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日夢
《偷偷傾心》
舒糯/文
2022年夏,晉江文學城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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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漸隐,天色緩緩暗下去。
一場暴雨澆透整座城市,沖淡初夏的悶熱。
教室燈光循序亮起,空調嗡嗡吹着冷氣,窗外啁鳴和交談聲混雜着,萬分熱烈。
姜吟從考場回到教室,将筆袋擱在桌上,指甲刮開桌洞的膠帶封條,捏着一角緩緩撕下來,指腹揉着團成半透明小球。
她起身扔掉,把課本從桌洞拿出來,整齊擺在桌面上。
同桌吳知瑤推開後門走進來,一股摻着潮濕的熱氣湧進來,帶着雨後的泥土味兒,不怎麽好聞,還有些鑽鼻子。
姜吟曲起手指,下意識頂了下有些泛癢的鼻尖。
“嗚嗚,吟吟我完蛋了!” 吳知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着姜吟的胳膊就開始嗚囔訴苦。
“我還沉浸在端午節的快樂裏,腦袋空空,啥也不會,嗚嗚這次成績出來我要挨揍了!”
這是鐘山中學的一貫傳統,每逢短假,開學必考試,說是放假,但大家每天心口都懸着把小錐子,一放松就猛地一刺,提醒開學就考試啦,別放松。
放松的後果就是此刻生無可戀的吳知瑤。
姜吟松開手指,将水性筆放平,思緒從試卷題目抽離,柔聲安慰,“沒關系的,只是一次月度測驗,代表不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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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努力想安慰吳知瑤,可她實在不會安慰人,詞彙匮乏,只能搬出冠冕堂話的呆板話。
吳知瑤撇撇嘴,喪喪道,“要是我爸媽能這麽想就好啦。”
她也不是想聽姜吟說辭藻華麗的安慰話,只是想發洩心情,一想到成績出來後的血腥風雨就頭大。
姜吟翹睫微頓,嘴角微彎的弧度滞了幾秒,微微咕哝的聲音染上落寞,“家長都這樣嗎……”
“吟吟,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沒……沒什麽。” 姜吟掩唇,眼神有些閃躲,含糊其辭否認。
吳知瑤也沒追問,笑着問,“吟吟你考的咋樣?”
姜吟如實說:“生物答的不算好,其他還可以。”
還可以被吳知瑤翻譯過來就是很不錯,畢竟學霸标準不能通俗理解。
她們同桌半年多,在吳知瑤眼裏,姜吟就是典型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美女學霸,還是飄着仙氣的那種,該衆人追捧走花路,追求者排到法國。
只是姜吟性子慢熱又話少,光芒被一遮再遮。
久而久之,旁人提起她,也只會評價一句“哦,學習好的乖乖女嘛”。
吳知瑤托腮長嘆,“哎……吟吟你說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生啊!”
姜吟微愣,“啊?”
吳知瑤湊近仔細瞧着姜吟,妥妥小芙蓉嘛。
一張巴掌鵝蛋臉,下巴小巧,鼻頭精巧圓潤,微微小招風耳,襯得臉蛋更加嬌小。
明明是單眼皮,卻有一雙圓圓大大的眼睛,眼周帶着一圈淺淺的粉色,讓人瞧着像春日柔粉的桃花。
吳知瑤伸手戳戳姜吟臉蛋,細膩奶油肌,“長得漂亮,人又聰明,性格還好,最主要的是還能把數理化生玩轉!”
她手捧臉,故作茶裏茶氣,“我好酸吶!”
姜吟被逗笑,唇邊抿出笑意,“我做題很多,你跟我一起多做題,成績會提上來的。”
“但願但願!”
吳知瑤沒再糾結考試的問題,“這次考試結束,咱們該換座了吧,也不知道老張咋想的,居然讓我們月月換座,他難道不知道換座就是搬家嗎!要人命!”
這話一點不誇張,進入高二,新知識基本學完,陸續進入複習狀态。
平時上課,各科老師有時講着講着必修一,忽然就穿插進必修五的知識點,為了保險起見,大家就把所有課本都帶到學校,但學校的櫃子又是稀缺資源,最後只好人手幾個收納箱。
所以說,學生時代的換座位,如同搬家。
姜吟擡眸瞧着前面兩排的座位,視線落在那件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她忽然心悸,緩緩抿緊唇角,指尖捏住試卷一角,不受控制地在指腹間揉成圓弧。
細風吹過空心小圓筒,紙面微顫,如同少女含羞隐秘的心跳。
吳知瑤擡手往姜吟面前一伸,晃了兩下。
“吟吟想啥呢?”
