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故人
氣氛在雲婵倒出自己與霍洹的關系後變得冷滞,她沒有再說什麽,馮子沅看着她,嘴唇翕動,也未再說出什麽。
又是這樣尴尬地道別,一揖一福,皆客客氣氣。
回到房中,白萱白芷都在,一見她進門,就急問是怎麽回事。
“能是怎麽回事?這麽大個宅子擱着,他想尋來有什麽難?”雲婵口氣閑閑且有點不耐,白萱抿了抿唇,又道:“那若陛下問起來……”
“陛 下問起來便照實說就是了,又不是什麽虧心事。”她渾不在意,知道霍洹絕不會計較這些個雞毛蒜皮。吩咐備水沐浴,雲婵讓白萱提前備好明日所着的衣服,着意囑 咐挑端莊隆重些的——雖不知是要見何人,但既能勞得霍洹幾次三番來見、還要甩開皇太後差來跟蹤的人,可見是位要緊人物。
白芷随着白萱一同去挑衣飾,半刻後回來,白萱取了副月長石耳墜,白芷則挑了副海藍寶的。
倒是都能和她那一身淡藍色曲裾相搭,雲婵看了看卻道:“聽白芷的。”
翌日,早早起身,精心梳了妝,用罷早膳就等着白芷安排如何去見。白芷卻領着她往宅子更深處去了。
往後的亭臺樓閣都已是在山坡上鋪開,進了一座小樓,闩上門,白芷在床榻前停了下來。
回過身,白芷笑吟吟一福:“小姐別吓着。小姐也知,陛下每次來此都是避着人的。想着小姐對其間糾葛不熟,避人也難些,便提前把路備好了。”
雲婵似懂非懂而未動聲色,便見白芷上前收了榻上被褥,又将木板向旁一推——
這榻底下,原是空心的。還不止是空心,底下完全是空的,有數級臺階蜿蜒而下,不知通到什麽地方。
“小姐放心随奴婢來,底下寬敞着呢。”白芷一笑,便徑自先走了下去。雲婵和白萱也随進去,下了十數臺階,路就平了,借着白芷手裏的燈籠一看周圍,果然并不狹小,足夠三人并排通過了。
究竟是什麽人……需要她去見、還需要霍洹做出這麽費神的安排。
雲婵看看白芷,到底沒把這話問出來。她若能說必定先說了,既然到現在都未說,可見是要她自己先去見。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前面又有十數臺階,是向上通的。白芷沒停腳,拎裙而上,到了最上一階,伸手一推,登有光線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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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是好奇地跟着她出去,四下一望,又是一間廂房,這出口也是床榻。
白芷仔仔細細地将木板阖了回去,取來錦被将榻鋪好,而後打開門鎖,帶着雲婵往正廳走。
這院子并不大,比起雲婵所住的那宅子,實在小得可以。放眼望去只有前後兩進,也沒有什麽裝飾,看上去……
倒像個佛寺。
“小姐稍候片刻。”白芷在正廳門口伸手一引,雲婵走進去一瞧:還真是個佛寺……
這哪是尋常人家待客用的廳堂,分明是個地地道道的佛堂。數丈高的金佛立在廳中,慈祥溫和的神色,好像正看着來人。
香案蒲團自然都有,雲婵想了一想……先拜佛好了。
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心中默念佛經,十分虔誠。在彌漫的淡檀清香中平心靜氣,雲婵細細思索着,該許個什麽願。
“佛祖保佑……”檀口輕開,她輕輕緩緩道,“大夏風調雨順,家國永安。”
思來想去,竟是求了這麽一句。
朝中的事已夠讓人頭疼,只好求“風調雨順”,不要再有什麽天災,給他徒增煩心事;至于“家國永安”……
這話于大多數女子而言興許空了些,聽上去輪不着她們來求,她卻不得不求。他的國“永安”了,她才能求得個安心的家,或者說,家國永安了,他二人才能安心過日子。
身後的大門,輕輕一響。
雲婵怔了一怔,猶是安安穩穩地向佛像磕完了頭,才站起身來。
轉過身看了一看,走進殿中的女子約莫四十上下,身着灰色大袍,卻仍烏發高绾。
……帶發修行?
雲婵疑惑愈深,深深一福先見了禮,而後才道:“請問您是……”
“來,去我房裏坐。”對方颔首一笑,上前執起雲婵的手。明明是頭回見面,卻讓雲婵覺得安心得很,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拜佛時靜了心。
廂房在後一進院子,她始終握着雲婵的手,口氣很和善地笑說:“剛搬到此處,好好歇上兩日再來見我不遲,阿洹安排得太急。”
語中的稱呼讓雲婵心中一顫,颔了颔首,莞爾回道:“無礙……小婵聽陛下的安排就是。”
“閑來無事,日後也可常來坐坐,只是莫和旁人提起便是了。”她笑着推開廂房房門,邀雲婵進去落座。雲婵心底猜測一次次蔓生出來,又一次次徑自否掉,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
“阿洹提過你很多次,今日見了,倒真是個乖巧的姑娘。”她背對着她正沏茶,雖看不到神色,卻聽得出語中的喜歡。
雲婵靜了一靜,見她始終沒有說自己是誰的意思,不知其中有什麽忌諱,不敢貿然去問。思量片刻,小心謹慎地輕問了一句:“夫人,小婵是不是……該叫您一聲‘母妃’?”
