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極可意
初夏雨後消減的悶熱回籠,在此刻悄悄聚集,烘得人心浮氣躁。
姜吟臉蛋緩緩燥熱起來,連耳朵尖都跟着變溫燙起來。
臉頰耳朵充血的熱意明顯,她擡手想撥下頭發遮住不正常的紅暈,指尖卻只碰到馬尾尖。
想起剛剛紮起了頭發,懊惱地輕咬下唇。
姜吟連忙垂下頭,覆下睫毛,遮住視線不敢看他,想努力藏住臉頰的紅暈,生怕那些埋在心裏的情緒不聽話地往外冒。
姜吟緊張到睫毛微顫,指尖緩緩蜷縮,甲緣劃過書頁留下簌簌細聲。
她搖頭,聲線不穩地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搬。”
沈時斜單手插兜,懶散往那一站,垂着眼皮瞧她。
目光落在姜吟的臉上,額際一圈弧線圓潤的絨絨碎發,視線往下移,眼眶泛起淺粉色,跟被人欺負哭了似的。
看着姜吟眼圈通紅,膽怯發顫的模樣,沈時斜眉心微蹙。
頭一遭對自己這副皮相産生了懷疑。
總不能是被他吓哭的吧。
“随你。” 他嗓音倦倦,說完就轉身靠着桌子,繼續打游戲。
反正他懶得幫。
姜吟抿緊下唇,悄悄擡眸去瞄他一眼,他短發被風吹的微亂,幾縷遮落在眉骨,在深邃眉眼上投下小片陰影。
她忍不住在腦海裏一遍遍重複他剛剛的話,細細回味他的語氣,越想越覺得他好像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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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知後覺,剛剛怕給他添麻煩而下意識拒絕,似乎讓他熱臉貼了冷屁股,拂了他的面子。
姜吟有些懊惱,明明是怕給他添麻煩,反倒笨嘴笨舌地讓他更不悅了。
越想心情越低落。
吳知瑤毫不客氣地把一摞書遞給趙成溪,又指了指地上的收納箱,“還有這個箱子,麻煩了,大恩不言謝!”
她湊過來跟姜吟咬耳朵,“吟吟你咋不讓沈時斜給你搬東西啊?”
邊說着邊悄悄瞄他,吳知瑤小激動地說:“這可是他主動提的啊!這位大少爺主動開口要幫忙,多罕見啊。”
她雖然跟沈時斜不熟,但是跟趙成溪還是蠻熟的,經常聽他調侃沈時斜是難伺候,又懶又嬌公子哥,以前經常因為懶得寫作業氣得老師跳腳,好在上高中收斂些,多少會給面子寫個答案。
所以管他什麽原因,主動開口,那可真是黃河水清。
是很罕見,所以剛剛沈時斜靠近時,姜吟又驚又吓,心跳不受控加速。
姜吟擡手拂開腮頰刺癢的碎發,卷翹長睫半垂着,“我跟他……不太熟,不好意思麻煩他。”
如果是趙成溪,或許她不會拒絕地那麽快,或許是近情情怯吧,明明很在意,卻不由自主地拉開距離。
好像這樣,就能顯出自己心思真的很清白。
“麻煩麻煩不就熟了嘛,嘻嘻。”
姜吟抿唇笑了下,沒再說什麽,卻有幾分羨慕吳知瑤如此坦蕩的性格。
生怕沈時斜等煩了,她粗粗理了下東西,一股腦移到後面桌子上,先給他騰出空,過後再慢慢收拾。
良久,終于收拾完,姜吟低呼了口氣。
後背貼着椅背,目光下意識朝前落。
比起自己桌面花綠的便簽,沈時斜桌面很單調,只有幾支黑殼水性筆,幾本書,還有幾張試卷。
跟四周擁擠的桌子比起來,更是空蕩地有些“不學無術”。
姜吟目光又落到他擱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領子微微翻折,半截搭在了她的桌面。
