第16章 鋼筆盒
◎“她不會知道的”◎
夜幕降臨, 半小時後,程厲在酒店吧臺撿到一個醉鬼。
背對着他,池希恬側趴在桌子上, 嘴裏嘟嘟哝哝一些別人聽不懂的碎言碎語。
他喘着粗氣,慢慢逼近。
“池希恬,起來。”程厲皺眉,抱着雙臂守在跟前。
被叫的人在迷迷糊糊中突然直起身子, 吓得程厲往身後一仰。
喝了酒, 她怎麽一驚一乍的。
一邊的調酒師移過視線後又閃避, 随即,繼續安安靜靜收拾桌上的酒瓶。
無奈下, 程厲拉過她纖細的手臂,慢慢搭在自己肩膀, 稍一用力,就把人攬到身側。
一股甜膩的奶糖香混着濃烈酒氣, 擦過他的鼻尖。
池希恬并不安分,直接跌跌撞撞進他的懷裏。
倏地,程厲身體一僵。
原則上,他不喜歡趁人之危。
但池希恬如果再不安分一點,他也很難保證自己能不能堅守住所謂的原則。
在程厲印象裏,她似乎很喜歡哭。
嘆了口氣,程厲手上的力道加重一分,把人連背帶拽地放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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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希恬似乎是喝得有點多, 一直抱着茶幾上的裝飾花瓶,怎麽都不松手。
消停半天, 眼眶又開始泛紅。
程厲轉身倒杯熱水的時間, 她的眼淚已經留下來了。
靜靜的, 沒有吵鬧,只是淚水止不住地落。
程厲難得有溫柔一面,端着手裏的熱水蹲在她面前,擡眸,遞過去一張紙。
“池希恬,別哭了,真的很醜。”
盡管從普羅寺那晚後,他就猜得到,池希恬的感情大概出了點問題。
但程厲一個字都沒提過,他不會往別人傷口上戳。
“要是我沒那麽喜歡他就好了……”池希恬沒有伸手去接他遞過來的紙,起身,平靜地往卧室裏面走。
她真的好累,全憑最後一口氣吊着。
說不上醉着醒着。
程厲的視線移到卧室,池希恬側躺着,始終沒合眼。
幾秒後,他把熱水放在床頭。
燈光暗淡,程厲轉身後又滞住腳步,慢慢側目,他的餘光裏存着池希恬模糊的身影,緩緩開口道:“池希恬,如果說,我是說如果……”
欲言又止,兩個人同時沉默。
可能到明天,池希恬都不會記得他說過的話。
安靜深夜,他壓低了嗓音,卻難得帶了幾分認真,“如果他對你不好,你會不會,考慮別人?”
這個問題,他沒等到答案。
一轉身,對上了池希恬的睡顏,輕微的呼吸聲伴随身體起伏,她的臉上還挂着淚痕。
程厲嘆了口氣,退出房間。
空檔走廊上,他掏出打火機點了根煙,猩紅的火苗亂晃。
手機屏幕上顯示助理的名字,通話已經進行了十幾秒。
程厲微眯雙眼,吞雲吐霧,而後才慢悠悠開口:“幫我挑幾個劇本。”
助理問他有什麽要求。
稍頓了頓,猛吸一口手裏的煙,他的答案呼之欲出,“片場在林城就行。”
……
池希恬在南城多待了三天。
走得時候,她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偶爾還會輕咳兩聲,這要歸功給前幾天那頓酒。
池希恬醉酒第二天頭疼欲裂,當即發誓以後再也不沾那東西。
正午,她到達海城機場。
自動門外,池沂舟靠在車邊,雙手抱臂,冷着臉看向裏面大包小包的人。
松松垮垮的深灰色運動裝,他整個人落在陽光下,
“哥,來幫忙啊!”池希恬停在近處,直接撂攤子。
池沂舟認栽,慢慢往她眼前挪了幾步,嘴裏嫌棄着,“池希恬,你是去工作啊,還是去度假。”
不知道以為去劇組享受生活的。
“南城那邊旅游景點特別多,紀念品也很好看。”池希恬在旁邊站着,看他哥把行李搬上車。
“我還給你和嫂子買了禮物。”
池沂舟冷哼一聲,随即合上後備箱的門,“算你有良心。”
她嘿嘿笑了兩聲,主動跑到副駕駛位置坐好,乖乖拉上安全帶。
這是輛新車,還沒挂牌。
“哥,你朋友把剛買的車借給你了。”池希恬把包擱在大腿上,手碰到冷風口,掌心升起一股涼意。
“不是,我買的。”
啓動車子,池沂舟不鹹不淡扔出這麽一句。
“你真敗家!”
