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皇後
橙輝暮色裏。
四人相錯而行, 身後的影子緩緩拉長直到發頂,如他們的高中生話,看似漫長的進度條, 悄然間緩緩推至尾部,片尾曲悠揚而起。
即将迎來謝幕。
這一千零九十五天,從繁枝蟬鳴的盛夏開始,也在這個熱風葉茂的夏末結束。
走到校門口, 吳知瑤笑嘻嘻地說:“滴!祝我們高中體驗卡結束!”
說完她還沒樂幾秒,接着又賴唧唧地抱着姜吟,苦着臉嗚聲說不想分開。
“這體驗卡能續費嗎?!!”
姜吟哭笑不得, 擡手回抱她, 在她腦袋上拍了拍,“不會分開的, 你加油考試, 我們大學見好不好?”
她不情不願擡起頭, “那你不能失約。”
“不失約。”
“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姜吟彎眉笑起, 拉住吳知瑤的手, 語氣堅定, “當然了,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趙成溪雖然也覺得不舍, 但沒吳知瑤那麽外放, 故意清咳,說吳知瑤要不要矯情,又不是生離死別!
吳知瑤不服:“你才矯情!你才生離死別!呸呸呸!我是舍不得我家吟吟好嗎!”
說着她還在旁邊的樹幹上敲了三下, 迷信驅晦氣。
“哦, 合着我這隊友就用完就丢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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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知瑤努力憋笑, 故意嗆他, “也就……勉勉強強能留下吧。”
姜吟看着他們逗嘴,心頭被愉悅覆延,嘴角不自覺抿起笑意。
雖然他倆湊在一起說不上三句就開始鬥嘴,但她看得出來,他們都拿彼此當朋友。
此刻,她覺得高中這三年不能再圓滿了。
有夢想,有朋友,還有喜歡的人。
目光最後落在長修而立的少年身上,眼光流轉,她唇邊笑意漸深,軟聲染笑。
“沈時斜,高考加油。”
沈時斜垂眼,對上她含笑清透的眸子,薄唇微撩起幾分弧度。
“高考加油。”
六月七日,高考日。
碧空如洗,暑氣都比平日減半,沿路護送的警察,紅幅彩旗,一切都在為這場考試保駕護航。
考場就在鐘山中學,離校前已經踩過點,姜吟拿着透明筆袋直奔考場,熟悉的學校,熟悉的教室,一切都讓人安心。
想到沈時斜就旁邊考場,她心裏更覺得踏實。
上午九點鐘,第一場考試的卷子發下來,高考正式拉開帷幕,前期準備充分,姜吟考得很順利,接下來的幾場依舊如此。
六月八日,下午五點鐘,鈴響交卷,高壓緊繃的三年終于寫下句號。
姜吟走出考場,朝校門口走去,看着門口擁擠張望的人群,擦肩奔跑歡呼着解放的同學,遠處落日熔金,橘光染透天際。
她緩緩勾起唇角,如釋負重地笑了。
走出校門的那一刻。
她以為迎接她的是充滿期待的明天。
卻沒想到——意外來臨。
回家的路上,姜吟坐在副駕駛,時不時看向正在開車的姜東明,他臉上表情凝重,叫她莫名惴惴不安,雙膝上的手緩緩攥緊成拳。
想起剛剛在考場門口,他嚴肅異常地說先回家,有重要的事跟她說。
越想越不對,心裏湧出股不好的預感。
這段時間那些不易察覺卻在心裏暗自萌芽的擔憂,随之迅速破土,瘋長成參天大樹,樹根深陷。
紅綠燈間隙,姜吟忍不住開口,問他到底出什麽事了。
姜東明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終只說了句回家再說。
以前跟姜東明單獨相處時,姜吟只覺得手足無措,在他強勢氣息下難以喘息,而此時此刻,她竟覺得他老了,那種疲态并非兩鬓白,深皺舊斑,而是那雙強勢的眼睛第一次露出了無措和無奈。
推開車門下來,從地下車庫到家裏這段路,不過幾分鐘,可姜吟卻覺得很漫長,也很艱難,明明是平滑水泥路,她卻覺得滿是荊棘藤蔓,寸步難行。
看着半敞的大門,她在門口站了好久,樓道白熾燈投下,眼皮生出好一陣刺痛,酸脹得想流淚。
心裏慌亂不已,根本不敢邁出進門這一步。
她總覺得,這一腳踏進去,等着她的将是難以接受的颠覆。
寬敞的客廳,天花板上木質镂空細紋頂燈光線依舊暖,陳芳菁和姜東明坐在紅木沙發上,一切如舊,一如既往的溫馨。
可是桌上的東西卻異常突兀,刺破這一刻的平和假象,6K紙那般大小的袋子,隐隐綽綽露出裏面的片子。
白色袋子上“洲城人民醫院”幾個大字,更是叫人覺得無比刺眼。
姜吟腳步虛浮地走到沙發前,手撐着扶手坐下,目光從白色袋子上挪開,落在他們身上,眼睛酸到鼻腔塞住,嗓音哽到低啞。
“爸……媽,你、你們……是生病了嗎?”