她眼前不由得浮現出他穿校服的模樣,一百出頭的粗劣布料,也能被他穿出高定質感,這只能歸功于人好看。
不像國外高中,國內都會發統一校服,大多肥大沒版型,明令要求下必須着校服,于是大家暗地裏想法設法縮褲腳拆袖口。
鐘山中學不像其他高中,着裝外貌管的松,女生可以披發染發,男生可以劉海過眉,校服只穿褲子就好,若不是每年過百分之九十的本科率,定是要被輿論讨伐。
像沈時斜這樣瞧着就挑剔的人,卻意外沒對校服挑三揀四,守矩地每日都穿。
姜吟抿緊唇,佯裝伸手去擺正歪曲的課本,手指卻悄悄越過,攥了下他的校服衣領。
短短幾秒,她便松開,做賊心虛般飛速收回指尖。
姜吟心跳如鼓,呼吸窒住,腮頰緩緩憋紅,她蜷着手臂在身前,手指收攏當掌心,指腹的脈搏逐漸錯亂,鼻息間隐約還有他身上的香味。
是一股清透的竹質香氣,微微發甜,像在竹林躲雨,手邊落着花瓣。
後來很多年,姜吟見到那瓶香水,胡桃木蓋,透明半圓,還有個很襯沈時斜的名字。
空山青竹。
吳知瑤接水回來,嫌棄地看着前面的桌子,“都是男生,趙成溪的桌子咋就跟個豬圈似的,那試卷像在大米粥裏泡過一樣,邊邊角角都燙出花。”
“尤其是沈時斜東西還擺的整整齊齊,更顯得趙成溪像個豬了,人跟人差距還真是大。”
姜吟臉上熱度還在,她擡手捂了下,怕被吳知瑤瞧出不對勁,“可能是因為……沈時斜東西少。”
沈時斜看起來像四體不勤的貴公子,倦懶到像生活無能,但其實不是,他下意識會收整手邊的東西。
她有偷偷注意他,但不想被瞧出心思,只好借口說可能是東西少。
“別了,趙成溪東西少也不利索。”
姜吟沉默幾秒,“趙成溪人挺好的。”
吳知瑤:“滴,恭喜趙成溪獲得好人卡一張!”
姜吟被逗笑,唇角輕揚起來。
往常姜吟效率很高,晚三自習結束前,她就會把作業寫完,偶有意外,也是只剩一點小尾巴。
但今天她進度遲緩,一半都沒寫完。
他們離得太近,姜吟總會出神,筆尖抵在直面,氤氲深深淺淺的墨點。
回過神來,半個字沒寫,試卷上卻布滿滑稽的墨跡。
姜吟低嘆口氣,指甲貼着紙面,慢吞吞地劃出無色細痕,細瞧不明顯,卻留下深深的凹痕,像她偷偷藏着的小心思。
她不敢明目張膽地看他,就算只看背影,都像觊觎寶珠的小偷一般心虛。
有時她佯裝不經意地擡眸,會撞見他側身低語,目光所及是他高挺的鼻梁,又或者他捏脖頸時微曲的手指,修長如玉。
這麽短短一眼,卻足以讓姜吟的心跳徹底失序,耳膜也跟着震動,試卷上的字更是成瀕臨消亡的外語,半字不識。
吳知瑤實在不會卷子上的題,本想借姜吟的試卷來借鑒一下,側眸望着姜吟空蕩的卷面,她愣住。
她壓低聲音,驚訝地問,“吟吟,這不是你風格啊,你這數學作業咋一個字都沒寫???”
姜吟茫然擡眸,迷茫地“嗯”了一聲,臉頰還有些泛粉,看起來像發燒了。
“……?”
吳知瑤湊近看她,“吟吟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你臉怎麽這麽紅啊?”
姜吟擡手摸了下自己的臉,唔……确實是有點熱,她心虛地咬了下唇,“沒事,我可、可能是有點熱。”
“熱?” 吳知瑤錯愕,“這空調開着啊,不熱啊。”
說着還轉身去看牆邊的立式空調,亮着燈,藍字二十六度。
她擡手貼在姜吟額頭上,疑惑地“咦”了一聲,“沒發燒啊,怎麽臉這麽紅啊……”
姜吟清咳了一聲,“我沒事,我可能就是沒休息好,我……今晚早點睡,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吳知瑤不放心,“真的沒事嗎?”
