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攥住藺遙的指尾時,藺遙擡手就要甩開他,不料恰好碰到自己的手腕。
霎那間,仿佛有電流從手腕“唰”的一聲流遍四肢百骸,最終直擊心髒。
心髒被撕扯得一痛,他下意識抓緊了藺遙的手。
藺遙掙脫兩下未果,又被抓得更緊,心下不悅,敏銳的神經卻先一步生出反手就要折斷對方手腕的沖動,剛用力,見他表情不對,趕緊洩力停了下來。
在內外劇痛的折磨之下,燭茗意識有些渙散,模糊中他很快察覺到,全身的痛感較之前明顯減輕了不少。悶在胸口千斤重的無形負擔仿佛瞬間被移開,呼吸竟然變得順暢起來。
生命值接着動了!
2%,3%,4%,5%……短短幾秒鐘,被藺遙觸碰過的手腕上的數字已然漲回他醒來時的數值,甚至沒有停下,一路往兩位數飛奔。
他淺褐的瞳孔漸漸放大,一動不動看着手腕。
等等……如果多牽一會兒,是不是可以把生命值充滿?!
正想着,這只手的本尊幾經掙紮無果,終于忍無可忍,擡起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小臂,不動聲色地将手從自己掌心中抽離。
8%,數字立刻停了下來。
他呼吸一窒,擡眼向藺遙望去,發現兩人的距離竟如此近。自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坐起來的,弓着背,貓着腰,再稍微往前一點點,鼻尖都能碰到藺遙的大衣紐扣。
疼痛在減輕,力氣也在恢複。而他整個人撲在藺遙手邊,望眼欲穿地看着藺遙的耳釘,将那些什麽對家恩怨盡數抛之腦後。
去踏馬的對家,能讓我活下來,你就是爸爸!
“燭老師。”藺遙冷冷地叫了他一聲。
他凝視着燭茗變化難測的表情,默默将雙手放回大衣口袋,不禁皺眉:“還有事嗎?沒事我先走了,好好養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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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茗回過神,發現這位謹慎而注意形象的對家已然退後幾步,和病床拉開了不小的距離。
有,有事,天大的事,事關生死的大事!
……可是這件事要怎麽開口才不會被對家認為自己是個神經病?
他一時陷入迷茫,頹坐在病床。
藺遙竟也沒有要等他說話的意思,不作停留,轉身離開。
“……等等!”燭茗叫住了走到門口的藺遙,語速飛快,“藺老師,我想和你談一個穩賺不虧的生意!”
藺遙:“?”
那張英俊帥氣的臉上明明白白寫着:咱倆還能談生意?你确定?
別說藺遙滿臉問號,就連他自己都懷疑,眼下這種情況到底會是穩賺不虧還是兩敗俱傷。
所以他剛才為什麽要仗着自己快死了對眼前這人放狠話?
燭茗心下忐忑,一邊想将那個心直口快的自己掐死,一邊拉起被角,調整姿勢坐好,咬了咬牙:“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你關系到我整個生命安全、人生和未來,所以能不能請您發揚一下人道主義救援精神,幫我個小忙……”
藺遙臉上慢慢浮起一絲了然,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自己,寬慰道:“沒必要,燭老師,糊一時算不了什麽的,調整好心态,重整旗鼓對你來說不難。”
燭茗:“……”
“卧槽,是個狠人,敢在我茗哥面前說‘糊’字。”蔣星盼悄悄嘀咕着。
他現在完全不知道老板在按什麽套路出牌,不過沒關系,畢竟他從來沒跟得上老板的套路過。
燭茗不解:“我什麽時候糊了?”
藺遙看他的眼神添了幾分憐憫,難得多說了兩句:“年末的活動被迫取消,幾家代言也在觀望,一月份開機的劇組已經在找新演員了,你一點都不清楚?”