池沂舟:“……”
“那你下車。”
“不要。”她抱緊安全帶,雷打不動撒嬌耍賴這一套。
池沂舟白了她一眼,随即,從車行道拐出去,往高速路上開。
車內,兄妹兩個人因為放什麽歌小吵了幾句,結局以池希恬強制執行收尾。
她就喜歡一些甜膩膩的情歌。
勝利者在他旁邊哼着歌,一副悠然自得。
“你怎麽不讓季予淮來接你?”
這個問題,很突兀,池希恬不由自主地愣了愣,應付了一句:“他忙。”
其實,兩個人還沒和好,後來這幾天,季予淮也很少打電話給她。
池希恬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胡思亂想了很久。
“我今天叫了他一起吃午飯。”池沂舟淡淡扔出這麽一句,像在反駁旁邊人的話,“他同意了。”
實際上,她根本就沒告訴季予淮自己今天要回林城這件事。
面對她的沉默不語,池沂舟淡淡挑眉問道:“你們倆,吵架了?”
“沒。”
他們平淡的從來沒有争吵。
池希恬的視線移向窗外,瞬間移到後面的景色只在瞳低停了半秒。
見狀,池沂舟沒再多問。
車子在半小時後到達一家粵菜館,池希恬看了眼牌子,微滞兩秒。
之前說從普羅寺離開後,要去嘗嘗那邊的粵菜,季予淮聽到了。
兄妹兩人相繼下車,池希恬跟在她哥身後,慢吞吞往裏面挪動。
菜館是昏暗的色調,古樸簡約,邊上陳列了不少裝飾品花瓶。
服務生熱情地引他們去二樓包間。
池希恬的心跳越來越快,不由自主地輕嘆了口氣。
緊張心緒伴随着猛烈咳嗽聲,落入池沂舟耳畔。
他停下,和她并行而立。
池沂舟手輕搭在她額頭上,微微皺眉,開口問了句:“感冒了?”
“就是在飛機上沒蓋毯子,吃點藥就好了。”池希恬敲開他的手,含糊應付。
池沂舟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幾秒,随後收回。
聊天空檔,服務員幫他們推開門,下一秒,池希恬緩緩擡眸對上熟悉的視線。
季予淮在通電話,擡手示意他們等一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很快移開。
落地窗前,一束暖陽照在他筆挺的西裝上。
讓人挪不開眼睛。
落座,池希恬端起眼前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池沂舟招呼服務員拿菜單。
“糖醋小排。”他翻了幾頁,指尖在特色菜品最中間點了點。
還沒等服務生開口,季予淮恰巧挂了電話,西裝外套解了顆扣子,移到兩個人視線範圍之內。
“這個菜我點過了。”低低沉沉的嗓音,他一成不變的沒什麽情緒。
卻驚擾了她的心。
池希恬端着熱茶杯的指尖像被灼燒了一下,放下時,灑到了玻璃桌面上。
大學那會,池希恬經常去距離女生宿舍樓很遠的東餐廳吃飯。
因為在那邊碰到季予淮的概率非常大,那邊餐廳的糖醋小排賣的很火,大概是池希恬的運氣不錯,每次都能剩下最後一份。
坐在季予淮對面,她盛飯的盤子往前推了推。
“如果多放點糖就好了,然後再翻炒一會,我二哥做得特別好吃,因為他總惹我生氣,每次都拿這道菜哄我。”池希恬偏偏就吃池沂舟這套。
她是一頓糖醋排骨就能哄好的女孩子。
時至今日,他大概也沒争氣到那裏去。
三個人,只有池沂舟閑散的跟個沒事人一樣,翹着二郎腿坐在兩個人中間。
“不好意思啊,打擾你工作了,”嘴上這麽說,池沂舟卻沒有什麽愧疚的意思,合上菜單後扔到桌上。
“主要是碰巧來這邊出差,順便看看池希恬。”
如果情況允許,他還得負責幫忙催婚。
被點名的當事人一直轉着桌上的茶杯,始終沒作聲,聽旁邊的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
季予淮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知道你們可能還想多玩幾年,但是長輩們急,我們池家就出這麽一個女孩……”
季予淮轉了一下餐桌,把甜膩的藍莓山藥放到她面前,随即開口:“我們商量過了,先訂婚。”
偌大餐桌,池沂舟的視線移過來,微微皺眉,好像在詢問她。
幾秒後,池希恬朝她哥點點頭。
在南城那次,也算是商量過了吧,畢竟這就是你情我願的。
池沂舟松了口氣,想着自己回家也能交差。
