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相當微妙的焦灼氣息。
蔣星盼眨着他真誠的小眼睛,像等待開飯的寵物一般,等自家老板開口。
“不見。”燭茗斬釘截鐵地說,“我受傷的熱搜才撤掉多久他就來給我找不痛快?”
蔣星盼:“……哦。”
他就知道,以燭茗對藺遙的抵觸情緒,是根本不可能願意與那人和顏悅色見面的。
被無良營銷號賜予的“萬年對家”稱呼,那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在別人那裏的,所謂“對家”大都是粉絲間相互看不順眼。只要有對家粉絲出沒的地方,必有一場血雨腥風的“撕”殺。
而他這位老板,親自下場,把對藺遙的無感與排斥擺在臺面上近十年,極其嚣張,極其明目張膽。
還得從十年前的歌壇,一段史稱“出道新人神仙打架”的故事說起。
那年九月,作為solo歌手出道的燭茗以一首原創歌曲《當且僅當》殺出重圍,空降各大音樂平臺榜首,将一個月前某偶像男團剛發表的出道曲擠到身後。
之後的三個月,兩首出道曲依舊打得難舍難分,在榜首焦灼數月,直到年底,播放量依然并駕齊驅。年末所有音樂大獎中,除了個別頒獎會将solo歌手和偶像團體分開評價,其餘的新人獎幾乎被兩邊盡數瓜分,
打歌期間,兩邊先後被問及對“勁敵”的看法。
燭茗在鏡頭前擺出一副茫然的表情:“誰?沒聽說過。”
男團實力C位的隊長藺遙風度翩翩:“哦,沒可比性。”
——自此梁子徹底結下,相看兩厭,從不遮掩。
而事實上,這兩人若說不認識,完全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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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兩人同屬星晨娛樂——最具影響力的經紀公司之一,藺遙的聯系方式至今仍在燭茗的列表底部躺着落灰,兩人的關系和“毫不相幹的陌路人”相去甚遠。
後來,燭茗成功解約創建了獨立工作室,演藝事業全面開花,而藺遙則在男團走下坡路時,順應時機,成功轉型演員,順利單飛,漸漸成為星晨娛樂一哥般的存在。
盡管發展方向稍有錯位,可這少年出道的兩人,始終是同年齡段藝人中佼佼者,因此這些年資源競争格外激烈。
圈內盡是演技派,哪怕再看不順眼,逢場作戲都是司空見慣。
而這倆人仿佛不屑于流于表面的和平,在同框場合從不交流,似乎笑意都懶得分給對方,工作時也心照不宣的選擇避開對方參與的項目。
據說,“如無必要,最好避免同時邀請燭茗和藺遙”,俨然成了一條能寫進藝人統籌崗位指南性文件的鐵律。
趙廷升見蔣星盼面露難色,又觑到燭茗陡然斂起笑意,想了想開口道:“茗子,你的財産有沒有要給你助理的部分?”
燭茗愣了一下,看了眼在他身邊當牛做馬多年的蔣星盼同志,輕輕點頭。
接着又聽他問:“外面那位呢?”
燭茗嘴角抽搐:“大哥,我是快死了,不是腦袋壞掉了。我的財産跟他藺遙有什麽關系?”
趙廷升啪地一拍手,說:“這不就得了!兩位遺囑見證人不能是受贈人和繼承人,除了你助理,我和藺先生剛好兩個人啊!叫他進來,叫他進來。”
燭茗:“……”
媽的這麽草率的嗎?請主治醫生來都比現在這個選擇好一萬倍好嗎?
他寧死不從,身體無力動彈,只能扭過頭看向窗外以示不滿。
蔣星盼上前掖好被子,再三猶豫,深吸一口氣,飛快地說:“老板,還是見見吧,這幾天你卧病在床沒功夫看手機,我也沒敢和你說,那天在花園第一時間發現你、及時叫來救護車的,就是藺遙老師。”
燭茗:“?”
蔣星盼面對燭茗一言難盡的表情,硬着頭皮迎上他的目光,正等着一頓噼裏啪啦的爆發,緊接着就聽見老板略帶遲疑的聲音:“盼盼,這事……也上熱搜了嗎?”
蔣星盼:“……”
萬萬沒想到,宿命對家一朝變救命恩人,您最先關心的居然是熱搜!!!
