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雲婵這才得知此事背後的隐情,直至霍洹冷着臉吩咐宮人“請”霍檀出去,都還沉浸在訝異中沒回過神來。
霍檀竟然……
她怔怔地看一看霍洹、又看一看雲意,不知該說些什麽。
“可真是馮氏的親生女兒。”徐氏輕支着額頭,揉着太陽穴笑道,“和馮家一般的作風,為了自己所想,什麽都可以不顧。”
雲意只沉默着,一言不發。雲婵看着他,見他肩頭微微一動,無聲地喟了口氣。
氣氛就此變得尴尬,這霍檀是霍洹的妹妹、雲意的妻子、從前與雲婵關系算得不錯、方才剛出手打了白芷……
她牽扯上了各方,目下弄得各方都說不出話來。是以靜默了好一會兒,唯白萱低聲安慰着白芷,少頃,徐氏看向霍洹:“我去見見馮氏,相識一場又多年不見,還真有些話想說。”
霍洹颔首了然,思了一思卻道:“不是急事,母親不妨先歇上一歇?”
“無礙。”徐氏含笑搖頭,只看向雲婵,“小婵更累些,你帶她去歇息就是。還有阿芷……”
她頓了一頓,颔首又道:“既已正了身份,給她遷個住處吧。”
“諾。”霍洹一應,當即吩咐宮人去辦了。又為徐氏備好了步辇,着意囑咐宮人多上些心,去長樂宮別出了什麽岔子才好。
誰知馮氏現在會不會破罐破摔。
從打赫契回來被皇太後動了刑故而在宣室殿養傷之後,雲婵就未再在宣室殿中住過。
這回,是霍洹強留了她。她覺得不合宜,他便淡聲回了她一句:“事出突然,沒讓宮人提前收拾好住處給你。離了宣室殿,你沒地方去。”
“……”雲婵一邊咬牙切齒一邊悲戚戚地應了,悶悶地随宮娥去沐浴更衣,着意挑了身較為厚實的寝衣來,這才敢理直氣壯地穿成這般從他面前走過而不臉紅。
她自然而然地往側殿去,卻在側店門口讓宮人擋住了。兩旁的宮娥一福身:“姑娘,陛下說讓姑娘去寝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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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婵抽了口氣,周身僵直地回過頭去,看向霍洹:“陛下……”
“嗯。”霍洹一點頭,擱下奏章就走了過來,口吻和步子一樣的悠哉哉,“朕覺得寝殿的床榻更舒服些,你擔驚受怕幾日,好好歇息,別湊合。”
她并不覺得側殿很“湊合”。卻是還沒出言辯駁,已被霍洹在腰間一攬,不由分說地擁着她往他的寝殿去。
只穿着寝衣而已,被他這麽攬着,隔着衣料都能覺出他手上的溫度,弄得雲婵的臉都紅透了。
多不合規矩……傳出去可怎麽好?
二人到底尚未成婚,她被他送進寝殿之後就愈發惴惴不安,躺在榻上更是神情緊張。倒是霍洹把衾被一拽,給她蓋好後就不多停留地往外去了,口氣從容自若:“好好睡,有事叫人。”
于是她一覺睡到次日清晨。
醒來後果真疲憊褪盡,覺得神清氣爽。
坐起身伸了個懶腰,望了望天色,猛地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忙問剛挑了簾子進來的白萱:“昨晚陛下睡哪兒了?”
她身邊的地方,分明平平整整。
白萱欠一欠身,神色鎮定:“陛下睡側殿了——小姐別怪旁人,都想叫小姐起來來着,陛下不讓。”
堵嘴倒堵得快。雲婵搐了搐嘴角,自知什麽都不說為好,起身更衣梳妝。
霍洹早朝未歸,她在宮人的服侍下安心用了早膳,又悠然自得地尋了本閑書來讀,過了約莫一刻他才回來。
“小婵。”他噙着笑走向她,端詳她片刻,滿意地點了頭,“氣色好了。”
“是,本也沒什麽大礙。”她笑答道,見他滞了滞,又說:“皇太後殁了。”
雲婵一怔。
“昨夜心悸而死。”他颔首。即便不再明言,二人也均知多多少少是和徐氏有關的——倒非覺得徐氏害死了她,只是徐氏回宮這一事,便足以讓此時的皇太後承受不住了。
于是她輕輕“哦”了一聲,等着他的下文。霍洹道:“無論如何,她都還是皇太後,喪還是要服的。”
雲婵一點頭:“自然。”
他忽然沉默了,似乎有些躊躇不定的樣子讓雲婵愣了愣,問了句:“怎麽了?”
霍洹短籲了口氣,略斟酌片刻,續說:“國喪之事已昭告天下……有個人想見你。”
“誰?”
