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揚州卷八
這世上有繁華,便有荒僻,有天地廣闊,自然也有逼仄角落。
沈晝眠抱劍站在巷口,沒一會兒,巷子裏突然出現十來名粗布褐衣的男子,整齊劃一地抱拳,跪在沈晝眠腳下。
“主子。”
“護好趙府的人。”沈晝眠冷漠道,“別讓師兄費心思,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
黑衣人抱拳領命,又再次突然消失。沈晝眠若無其事地到街上逛了一圈,買了榮焉心心念念要吃的包子,轉身回了趙府。
清明過後,趙懷容身邊就多了幾個護衛。這群護衛各個都是生面孔,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他趙家的雜役服,每日三班輪換,大大方方跟在他周圍。
榮焉收到了許家的請帖,約在喚朱樓見面。榮焉思慮片刻,收拾妥當後,帶着沈晝眠一起去了。
許青雲的長相與許昌平相差甚遠。許昌平生的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許青雲卻生的纖細瘦弱,眉目清秀,但就筋骨脈絡而言,許青雲的資質要遠在許昌平之上。
然而,真正讓榮焉驚訝的,卻是坐在許青雲身邊的兩名男子。
“沈從越?!”榮焉難以置信地看着一身玉白衣衫的男子,又看了看正在自斟自酌的玄衣男子,“曲淨瑕?!”
“美人兒,好久不見了。”曲淨瑕笑眯眯地放下酒杯,殷勤地招呼道,“坐吧。”
沈晝眠上前一步,擋住曲淨瑕的視線,“你們怎麽在這兒?”
“來調查雲歌門的。”沈從越道,“順便,也來看看許兄。畢竟當年,也是我一時不察,才害的許兄中了毒镖。”
“沈盟主不必自責,是我技不如人。”許青雲态度謙和有禮起身,對榮焉抱拳道,“初見使者,禮數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不必客氣。”榮焉擡手止住了他的動作,“令弟性情忠厚耿直,與我一見如故。我這次前來也是受他所托。說說吧,你這手是怎麽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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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怎麽回事兒。”曲淨瑕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搶過許青雲的話頭,“陸美人蛇蠍心腸呗。在祈華大會使用毒镖是需要報備,留下解藥的。美人嘛,多少都愛耍性子,沒報備也沒留解藥,延誤了治療時機。”
“……也的确是陸桓的性格。”榮焉沉思片刻,忽然道,“許青雲,你想許願嗎?”
“使者的意思是,要我以壽命為代價,換取右手恢複如初?”
曲淨瑕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勁,可這種感覺稍縱即逝,他也就沒有在意。
“我只是照例問問,你不願意也無妨。”榮焉倒了一杯茶,食指無意識地摩蹭着杯壁,“許家日後有什麽打算嗎?”
“我雖然廢了,可是我弟弟還在,既然刺殺失敗,他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這也是我邀請三位來此處的原因。”
許青雲說着,起身推開椅子,跪在三人面前,“青雲鬥膽請求各位,抓到我弟弟後,能否饒他一命,如果歸雲派不滿,我願以命相抵。”
曲淨瑕在他跪下那一刻就靈活閃身,躲到了窗邊。
“這……你先起來。”沈從越也有些為難,“你先起來,我們再……”
“你弟弟已經死了。”榮焉擲地有聲道,“他中了顧維的毒镖,雖然跑到了城外,但是很快毒發身亡。”
“!”許青雲如遭雷劈,“你說什麽?!”
“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冀州城外看一眼,我把他埋在最大的那棵歪脖子樹下了。”沈晝眠抱臂站在榮焉身後,因不滿許青雲對待榮焉的态度,聲音越發冷漠。
“不可能!如果是這樣的話,顧維為什麽還會在大庭廣衆下提出那樣的要求?!”許青雲不肯接受這個事實,厲聲反駁道。
“來通知你給許昌平收屍,也是我來這裏的原因。”榮焉平淡的神色在此刻變得格外殘忍,“顧維做事周全,大概只是為了确認而已。”
許青雲驟聞噩耗,連站也站不起來,竟是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許兄!”沈從越将許青雲扶起來,“人死不可複生,你……節哀。”
許青雲神情恍惚,茫然的看着沈從越,“我弟弟死了……報什麽仇,他好好活着就行了啊,誰讓他去報仇了……我……”
他說着,眼眶變得通紅,眼淚不受控制,争先恐後流了出來。
榮焉見不得這種場面,當即起身,帶着沈晝眠離開了。
“唉?美人去哪兒?等等我!”
曲淨瑕見榮焉離去,跟着追了出來,留下沈從越一個人,安慰着痛失胞弟的許青雲。
曲淨瑕追着榮焉,一直追到了城外山野。
只差一步就要追上時,榮焉卻突然停下腳步,解下腰間離魂劍,手腕一抖,劍尖直奔曲淨瑕脖頸飛去。
曲淨瑕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離魂劍擦着他的下颌,飛向他身後樹上栖息的烏鴉。
那烏鴉連慘叫都來不及,直接[啪叽]一聲摔在樹下,死了。
又有數十只烏鴉從林中飛出,榮焉摁住要動手的沈晝眠,甩開軟劍,寒氣迅速彌散開,林中的綠葉都染上一層霜華,烏鴉噼裏啪啦掉在地上,竟像冰塊一樣摔得粉碎。
擁霜訣!