老板,不愧是你。
蔣星盼拍拍胸口,感覺自己逃過一劫,他瘋狂點頭,想趕緊把門口那尊大佛請進來,了卻眼前這樁糟心事,不料趙律師卻在一旁樂了起來。
“哈哈茗砸,你是不相信你的知名度,還是不相信藺遙的流量?雖然那個酒會算是半私人場合,沒什麽媒體,但你倆從坐上救護車進醫院全程有人直播,能不上熱搜?相信我,他把你送上救護車這事兒比你受傷的熱度都高。”
什麽叫傷口上撒鹽?這就是了。
蔣星盼咋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他老板者,口無遮攔,什麽大實話敢說。
燭茗不高興地瞪了趙廷升一眼,當事人毫無自覺,自顧自地說:“哦對,聽說就因為這事你倆壓抑多年的cp粉終于看到曙光,簡直就像熬成婆的小媳婦兒,哭天抹淚的。要不是看在他們沒失了智地只刷cp,還認真祝你早日康複的份上,早被你家迷妹們手撕了。”
蔣星盼捂嘴小小聲問:“沒看出來,趙律你還挺八卦?”
趙廷升攤手,一臉無奈:“我案子纏身哪有功夫看這些,奈何家裏有位你老板的九年資深歌迷,想不知道都難。”
燭茗懶得聽趙廷升鬼話連篇,把蔣星盼打發出去接人,閉上眼默默調整着呼吸。
讓藺遙在外面幹等着,影響不好;不見他,情況更糟。
既然他送自己到醫院已經人盡皆知,此時如果讓他吃個閉門羹,藺遙的團隊指不定會拿這事大做文章。
“一直沒問過你,你什麽時候這麽認真讨厭過一個人了?”
趙廷升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削好了一顆蘋果,切下一瓣,徑直怼到燭茗嘴邊,看他猶豫地咀嚼下去,好奇地問。
燭茗從小到大精力極其充沛,對喜歡的事情總是能投入全部熱愛和心血,對不滿的事情也是直言不諱從不遮掩,可很少見他對他人表露過極度的喜愛或強烈的厭惡。
在趙廷升眼裏,如果燭茗真的讨厭什麽人,不在意才應該是他會秉持的态度。這種表達方式吝啬,卻不失驕傲。
而他對待藺遙的态度,簡直和他整個人的理念都矛盾。
燭茗慢慢咽下蘋果,睜眼,目光掃過他,淺褐色的眼瞳中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微微張嘴,頓了下,垂眸淡道:“不清楚,大概是因為他抽煙?”
趙廷升牽了牽嘴角,随手又往他嘴裏塞了一瓣蘋果:“不想說就不想說,少看黑料,別瞎給別人造謠。”
連他這個不怎麽關注娛樂圈、消息全靠道聽途說的人都知道,藺遙此人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堪稱偶像界和演藝圈的道德标杆!
除了與燭茗的多年恩怨,和當初從組合單飛後一事,有各種各樣的坊間傳言,藺遙在為人處世和個人修養上幾乎無可挑剔。
燭茗專心吃蘋果,不想搭腔,回避着關于藺遙的話題。他剛把最後一小塊蘋果吞下,心髒突然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在胸口被撕扯,疼得眼角立刻冒出一滴眼淚。
“嘶……”他咬緊牙關,瞪大眼睛,偏頭看向右臂,發現手腕上的紅色數字開始瘋狂閃爍,“自動關機的程序這就開始了?”
“怎麽了?”趙廷升看見燭茗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恐,起身扶住他問道,“哪裏不舒服嗎?”