姜吟安撫一笑,“真的沒事,放心吧。”
“哦哦,那就好。”
沒辦法,吳知瑤只好戳趙成溪後背,“趙成溪,江湖救急!數學作業借我看看?”
趙成溪往後扭身,“你咋不看姜吟的啊?”
“吟吟沒寫呢!”
趙成溪抓起白卷一撩,咧嘴一笑,聳肩,“我也沒寫啊。”
“等着,我給你借,” 他朝沈時斜那邊一靠,“沈哥,沈公子,借數學作業一觀?”
沈時斜停下筆,姿态懶散往後一靠,半撩起眼皮看着他,“條件。”
“……”
真是活脫脫未來資本家!借個作業都要講條件。
趙成溪忍辱負重,比了個一,“一個月牛肉幹!”
沈時斜單眉一挑,指尖捏着薄薄一張試卷,往他身上一扔,聲音淡薄,“成交。”
趙成溪拿起試卷,展開看了眼,瞬間傻眼,他咋忘了沈時斜數學作業向來只寫個答案的“良好習慣”了!!!
“我靠,哥啊,您這卷子根本沒法借鑒啊。”
沈時斜手撐在耳際,掀起薄白眼皮,伸出兩根手指朝着趙成溪彎折一下,慢聲慢氣地“哦”了一聲,“不要?那還給我。”
趙成溪連忙把卷子往吳知瑤桌上一丢,壓低聲音急語,“要要要,選擇題的答案還是能借鑒的!”
靠!怎麽可能不要,一個月的牛肉幹啊!
沈時斜淡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扭回身子,繼續撐額翻書。
吳知瑤觀摩了下沈時斜的試卷,寬敞的答題面,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數字,她在心裏直呼牛逼,這麽久了也就只有沈時斜一直這麽幹,數學老師還拿他沒辦法,畢竟人家成績好,考試的時候也好好寫。
對完選擇題,又改完後,吳知瑤把沈時斜的試卷推到姜吟面前,“吟吟,你要不先做做這幾個大題?沈時斜這卷子,小的實在無福消受。”
姜吟目光落在沈時斜的試卷上,他字體放縱流動,果真字如其人,肆意又無束。
她心口逐漸溫燙起來,指緣壓了好幾下指腹,才緩緩伸手接過那薄且燙手的試卷,紙面波動時,似乎還能聞到那股古剎裏的雨後竹香。
“好……” 姜吟呼吸都放緩幾分,聲音不由發緊,“那我做一下,再跟他、他的答案對一下。”
“好好好!”
姜吟把沈時斜的紙卷整張擺在面前,又錯開放在自己試卷下面,
他們的名字上下排在一起,如同此刻,是前後排。
她不由自主翹起嘴角,清潤眼瞳溢出細軟笑意,只要是跟他相關的,她都會緊張,亦會莫名開心,像在連垣山巒間,點燃了一支仙女棒,細弱光亮,雀躍又無聲。
姜吟平複了好一會兒心情,這才集中精神去解最後的大題。
為了方便給吳知瑤看,解題步驟寫得很詳細。
看到她跟沈時斜的答案一致時,姜吟胸腔裏的心髒又不争氣地撲通亂跳,眼尾緩緩勾起,嘴角抿起柔柔的笑。
頰邊露出不怎麽明顯的梨渦,只有單側一個,很淺。
她指尖在兩人名字上細細撫了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将試卷遞給吳知瑤。
“知瑤,試卷給你。”
晚自習頻頻出神的後果,就是姜吟熬到深夜,這是她高中第一次為了寫作業熬夜,等全部寫完時,指針已經指向了淩晨兩點。
她抻了下有些酸澀的腰背,站起身拉開窗簾,窗外樹郁蓁蓁,枝杈抵着玻璃,夜風一吹,悠悠輕晃。
屋內暖黃的光映着外面的景,綠葉間的木棉花盛開着,紅面桃瓣,她瞧着這花,不自覺就想到了沈時斜。
不過,她覺得沈時斜更像郁金香,很好看,但嬌氣且矜貴,需要好生養着。
姜吟睫毛微翹,眉眼柔彎,不由自主地勾唇淺笑。
她覺得,沈時斜比花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