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往事(上)
陛下倒下的那一刻, 唐瑩是真的傻了。
第一個念頭是叫太醫,第二個念頭是——竟是我害了他。
秋意還趴在地上打抖, 哪怕唐瑩智商不高也猜得到是糕點出了問題。而這些糕點本應是給她吃的——
哪怕她吃了啊,哪怕她死了啊,怎麽能讓陛下出事呢?
周圍嘈雜的聲音完全聽不見,她只在心中一遍遍的想,那個預知夢呢?為什麽這麽大的事情竟然全無預兆?僅僅因為死的不是她嗎?
可要是陛下死了,她還活着幹什麽?
她淚水漣漣,甚至不知道韓禦醫什麽時候進了屋, 更不知道沒過一刻鐘, 陛下連噴出兩口黑血,又睜開眼睛緩了過來。
陛下沒死。
她撲上去嚎啕大哭,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哭個什麽勁兒。
哭暈過去的錦貴嫔被清玻與糖糖合力擡到床上, 韓禦醫還蹲在矮榻前七情上臉的給陛下診脈。沈元洲只覺得胸悶, 一揮手讓老禦醫靠邊站,他得先把後事給安排了。
韓禦醫被他一揮,差點兒一個屁蹲摔在地上。老人家拍拍屁股重新蹲到陛下跟前, 不在意的把魏三和劉公公趕到一邊去:“不是什麽大毛病,就吐兩口毒血,吐幹淨了陛下還是照樣活蹦亂跳,活到八十歲都沒問題。”
“……您确定?”魏三都準備好拼死一搏了,被這一句話剎住了腳:“可陛下明明——”
明明看起來很嚴重的樣子啊!
“你質疑我的醫術?”韓禦醫目露兇光,一旁的糖糖已經捏了根銀針躍躍欲試。
心知學醫都是變态的魏三趕緊後退兩步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就是吓壞了。您老說,先說清楚。”
“說的話,就是陛下本來中了一種毒。”韓禦醫說的慢悠悠,魏三卻是大吃一驚。只看陛下臉色平靜, 應是早就知道,忙又催促老禦醫:“那然後呢?和今日有什麽關系?”
“今日也是毒,這毒藥應是不怎麽烈性卻慢慢毀了人的。”韓禦醫嘿然道:“要是貴嫔吃下去,怕是微臣把脈也發現不了端倪,皇貴妃端的是好手段。”
這種前朝秘藥可是難得啊,也不知皇貴妃那裏有沒有方子。便是沒有方子,還有剩下的藥丸也很值得拿來研究研究。韓禦醫砸吧着嘴,想着等會兒怎麽忽悠陛下去掏空皇貴妃的小秘密。
沈元洲卻心中一滞,暗中慶幸他先把這藥給吞下去。否則鯉兒那樣嬌俏的姑娘無知無覺的中了招,日後可該如何是好。
魏三并不知道自家主子突然情聖,還在繼續追問韓禦醫:“那為何陛下吃下去卻這樣大的反應?”
“你小子可知以毒攻毒?”韓禦醫笑的像個憨憨:“微臣想了多少方法去解陛下體內殘毒,可那毒雖然不強,卻十分隐晦狡猾,竟是一直沒法清除。沒想到今日這藥丸一沖,竟是正好破了先前那毒,且劑量都剛好合适——你們說,這是不是老天保佑?陛下就是上天的親兒子啊!”
魏三:……
劉公公:……
差不多聽明白的皇帝陛下:謝邀,我親爹已經死在皇陵好多年,應該沒那本事原地升天。
韓禦醫手舞足蹈了一陣,見無人捧場,摸了摸胡子重新恢複世外高人狀:“以毒攻毒嘛陣仗都是挺大的,若是兩廂毒性劇烈,說不得一瞬間就把人弄死了,所以一般大夫都極少用這種法子。”除非是死馬當活馬醫,或是不拼一把就沒命的情況。
“陛下這回倒挺好,兩種毒都是慢性,只是對沖的瞬間看着吓人,吐掉毒血就好的差不多了。”興奮完了的韓禦醫開始打稿子寫藥方:“陛下體內餘毒已清,為防萬一微臣再開兩包解毒的藥您湊合喝幾天。外加補氣補血,畢竟這一回還是破了點兒氣血的。”
地上兩大攤的黑血呢,可不得補血補氣。魏三和劉公公一塊兒松了口氣連連點頭,沈元洲才開始布置:“既然有這樣的好機會,不如将計就計,讓朕看看到底是誰在後頭搞鬼!”