眼前指影輕晃。
姜吟下意識撲了下長睫,身子跟着後躲,微驚地“嗯”了聲,她指尖忽地松開,小圓弧簌地彈開,回卷幾下後,緩緩停下。
視線落在試卷邊角的卷邊,如同她努力掩藏的心緒,蜷縮卷起,努力不為人知。
她回神,歉疚抿唇,“抱歉知瑤,你剛剛跟我說什麽了嗎?”
吳知瑤重複,“我說換座真的很煩人啊!”
身子往前一趴,臉頰貼着桌面,全身細胞都排斥換座。
冷氣撲過來吹散碎發,姜吟指尖卷幾圈發絲,別在耳後,眼睛很淺地彎了下,嗓音有些空又有些柔,像飄在半空。
“我覺得……還挺好的。”
尾音帶着不易察覺的愉悅。
吳知瑤:“……果然仙女跟凡人之間是有壁的!”
晚自習下課後,夜幕漆黑,如墨潑下,由濃至淡,與路邊夜燈的暖黃相融。
姜吟跟吳知瑤結伴出校,因為吳知瑤不習慣走右邊,所以姜吟一直走她左手邊。
忽地想起什麽,她說:“知瑤,我現在都不習慣走右邊了。”
以前姜吟走哪邊都可以,直到上周跟陳芳菁出去逛街,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習慣走右邊了。
時間總是很奇妙,不知不覺間,讓人悄然習慣某件事。
一如她開始不習慣走右邊,一如她不自覺悄然追随的目光。
想到此,姜吟下意識在夜色裏尋找熟悉身影,校園水泥路上三兩成伴,即使視線昏暗,憑着對他身形的熟悉,也能清晰分辯。
但很可惜,沒有他。
她垂下眼睫,心裏有些空落落,很輕地嘆了口氣
一旁的吳知瑤捧臉笑,“是嘛是嘛!那我可太開心了,嘻嘻那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我啦!”
“你說是不是?” 她晃晃姜吟的胳膊。
姜吟抿瓶唇角彎起,點點頭,說是啊。
低落的情緒也一點點揚起。
吳知瑤性格跟她相反,外向的很,很樂天派,前腳小浣熊買一贈一,後腳就在空間大肆同慶,也正如此,姜吟跟她相處時,總能輕易地被逗笑。
一起回家的路上,大多數是吳知瑤叽叽喳喳說,姜吟安安靜靜聽。
每每到校門口,吳知瑤都一臉惋惜,抱怨這段路實在太短了,好多話還沒說,好煩啊!
姜吟每次都溫溫柔柔地笑,說那留着明天講給我聽。
不僅是那時,就算是後來遇見很多人,吳知瑤也忍不住感嘆,姜吟真是她見過最溫柔的女生了。
她不清冷,只是話少,稍稍靠近,就會被她溫柔如水的性格吸引。
大約是獨生女又頻發社會新聞的緣故,陳芳菁堅持在校門口接姜吟,風雨無阻。
姜吟朝陳芳菁走過去,擡手挎上她胳膊,“媽媽。”
陳芳菁笑着哎了聲,回去路上不免問起考試情況。
“還可以,發揮正常。”
“那就好,馬上高三了,學習上還是要抓緊,現在落下功課,後面就不好追了。”
姜吟點頭,唇角彎着笑,“媽媽,我知道的,我會好好學習。”
除去老生常談的學習重要性,她更是為了能在每次成績榜上,都能更靠近榜首,哪怕只進步一名。
即便他一無所知,只有她踽踽獨行,可看見名字逐漸靠近時,那份雀躍瞬間覆蓋所有心酸。
後來并肩的名字,便是她所有心事了。
陳芳菁笑了笑,沒再多言,女兒在學習上向來自覺,她一貫點到為止。
“過兩天要換座位了吧?在倒數第二排看得清嗎?需要媽媽去找班主任說一下嗎?”
姜吟忽地緊張起來,蜷縮起指尖壓進掌心,指緣泛出青白。
她下意識反駁,聲調都比平時高半分,“不用了媽媽!”
