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盧浮宮
洲城初夏的第一場雨, 沒有預料中的悶熱,反而帶着幾分涼意,風爽雨柔。
竹葉上積攢的雨滴搖搖晃晃而墜, 滴答墜入潭水,蕩開細密漣漪。
微風順着落地窗縫滑入,拂過木質桌面,青瓷白瓶裏的郁金香搖搖曳曳, 茶盞裏的水也浮起波紋。
姜吟從座位上起身,伸出手跟對面的男人握手,“梁先生, 合作愉快。”
梁塵單手扣上西裝外扣, 伸手禮貌回握下她的指尖。
“合作愉快,姜小姐。”
目光落在眼前的女人, 身着淺綠色西裝和寬折長裙, 內搭深綠色絲質襯衣, 烏潤長發垂在身後, 很簡單的中分。
他嘴角微微一勾, 并未多言。
只是起身往外走時, 餘光掠過落地玻璃上挂着的書法字,讓他腳步一頓。
姜吟察覺到他的目光, 順着看過去, “梁先生,您喜歡那幅字?”
“還不錯,這是姜小姐寫的?”
“不是, 是我朋友寫的。”
梁塵來了興致, 微側身望着狂野流暢的行書, 斂着眉心, 很認真地瞧,“我很喜歡姜小姐朋友的字,改天可否引薦?”
姜吟笑了下,“我問過她後,給您答複。”
“好。” 他挑眉,對姜吟的回答有點意外,但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他早就聽說姜吟的不同,很有商業頭腦,很聰明,身處銅臭中卻保留本真,不趨炎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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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梁塵後,姜吟朝屋內走去。
她推開拉開落地玻璃門,脫下西裝外套,疊好放在一旁的藤編矮凳,拿起桌上的小食盒,走到鳥籠前,并腿坐下。
深棕色竹編鳥籠,底座精細雕刻,頂部嵌着兩顆琉璃珠,一顆透藍色,另一顆跟小鳥嘴巴顏色相配,是很暖的橘色。
這只珍珠鳥是前些年姜吟去釋禪寺時,在佛殿後院通往湖心亭的連廊上撿到的,她問了寺內的僧侶,都不是這小家夥的主人。
不舍得将它扔在那裏,又覺得在釋禪寺撿到格外有緣,便将它帶了回來。
那會兒它受傷,奄奄一息,瘦瘦小小,現在卻貪吃得胖成小球。
姜吟伸手點了下它腦袋,抿唇笑說:“小竹,該減肥了。”
“說讓小竹減肥,你還給人家喂吃的。”
吳知瑤進來時就聽到姜吟在說小竹胖,沒忍住打趣她,脫下鞋子走進來,滿臉笑意地坐下,“嗚嗚小寶貝好久沒見了,姨姨貼貼!”
姜吟輕柔笑笑,把小食盒放在一旁,“怎麽突然過來了?”
吳知瑤捧着小竹,在它背上揉着,低頭親了親它淺褐色小腮紅,“這不是知道咱們姜老板簽大合同了嘛,過來慶功啊!”
她努努下巴,“香槟都帶了!”
姜吟歪身一看,門口淩亂堆着的外衣旁,歪倒着一瓶噗着氣泡的香槟,細小綿密。
像是怕小竹吃醋似的,吳知瑤又親一口,“當然啦,姨姨也想小竹啦!”
姜吟手撐着桌子站起身,“餓嗎?我讓廚房給你做點吃的。”
“餓餓餓,想吃茶泡飯!” 吳知瑤捧着小竹站起來,嘻嘻笑地跟着她往外走,“麻煩姜老板賞我跟小竹飯吃啦。”
這話逗笑姜吟,右側頰邊酒窩淺淺盈起。
她眉眼彎着,手指別過滑落的發絲,穿上鞋往外走,“說得像我哪頓不管似的。”
大三那年,姜吟申請了學生貸款,外加之前獎學金和參加商賽的獎金,從京市回洲城租下了這家民宿,硬裝軟裝折騰了大半年。
一樓做茶室,二樓做民宿。
茶宿經營也非一帆風順,起初生意慘淡,險些把錢都賠進去,好在後來在某綜藝節目錄制篩選中脫穎而出,播出後熱度飙升,客流也跟着猛增。
如今,姜吟的清竺已在洲城民宿中拔得頭籌。
吳知瑤端起酒杯,“叮”一聲碰杯,清脆悅耳,“慶祝我們吟吟順利簽約!”
