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藍鑽石
姜吟正出神時,陳芳菁推開門,壓低聲音問,“還沒休息?今天作業很多嗎?”
捏着窗簾的手指跟着松開,她有些心虛地應,“是有些多。”
“快休息吧,明早你爸開車送你去學校上自習,可以多睡會兒。”
姜東明因為工作原因常駐外地,半月回家一次,他周末回來時會送姜吟去學校,借此機會能跟女兒多相處。
可每半月的傳統父慈女愛的場面,卻非姜東明自我感知那般,姜吟每次跟他單獨相處都很緊張,斟詞酌句,總是端着乖乖女來符合他期望。
實在是他平時在外領導做派,回家依舊收不住指手畫腳的習慣,說話做事總帶着命令審查般的态度。
随着姜東明工作漸忙,他脾氣越來越來不穩定,稍有不滿,就會山崩,尤其是在姜吟學習的事上。
一聽他說起學習,她就不由自主地精神緊繃。
姜東明打上轉向燈,端着嚴肅官腔,“最近在學校怎麽樣?”
“挺好的。”
“月考成績出來了?”
明明是很自然的問話,可經姜東明嚴肅學究的語氣加工,給人無形的壓迫感。
姜吟指甲掐着虎口,聲線發緊,“出來了,635分。”
“別自我滿足,再努努力,争取考個好大學。”
他嘴裏的好大學只有清北兩所,而她現在還有差距。
姜吟抿了下唇,語氣有些低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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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次考試她進步了,但姜東明不在乎,他只知道這個成績考清北很懸,進步與否,他并不在乎。
從姜東明嘴裏得到一句肯定或是表揚很難,不管她是得獎,進步了,還是考試第一名,他從來不會說我女兒真棒,每次都是還行吧,就是運氣好,或是別翹尾巴,驕兵必敗。
小時候姜吟以為姜東明不誇她,是因為她做的不夠好,所以她拼命努力,想要得到他的肯定,但望女成鳳,心态急切,姜東明對她的要求逐年變高。
任她如何追趕,也無法企及。
現在姜吟能理解姜東明的深意,或許他是不想她驕傲,可她也很想要來自父親的肯定。
姜吟下車,隔着車窗跟姜東明再見,看着車子駛入車流,她才低嘆口氣,轉身走進學校。
鐘山中學是洲城佼佼高中,不僅本科率高,就連學校建築也獨樹一幟,不像其他老學究風格,單調且枯燥,鐘山的樓紅磚砌築,雙連拱窗,孟莎式屋頂,顯得活潑無比。
看着枝葉濃郁,連垣小山滂池塘,心情不自覺會放松。
更讓姜吟心情雀躍的是,剛越過升旗臺,拐入自行車棚時,就看見了沈時斜。
綠蔭斑駁,他姿态懶散,沒睡醒的意味十足。
他穿粗棒針的短袖毛衣,白藍兩股線,暗紋鈎花,襯得人乖覺,鬓角修得整齊,額前碎發遮在眉骨,減弱幾分頑劣。
姜吟下意識疾步,在不近不遠處緩步,隐隐聽到他們說話聲。
趙成溪說今晚有個局,問沈時斜要不要去,見他不理人,趙成溪又怪聲怪氣嘀咕他怎麽跟沒睡醒似的。
風吹葉簌,鳥雀啁鳴,沈時斜寡淡的聲音從前面傳來,淡嗤一聲。
他修長手指在後頸處捏了下,“你問我?三無過期的東西也敢送,你靠點譜?”
一張試卷換一月牛肉幹,趙成溪倒是殷勤,當晚就送到椿澗長島,哪曾料到這東西竟然有質量問題,折騰了沈時斜大半夜。
趙成溪讪讪理虧,好言好語地哄人。
姜吟暗暗在心裏焦灼,想去問不舒服的是不是他,但又沒立場,湊上去熱心關切,顯得很沒厘頭。
從車棚轉入教學樓,沈時斜随意側了頭,視線忽地相撞,輕挑眉峰,眉眼懶倦散去半分,依舊是那般無束。
姜吟呼吸一窒,莫名心虛,撲着長睫垂眸,咬緊下唇。
她腳步緩下來,待他身影消失,才曲起手指緊貼臉頰,熱度很高。
不過剛剛瞧着他臉色不是病态慘白,好像只是困極了,那生病的應該不是他吧?
她在心裏默默分析,不安的心逐漸回穩。
學校教學樓都是紅色,校長迷信風水,青磚刷上紅漆,預示紅紅火火,但看多了覺得晃眼。
“梁家的觀瀾雅院開業,什麽東方美學,天花亂墜的,賞臉去嗎?”
姜吟腳步一頓,沒想到會再碰見他們,這個叫梁塵的人,她之前聽吳知瑤八卦過,也是沈時斜那圈子裏的貴家公子哥,比頑劣,有過之無不及。
沈時斜對這些文雅事興致淡淡,“不去,沒空。”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不是沒空,是他懶得有空。
姜吟歪着腦袋,順着樓梯中間的縫隙朝上看,隐隐看到沈時斜的身影,踩樓梯的腳步不自覺加快。
她心跳不穩,呼吸也急促,沒看清臺階就往前邁,誰知腳下猛地一絆,她驚呼一聲,身子不穩地直接朝前撲跪。
沈時斜聽見聲音,站在平臺層,随意往下一瞥,看着半跪着的人影,沒認出是姜吟。
反倒是趙成溪落後他幾層臺階,視線所及能瞟見姜吟的側臉,“哎?這不是姜吟嗎?這一下可摔得不輕,”
單看着,他就覺得疼。
沈時斜腳步微頓,視線再次賞光落到她瘦薄的身影上,打趣,“想英雄救美?”