雖然和十八線的“糊”是兩個重量級,但對于燭茗來說這樣的情形真不怎麽樂觀。
燭茗聞言臉色一冷,凜冽的目光朝角落的蔣星盼掃去。
蔣星盼握緊趙律的袖子,眼神躲閃:“還、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最近本來就心神不寧,一天要叫醫生好幾次,怕影響你養病的心情。”
說着,他又往趙廷升旁邊縮了縮,小小聲道,“趙律,罩我。”
藺遙的措辭已經很溫和了,事實上,除了希望燭茗早日康複的粉絲,圈內很多人都盼他趁此機會就此糊下去,虎視眈眈地盯着燭茗的王座。
據蔣星盼所知,這短短五天,借墜樓一事各種內涵抹黑老板的營銷號不在少數,更有甚者大肆編造謊言起所謂“墜樓真相”。
工作室雖有心想管,卻奈何無法一網打盡,礙于燭茗的傷勢和精神狀态,他不太敢拿這些事去打擾他。
藺遙眼睛閃了閃,看樣子,這些牆倒衆人推的糟心事他們還沒敢和這位老板彙報。
燭茗這個人,出道一年內就憑借兩張原創專輯迅速登頂,從此再沒有一日離開過大衆視野。他就像個永動機,歌手、演員、甚至連主持都涉足的他,九年間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工作。
和依靠粉絲發展的流量明星不同,燭茗的國民認知度早在三年前就達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
少年人愛他的顏,青年人聽他的歌,中老年人看他的劇。在人氣迅速變化、花無百日紅的流量時代,數據榜上能號稱頂級流量的同僚在這九年換了一批又一批,卻始終沒有一位敢說自己能撼動燭茗的地位。
現在想來,從快兩層樓高的地方摔下去,都沒摔成粉碎性骨折,這人好像還挺幸運的?可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三個月內如果他完全沒有活動安排,總會有人從這片刻喘息中殺出一條路。
藺遙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表情隐隐有些凝重。
那邊燭茗犀利的目光還落在蔣星盼身上,突然一通電話解救了瑟瑟發抖的助理。
“喂您好?嗯嗯,好。結果出來了?知道了。好的好的,謝謝您。”
電話很短,挂斷後他連忙對燭茗說:“活力少女的總決賽直播結束了,那兩位沒有成團出道。”
趙廷升:“那是個什麽玩意兒?”
蔣星盼:“……女團選秀。”
趙廷升:“???”
“咳,這事晚點說。”燭茗睨了蔣星盼一眼,将目光放回藺遙身上,“藺老師,我說的這件事真的只有你能幫我。”
藺遙面無表情:“燭茗,你是有絕對實力的人,不需要我也能重新登頂的。”
燭茗:“……”
他就說自己和對家不對付!把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是想膈應誰?!
可眼下全然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他的事業心在求生欲面前一文不值。
“藺老師,沒有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眼見着藺遙要拉開門出去,燭茗不管不顧地喊了出來。
整個屋子瞬間靜谧了。
趙廷升和蔣星盼以為,自己會見證一出宿命對家現場撕破臉的場景,卻沒想到會因為一句話從椅子上一起栽下去。
蔣星盼:這是什麽古早味劇本臺詞?認真的嗎?
燭茗:卧槽我居然為了求生欲連臉都不要了嗎?
趙廷升:不是說寫遺囑嗎?!在搞什麽!
“……”藺遙腳步頓了頓,側過半張臉,避開燭茗灼灼的目光,低聲說:“我趕飛機,有事再聯系。”
說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燭茗看着藺遙風一般消失在門口的身影,小心翼翼撫上停留在8%的手臂。
藺遙前腳剛走,蔣星盼和趙廷升後腳就湧至燭茗跟前。
“茗砸,你什麽情況啊?是不是醫生的藥開錯了?”
“老板,你終于打算和對家握手言和了?不是我說,你這方式有點不太合适吧!”
燭茗朝兩人翻了個白眼,不多解釋,擡手揉了揉太陽穴。
真奇怪,明明只是從1%升到8%,手和胳膊上的虛弱無力卻沒之前那麽明顯了,雖然還有點痛,但已經不再是無法忍受的級別了。
絕了,他對家還真是天降良藥,絕世偏方啊!
