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重聚
即便手握禁軍都尉府北鎮撫司鎮撫使的牙牌,白萱還是難免在黃城門口被擋了道。
畢竟樣子太狼狽,又持着禁軍的牙牌,實在令人生疑。
和看守皇城的守衛争得不可開交,想着雲婵和徐氏還在山中,白萱急得快要哭出來。急迫中争辯得連嗓音都有些嘶啞,忽聞有沉穩的通傳聲自皇城內一路疾呼而過。
“指揮使急令,速放來者入城——”
守衛訝得面色一白。
白萱大松口氣,索性不再多言,提步就往裏走。來傳令的那人一揖:“姑娘請上車,指揮使大人已入殿禀事,想來陛下即刻會召姑娘觐見。”
白萱看了看眼前的馬車,卻頓了腳,分毫不敢輕信地問了他一句:“指揮使是誰?”
問得對方一怔,心說你不是雲家人麽?自家公子作了這麽久指揮使你竟不知?
當下險些成了互相起疑,白萱又問了一句:“陛下……是誰?”
對方這才知她何來此問。
那人笑了一聲,白萱聽得他道:“馮家已滅,滿門抄斬。姑娘放心。”
白萱凝了凝神,話中是真是假她無從分辨,仍是只好放了心随他上車——若是真,她入宮無妨;若是假,話問到了這個地步,她便已是被馮家人盯上了,難逃一死。
馬車便像皇宮駛去,行得快而穩。車輪在地上軋過的聲音雖不算吵卻不絕于耳,讓白萱更加靜不下心來。
直至在宮門口下了車,見了熟人,才全然冷靜下來。
“萱姐姐。”白芷噙着笑走上前來,一握她的手,又道,“姐姐快來,陛下正等着。”
二人一同走進宮門,半點彎路不繞,徑直往宣室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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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長階下往上望去,宣室殿一如從前的肅穆。拎裙向上行去,踏上最後一級長階時,清晰地覺出兩旁的宮人都屏了息。二人也屏了屏息,又徐徐呼出一口氣,提步入殿。
殿中比外面更沉肅些,一衆宮娥宦官似乎比往日顯得更“低眉順眼”。白萱不自覺地低了頭,走到差不多合适的地方,駐了足要下拜,皇帝倒先開了口:“免了,坐。”
是以二人皆福了個身,一并落座。
不做耽擱,白萱三言兩語說清了雲婵和徐氏現在在何處。走哪條路、從何處上山、拐哪道彎、看到哪棵樹,均說得一清二楚。
霍洹看向雲意,雲意一揖:“臣告退。”
他便退了出去,帶人去尋雲婵與徐氏。殿中重新恢複了安靜,三人皆不作聲地靜默等着,沒有什麽心思想別的,只想速見到二人再說。
過了半個時辰,有禁軍入殿回了話,說人找到了,無恙。
一陣暗帶喜悅的松氣之聲。
白芷眼眸一轉,看一看霍洹又想想雲婵,就拉着白萱離了席,福身道:“雲姑娘與夫人無恙,奴婢便先告退了。”她一睇白萱,“先帶萱姐姐歇一歇去。”
這是有意不打擾他們團圓,霍洹略作沉吟,卻說:“不急,先等一等。”
又過半個時辰,通禀聲貫穿大殿。
一聲接着一聲,禀着二人已進了哪一道皇城門、哪一道宮門。
在聽聞她們已離宣室殿不遠的時候,霍洹終于按捺不住,起身迎了出去。
白萱和白芷不知該不該随着。相視一望,皆覺得還是不随着更好。
行下長階,霍洹終于看到二人從永延殿旁的宮道拐了過來。還有幾十丈遠的距離,就見那淡青色的身影一頓,顯是也看到了他。而後似是看了看身旁徐氏,見她點頭應允,就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顧地跑向了他。
于是霍洹定住了腳,笑看着她跑向自己,又在她在他面前停下的瞬間,一把将她拽進懷裏。
雲婵還是和從前一樣忍不住掙了一掙,又很快安靜下去。
“中了馮家奸計,委屈你了。”他緊摟着她,感受着她縮在自己懷裏的一呼一吸。很熟悉的感覺,他連日來都擔心再也見不到這感覺了。
“陛下無恙就好……”雲婵笑了一聲,聽上去卻有些哽咽。他垂下眼眸,看見她正擡了手要擦眼淚,嘆了口氣,手便先撫到了她面上。
雲婵銜着下唇擡眸看向他,認認真真的凝視,許久未動。
“不哭了。”他低低一笑,目光向不遠處一劃又很快挪了回來,“母親要笑話你了。”
這話果然十分管用。
雲婵當及哭不出來了,從他懷裏掙出來,這才意識到徐氏還未和霍洹說一句話,自己如此實在不合适。
她低着頭張惶地擦了擦眼淚,霍洹行上前去,一揖:“母親。”
徐氏溫和而笑:“進去說吧。”
他颔首,攙着徐氏往殿中走,經過雲婵時,又騰出一只手來拉她。雲婵見狀,淚意未絕地笑瞪他一眼,徑自繞到了徐氏另一側去,與他一并扶她入殿。
先傳了禦醫來為她們診脈,寝食不安地熬了幾日,難免要好好調養一陣子。
這廂禦醫為徐氏搭着脈,霍洹便靜下心,說起了未料理完的事情。
“白芷。”他看過去,目光在白芷面上劃了一劃,“母親也回來了,你有什麽要說的?”