趙成溪朝下瞧着,“人家不需要。”
沈時斜又一次垂眸,見她已經站起來了,看着沒磕到腿,原地蹦地拿兩下還挺靈活,他瞧着好笑,嘴角淺勾。
姜吟對着搓紅掌心吹了下,又彎身拍拍褲子上的灰。
顧不得自己傷得重不重,原地跳兩下确認能動,她就驚慌地仰頸朝上看,樓梯間隙已經看不見人影了。
姜吟自我安慰,他們應該是沒看到,隔着那麽遠,他又憑什麽分出注意力在她身上。
不過是因為她喜歡他,才會在有他的地方拘謹,才會覺得他大致掃過來的目光別有意味,繼而生出無端的猜想和遐想。
洲城偏南方城市,夏天的潮悶來得早,稍稍運動就會熱出汗,姜吟體質本就不好,暑氣下爬樓梯,實在艱難。
踩完最後一層臺階,姜吟額間浮出細汗,發絲黏幾縷在臉側。
她走到容儀鏡前,對着鏡子整理頭發,又擦幹臉上的汗,這才朝班門口走去。
哪怕知道沈時斜不會在乎,她也不想在他面前多添狼狽。
要越過沈時斜座位時,他忽然擡了頭,兩人視線再一次相迎,他瞳孔深邃悠遠,像掉落茂密卻淺淺飄着薄霧的森林,引人沉迷卻又摸不透前方。
姜吟在他眸底停留不過幾秒,心虛垂下睫毛,伴着陣陣亂掉的心跳,腳步慌亂地越過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拉開椅子時撞到腳踝,細細密密冒着疼,她倒吸口氣,疼得微擰眉心。
沈時斜聽到姜吟疼得吸氣聲,想到剛剛跟她對上視線時,她忙不疊躲開的驚慌失落,他不由得納悶又好笑。
他這皮相稱不上第一,但也是人人誇,怎麽到她那兒就這般可怖了。
趙成溪拿出個冰皮葡萄,撕開包裝紙要扔進嘴裏,轉眸看到勾唇在笑的沈公子,他不由揉揉眼睛,好奇一問,“……笑什麽呢?”
這可太難得了,認識沈時斜這麽久,趙成溪少見他不敷衍的笑。
沈時斜斂起弧度,單掀薄白眼皮,“笑你。”
趙成溪無辜且納悶,“嗯?我好笑嗎?”
沈時斜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桌面淺敲,淡瞥他,“笑你砸自己家招牌,過期的東西幾箱幾箱往我家搬。”
“……”
這事趙成溪确實理虧,他默默嘀咕,“其實也不是過期啊,這不也沒想到你家澳牧乳糖不耐受啊。”
昨晚接了澳牧過來,趙成溪就直接打電話叫人送了牛肉幹過來,千算萬算沒算到沈時斜的心頭寶乳糖不耐受。
一早起來他沒被暗/殺,就是沈公子大恩大德了。
聽到他們說的話,姜吟徹底松了口氣,原來吃壞肚子的不是沈時斜,是他養的狗狗啊。
之前沒聽說過他有養狗狗。
都說什麽樣的主人會養出什麽樣的寵物,只是想象下沈時斜養的狗狗也是那般傲嬌矜貴,她就想笑。
趙成溪哭喪着臉,從桌洞拿出盒子,一把推過去,“都給你!不……回頭我給你寄一大箱!”
沈時斜拿起其中一個,綠紙包着的四方小盒子,在手指間流暢一轉,他唇角微勾着,看着态度滿意,但說出來的話卻帶着幾分諷。
“就這個?”
趙成溪不依,“不稀罕啊?這很難買的!”
說着他抓出幾個,回身往姜吟和吳知瑤桌子上放,“來來來,咱們沈公子看不上的東西,他不吃,咱們吃!”
吳知瑤也不客氣,直接拆開吃,順勢給姜吟塞過去一個。
淺綠色沙紙包裹精致,中間還印着小巧的葡萄印花,雖說沒見過這是什麽品牌,但姜吟覺得應該很貴,趙成溪是沈時斜的朋友,吃東西應該也很挑揀。
姜吟看着手裏的小盒子,有些為難,不知該不該謝絕。
沈時斜往後瞥一眼,看到姜吟一副如臨大敵的表情,不由對她多了幾分好奇。
見到他怕,現在對着塊甜品也怕?
“不敢吃?”
姜吟抿了下唇,捏着糖紙的指尖收緊,視線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她細着聲音說沒不敢吃。
“吃。”
姜吟下意識聽他的話,撕開綠色綿紙,拿出那顆葡萄張嘴咬住,舌尖一卷,整個吃進嘴巴裏,鼓着腮頰慢吞吞地嚼。
甜甜的糯米糖粉和葡萄肉混在一起,不膩,反而很清爽。
很久以後,姜吟又在趙成溪那看到紫色款,問了才知小小一顆竟要50塊錢。
它還有個很別致的雅名,亞歷山大麝香葡萄,聽着就很貴,很配沈時斜,但那時卻沒被那人瞧上。
沈時斜本是好奇,好奇她怕的東西怎麽這麽多,順勢就想逗她,倒是沒想到她真聽話,讓她吃就吃了。
他挑了下眉,興致減淡,轉身斜靠在椅背上,百無聊賴地掏出手機。
不過這手機也沒看舒坦,趙成溪還在一旁叽叽喳喳,想勸他一起去觀瀾雅院捧場。
吳知瑤湊過腦袋,捂嘴,小聲說:“吟吟,你咋這麽乖?”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