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清水敏子沉寂了很多天了。
她每每入睡都覺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懼和悔恨裹挾着,墜入無盡的深淵。
似乎有許多雙無形的手在扯着她往下墜,無盡的深淵看不見一絲光亮,她越掙脫墜落得越深,下墜感也越發清晰。
鋪天蓋地的絕望向她湧來,她幾近被洶湧而來的絕望淹沒,産生一股窒息感。
好想得到解脫啊。
恍惚間突然看到深淵處少女帶笑看着她,少女向來冷厲的眉眼也柔和下來。
清水敏子神色恍然地伸出手,藏在暗處的無數帶着惡意的眼睛似乎露出了猙獰的笑容,然後抓着她往下墜。
這次,依舊是她的好友救了她。
“敏子,別怕,我保護你。”
少女把外套披在她肩上輕聲安慰她,然後毫不猶豫追了出去。
別……別去……
會死的。
會死的,生冬。
清水敏子從噩夢中驟然醒來,她習以為常、麻木地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熟練地從床頭櫃摸出藥瓶,倒了幾顆直接吞下。
吃幾顆都好,随便怎麽樣都好。
吃死了……也好。
她實在是太痛了。
痛到覺得連死亡都是一種解脫。
她呆坐在床上,雙手抱着膝蓋,任由淚水滑落。
在夢裏,她一次次想要拉住她的好朋友,可是,生冬果斷地掙脫了她的手,依舊選擇追了出去。
她不敢打開手機,不敢看那些謾罵她朋友的話語,也不敢面對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家裏人和朋友都在勸她:不要去。
他們有權有勢,真相已經被掩蓋了,去了只會再把自己、把周圍的人都搭上去。
她想要吶喊,想要發聲,卻被死死地捂住了嘴,被社會生存法則給桎梏住了手腳,關在黑漆漆的牢籠裏。
她……好不甘心。
她的好友這麽好,為什麽要這麽對她。
明明她們什麽都沒有做錯,為什麽這些事情會發生在她們身上。
可是、
當那個這幾天被全網狂歡、謾罵的警察和一個女孩找過來的時候,她猶豫了。
那個警察說:“我是松田陣平,我們調查到清水小姐你是受害人岩崎生冬的朋友,案發前你曾跟她一起來到酒吧,所以你們是都認識竹中直也,甚至受到他的騷擾和傷害了是嗎?”
“我們想請你出來做證明,也還岩崎生冬一個清白。”
另一個女孩則安撫她道:“別怕,我們會保護你,不讓他們傷害你的。”
忍住,不能露出異樣的表情。
不能被她們察覺到端倪。
她想問我站出來那個壞人真的能得到他應有的懲罰嗎?
他能賠她好朋友的一條命嗎?
他們真的能贏嗎?
可是,她只是露出疑惑的表情,平靜地垂眸。
“不認識。”
——她不認識那個畜生。
“我和生冬見面後很快就分開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她在暗處親眼目睹了生冬追出去後,被那個畜生撞死。
——她的好朋友不會再回來了。
——對不起。
對不起,她退卻了。
她真的不敢站出來。
她不敢承擔起失敗的後果。
其實受害者不敢站出來也在兩人意料之內,所以也沒有感到太大失望。
兩人都很忙,所以松田陣平拉着萩原研二喬裝打扮了一番就悄咪咪地回去警局。
至于山本凜……她當然是要瞞着小卷毛幹大事呀。
畢竟她去見清水敏子,可不想完全做無用功,她可是沖着觀察清水敏子的行為舉止去的。
山本凜在松田陣平走了後,就開車朝計劃目的地去,順便撥通了早見正一的電話號碼。
“頭兒,技術部門已經就位,松田君那邊也跟着昨天那個倒黴蛋過去了。”
“T和地圖指南給他準備了嗎?”
“頭兒放心,我們的人僞裝得很好,身份和價格絕對是與黑市的人別無二致,新聞媒體那邊我們也會在第一時間給他們通知的。”
山本凜抽出一只手調高了音樂的音量,她眼神游弋了下,含糊道:“早見,那個裙子讓你家那位取消漏背的吧,要高領的。”
“诶?太保守會不會和岩崎小姐她們的形象不符?”電話那頭下意識追問。
“頭兒,要不換成開叉高一點的?”
山本凜頓了頓,她沉默了一下。
電話那頭似乎傳來一陣嘀咕讨論的聲音,接着一道幹爽凝練的女聲傳來:“頭兒,是我,南空。”
“你今天不方便的話要不要換個同事上?”