“盼盼,你能打聽到藺遙最近的行程嗎?”他看着自己的右臂,輕聲問。
“人脈都在,打聽肯定是能打聽得到。”蔣星盼點頭。
好歹他也是個經紀人,要不是老板自己業務能力太強,他還不至于淪落到幹着助理的活,拿着經紀人的工資。
“可是您打聽這個幹嘛?”
燭茗端詳着8%的生命值,回想這五天遞減的耗電速度:“得在未來一周之內想辦法見到他一次,快去問。”
蔣星盼“哦”了一聲,轉身給相熟的朋友發去了信息。等人回複的時候,他又去翻了翻藺遙官方微博和粉絲站發布的公開行程。
“茗砸,這個遺囑你到底是寫還是不寫了?”趙廷升百忙之中抽出時間為兄弟趕來,發現兄弟變得不太正常,他張開五指在燭茗眼前揮舞。
燭茗一巴掌拍開他的手:“之前是怕就此撒手人寰。現在……還有活下去的希望,不寫了,晦氣。”
趙廷升懷疑地看了看他,把剛才沒收起來的紙筆遞給他:“那我就走了,律所年末挺忙的。看在大哥我白跑一趟的份上,給你嫂子簽個名。”
燭茗:“……”
送走趙廷升,很快蔣星盼帶着情報回來:“藺遙今天下午飛劇組,明天去廣州彩排。”
“彩排?”
“嗯,青藤臺跨年的會場定在在廣州,30號下午彩排,31號晚上直播。跨完年,1號淩晨回劇組,據說一直在劇組呆到殺青。”
燭茗聽着這一串詳細的行程,張了張嘴,猶豫地開口:“盼盼,你問的誰?黃牛?違法亂紀的事情咱們不能幹。”
“你想多了,我不過是打入你對家粉絲群內部了。”
“???真的?你确定是粉絲群不是私生群?”
“假的。”
“……”
蔣星盼摸了摸自己肉肉的臉頰,試圖藏起捉弄老板成功後的笑意,正了正臉色:“也就是說,如果你想見他,要麽明天去廣州堵他,要麽去劇組給他探班。不過有什麽話不能微信說?非得見到本人?”
“因為不知道遠程能不能續上命啊……”燭茗喃喃道。
蔣星盼沒聽清,只好接着說:“去廣州好像有點困難,畢竟明天你未必能出院。”
燭茗點頭,又問道:“他們劇組在哪兒拍攝?”
“說是保密行程,我也不知道。”
“……我要你何用。”
蔣星盼委屈地盯着他看,看得他居然一陣愧疚。
“算了,我再想想。”燭茗沉吟良久,沒想出什麽好主意,思緒倒是跑遠了不少:“沒想到青藤臺今年跨年居然請了藺遙啊。”
“還不是為了和甜筒衛視的打擂?不過今年青藤的收視估計要穩贏了。”蔣星盼撇撇嘴,“甜筒那麽就早請你,誰想到你臨近跨年出事,明年估計都不敢聯系咱們了。”
“那都不重要,一個跨年晚會而已,不過小姑娘她們……”
“放心吧,工作室和幾個應援大站聯系過了。買了甜筒衛視跨年現場票的粉絲都已經在工作室登記了,明年可以半價拿到一張演唱會內場票。”
“那就好。”
燭茗躺在床上這幾天,工作室不敢輕易來打擾請示,可依舊利落的行事背後,是他們對這位驕矜又寵粉的老板無比深刻的了解。
跨過這個年,就是他出道第十年,一場跨年演唱會,當然遠遠不及十周年巡回演唱會的分量。
“他倒是會做人,用一場半價三小時的個人演唱門票,換一次等待五小時、出場五分鐘的跨年演唱會,穩賺不虧,損失了小錢,卻鞏固了自己在粉絲心中的位置。”
藺遙坐電梯下到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剛爬上車,就看見經紀人陳青泉抱着手機浏覽燭茗的相關新聞。
她邊看邊咋舌:“粉絲花高價買了票卻見不到想見的人,偏偏問題還就出在本人身上,想罵都沒處罵。他的工作室也真是,沒等事情發酵就把解決方案拿出來了,太快了,連個話柄都不給人留。”
藺遙靠在椅背上,随手拿起眼罩戴上。
陳青泉女士念叨完,發現自家藝人端正地坐在後座,完全不像閉目養神的樣子。
“我看這麽多年,你也被他影響得謹慎兮兮的。把人送到醫院本來就仁至義盡了,以你的名義送點東西過來不好嗎?醫院門口的記者蹲了幾天,等人醒後發完微博就撤了,誰管你來不來看他?除了他家粉絲,沒人揪着你這事不放的。拍攝這麽緊張,今晚還要拍大夜,你就非要親自來跑一趟?”