魏三和劉公公心領神會,放縱一撥人往外傳謠言,故意顯出疲于奔命的模樣,其實處處布控,暗中觀察朝臣們的動向。沈元洲卻是悠閑的當起了病號,假借中毒不好輕易挪動為由,收拾了景華宮的正殿住下來,再專心哄他的小姑娘。
這大概算是別樹一幟的提前實現了他在景華宮寵幸唐瑩的夢想。可惜皇帝陛下被韓禦醫壓着養身,并不能醬醬釀釀,只好偶爾把小姑娘抱來口花花解解饞。
小姑娘卻一點兒不想聽他口花花,也不想聽他哄。非但不想,唐瑩還還開始做噩夢,總在夜裏驚叫着起來,然後枯坐一夜到天亮。
沈元洲知道她是被吓壞了。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小鯉兒每天都憂慮的不行,一點兒風吹草動就怕的掉眼淚。
皇帝陛下與她講道理,說她這回不僅沒犯錯,反而幫了大忙:“你可聽韓禦醫說明白了,朕不是因為中毒,反而是解毒才吐血的。你看朕現在是不是特別好?比以往都好的多。”
唐瑩目光缱绻,留戀的在他臉上輕輕掃過。
沈元洲把她抱的再緊一些:“這事兒沒法往外說,因一直查不出是誰給朕下毒。那毒并不傷身,就是讓朕沒法生兒子。如你所見,朕都七個公主了,幸而有這一遭,你日後才能給朕生個大胖小子。”
“誰要給你生兒子啦!”小姑娘拿小爪子撓他,總算露出了點兒笑意。
“朕是說真的。別看朕端的住,其實心裏可着急了。偏老韓死都想不到破解的辦法。要不是這回錯有錯着,你說朕往後還得養兄弟的兒子,你說那可多膈應!”
這話不誇張,是沈元洲的心裏話。自十年前先皇後難産而死,他查出身中奇毒,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韓禦醫可算是華佗在世,卻也奈何不了這種毒素。他本都已經絕望了,只盼着十弟早日成親生子過繼一個給他。
只是心裏卻還是覺得,哪怕那是十弟的兒子,也還是侄子不是兒子,養着還是會覺得膈應的。
誰知道一塊糕點破了局,而這一切都是他的小姑娘的功勞。他早已審訊過皇貴妃,才知道她早就設計了唐瑩好幾回。可每一回,她的小姑娘都能恰恰好的躲過,甚至最後一回,還為他解決了這輩子最大的難題。
若說天意,若說老天爺的親兒子,恐怕是他懷裏的小姑娘才對吧。
唐瑩聽他慢慢講,心裏似乎好受了些。感受着小姑娘松弛下來靠進他懷裏,皇帝陛下再接再厲的與她白話,痛訴他不靠譜的老爹和一群不靠譜的兄弟怎麽給他添麻煩,害他十多年前被迫奪嫡,還擔上了屠戮手足的兇名。
“我父皇生兒子生的早,十六歲就有了我大哥,也就是先太子。”那些遙遠的記憶被翻出來,曾經的鮮血淋漓似乎也被打上了一層柔光,顯得不再那麽刺目,“我比先太子小十歲,打小就學習長大了給太子大哥當左膀右臂的。”
他嘿嘿笑道:“可誰知道呢,我大哥二哥先鬧起來,父皇只得把二哥摁死了。結果過了幾年又翻大哥的舊賬,把大哥的太子之位給撸了。”
“可是太子廢立不是國之大事嗎?怎麽可以這麽兒戲?”唐瑩拉着他的衣襟弱弱的問。
“我爹那會兒才四十多,我大哥可快三十了。他怕我大哥等不及要奪權,可不得先下手為強?”沈元洲的眼中有淡淡的嘲弄:“太子大哥一朝失勢,後頭的三哥四哥五哥卻蹿起來了,還有暗中給我爹下毒的。”
“不是吧!”唐瑩捂着小嘴兒一副受驚吓的模樣,又讓沈元洲笑起來。
“天家無父子,說的就是我爹和我兄弟們。”他輕輕撫摸小姑娘的長發,一邊與她繼續講古:“我父皇确實中了毒,又不甘心把皇位交出去,便想扶我做他的傀儡。”
可惜先帝不知道,他既然也是這一條血脈,怎麽會沒有野心的任人擺布?
想起那段陰冷的日子,沈元洲的眼眸跟着暗下來,只是撞進一雙滿是擔憂的瞳,又讓他忍不住笑了。
那些,早都已經過去了啊。
略過那一段無趣的時光,他接着講後頭的事:“父皇雖然貪權,也不敢讓大璟的江山旁落,還是一直用心扶持我。只是後來我登基,三哥四哥五哥不服氣,什麽黑招暗招都用盡了。”
他頓了頓,輕描淡寫的說出一生最大的痛:“先皇後難産而死也是他們幹的。朕當時受了重傷,只想着拼了一口氣也要找他們報仇。”
他裂開一個冰冷的笑:“我賜死了主謀的四哥,将三哥和五哥打發去給先帝守靈。皇陵可不是什麽好去處啊,他們守了沒幾年就都死了,連子嗣都沒留下一個。”
他語氣冷漠,卻不敢看小姑娘的表情,在鯉兒眼裏,他應是個頂天立地的帝王,而不是這樣殘骸手足的罪人吧。也不知她會不會因此害怕,因此遠離——
“他們那麽壞的!都沒把你當兄弟,難道你還要把他們供起來?!”小姑娘握拳用力揮了揮:“還給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去守陵?真是便宜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