南空和希,早見正一的女朋友,也是一名滿身榮譽的FBI精英探員,目前因為懷孕的緣故暫時休假在家。
她迅速地理解了山本凜的難言之隐并且給出了解決方案。
山本凜摁下音樂暫停鍵,她靜靜地垂眸,說道:“不用了,就要那個開叉高一點的吧。”
“我想親自收拾他。”
“明白,我姐那有一套黑色連衣裙很符合。”
山本凜頓了頓,她詢問道:“直美前輩确定要辭職了嗎?”
南空直美,一名極其聰慧的FBI探員,曾經在L手下工作,處理了洛杉矶BB連續殺人事件,目前計劃辭職與Raye Penber來到日本看望父母。
當時的南山昭一案,就是多虧了直美前輩才沒有被判為父母聯合殺女事件結案。
“取消了,直美姐說最近意大利那邊的黑手黨動作有點大,所以和Raye前輩一起飛過去進行秘密調查了。”
“頭兒,小心一下密魯菲歐雷家族,他們似乎和你接手的任務有點交集。”
“好。”
山本凜和南空聊了幾句就挂斷了,她停了下車,随手翻了下密魯菲歐雷的資料。
密魯菲歐雷家族?
她記得好像是不久前傑索家族與基裏奧內羅家族合并後的合稱。
山本凜當時留意到這個,還是因為傑索家族的首領叫做白蘭·傑索。
但因為他們的保密措施很嚴格,且是最近成立的緣故,并沒有過多資料外露,也無法清楚是否重名。
也正因為這點,這個新興的、目前沒有半點突出成績的家族和一個與彭格列家族一樣有着濃厚的歷史底蘊的基裏奧內羅家族合作才更顯得可疑。
等這件事情過去,就去調查一下這個家族吧。
11月7日。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接到上級命令:暫停休假,等待拆彈指令。
目前米花町有兩名炸彈犯通過黑市購買了大量TNT,并且通知媒體大肆宣揚他們的行徑,與警方叫板通過人質威脅警方拿出足夠的、大量的金錢,否則就引爆炸彈。
與此同時,新聞媒體報道了更多細節,比如:
炸彈地帶遍布整個米花町,且大多數被安裝炸彈的人,都是在網絡上發表了自己很有錢的“鍵盤俠”,比率高達百分之九十。
然而存在了一群炫富實則貧窮、且因為嫉妒他人財富、才華的人,其餘則是典型的因為家世壞事做盡的人。
炸彈犯發表言論說,在警方沒有交出贖金時可以自行通過秘密方式彙款停止炸彈。
再比如,米花町最厲害的拆彈兩隊,隊長分別是是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
凡他們所經手炸彈無一例外都被拆除,是目前最優秀的拆彈專家。
……
沉默。
漫長的沉默。
所有當過劊子手,現在“家門口”被安裝上炸彈的人都沉默了。在死神的鐮刀架在脖子上的最關鍵時刻,他們發現掌握着自己生門的,是他們此前最仇視的人。
——這真是偌大的嘲諷。
出于對生命安全的顧慮,他們去查閱了兩人的所有資料:
他們發現兩人經手的炸彈案,不管是拆單率還是存活率都是百分之百,是難得的拆彈天才;
他們發現原來在他們不知道的角落,有群無名的拆彈警察每天都在與死神打交道,經歷了許許多多與死亡擦之交臂的、驚心動魄的案件;
他們發現,自己似乎冤枉了一個擁有着赤誠之心、一心只為守護人民群衆的警察。
那麽,竹中直也一案,到底孰好孰壞呢?
他們已經沒空關心了。
當一個人在網絡上發起忏悔,所有人都在網絡上紛紛道歉,生怕被發現自己曾經謾罵過這兩位正義的警官,而因為私仇而沒有受到一視同仁的對待。
或許也有愧疚的成分在吧。
這場大型忏悔比以往來得更快,但是拆彈的當事人早已無暇顧及了。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分別帶隊趕往炸彈現場,在忙碌奔波着拆掉一個又一個炸彈。
厚重的防爆服重達七十多斤,在密閉不透氣的情況下,他們穿着防爆服行走至一個又一個現場,拆完炸彈後立即由機動部隊護送往另一個炸彈現場。
注意力的集中,心态的穩定和技術要求都極高,而高度的集中和勞碌奔波則加重了拆彈人員的疲憊感。
所有人,都透過新聞媒體的跟蹤報道,透過厚重的防爆服,透過被汗水打濕的黑色短發,看到那一雙雙清亮的眸子,看到發燙的、熠熠生輝的靈魂。
那是警察,是大公無私的警察、是為了群衆的利益甘願将生死置身事外的警察。
他們怎麽會,冤枉這樣兩位正直善良的警察。
所有人都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