燭茗臉色又白了一層,生怕那數字閃着閃着就閃成零,連忙對趙廷升說:“還是讓醫生來當見證人吧,我感覺我撐不……”
用這副狼狽模樣去見他光鮮亮麗的對家已經是極限了,他現在只想趕緊把人打發走,留個遺囑安心赴死比較好。
只是他的話被敲門聲打斷,未盡之語哽在喉嚨,蔣星盼帶了人匆匆進來。
男人一襲修身黑色大衣,大衣微敞,露出淺色毛衣和內搭襯衣的衣領,配上黑色收腳長褲,顯得身型颀長,他步履穩健,腳下生風,仿佛從異世界的大門裏走出來似的。
進屋後,他輕輕合上門,轉身時擡手将黑色口罩摘了下來,露出那張似雕像般的成熟臉龐。
藺遙走近,把手裏的果籃放在一旁的矮櫃上,對上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在床邊坐定。
他離得很近,身上殘存了些許屬于深冬的寒氣,耳垂上十字型耳釘泛着銀光,将線條分明的下颌襯出幾分跳脫。
很少有人将紳士和少年感在身上完美結合,而藺遙仿佛沖破禁锢,從煙霧中走來。
燭茗有一瞬的失神,連手腕的生命值都停止了閃爍。
但身上又傳來一陣刺痛,讓他的視線無暇停留,無心欣賞,只想立刻把人敷衍走。
“燭茗老師,身體好些了嗎?”
沒等他開口,對家先出聲了。
語氣客客氣氣的,關切卻不失疏離,聽上去像是來例行完成一項任務似的。
也是,走完流程回去就能發通稿了。
“托您的福,除了輕微腦震蕩和擦傷,沒什麽大事。”燭茗虛聲說着,垂下眸,瞟了一眼不再閃動的生命值,“不過,好像也快死了。”
藺遙:“……”
趙廷升和蔣星盼躲在房間角落裏吃瓜看戲,生怕被兩人的交鋒波及。藺遙一臉沉靜,目光落在他臉上,一動不動,似乎在分辨他是不是一臉認真地在開玩笑。
他看不懂藺遙的表情,也沒功夫讀懂。
身上的痛感還在繼續,器官仿佛也有衰竭之勢,額前因疼痛而滲出的冷汗滾入鬓邊,心頭翻起一陣不甘和苦楚。
沒想到死前床邊坐着的,居然是他不怎麽願意見到的人。
燭茗認命地嘆了口氣,迎上藺遙的目光:“藺老師,這些年咱們也沒好好說上幾句話,估計往後也沒什麽機會了。我就多說兩句,聽完就完,也不耽誤你的事情。”
藺遙眼皮一抖,面對着燭茗近乎臨終遺言的專注神情,眼中終于浮起困惑。
“你說你這個人,明明就有絕對實力,完全不需要靠和其他人比較。營銷那些有的沒的,掉價。以後……算了以後你怎麽發展也不關我事,但如果你想找新的對家,至少得比我好才行,不然我可能會氣得棺材板都壓不住……”
都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燭茗偏偏将話說得像詛咒似的人。仗着快死了,他索性把話統統都說了,反正他也沒機會找自己算賬了。
藺遙眼角微動,好像火上的木板咯吱燒出裂痕一般,沉穩的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半晌,他緩緩起身,似乎準備離開。
很好,這個反應就對了,氣走你我就可以安心赴死了。
燭茗眯起眼,正想多說兩句,手臂上的血色紋樣突然亮了一下,1%的生命值猛然跳到2%!
所有話瞬間噎住,身上的痛感居然明顯地減輕了幾分。燭茗難以置信地看着手腕,眨眨眼,還是百分之二,還沒來得及驚訝和欣喜,擡眼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你好好休息……”
藺遙認真告辭,而燭茗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在他眼中,藺遙十字型耳釘突然閃起了紅光。
金屬的表面,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刻下了三個字母——USB,後面緊跟着一個充電标志。
而字母完全浮現的剎那,銀色的碎屑從空中滑落,在陽光中仿佛轉瞬消失的浮塵。
那一刻,燭茗忘記了牽一發動全身的疼痛,擡手就要去碰觸那飄揚的碎屑——
如果這不是錯覺,如果就是眼前這個人……
或許,或許我還可以活下來!
藺遙打從進屋就看出了燭茗臉上的不耐煩,聽完他不知所謂的話後,心知再呆下去只會是相顧無言,于是識趣地傾身告別。
正要轉身離開,垂在身側的手背突然感到一陣冰涼。
他擡起頭,疑惑地看去,不經意間,指尖輕輕擦過對方被紗布纏繞的掌心。
而床上的男人竟然顫抖着蜷起身,蒼白修長的手指艱難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然後,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攥起。
作者有話要說: 藺遙:對家為何那樣.jpg
燭茗:這該死的求生欲!
盼盼&趙律:安靜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