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謀逆
不論霍檀心中有着怎樣的擔心,雲意都還是要随駕前去的。這等半點疏漏也出不得的大事,他這身居指揮使的人,豈有臨陣脫逃的道理。
在聖駕離開的前晚,幾人到雲婵宅中小聚一番,除卻霍洹、雲婵和雲意夫妻,葉瀾也來了。她倒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算不開口,幾人也知這是想着明日可和她夫君一同往圍場去,此行定要玩個痛快。
霍檀這要留在長陽城裏的,見狀有點悶悶不樂,一掃因圍場各樣安排而生的不安,對葉瀾不無嫉妒:“還是翁主好福氣,我和婵姐姐都去不得,只能坐在這兒幹想。”
葉瀾嗤聲而笑,拿了枚柑橘在手裏剝,邊笑邊道:“來日方長。這不是有緊要安排才不敢讓長公主去麽?長公主若像我這般和這些事牽不上瓜葛就無妨了,既有瓜葛就還是謹慎些——畢竟玩樂不急,這才嫁給指揮使大人半年不到,日後有的是機會。”
她這番寬慰在情在理,霍檀雖還是恹恹的,也不再埋怨什麽。往雲意肩頭一靠,雙臂還了他的胳膊,不言不語。
“陛下當心些……”雲婵看向霍洹,叮囑之語輕輕的,“若有拿不準的事,寧可不做也莫要犯險。畢竟……”她頓了一頓,一哂,“大夏朝都仰仗着陛下呢。”
“說得那麽好聽幹什麽?”霍洹淡睇着她,“直說是你等着我回來就是了。”
“……”雲婵的臉一紅。
“快說。”他不依不饒地催促着,一副認認真真想聽她說的表情。
這回不止是雲婵,在座幾人都聽得一僵。霍檀就勢倒了下去,将臉埋在了雲意膝上不理眼前這兩位,葉瀾簡直後悔沒拽着夫君同來,只好兀自去看梁上雕花,強作鎮定。
雲婵自知這“逼迫”中沒有惡意,又實在有點窘迫,眉眼一番瞪了瞪他,複低垂下去,緩緩道:“陛下當心些,安全回來才好,臣女還等着嫁人呢。”
說完之後好像覺得更窘迫了,頭都不敢再擡,板着臉從葉瀾手裏搶了半個桔子來吃。
翌日清晨的時候,皇家儀仗就出了長陽,洋洋灑灑地往珺山去了。雲婵站在院門口看着,遙遙地,能看到一頂頂幡,氣勢懾人的紅黑兩色,夾在天地之間,好像能震懾一切。
“小姐別擔心了。”白芷在她身後輕勸了一句,看一看不遠處的儀仗,自己的口吻中明明也有散不去的擔憂,“知己知彼,不會出什麽事的。”
“嗯。”雲婵點了頭,回過身握住她的手,“若此番一切順利,馮家便算是沒後路了。我會嫁給他,你……”
她止了言,而後又一笑:“有些事情總該大白于天下,熬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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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芷的手在她手中陡然一搐,卻到底沒有将手抽出來,緩然點了頭:“是。”
霍洹離開長陽後的頭一個夜晚,雲婵陪着徐氏一同過了。因為相談甚歡,也因為心事太重,二人均是無甚睡意。備了茶點,坐在榻前聊了一夜。
太陽破曉之時,又一同備早膳,雲婵調着豆餡想做一道酥餅,卻是味還沒調足,就見白萱來了。
她來得急,從暗道趕來有些亂了發髻,沒來得及梳理,徑直找到雲婵禀話:“小姐,襲氏又來了,說是要見小姐。看着氣勢洶洶,不見小姐一面不罷休的樣子。兩位百戶大人勸也沒用、吓也沒用,她就是不走。”
又和皇帝沾着點親緣,他們也不敢真傷了她。雲婵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倒是徐氏勸道:“你去一趟就是。離得也不遠,回去料理好了再回來,剛好用膳。”
“可是……”雲婵有些猶豫,大覺讓徐氏給自己做早膳是不合适的。徐氏卻不由分說地又道:“不礙的,有白芷在這兒幫我,你去就是了。”
于是雲婵一福身高了退,随着白萱從暗道往自己的宅子走。熟悉的路已走了數十回,推開木板,二人從塌下鑽了出來,理了理衣服正要出門去,腳下卻猛地滞住。
帶着陡然騰起的滿腔驚愕,雲婵看着眼前緊阖的門回不過神來。
那門紋絲未動,門闩仍闩得好好的,可那原該素白幹淨的門紙上,一道血痕紅得刺目,血痕兩旁,依稀還有數十血點。
好像是從遠處濺灑過來的。
“小姐……”白萱有些怕,向後退了一步,回過神來又下意識地走上前去擋雲婵。
雲婵握了一握她的胳膊示意她讓開,放輕了腳步,走到門縫邊一看……
眼前這一方不大的小院裏,已橫了十餘具屍體,有幾個不知是什麽人。可剩下幾個,分明都穿着飛魚服,是為她守宅的禁軍。
“出事了……”雲婵倒抽了口涼氣,怔了一怔,拽着白萱就往回走,“不能出去,我們回寺院。”
“小姐,那些禁軍……”白萱字字帶驚,顯有些狠不下心就這麽離去,畢竟已朝夕相處了許多時日,就算還連泰半禁軍的名字都叫不上來,也清楚他們在此辦事是盡職盡責的。
“我們幫不上忙。”雲婵一語打破她的自責,伸手掀了榻上木板就往下走去,“他們功夫那麽好都沒了命,你我出去就是平白殉葬。”
這條暗道,已經走了數十回了。唯有這次,二人一路疾奔,累得氣喘籲籲也不敢停腳。
想來……是來要她的命的,讓襲氏敲開門見她,若她出去見了,現在大約已命喪黃泉。
可她彼時并不在家中,于是那邊等不及了,就闖了進去大開殺戒。
想取她性命且還有本事和禁軍一較高下的,除了馮家……她也實在想不到其他人了。
一路都在擔心,徐氏會不會也已遭了毒手。畢竟連那寺院都是馮家為她安排的,雖是比她的宅子離得更遠些,但馮家突然痛下殺手出乎意料,既然想要她的命,怎麽可能會放過徐氏?