陳青泉語氣雖沖,但話裏話外都是對藺遙的心疼。
年末活動多,藺遙都是把自己的戲份壓在一段時間內拍完才趕請假,偏偏一場私人酒會出了意外。這些天藺遙連軸轉地趕行程,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時間能跟他說道說道,真是不吐不快。
“……早知道燭茗也被邀請了,咱們當初就不去了!反正你現在時尚資源已經無人能及了,論時尚咖連燭茗都不如你,幹嘛非要觸這個黴頭,怪我,怪我沒遠見。”
“我沒事,不累。”
藺遙淡淡地說,他擡起被燭茗死命抓住的那只手,在空中虛虛一握:“他好像哪裏不太對勁。”
“誰?燭茗?”陳青泉放下手機,“他一時接受不了從巅峰跌落,精神失常了?”
藺遙:“……”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好像那人的溫熱觸感還殘留着,反駁道:“圈裏誰都有可能頂不住壓力,但他絕對不會。”
五天前他将燭茗送上救護車時,燭茗滿頭虛汗,血液在他透白的皮膚上點染得觸目驚心,明明已經沒有意識了,可他依然緊緊捏着自己的手掌,嘴裏低聲嗚咽着什麽。
一旁的醫生都在忙碌,周遭盡是嘈雜。
他卻仿佛置身在空靈之境,不知為何就聽清了燭茗昏迷中的呢喃自語。
“我還不能死在這裏,不可以……”
“回去,我得回去……”
一個爬也要從鬼門關爬回來的男人,怎麽會因為失誤造成的事業不順而一蹶不振?藺遙嗤笑一聲,垂眸搖頭。
陳青泉惋惜道:“那可真遺憾,等他康複後你們還能再打個二三十年。所以他到底哪裏不對勁?”
“就是感覺……”藺遙剛要說話,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消息提示欄裏,明晃晃的一條未讀出現在屏幕正中央——
燭茗:藺老師,你在哪裏拍戲,我能去探班嗎?
他瞳孔震動,揉了揉眼睛,解鎖一看,确實是那個加了九年好友,聊天記錄不超過五條的對家發來的。
他随手回複了一個問號,便退出聊天框。
可對面一點喘息都沒給他留,立即回了一句話。
藺遙掃了一眼,反手将手機扔進兜裏,擡眼看泉姐還在等着自己的回答,随口道:“他……看女團選秀節目。”
陳青泉瞥了他一眼:“這又是從哪兒看的黑料?”
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藺遙搖頭:“當我沒說。”
感覺燭茗不對勁,是因為看到他向來漫不經心的臉上不時流露出的不安和急切,他的身體狀态好像沒有新聞上說的那麽樂觀。
但他不願多想,更不願将有限的同情心分給一個他不喜歡的人。
藺遙閉上眼,慢慢調整呼吸。
燙手的手機靜靜躺在口袋裏,屏幕還是亮着的,對家的頭像右上角上頂着紅紅的“1”,一條看到卻不曾點開的未讀。
燭茗:你這周什麽時候方便,我想見你。
作者有話要說: 燭總:自我感覺良好.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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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姐:所以他到底哪裏不對勁?
藺遙:……他tm好像想碰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