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入冬3
第八十二章入冬3
喻蘭洲的手機上有一個日程表, 近年關,上面密密麻麻一片,第一件, 就是院裏開大會, 讓他們幾個從墨爾本回來的大夫與大家交流交流經驗。
在醫院幹活人從來就沒湊齊過,劉院發話, 讓各科安排,不用值班的都去。
于是要值班的彭鬧鬧被留在了病房,而這一天, 彭靜靜也住進了醫院。
這是她完成化療後頭一次回來。
因為最近床位不太緊,邱主任給騰了個單人間。
彭小護體溫計發到妹妹房間, 幹脆一屁股坐下不挪窩了,她兜裏手機一個勁地叮當響, 彭總翻着明年的計劃書,眼都沒擡一下:“瞧瞧吧。”
當姐姐的癟癟嘴,刷開手機,她在積水潭混得好,加的群也多, 現在,所有的群裏共有一個主題,那就是——
喻蘭洲!
這人站在臺上, 一身白袍表情清冷, 淡淡說着這小半年在墨爾本醫院的學習工作, 說手裏最新合作的項目是什麽,主要內容和攻克方向是什麽,說其中的困難是什麽。
他背後有一個投影,放着他在十二個小時的飛機上準備的PPT。
雖然這人不喜歡這麽張揚的事, 但誠意到位了,劉院在底下拍拍邱主任:“懂事了。”
錢護士在小窗裏私她:【快瞧,邱教授恨不得能把他兒子捧起來轉圈圈!!】
鬧鬧點開錢護士偷拍的視頻,胖胖的小老頭眼裏的驕傲藏都藏不住。
她還在其他群裏看到了滿屏喻蘭洲的照片和視頻,可以想象那副場面,偌大的會議室裏所有女生都冒死把手機攝像頭探出桌面一公分,拍完了低頭瘋狂分享。
彭靜靜聽見他的聲音探頭瞜了一眼,再瞧瞧她家大妮,驀地出聲:“你是不是不喜歡他了?”
然後……
戴白色小帽的小姑娘扭回頭,像只氣炸的河豚似的瞧着妹妹,幽幽嗯了聲。
彭靜靜臉色頓時就變了。
鬧鬧瞧着妹妹,嘆了口氣。
真是……
在外頭裝得挺厲害,還是個小毛頭嘛!你真以為愛上一個人以後是說不喜歡就能不喜歡的嗎?
成人的感情哪有那麽簡單。
說來也很神奇,這一年,她和妹妹像互換了角色,她也能摸摸妹妹的頭裝深沉了。
另一邊,會議室裏爆發一陣熱烈掌聲,劉院送上準備好的鮮花,是醫院門口小花店裏的風格,康乃馨百合紮成一束,最适合探病。
喻蘭洲捧着花,道了聲謝謝,走下臺。
然後,甲乳科這一排的小姑娘們交頭接耳:“還是咱們的花好看!小洲洲捧這個好俗氣!他肯定更喜歡咱們的發發!!”
再然後,就看見這人真沒當回事地把花留在了邱主任的桌子上,彎腰嘀咕什麽,拍拍小老頭,走了。
此時,臺上是另外一位大夫在演講,也是未婚,可待遇就真的差很多,就看見所有妹子的腦袋都随着喻蘭洲扭到了門口,在他走了一分鐘後才依依不舍地扭回來,也不偷偷拍視頻了,也不認真聽演講了,你打呵欠我揉眼睛,什麽時候才能散會吶??
臺上的大夫:QAQ!
劉院一看喻蘭洲走了,逮着邱主任,剛才的表揚全沒了:“你得讓他慢慢習慣!每回都逃,往後科裏主任開會他也逃?”
小老頭笑眯眯,不慌不忙:“彭靜靜來了,他得回去安排。”
“哦……”那劉院就覺得是該提前走,還說,“一會我也去看看。”
、、、
沒人會選擇在過年期間做手術,唯有一個特立獨行彭靜靜。
因為那幾天全公司都放假,不會有什麽大事,她能放心全麻上臺。
彭鬧鬧坐在護士站裏給自己剝顆糖,剛塞嘴裏就發現喻蘭洲回來了。他是朝她走過來的,可她撇開眼,低着腦袋記護記。
男人大大的手掌朝她攤開伸過來,讨一顆糖。
小姑娘抽屜裏掏出鐵盒子,讓他自己拿,就是不自己給他。
別別扭扭,女孩的心思彎彎繞繞。
喻蘭洲只拿了一個,存在口袋裏。
鬧鬧看見了,問他:“怎麽不吃?”
她一張口,橘子味淡淡地飄過來,喻蘭洲往前走了一步,隔着護士臺,搖搖頭。
“手術方案我先跟你說一遍?”