“謝謝知瑤。”
吳知瑤抿了口酒,拿起勺子挖着三文魚茶泡飯吃,鼓着腮說:“之前聽你說要合作的是梁家的觀瀾雅院,我還驚了好一陣。”
姜吟捏着筷子的手一頓,不過幾秒,複又夾起煎得金黃的三文魚,咬掉小口。
她笑了笑,“我也沒想到觀瀾雅院會主動抛橄榄枝。”
她們高中那會兒觀瀾雅院是為數不多的茶室,又主打禪意和東方美學,背後有梁家撐着也不怕無人問津,更何況梁家怎麽會缺人脈和熱度。
到如今,觀瀾雅院已經是茶室裏的月中折桂。
吳知瑤搖頭,“我不是說這個,我就是聽到觀瀾雅院,忽然就想起咱們高中那會兒,誰想到這一眨眼八年過去了。”
“哎,果然相遇就是為了離別。”
這些年忙忙碌碌,姜吟把生活塞滿得不留縫隙,她很少想到過去,聽吳知瑤忽然提起,她心裏突然泛悶,卻不知這股悶到底為何。
是覺得遺憾,還是其他,無從考究,她也不想考究。
吳知瑤搖搖頭,“算了算了,不說這些傷感的事了。”
“今天這麽大好事發生,咱們專心慶祝,” 她一頓,又問,“哎對了,未眠真不來啦?”
姜吟點頭,說她出差延長了,回不來。
忽然想起下午梁塵的話,她說:“下午梁先生走之前看中了未眠的字,還說想認識她。”
“啊?” 吳知瑤震驚不已,“真假?他是看中字還是人?”
“不知道,所以我沒應下,等未眠回來問過她再說。”
論生意夥伴,姜吟覺得他是絕佳選擇,可若論其他,她有些拿捏不定。
梁塵說話行事禮貌得體,卻給人一種滑腔城府深的感覺,是那種無論怎麽相處,你也只會看到那副皮囊,永遠探不到內裏。
那晚姜吟和吳知瑤兩人又喝香槟又喝茶,把酒言歡。
兩人酒後不好開車,便直接在茶宿住下了,是姜吟給自己留的一間房,清竺在城郊,位置偏,她經常忙到半夜不好回家,便留了間作臨時休息。
吃過晚飯,吳知瑤在浴室洗澡。
姜吟在院子裏給陳芳菁打電話,說今晚跟知瑤喝了點酒,就不回家了。
陳芳菁笑着說讓她們兩個好好放松,說有姜東明陪着,不用擔心。
當年陳芳菁被确診為原位癌,好在手術後病理結果是良性,術後只需好好調養,不用長期服藥,幾乎不會有複發的危險。
後來主刀醫生說陳芳菁很幸運,病情發現及時,若再拖一段時間,就算華佗再世,也無濟于事。
聽到這話,看到良性病理結果,姜吟瞬間哭了出來,是惴惴不安終于松弛下來,如釋負重地哭,除了哭,沒有任何情緒可以表達那股來自劫後餘生的複雜情緒。
那時她雙手合十,在心裏一遍遍感謝菩薩保佑。
而此時看着眼前茂密翠青的竹林,姜吟深呼了口氣,淡淡的酒意在空氣中飄開,與竹林那股清新的味道融合,讓人聞着很放松惬意。
那股天塌般的絕望也已退去遠離很久。
風清夜靜。
她嘴角緩緩勾起。
清竺這次和觀瀾雅院合作引起不小轟動,梁家在娛樂餐飲這塊一直坐頭把交椅,合作方向來來頭不小,這冷不丁跟一網紅茶宿合作,各種言論紛紛。
當初因綜藝節目走紅,姜吟便給清竺注冊了官方微博,網上的言論看了不少,但也都沒放在心上,一笑置之後,便忙于這次合作案。
軟裝設計圖出來以後,他們約在了梁家的晝塵集團。
梁塵看着淡定的姜吟,笑了下說,“姜小姐,看來網上言論并沒有影響到你。”
姜吟關掉投影,單手合上筆記本,“梁先生不也是如此嗎?”