“美人兒,你好端端的,為何同烏鴉過不去?”曲淨瑕大難不死,摸了摸自己還有些發冷的下颌,湊上去好奇問道。
“是朱漸清……”榮焉撿起一根鴉羽,仔細觀察過後,丢給了沈晝眠,“趙家的事盡快解決。回去吧。”
庸厝山,天陰,大雪紛飛。
朱漸清懶散地坐在石座上,右手輕輕撫摸着左臂上的烏鴉。
那烏鴉仿佛受了莫大委屈,扯着嗓子呱呱呱的亂叫。
“好啦好啦,別吵啦。”朱漸清不耐煩地捏住烏鴉的嘴,“果然,叫你們盯着沈從越和曲淨瑕是沒錯的。”
他指尖用力,直接掰斷了烏鴉的頭顱,随後蹦蹦跳跳地跑到宮殿門口,将屍體扔進大雪深處。
朱漸清踮起腳,伸手接住一片鵝毛大雪,揚起的小臉滿滿的都是開心。
“榮焉,我找你了呦~”
“這麽說,刺客不是許家派來的?”趙懷容有些懷疑,“可是,除了趙家,還有誰會對趙家下毒手?”
“看他的神情,不像。”榮焉回想了一下,道,“許青雲一心救弟,如果許昌平能夠活着回到許家,那許家就還算在江湖裏,不可能對趙府動手。”
好不容易想出來的線索就這麽斷了,趙州異常沮喪,恨不得再年輕個十歲二十歲,自己親自去查。
“榮焉,你現在不是什麽霧隐山使者嗎?我能不能許願?給我變年輕點!我自己去查!奶奶個腿兒的,敢動趙家!”
“行了,一把年紀就安分點。”榮焉摁住躍躍欲試的趙州,“我不想親手拿走你性命,你給我老實兒待着。”
趙州不情不願地坐了回去。
曲淨瑕跟着榮焉回到趙府,這會兒正沉迷美色,坐到榮焉身邊就不挪窩,沈晝眠忍了很久,險些直接拔劍相向。
一名身着粗布短褐的男子突然出現,單膝跪地,對着沈晝眠道,“主子!大公子在喚朱樓被人刺傷了!”
“沈兄!”曲淨瑕臉色一變,收起一副花癡風流的模樣,施展輕功趕往喚朱樓。
沈晝眠二話不說,提劍緊随其後。
榮焉對着趙州匆匆扔下一句“不要亂走”後,亦跟了過去。
喚朱樓已經亂成一團。
黑衣蒙面的刺客在重傷沈從越後,就直奔許青雲而去,許青雲雖然劍法廢了,可是傍身功夫還在,左躲右閃,不慎連累了許多無辜之人,自己卻沒什麽大礙。
女子的驚叫、恩客的哀嚎、樂器倒地的響動……種種聲音嘈嘈切切冗雜在一起,險些震壞人的耳膜。
沈晝眠與這群蒙面刺客纏鬥在一起,曲淨瑕将倒地的沈從越抱在懷裏,手死死摁在沈從越右手臂的血管上,怕他失血過多,昏迷過去。
右腕上的傷口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曲淨瑕心疼不已,口中不住喚道,“沈兄,沈兄!別睡,大夫馬上就到了!”
榮焉額角泛出細密的汗珠,突然想起之前沈從越送來的瓶瓶罐罐還在他身上。這原本是他為沈晝眠準備的,現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腦兒從袖兜裏倒出來,拔開瓶塞不要命地倒在沈從越的手腕上。
這裏的蒙面刺客不下百人,空間又狹小,沈晝眠縱然下手再快,也顧不了所有人,一時被糾纏着,脫不開身。
一名輕功不錯的刺客看到榮焉的舉動,直接從間隙越過沈晝眠,揮劍砍向榮焉的雙臂,試圖阻止他上藥的舉動。
曲淨瑕關心則亂,心神全在沈從越身上,壓根沒注意到有刺客接近。
榮焉自知這一劍無法閃躲,微微側過身,不退反進,以肩相迎。
鋒利長劍砍中他的肩胛骨,血順着劍刃流淌成線,滴落下來。榮焉悶哼一聲,眉頭緊皺,手上動作依舊不停。
沈晝眠心急不已,下手越發迅疾。
刺客被榮焉恍若未覺的态度激怒,狠狠抽出長劍,對準他的心髒再次刺下。
曲淨瑕瞳孔驟縮,摸出腰上黑金鐵扇,飛擲而去,扇鋒劃開刺客的喉管,鮮血噴灑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