她不解,覺得普天之下,無論是誰要見她,也不至于讓他如此猶豫。
安靜須臾,他稍露了點笑容,道了三個字:“馮子沅。”
倒真讓雲婵身上一緊。
她與馮子沅沒有多麽的熟悉,更說不上了解,只是,又好像有些不一樣的意味。
馮子沅對她的心她知道,卻又覺得莫名。覺得兩人總共不過只見過幾面而已,他對她的那些心意,好似是“一面之緣”之後便有了的。
雲婵本就并不相信什麽一見鐘情,又因為馮子沅妾室不少,便覺得将此理解為“風流不羁”才更合理。可縱是如此還是點頭答應去見了——不為別的,就為他曾因為她受左賢王侮辱而取了左賢王的項上人頭,且他此時已是滿門被滅,雲婵也無法拒絕這于她而言舉手之勞的要求。
坐在馬車上往禁軍都尉府去,一路上情緒難言。
有那麽點緊張萦繞在心頭,這份緊張讓她出言央霍洹陪她同去。他沉吟了一會兒卻出乎意料地拒絕了她,覺得自己去不得。
是以雲婵靜坐了一會兒已出了一手的冷汗,揭開簾子看看外面,禁軍都尉府已不遠了。
在見到馮子沅之前,她先見到了霍檀。沒有帶婢子,獨自一人等在禁軍都尉府大門外,被禁軍攔着不得入內。
不言不語地見了個禮,她未多理會霍檀,更不給她什麽說話的機會,徑自往裏去了。
對此情此景摸不清局勢,雲婵入了大門,目光落在同樣正往裏走的一禁軍的背影上,她出言喚了一聲“大人”,思了一思,沉然問道,“明寧長公主在外候了多久了?”
“有一個多時辰了。”那人回道。
雲婵一點頭,又問:“兄長不在?”
“在。”他颔首道,聲音平靜,“指揮使大人說了不見。”
也是,那樣的事……
尚不知兄長會如何決斷,但僅憑對霍洹的了解,她也知道霍檀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偏還生不出什麽同情來,覺得霍檀應了“自作自受”的那句話,無論是因為怎樣的原因、怎樣的初衷。
又有禁軍迎了出來,帶她去見馮子沅,雲婵微笑着先到了謝,随着來者同去。白萱卻留在了外面,取了塊牙牌交給方才答雲婵話的那人,而後又交談起來,雲婵遙遙看着她眉眼帶笑,也就不催。
過了一進又一進院子,才可算到了诏獄。
帶着她進來的禁軍打開了牢門便躬身退下,她自己走了進去,鼓足了勇氣才擡了眼簾。馮子沅倒是安然無恙的樣子,身上未見有傷,好像并未動刑。
“馮公子……”她重新垂下眼簾,低眉一福,換來馮子沅的一聲笑音:“許久不見,陛下倒真許你來了。”
她靜默不言,馮子沅銜着笑坐到了案前,從容不迫的樣子,仿佛并非身處牢獄之中,而是自家風景宜人的庭院。
雲婵行到案幾對面,也坐下身去,颔了颔首,溫言詢問:“不知公子何事?”
“給你個東西。”他一笑,生怕她拒絕似的,未加停頓就忙續了一句,“先別說不要,禁軍都尉府抄了馮家,我為了不少周折才把這東西留下。”
“哦……”她發懵着點一點頭,看他将手探入衣襟中,取了個錦盒出來。
暗紅色的錦盒放在破舊的木案上,他伸手将錦盒推了一推,停在了她面前,一笑:“打開看看。”
雲婵屏了息,依言拿起錦盒打開,呼吸窒住。
“這……”她愕然和茫然并存地看向他,他又一笑:“是不是你的東西?”
“是……”她無法否認。心念一動,探手将那盒中玉佩翻了個面。背後那一道細小的裂紋映入眼簾。
竟是母親留給她的那一塊……
“我在當鋪偶然看到的。”馮子沅自覺地解釋了起來,口氣輕松地說起陳年舊事,“好幾年前的事了,聽說已絕了當,就買了下來。原想還給你的,但是……”
但是實在沒有機會見她。他又有一衆奇怪的執念,非想親自交給她不可,不想經宮人的手。
雲婵仍是滿面錯愕,驚疑不定地看着馮子沅,心知那是他二人尚無交集的時候,不明白他為何會留這份心。
“唔……說來話長,但是你別害怕。”馮子沅啞笑着,神情不太自然,“那時我确是不認識你,但絕沒有暗中盯過你或是……有過什麽意圖。我只是……”
他靜了一靜,稍沉了口氣,笑容變得有些複雜:“我知道長陽城裏有個姑娘被召進宮封了公主等着和親,馮家難辭其咎,便記住了她的名字而已。”
他解釋得有些急迫,似是很怕她誤會什麽。解釋罷又意識到自己清晰的情緒,尴尬地輕咳了一聲:“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怕再無機會,還是盡早交給你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