網上那些言論無非就是攀龍附鳳,靠漂亮臉蛋上位,茶系白花空有皮相而已,能造成什麽實質的傷害。
放在高中那會,或許她會被鋪天言論影響,但經歷這麽多,她早以不是那時的小姑娘了。
梁塵身子往後一靠,雙手交扣一握,低笑出聲,輕聲說了句我可算知道為什麽有人惦記不忘了。
他聲音太小,姜吟又隔了段距離,并沒聽清梁塵說了什麽,“梁先生,您說什麽?”
梁塵松手站起身,修長手指扣上扣子,“中午一起吃個飯?”
“不……” 她話還沒說完,桌上的手機忽然嗡嗡震動起來。
姜吟話音漸止,垂眸看了眼來電顯示,拿起手機抱歉地看着梁塵,“抱歉梁先生,我接個電話。”
“請便。”
姜吟拿着手機,微颔首後走出會議室,來到外面走廊,面前是一片寬大的落地玻璃,映着她纖瘦的身影,深藍淺紅條紋三角領襯得她身上的白色雪紡裙亮眼了些,領口露出精巧鎖骨,挂着幾絲細柔發絲,陽光下微亮。
她接通了電話,是姜東明打來的。
“小吟,在忙嗎?”
“不忙,爸您找我什麽事?”
姜東明笑了下,語氣溫和,還帶着幾分試探,“是這樣,前兩天爸跟以前的老同事吃了個飯,你其中有個叔叔的兒子最近調回洲城,工作不錯,爸看着長相也不錯,就來問問你想不想見,要是不想見,爸就給……”
沒等姜東明說完,姜吟就應了下來,“好的爸,您約吧,我見。”
“……” 姜東明愣了下,語氣有些急,“小吟你千萬別為難,爸不逼你。”
姜吟輕笑了聲,“爸,我真不為難,您不用這樣小心翼翼。”
“哎,哎……好。”
陳芳菁生病後,姜東明轉變很多,或許是這打擊太大,讓他豁然想通,沒什麽功成名就,面子裏子能比得上一家團圓健康重要。
後來這麽多年,他脾氣行事都改了很多,為了更好照顧陳芳菁,工作也調了回來,在姜吟的事上,他也學會了放手和尊重,有時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姜吟挂斷電話,一轉身就看到靠在門口的梁塵,鼻骨上架着剛剛還沒有的金絲邊眼鏡,手指尖夾着一根未燃的雪茄,輕輕轉着,頗有幾分斯文敗類。
梁塵直起身,“相親?”
“嗯。”
“家裏人介紹?”
姜吟眉梢微挑,有些意外他會八卦,“是的。”
“哦……” 他饒有興味地勾了勾唇。
“……”
梁塵這樣的人,吃頓飯必然萬分講究,排場極大,姜吟光想就覺得不自在,婉言下午還要跟軟裝設計師溝通,就不便一起吃午餐了。
梁塵也沒強求,叫來秘書,交代他送姜吟回去。
姜吟不好再推脫,便應了下來,“謝謝梁先生。”
梁塵兩指把玩着雪茄,轉悠幾下,遞到嘴邊咬住,單手劃開火機點燃,袅袅薄霧在唇邊飄開。
霧氣飄淡間,他微眯着眼,看着逐漸走遠的女人。
解鎖手機,翻出通訊錄,撥出一通電話,抽過煙的嗓音微啞,混着顆粒感,添油加醋地誇大事實。
“別怪我沒提醒你。”
“姜吟要去相親了,看起來很樂意。”
“哦,對了,這還沒見就很滿意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