回到那廂房中,伏在門口看了看院中動靜,似乎并未出什麽事。
雲婵推開門,半步不停地趕去小廚房。徐氏和白芷仍忙着早膳,見了她一愣,徐氏笑嗔道:“幹什麽這麽急?”
“夫人……”雲婵喘了兩口氣,“出事了,大概是馮家……馮家闖進了我的宅子,死了好多禁軍。不知是為什麽,但他們……”
她說得有些混亂,畢竟是頭一回目睹這麽多人死去。那一道血痕彷如夢魇一般印在腦海中,稍一凝神就呈現出來,無比清晰。
她說得很有些混亂,徐氏卻已聽得明白。放下手中瓷碗,道了一聲“快走”便向外走去。行至前院,倏有一支羽箭射進院中,生生驚得四人都停了腳,徐氏手中一拉雲婵,轉身又往後院去。
“夫人……我院中有二百多號禁軍,他們能一路殺進去,可見人數不少。”雲婵一壁随她跑着一壁道,“我們能躲到哪兒去?”
“沒地方躲也不能等死。”徐氏腳下不停地朝後院去。月門已在眼前,卻是阖得緊緊的,顯是數年不曾開過。推開門時落了許多灰塵,徐氏咳了兩聲,笑意從容,“這後面的山,這麽多年我從沒去過,這回倒正好去躲躲。”
“咣。”前院的門被撞出一響。
“快走。”徐氏拉着雲婵又往外走,白萱也随了出去,白芷卻在原地躊躇了一瞬,一咬牙:“夫人和小姐先走。”
“阿芷?”徐氏一愣,猛地停下腳來。
“我回長陽城求救……”白芷說着就轉過身往回跑去,朝着有暗道的那一間去了。她一襲藕荷色的曲裾留下一道看上去有些夢幻的背影,和一句聽上去很明快的話,“夫人忘了?我兒時調皮,這附近如何……早已摸得清楚……”
再往後的話雲婵沒聽清楚,又一聲撞門聲響了起來,白芷已進了那廂房中,徐氏握着她的手一緊,回身關上院門,朝後山跑去。
長陽城裏,同樣是一片殺氣。
皇帝離開的第二天,不知何處來了兵馬。人數倒是不多,幾千人而已,秩序也井然,并不行燒殺搶掠之事。
只是……直接奔着各官宦世家的府邸去了。
禁軍都尉府的七成人馬随着聖駕離開了長陽,餘下三成,在回過神時,已被死死攔在都尉府中,對方人多勢衆,硬拼不是對手。
滿城的百姓摸不着頭腦,看着兵馬行過街道,全然不知是怎麽回事。
長樂宮外的嘈雜已持續了許久。
來者終于沖破了宮人的阻攔,直入正殿,禮也未行就道了一句:“姑母。”
皇太後正坐在榻上讀着一本佛經,聽言擡了擡眼,大有不悅:“沒規矩。”
“姑母還知道規矩!”馮子沅笑聲冷厲,“若當真眼裏有規矩,長陽城裏的兵馬是怎麽回事!”
“你質問哀家?”皇太後蹙了蹙眉頭,坐起身子,“哀家有些事要和陛下談談,不如此,他不聽。”
“這是謀逆……”馮子沅攥緊了發抖的拳,有些無措地向後退了一步,笑聲發啞,“怨不得……陛下對馮家下那樣的狠手,連我都不知道家裏有這麽多私兵。究竟還有多少無可赦的大罪讓你們瞞得天衣無縫……”
“此事若成,就再沒有什麽大罪了。”皇太後淡淡言道,面上那一抹慣常有的笑容,讓馮子沅周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