這頓飯,池希恬幾乎沒怎麽開口,只顧着夾眼前的菜,放到盤子裏左戳右戳也沒往嘴裏送。
池沂舟的目光頻頻看過來,卻沒多說什麽。
半小時後,三個人收銀臺前止住腳步。
“我先回了。”擺擺手,池沂舟指尖套着車鑰匙。
背影還沒移開視線幾步,就被池希恬叫住了,“哥,我行李還在你車上,你送我回家吧。”
剛小跑兩步,池沂舟伸手把她按在原地。
“男朋友在這,你使喚我?”池沂舟看似一臉嫌棄,把她像踢皮球一樣踢給季予淮,“我把行李給你拿下來。”
還未開口,身後傳來一陣濃烈的薄荷香,季予淮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我下午休息。”
池希恬側着臉,慢慢仰頭看他。
季予淮的嘴角扯出絲淡笑,她盯着看了很久。
已經很久沒聽過他說休息這樣的字眼了,恍如隔世般的。
兩個人一前一後出了餐廳門,她站在烈日下,看兩個人捯饬自己的幾箱行李。
池沂舟走後,她才坐上副駕駛,系安全帶的時候緊了下脖頸,池希恬猛地咳了兩聲。
“感冒了?”
“嗯,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池希恬不願翻舊賬,靠在車椅背上,她有點累了。
窗外的太陽刺眼又毒辣,晃得她睡不着。
可是,有些舊賬她不翻,季予淮倒是先開口:“希希,那天我确實有很緊急的事……”
她沒說原諒,只喃喃提醒了一句:“先開車吧。”
季予淮說好,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又恢複沉默。
池希恬第一次覺得十幾分鐘的路程也可以這麽漫長。
手機在包裏來回震動了幾遍,她微眯着雙眼,目光停在鎖屏區域,是幾條折疊的微信消息。
她把手機從包裏掏出來,挺意外的,來信的居然是程厲。
池希恬是在普羅寺那天後才加了他的聯系方式,程厲雖然嘴巴毒又自戀,但至少幫過她。
兩個人應該算是朋友了。
【程厲】:小粉絲,下飛機沒?
【程厲】:你下個劇本的導演昨天找我了,你說幾句好聽的,我就考慮考慮。
【池希恬】:哦。
【池希恬】:剛下飛機。
【池希恬】:你愛演不演。
【程厲】:……
【程厲】:你知道多少人求着我拍戲嗎?
【池希恬】:不知道,再聯系。
【程厲】:……
期間幾分鐘的小插曲,池希恬的心情也沒那麽沉重。
穿過江洋路,別墅群隐約可見。
茯苓苑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拉下手剎,誰都沒有先一步下車。
“你這麽聽話懂事,應該能理解我的吧。”
轉回這個話題,池希恬輕輕嘆了口氣,拉下安全帶,她轉身看向季予淮的位置,慢慢張口:“我其實從來沒奢望自己能比你的工作重要,但是你不應該丢下我。”
“有多重要的事情,是一定要丢下我不可的。”
“你真的,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直擊內心。
季予淮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漸漸收緊,又慢慢松開,他沒有太準确的答案。
池希恬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但這麽多年過去,季予淮始終沒想清楚這個問題。
他們之間橫着個蘇潮汐。
是每每季予淮望向她那一刻,都以為這是影子。
“算了,我先回去了。”他們兩個人之間,很少有這種沉默無言的時刻。
池希恬總是說得多。
一擡手,她扶上車邊的開鎖按鈕,還沒拉開門,旁邊的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随即,毫無防備下,池希恬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
“不會再有那種事了。”
她的頭枕在季予淮肩窩,撲面而來都是濃郁清新的薄荷香,半晌,池希恬還是伸出手,給了他一個回抱。
池希恬其實不氣了,就在有糖醋排骨的那一刻。
她只是有點失望,也需要習慣。
狹小空間內,她被抱的喘不過氣,輕輕咳了兩聲。
埋在季予淮的肩窩,她慢騰騰地蹭了蹭,聲音裏得委屈和難過溢出,“季予淮,以後不要欺負我了,好不好?”
