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揚州卷九
也不知是哪瓶藥起了作用,沈從越的傷口不再流血,開始快速愈合,到最後,僅留下一道淡白的疤痕。
榮焉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他這時才察覺出傷口疼痛,伸出手摁住肩膀,止住了血流。
曲淨瑕早已怒火中燒,小心翼翼将沈從越放在地上,起身拔出釘在朱柱上的黑金鐵扇,揮手精準地割斷了兩名刺客的喉嚨。
兄長受傷,沈晝眠本就動了怒氣,見榮焉被刺後更是直接瘋魔,劍劍陰狠毒辣,曲淨瑕與他聯手,以殘忍的虐殺手段,結束了這批刺客的生命。
許青雲一早就躲進了角落,此刻看到浴血而來的沈晝眠與曲淨瑕,無端生出畏懼之意,身體不自覺顫抖了一下,全無半分江湖人的氣勢。
“師兄,沒事吧?”沈晝眠扶起榮焉,焦急道,“先回趙家,我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不行。”榮焉攔住他,“不能回趙家,別把他們祖孫吓壞了。”
榮焉受傷,沈晝眠衣角臉上還沾着血跡,這樣回去,怕不是要吓壞趙州。
“那就跟我回客棧。”曲淨瑕抱起昏迷不醒的沈從越,冷臉離開了。
“跟着他吧。”見沈晝眠猶豫不決,榮焉開口道,“曲教主雖然為人風流,但是能坐上教主之位,必然也還是可靠的。”
四人一前一後離開了喚朱樓,許青雲踟蹰片刻,自知無處可去,便尾随着一起去了客棧。
“抱歉,曲教主,沈盟主是為了保護我,手腕才被砍傷的。”許青雲站在床上,低着頭內疚道。
“僅此而已嗎?”曲淨瑕冷漠地注視着他,眼神帶着幾分殺意。
他一直以風流不羁的面目示人,臉上天天帶着笑意,此刻陰着臉,眼神冷酷,眉宇間盡是邪魅煞氣。
許青雲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頭低的更低,怯懦道,“對不起……”
“曲教主。”榮焉半裸着胸膛,任憑沈晝眠幫他處理傷口,唇色因為失血而蒼白,虛弱地出口勸道,“別吓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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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晝眠替他擦拭着傷口,見他還有閑心管別人,不由得氣惱更甚,不動聲色地在手下加了些力氣。
這人當時只需放下藥瓶,起身後退,就可以完美躲過這一劍,可他偏偏犯軸,不躲不避,直接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迎上去,這般輕視自己的态度,讓沈晝眠如何不氣?如何不惱?
“嘶……”榮焉低低抽氣,顯然是感到疼了。
沈晝眠停了停手,滔天的悔意蔓延上來,匆匆替榮焉上了藥,拿起紗布厚厚的包紮起來。
“沈盟主沒事了吧?”榮焉穿好衣服,走到床邊,仔細察看沈從越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哪瓶藥起了作用,居然有這般神奇功效,那麽深的傷口,眨眼間就好了。”
不,并不是藥。曲淨瑕盯着一無所知的榮焉,神情複雜。
他分明看到,是榮焉的鮮血滴到了沈從越的傷口處,才讓傷口快速愈合的。
這件事情必須爛在心裏,他臉色實在是太差了……曲淨瑕心想着,緩和了面色,道,“他沒事了,回頭補補就行,倒是你,注意休息。”
說到此處,又擺出一臉輕佻笑容,油嘴滑舌道,“西子捧心雖美,不過我還是喜歡看健康一點兒的。”
沈晝眠不滿地輕啧一聲,擡手把滿是血污的巾布扔過去,兜頭打在曲淨瑕臉上,“看好他們倆,我去買點補氣血的藥回來。”
“人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曲淨瑕被拍了一臉血腥味兒,也不生氣,兀自抖開巾布,學着青樓女子的樣子揮了揮,示意他趕緊去。
許青雲還杵在原地,不敢動彈。
“許青雲。”榮焉拉過一把椅子拍了拍,“坐。我有事問你。”
許青雲拘謹地坐了下來,“使者請講。”
“你最近,可曾得罪過什麽人?或者說,你有什麽仇人?”
“在江湖中,誰沒幾個仇家,但是,過去并沒有人來刺殺……我的手廢了之後,就一直待在家中,也沒有得罪過別人……”許青雲皺眉苦思後,猶猶豫豫道。
揚州城內共有四個藥鋪,分布在東西南北四條街當中,沈晝眠南街熱鬧的集市穿過,就近去了懸壺醫館。
懸壺醫館的大夫很年輕,眉眼溫潤,雖然氣質文弱,卻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他聽沈晝眠說是刀劍之傷,便特意在補血的藥材裏添了一味草藥,以便促進傷口愈合。
沈晝眠付了錢,提着五包藥材,又到集市走了一圈。
集市人來人往,許多孩童圍繞着糖葫蘆商販玩耍嬉戲,沈晝眠知道榮焉愛吃這家的糖葫蘆,便摸出幾個銅板,準備買一串,拿回去哄自家孩子氣的師兄。
“哎呦!”