“不用。”鬧鬧搖了搖頭,她妹妹現在已經是個合格的老病號了,她相信她能自己面對。
“要一起嗎?”喻蘭洲等着她。
小姑娘又搖了搖頭,今兒這一層就她一個。
于是喻蘭洲揣着紙筆獨自進了單人間。
看見了已經掉光了頭發的彭靜靜。
短短幾月,她已不再是一開始慌亂無措的女孩,她又變回了那個很有威嚴的彭總,坐在床上,朝着她的主治大夫略一颔首。
她沒有在喻蘭洲面前戴上她費了一番功夫才弄到的假發。因為她在做化療的日子裏發現她的病友們總是很坦然地面對自己的大夫,她發現這個科甚至定期請門口發廊的師傅帶着推子上來免費給病人們剃頭。
那些已經在掉頭發,或者還沒開始掉頭發,或者掉了一半頭發長長短短很難看卻仍舊沒有勇氣剃光的病友們,相互陪伴着,鼓勵的,你打頭陣我押後,全都成了小光頭。他們會真心實意地誇對方頭型好,臉型好,會開玩笑說以後洗頭可方便了,再也不用吹風機了。
本來是件難過的事,可有那麽多同樣的人在身邊,這件事就不是邁不過去的存在,反而是笑笑了之的小事。
彭靜靜在第二次化療前讓司機開到大院外頭,讓那個老師傅給自己推了光頭。
喻蘭洲的第一句話是:“體重長了多少?”
彭總瞧着眼前這個也剃了頭發,顯得很像體育大學搞運動的她的主治大夫,默了默。
化療前一天要吃潑尼松,這是激素藥,在別的病友努力減肥、壓抑藥物帶來的食欲時,她彭靜靜,正在痛苦的增肥中。
從六十斤好不容易爬到了七十。
聽說她遠在墨爾本的主治大夫并不是很滿意這個數字。
“我盡力了。”彭靜靜說。
在喻蘭洲這兒,你拒絕是不可以的,你盡力了,那他覺得剩下的事他能搞定。
“很好。”甚至還表揚一下,“我們現在來說一下手術方案。”
本該是主治大夫對病人闡述手術時間、手術風險、估計會剝離多少組織、做幾個淋巴病理,是不是可以保留腋下肌肉和淋巴的時間,但彭靜靜先擡手壓了壓。
“關于這個我也有話要說。”
她其實一直在等他。
她心裏已經有了計劃,等他回來,她親口告訴他。
那麽喻蘭洲就先停下來,聽聽看她想說什麽。
“我希望雙切。”女孩的眼神不畏懼。
“……”喻蘭洲站在床尾,忽然動了動,走到床邊,拉椅子坐下,攤開紙,說我還是先給你講一下我的方案……
“喻大夫。”彭靜靜向他請教,“單側切除後有複發的幾率嗎?”
肯定是有的,三年、五年,甚至是……
喻蘭洲見過很多。
他有一個病人二十年前做了單側切除,剝離了所有淋巴組織和部分肌肉,但二十年後再次複發,在六十歲時切掉了另外一邊,痛苦地熬完了所有化療和靶向。
如彭鬧鬧所說,彭靜靜真的成為了合格的老病號。
她看見太多的實例,有複發另一側的,有轉移的,那麽她開始有了現在的想法。
她問喻蘭洲:“之所以叫乳腺癌就是因為最初是發病于乳腺對嗎?”
他點了點頭。
“那個把我搞得要死的化療是能殺死癌細胞對嗎”
他又點了點頭。
“我的化療效果還可以對嗎?”
當然,這丫頭的腫瘤已經降級,說明換藥後效果顯著,現在她身體裏的癌細胞理應是被全部殺死。
瘦嶙嶙的女孩露出一抹勝利的微笑,看着她的主治大夫:“那麽我現在把兩側都切了,就再也不可能有地方能儲存這該死的癌細胞了,對不對?”
真是……
喻蘭洲此刻很想給王钊打個電話,告訴他你看上的姑娘真特麽不是一般人。
是很吓人!
他在臨床這麽多年,只遇到了這麽一個。
、、、
當然,不是說她是異想天開。
這個法子是可行的。
但,
喻蘭洲作為主治大夫必須明确地告知:“我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你身體裏的癌細胞是不是被百分之百殺死,如果它此刻隐身在某個地方,即使是雙切也不能避免複發的可能。或者我們反過來想,只處理長瘤的那一邊也不一定會複發。很多人單側手術後一直過得很好。”
彭靜靜微微蹙起眉頭,沒打斷,繼續聽他分析。
“我目前最擔心的是你的身體無法承受雙切這麽大的創口。”他在紙上畫了一下,“切口不會很長,但我們在裏面剝離的面積會很大,這樣才做的幹淨,也能減少複發的可能,但你的免疫力如果扛不住,術後的血栓和積水會是致命的,這比複發來的可怕。你說對嗎?”
喻蘭洲看着她,見她在沉思。
“彭靜靜,最重要的一個,你能接受的了手術後的自己麽?”這其實已經超出了一個臨床大夫該考慮的範疇,大夫,治病救人,但不治心。他們在乎生死,卻無暇顧及病人如何面對殘缺的自己。
喻蘭洲的身上經歷過太多事,他比別的大夫更能懂心理上造成的創傷有的時候比死亡更可怕。
彭靜靜這丫頭從疑似、确診到整個人崩潰拒絕,正好填在了他心裏的某個空缺,讓他知道了當年柯蓮究竟發生了什麽。
也更能理解,她為什麽會那樣選擇。
他現在最擔心的反而不是彭靜靜的身體。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進入後半程,有些疲憊,也很期待兩人的火花,謝謝大家支持到這裏,謝謝打賞和花花,準備專門有個彭總和钊哥的番外,摸摸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