……
幾分鐘後,季予淮幫她把行李拿回家。
一進門,陰涼的濕意迎面而來,冷得她抖了抖。
“你今早出門沒關空調啊。”池希恬盯着開關和出風口,轉頭問他。
平常他走得早,善後的事都是池希恬來做。
“走得急,忘記了。”
脫掉西裝外套,季予淮幫她把行李箱拎到二樓,雜七雜八的禮物都堆在剩下的盒子裏。
“給你買了一只很貴的鋼筆,大師說能旺財運。”池希恬挑出下面一個精致的錦盒,裏面的筆是編號的。
季予淮接過,輕拿在身側,他說自己很喜歡。
“你去忙吧,剩下的我自己來分就好了。”池希恬別了別耳邊的碎發,而後在客廳中央的空地蹲下身子。
他的視線在池希恬身上定格了一秒,随後轉身去了樓上書房。
斜陽落在寬大書桌,季予淮把那支鋼筆擱在桌面上。
支開窗戶,他點了一根煙。
外面的熱流一瞬間湧進來,比燃在指尖的零星火光還要熱。
下一秒,季予淮接到了宴時的電話。
沒按滅手裏的煙,他的視線掃過亮起屏幕的名字,慢慢點了接聽鍵。
“喂,我說你怎麽又休假了。”宴時真服了這位少爺的脾氣,說撂攤子就撂攤子。
宴時也想不到別人,“蘇潮汐出什麽事了?”
從南城回來後,他就不怎麽晚上應酬了,蘇潮汐來公司找過季予淮幾次,兩個人每次都能聊挺久。
“沒,池希恬回來了。”
死寂一般的沉默。
宴時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他只問:“那你什麽時候決定和她分手?”
蘇潮汐都回國了,按理說他怎麽都不會再需要一個影子在身邊。
但這其實對池希恬很不公平。
如果季予淮不是他的朋友,宴時大概會幫池希恬揍他一頓。
左右為難,他也挺同情那個陪了季予淮十一年的女孩子。
“我們為什麽要分手?”指尖的煙燃盡大半,他低低的聲音混着啞意,在兩個人之間響起。
宴時傻了。
他真的搞不懂季予淮。
“你什麽意思?移情別戀?決定放棄蘇潮汐了?”宴時笑了一聲,又提醒他:“老季,你別忘了,聽到她的名字之後,你從南城連夜趕回來。”
“我不相信你真的已經把她忘了。”
窗外的熱風漸漸停了,但熱烈的陽光落在他的手臂上,能灼出個洞。
這個夏天,真的讓人發燥。
“沒有。”他承認,并不瞞着。
“但是,這些年我已經死心了,我是沒準備好和池希恬結婚,但提到這件事,我能想到的只有她一個人。”
懂了。
雖然不喜歡,季予淮卻沒想過別人。
蘇潮汐已經在他的選擇之外了,而池希恬卻在被逼無奈下進入了他的生活。
“可是這樣對池希恬不公平,我說句公道話,她不是你用來緬懷記憶的工具人。”宴時思考了挺久,有些話也一直沒有機會說,今天一股腦全倒給他,“老季,池希恬其實是個挺有傲氣的女孩,她一定不想做別人的影子。”
半晌,他才慢慢開口,卻沒有一個明确的回應,只道:“她不會知道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老婆們的營養液~
統一回複評論區的老婆們,分手還要幾章的樣子,我寫文大概有寫穩吞慢熱~
另外下一章是三小時後的零點,早發這樣明天晚九點就不更啦~
推推隔壁同追妻火葬場類型的預收文:《愛意沉淪》專欄可收藏~
文案:
京圈少爺×文物講解員
he/追妻火葬場/雙c/私設無原型
在錦棠工作的文化遺跡景點附近有幾處非賣老洋房,黑色連牌邁巴赫常年駛入進出。
而後一天,這輛熟悉又招搖的車停在錦棠眼前,黑色玻璃降下,裏面的人低磁的嗓音落入耳邊,“載你一程。”
京城地界,江少珩頂了半邊天。
為錦棠一擲千金,送出手的禮物都是藏品,帶她在紙迷金醉中俯瞰形形色色世界。
數月後,在他的場子,有些流言蜚語鑽進她的耳朵,“江少不過是圖新鮮逗個趣……”
“沒有錦棠,您也還是京城的主。”
江少珩眉目缱绻,偏偏不反駁。
心灰意冷,錦棠選擇離開。
把他歸還給燈紅酒綠的人間。
在通往巴黎的豪華游輪上,江少珩趕走了一船客人。
暮色漸沉,甲板上的風呼呼作響,他單臂攔住了錦棠的去路。
俯身,他漆黑的眼眸裏只容得下一個身影。
“江少珩不能沒有錦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