白芷身形一緊。
霍洹便看向徐氏。
徐氏啞音一笑:“不怪白芷。這麽多年,是我不讓她說。”
雲婵安靜聽着,對這已猜到了六七分的事情并無什麽詫異。
白芷的母親白氏,和徐氏的經歷差不多。此前徐氏對她說的也基本都是真的,只有一句不是:她說,白芷的母親是霍洹的乳母。
其實并無這一道。只是霍洹初去尋她的時候,年紀還輕,她怕霍洹童言無忌,聽了真話說漏了嘴,讓馮氏知道白氏逃出宮後藏在了她那裏。
——且那時還不只有白芷。白氏在徐氏處誕下的原是一雙龍鳳胎,兒子幾年前大病一場夭折了。
如是讓馮氏知道,山中還有另一位皇子,那麽……不管他們多不争,馮氏也必會先行除之的。兒子活不成,白芷的命大抵也留不下。
“白氏臨終前沒說別的,只說讓我替她照顧這一雙兒女。”徐氏嘆了口氣,“我哪敢大意?”
滿殿的宮人皆是驚愕難忍,白萱都聽得發懵,倒是雲婵笑嘆:“夫人怕陛下童言無忌,可陛下大概早已察覺了。”
她看向霍洹,霍洹沉默未言。
那是她頭一次去拜見徐氏的時候,白萱和白芷一同為她挑選耳墜,白芷取了副海藍寶的來。
這一副海藍寶的墜子,論材質算不得多珍貴的東西,巧卻巧在工藝上。從周圍的一圈細小金環到下面的一縷點翠都做得精巧,既讓耳墜瞧着華麗了,又并不壓海藍寶原有的光澤。
這墜子沒有重複的,卻有相似的。均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在相仿的設計中做出不同來。
她與霍檀各有一副,是霍洹着人賜下的,彼時她還是錦寧長公主。
第三“副”,在白芷的釵子上挂着,雖是改成了步搖,她一度不曾注意,但當白芷取了耳墜呈到她面前的時候,兩樣像極了的東西一眼看過去……
讓雲婵狠抽了口冷氣。
雲婵緩緩道完這原本尋常的舊事,白芷懵住,看向霍洹,霍洹沉然一嘆:“是,朕早就知道。可母親瞞着,馮家又尚未除,朕也不敢輕易揭出來。”
都是謹慎慣了。
白芷低下頭,一語不發地絞起了衣帶,須臾,徐氏一哂:“着禮部拟個封號吧。”
霍洹點頭。
“早些冊封。”徐氏又道,“趕在你大婚前,好讓她去拜見嫂嫂。”
說得雲婵臉上一紅,立即別過頭去,事不關己的樣子。
霍洹見狀忍笑,朝徐氏一揖應“諾”,遂即叫來宦官,去禮部傳話。想了一想,又看向雲意:“小婵該嫁了,你們雲家對彩禮可有要求?”
“……”雲意認真思索起來,尚未來得及答話,便被禀話聲說得眉頭皺蹙,“陛下,明寧長公主求見。”
霍檀。
“傳。”霍洹點了頭。縱使已知霍檀所為之事,她也到底還是他的妹妹,總不能就此不見。
霍檀進了殿,着了一襲橘紅色雙繞曲裾,腰帶、裙擺處依稀能尋出些許未整理好的痕跡,大約是出門出得很急。
她看向雲意,滞了好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麽卻又無話。
而後別過頭去,目光一轉,看到了白芷。霍檀看得一愣,旋即怒意騰起:“是你……”
白芷也一愣,回看過去,聲音中不無疑惑:“……長公主?”
“是你去向皇兄報的信……”霍檀怒視着白芷,眼淚很快湧了出來,“是你讓夫君知道了那些事……”
如是沒有白芷去報信,霍洹不會這麽突然地查起馮家,雲意……也不會在審問過程中知道她在其中做過的事。
白芷只聽得雲裏霧裏,雲婵更是不解極了。殿中唯霍洹與雲意明白她在說什麽,雲意剛喝了一聲“阿檀”,便見霍檀驀地上前了幾步,揚起手來,一掌在白芷面上。
“阿檀!”這回是雲婵驚了,當即離座将她推開,攔在白芷身前滿是驚異。
霍檀急退了幾步,望一望自己的手,也怔住。再看一看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雲婵,忍無可忍地一下子哭了出來,已知自己這一回錯得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