看着女兒慘白的臉色,陳芳菁眼睛泛紅,有些不忍開口。
良久,她才哽咽着說:“吟吟,這件事我跟你爸想了很久,也猶豫了很久,最終我們選擇先瞞着你,高考後再告訴你。”
“前段時間……”
“前段時間媽媽覺得胸口不舒服,後來就去醫院做了檢查,檢查結果出來後,醫生說是胃有了點毛病。”
姜吟有印象,她記得之前有次回家的路上,陳芳菁突然覺得不舒服,手指一下下順着食管那塊,說胸口很悶,像塞住了似的。
但那會媽媽說可能是吃多了難受,姜吟便沒多想,沒想到……
“那、那嚴重嗎?” 姜吟緊張地問,聲調提高,尾音發顫。
不僅是陳芳菁之前的偶爾不适,其實這段時間有太多的不對勁,姜東明的突然轉變,還有媽媽的欲言又止,包括還有幾次,媽媽突然周末說單位有事要加班。
一切明明都有預兆,但她都沒多想,更沒跟生病聯系起來。
她以為他們可能吵架了,也相信姜東明被說通才轉變,以為陳芳菁因為照顧她讓工作受到了影響,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怎麽也沒想到這種情況。
看着姜吟通紅的眼睛,陳芳菁心裏也不好受,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姜東明心酸得低嘆口氣,擡手摟住她的肩膀,握住她顫抖的手,不讓她再說下去。
“我帶你媽媽去做過加強CT了,胃上有個小瘤子,需要動手術切掉。”
聽到這話,姜吟腦中哐當一聲,狠狠咬住下唇,眼淚猛地湧了上來,心髒猛地墜入谷底。
她哽咽着追問,嗓子啞透,“那……那會、會有生命危險嗎?”
“不會有生命危險對嗎?”
“腫瘤是良性的對嗎?是不是啊?爸爸!”
見姜東明不說話,姜吟心裏的不安瘋狂蔓延,如帶細小刀片的藤蔓,緊緊纏繞裹住心髒,刺痛難耐。
她鼻腔像塞了塊濕重的棉花,悶得難受,手撐在桌沿,“爸!你說話啊爸!”
“到底、到底嚴不嚴重啊!”
姜東明側臉,擡手擦了下眼角的淚,眼裏也布滿血絲,“目前還無法确診,要手術後做病理檢查,才能确定腫瘤到底是良性還是惡性。”
一瞬間,姜吟如墜冰窖,渾身冰冷,耳鼓都開始轟鳴。
如果是惡性的話,那要怎麽辦?想到這種可能她就無法接受。
手臂撐不穩,猛晃了一下。
無法……确定?
“無法确定是什麽意思?爸爸你不是說做加強CT了嗎?怎麽會無法确定呢……”
姜吟哭着站起身,頭重腳輕地走過去,伸手拉住陳芳菁的胳膊,想拽她起來,哽咽着哭喊,“一、一定是誤診了!”
“媽媽你、你怎麽會生病呢,怎麽會……怎麽會長了瘤子呢?一定是誤診了!”