話落,她有些心虛地咬唇。
生怕陳芳菁懷疑,又趕緊解釋,“媽媽我看得清,每個人都會坐到倒數幾排,我不想搞特殊。”
“好,媽媽知道了,要實在看不清,到時候帶你去配一副眼鏡。”
姜吟輕微近視,平時不影響上課,她又不習慣戴眼鏡,所以到現在也沒配。
她悄悄松了口氣,點頭應好。
周五大課間。
下午第三節 課結束後,班長高青林把U盤插進主機凹槽,遙控打開投影儀,把老張排的座位表給投影到屏幕上。
歪着身子看着一旁的投影幕,鼠标挪動座位圖,調正。
調整好,他拿板擦拍了拍講桌,“安靜點!”
“這是新的座位表,趕快換座位,換好之後開始大掃除。”
于是在陣陣哀怨和桌椅碰撞聲中,開始兵荒馬亂換座。
姜吟扯下手腕上的黑色發圈,攏起肩後的頭發,紮成低馬尾,接着開始收拾桌子上的細碎小物件。
女生的零散小東西很多,光便簽紙就花花綠綠,不同形狀好多種,收拾起來比男生麻煩很多。
沈時斜收拾地很快,轉頭看姜吟還沒收拾完,便靠坐在桌邊等着,拉過趙成溪開了局游戲。
老張排座位很有意思,幾乎不打亂重組,只是小範圍調動,大範圍是隔幾排輪換,每次大家都能把座位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次公布的座位圖,跟姜吟算的一樣,她跟沈時斜是前後桌。
姜吟忍不住擡眸悄悄看過去,他穿黑白相間校服外套,粗糙的絲光絨面料,肥大沒型,全靠他優越骨架撐着。
明明最普通不過的全校同款,可他穿着就矜矜貴貴,站在柔和暖陽裏,如谪仙。
十七歲的少年,一身肆意,眉眼霁明。
往後的驚豔皆難勝于他。
“趙成溪,別打游戲了,過來幫我搬一下,這也太沉了!”
吳知瑤性格爽快,跟趙成溪打了幾次游戲,倆人就混得挺熟,她看着這成摞的書直嘆氣,只好扯着嗓子喊人幫忙。
姜吟思緒被打斷,心虛地收回視線,故作淡定地繼續整理,可微抖的指尖卻暴露了她并不安穩的小心思。
趙成溪吃掉一波兵線,撞了下沈時斜的肩膀,“走吧,幫忙去?”
沈時斜釋放最後一個技能,擡眸朝姜吟那邊看了眼。
那姑娘垂頸在收拾文具,後頸的低馬尾随着她彎背姿勢滑落肩頭,另一側白皙的頸項籠在碎金的光暈裏。
同班一年多,沈時斜對姜吟印象淺薄。
她實在太乖太靜,跟他不是一類人。
沈時斜平時一散漫嬌貴少爺,別說幫忙了,就連他自己的事情都意興闌珊。
趙成溪瞧他沒反應,自動理解為嫌累,不參與。
他暗暗慫恿,“今晚不是要接貴客嘛,就她們倆這龜速,就怕咱們晚自習還得留下來陪着!”
沈時斜淡“啧”一聲,微抿唇角,幾分不情願,幾分嫌麻煩。
他手插在褲兜,慢條斯理地起身,大步走過去。
曲起修長的手指,骨節在姜吟桌面上輕敲,嗓音低磁地問,“要搬哪些?”
姜吟聞言心髒倏地懸高。
視線落在眼前少年,忍不住想起初遇他的一幕,細論應該是初次聽見他的聲音,在那個昏暗靜谧的樓梯轉角。
雖然高一那會兒沈時斜晚半月才報道,但他名氣實在太大,未見其人就先聞謠言。
不知哪冒出的知情人,道聽途說,謠傳五花八門。
說他這半月生病,比賽都太普通,倒是顯得沒可信度,反而是最離譜的見娃娃親叫人深信不疑,傳的繪聲繪色,跟趕明兒就能參加婚宴似的。
姜吟當時拿着幾張卷子,越過連廊正要下樓,光影錯落間,瞧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半倚在樓梯暗角的牆壁上,姿态懶散且頑劣。
“娃娃親?我家狗都不訂的玩意兒,我會訂?”
紛亂蟬鳴間,清磁的嗓音傳來,帶着幾分譏諷,落入她耳底,就那麽毫無道理地拂起波瀾。
自此這人這聲音就在她心裏落了戶。
後來她還曾經偷偷錄過他的聲音,就一小段,珍藏在手機裏,不敢示人。
而此刻,同樣的光影斑駁。
姜吟面對沈時斜而站,不再隐在陰影裏,這麽近地聽他講話,連尾音輕輕的顫,都聽得清楚。
擡眸之際。
姜吟落進他空靜幽深的眼眸。
第一次,跟他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