追逐打鬧間,一個男童在不慎撞在了沈晝眠的後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男童生的唇紅齒白,驚恐可愛,一身玄黑金繡薄衫,腰挂金玉配環,脖子上還帶着赤金盤璃璎珞圈,顯然是生在大戶人家,怎麽會出現在市井之中?沈晝眠皺着眉頭,心中疑窦頓生。
男童被撞的呆了一下,随即破開嗓子號啕大哭,“嗚……阿爹!阿姐!好疼!嗚嗚嗚嗚……”
沈晝眠再顧不得懷疑,不耐煩地将手中糖葫蘆塞進他的嘴裏。
吃到了糖葫蘆的孩童愣了愣,抽抽噎噎地摸了把眼淚,好了傷疤忘了疼,拍拍屁股又跑開了。
沈晝眠又買了一串糖葫蘆,這才回到了客棧。
榮焉費勁口舌,卻沒從許青雲嘴裏問出一點兒東西,這會兒也累了,正喝着茶,坐在椅子上和許青雲無聲對峙。
見到沈晝眠拿着糖葫蘆進來,清瞳一亮,正要伸手去接,臉色卻突然變了。他湊到沈晝眠身邊,聳着鼻子嗅了嗅,才問道,“你出了藥店後去了哪裏?怎麽染上一身荷花香?”
“荷花香?”沈晝眠放下糖葫蘆,不解地反問,“哪兒有?”
“你身上。”曲淨瑕抱着胳膊靠在床欄,“剛一進來我就聞到了。”
他常年混跡青樓,對各種香味十分敏感。
榮焉圍着沈晝眠轉了一圈,伸手摸了摸沈晝眠的腰封,從中掏出一封信來。
信封帶着清淡的荷花香,榮焉毫不客氣地撕開,抽出其中的信紙。
微黃的信紙上只有歪歪扭扭幾個大字:榮焉,我來找你了哦。
沈晝眠面色陰晴不定。他的武功不比沈曲二人差,竟然會被人悄無聲息地塞了信紙,這讓他又驚又怒。
“是朱漸清。”榮焉将信紙扔在了桌子上,“就他那狗爬爬字,燒成灰我都認得。”
“朱漸清來揚州了?”曲淨瑕拿起信紙抖了抖,“所以,這兩次刺殺事件,都是他做的?”
“我住到了趙府,趙家人被刺殺,我來見許青雲,之後許青雲也被刺殺……”榮焉釋然道,“如此看來,十有八九,就是朱漸清幹的。”
曲淨瑕捏着信紙的手指微微用力,将其碾成了粉末。
沈晝眠托後廚熬的藥很快送了上來,曲淨瑕攔住沈晝眠,打開門接過了兩碗藥,在路過許青雲時,不慎被椅腿絆了一下,滾熱的湯藥瞬間傾瀉而出,朝着許青雲的臉潑去。
電光石火間,許青雲下意識用左手擋了一下。原本白皙如玉的手瞬間紅了一片,鼓起了幾顆水泡。
“不好意思,許公子,剛才坐太久了,腿麻了。”曲淨瑕信口胡謅道。
“不礙事。”許青雲抿了抿嘴唇,疼得額角泛起冷汗。
曲淨瑕視若無睹,走到床上柔聲喚道,“沈兄?沈兄?別睡了,起來把藥喝了。”
沈從越迷迷糊糊聽到有人喊他,便睜開了雙眼,有些費力的直起身,伸手想要從曲淨瑕手中接過藥碗。
“燙,我來吧。”曲淨瑕說着,拿勺子舀起湯藥,吹涼了之後,才送到沈從越嘴邊。
沈從越感覺自己這個好兄弟有點奇怪,曲淨瑕身居邪道教主之位,什麽時候也開始幹伺候人的行當了?
沈晝眠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良久,忍不住踹了曲淨瑕一腳,自己跑到後廚給榮焉熬藥去了。
三人自然是在懷疑許青雲,榮焉那麽說,也只是為了降低他的警覺性。
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情,偏偏三人前腳離開,後腳刺客就到了?偏偏沈從越傷的就是對于劍客而言最重要的右手腕?偏偏沈晝眠出去買藥,就正好碰到了朱漸清?
這麽拙劣的巧合,也只有沈從越那個正直誠懇的傻憨憨才會信。
沈晝眠踹曲淨瑕,只是因為他太臭不要臉,用榮焉的藥去試探許青雲。可沈從越又是他堂兄,剩一碗藥給誰都不是,于是更加憤憤。
許青雲額角的汗水越來越多,沈從越喝完了藥,見他面色蒼白,不由得關切道,“許兄怎麽了?受了傷?哪裏疼?”
“燙傷而已。拿清涼膏擦擦就好了,你別操心了,再睡一會兒?”曲淨瑕擋住沈從越的視線替他掖了掖背角。
“這種天氣,你想熱死他不成?”榮焉拽着曲淨瑕的頭發把他拉到身前,伸腳踹道,“去給許青雲拿藥去,燙傷了別人不知道賠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