陳芳菁心酸得很不是滋味,站起身,把女兒抱在懷裏,顫着手拍着她後背,想安慰安慰女兒,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此時此刻,面對未知的結果,說什麽都是哄騙。
沒人能預料結果到底是好是壞。
“怎麽會……無、無法判斷呢……”
她任由眼淚往下掉,淚眼破碎地看着陳芳菁,嗓音哽塞地問,“那……那是癌症嗎?”
陳芳菁張了張唇,很想說不是,但終究無法說出自欺欺人的話。
姜吟崩潰大哭,擡手摟緊陳芳菁,臉頰埋在媽媽懷裏,眼淚不要命地往外湧,從她記事起,媽媽就一直陪在她身邊,不管大小事,媽媽從未缺席。
突然之間得知陳芳菁生病了,還是癌症,情況還無法判斷。
她根本無法接受!更難以置信!
等姜吟哭夠了,冷靜了些後,姜東明才把他們的打算說了出來。
“吟吟,今天你高考結束了,雖然還沒成年,但也算是大人了。”
“這大的事情,爸媽不想瞞你,更不能瞞着你,在你高考前,我們就聯系好了京市的醫院,準備在你高考後直接過去。”
姜吟扣着虎口,鼻音濃重地問,“是、是去……動手術嗎?”
“對。”
她張了張唇,“為、為什麽要去京市?”
姜東明有些為難,看着女兒慘白的臉,終是沒忍心說實話,“去京市能盡早動手術,洲城這邊床位不夠……” 他勉強擠出一份笑,故作輕松,“京市有全國最好的醫療資源,去那邊手術,術後恢複地會更好。”
姜吟垂眸苦笑,眼淚順着眼角流出,如銀針滑落,刺在心尖。
洲城床位不夠?
去京市可以早點動手術?
如果只是簡單的小手術,哪裏需要去京市,又哪會需要最好的醫生和資源呢?
她怎麽會信!
況且京市又怎麽會比洲城更好約入院時間,她知道這是個善意的謊言,也明白是媽媽的手術比較複雜,去京市把握更大。
姜吟閉了閉眼,猛吸了下鼻子,手背擦了擦眼淚,沒拆穿爸媽的善意謊言,只是問了句。
“那我跟着一起去可以嗎?”
陳芳菁摸摸她的腦袋,把女兒摟在懷裏,哽咽着點頭,“好,陪媽媽一起去。”
因為早就已經聯系好京市那邊的醫院,動身去京市那邊的時間,很快便敲定下來,就在6月 20日。
去到京市那邊,需要重新檢查會診,确定手術方案,自然越早越好。
臨行前一天,姜吟借口要跟同學告別,一大早就出門了。
但她不是去參加同學聚會,也沒有同學聚會,而是打車去了釋禪寺,聽說那裏的菩薩很靈,只要誠心,都會如願。
釋禪寺依山而建,層巒疊嶂間,萬層臺階蜿蜒而上。
怕菩薩覺得她心不誠,姜吟沒坐纜車,一步一拜地拾階而上,雙手合十,每走一步便在心裏求一遍。
保佑媽媽平安,手術順利。
清晨鳥鳴時來,等姜吟走到佛殿門前時,太陽已開始西落,她額間布滿細密的汗珠,喘着粗氣在殿門前整理儀容。
寶鼎香浮,耳畔彌彌唱經聲,一步一踏,心情忽然平靜下來。
來到正殿前,去香爐側領了香。
姜吟左手持香,右手持燭,點燃香炷,雙手握香朝大殿拜了三拜,順時針四方各三拜,邊拜邊在心裏虔誠默念着心願。
一圈拜完,這才把香炷放進香爐中。
正殿內,正中間供奉着一尊高大的漢白玉觀音菩薩坐像,金粉點綴,立在塔瓣之上,肅穆莊嚴。
姜吟走進大殿跪在墊子上,雙手合十,空手心拜菩薩。
在此之前,她如同天下所有人那般,有很多心願,告白成功,高考如願,變美變瘦……很多很多。
但此時,跪在正殿內,面對菩薩而拜。
姜吟內心萬般清淨,她只有唯一的心願,那就是陳芳菁能健康。
她一遍遍在心裏重複。
希望觀音菩薩能保佑媽媽手術順利,腫瘤良性,健康平安,長命百歲。
若如願,她此生再無別願。
再無強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