即便只能看到背影,也能看出她正倒水的手一頓。
“……我來。”雲婵沒多猶豫,走上前去接過瓷壺茶盞幫她倒茶。如此,便能互相看見神色了。
那婦人笑了一笑。
“你還未嫁,循規矩還不到改口的時候。”她說着一睇雲婵,笑意未減,“等大婚了再說。”
果然,是霍洹的生母徐氏。可是……
她不是早已難産而死了麽?
“別覺得奇怪。宮裏的勾心鬥角遠比你所見的複雜,複雜到盤旋于心,在佛祖面前拜了這麽多年,也未能脫出來。”落了座,徐氏一壁感慨着一壁搖頭,“在馮家面前只能示弱,可我又偏是不服輸的性子。”
雲婵就這麽突然知道了許多年前的事情。關于皇太後、關于眼前的徐氏,關于霍洹。
徐氏說,彼時馮家勢大到了極致,元後薨了,皇後的位子,彼時已為淑妃的皇太後唾手可得。
“那麽些年了,馮氏沒有孩子,後宮裏旁的嫔妃有孕,也沒有哪個能生下來的。”徐氏說得平平淡淡,甚至沒有直言那些孩子是死在馮家手裏,但即便不直說,也是夠明白了。
那時,徐氏只是禦前的一位女官而已。
“就那麽一次,先帝喝多了……”徐氏一聲啞笑,“結果就這麽有了孕。宮裏的事,我們身在禦前,比許多嫔妃都看得明白。”
于是早在有孕之初、還未冊封的時候,她就去找了淑妃——今日的皇太後,告訴她,若這孩子是男孩,平安生下來後便過繼到她膝下。
可僅是如此而已,于馮氏便不是萬全之策。
“她要我死。”徐氏冷笑涔涔,彷如在說一件昨日之事,那種不甘和怨恨,根本無法淡去,“我告訴她,于旁人而言我可以‘死’,但她必須留我一命,讓我青燈古佛了卻殘生都不要緊。可她若出手殺了我,宮裏便一定會有人告訴阿洹這些事。”
于是這于二人來說都是一場賭,徐氏賭馮氏急需要一個孩子,賭自己身為禦前女官,在宮中積攢下的人脈是馮氏不敢小觑的。
此舉自然只有她二人知道而已,若從先帝來看,便是欺君。但想來那時徐氏也顧不得這些,救霍洹一命、保自己一命才是要緊的。
“我難産而死,馮家還真如約把我從地宮裏‘接’了出來。此後我就在這兒,許久都沒有旁人來過。”
徐氏這樣說着,雲婵怔了一怔:“可是陛下……”
“那都是很久之後的事了。”徐氏一聲笑,“白芷的母親是阿洹的乳母,馮氏不知我們曾很交好。不知她是怎麽找來的,還懷着身孕,告訴我馮氏把阿洹教得很‘好’,對馮家唯命之從,他日若繼承皇位,天下都要改姓了。”
“所以您……”雲婵聽得愈加驚愕,思了思,旋即道,“是了……不論天下如何,做母親的,哪有願意看到孩子被旁人壓制的?”
“是。”徐氏深深一點頭,笑意漫開,“所以阿洹十四歲那年,我想法子讓他知道了我在這兒。”
然後,聽到了那些來龍去脈、聽說了自己的生母為了保全自己遭了怎樣的罪後,只怕不管換做誰,都不可能再任由皇太後拿捏了。
再加上那太子的位子……
他或多或少地會想,若自己繼位,必要一雪此仇,豈能讓馮家坐擁大夏?
一時若并無此想法也無妨——可見霍洹知道此事後是時常來的,徐氏自會慢慢地告訴他,讓他一點點地明白,任由馮家做大,是多麽傻的一件事——他的父皇便任由馮家做大了,連自己孩子也護不住;他若如此,日後也一樣。
所以……
日積月累之後,怨不得霍洹那麽那麽恨馮家,恨到鏟除與之親近的世家時都會大開殺戒。
“夫人您……”雲婵凝望着她,心緒難言地問道,“您為什麽告訴小婵這些?”
“我是想讓你知道,最難熬的時候已經過來了。”徐氏輕哂,下颌微揚淺帶輕蔑,“時至今日,無論是阿洹還是你,都大可不必看馮氏的臉色。你住在此處,她必會來找你的麻煩的,不用忍她,那是你的宅子,輪不着她指手畫腳。”
“諾,小婵謹記。”雲婵恭謹應下,徐氏眼眸一亮,遂而輕哂道:“那便回去吧。馮氏的路數我清楚,半點也不知忍的。這會兒宮裏若沒什麽事,她大約已來找你了,你去見就是,別提來過我這裏。”
這……
雲婵一時大感能在宮中爬上去、活下來的都非等閑之輩。聽了徐氏方才的叮囑,心裏倒也沒那麽怕了,起座離席,屈膝施禮應了聲“諾”。暗道若皇太後當真來了,決計不能顯了弱勢——不為別的,總不能讓徐氏這未來的婆婆覺得自己是個扛不住事的。
作者有話要說:系統提示:
玩家【雲婵】已加NPC【神秘人徐氏】為好友;
玩家【雲婵】已接受任務【婆婆的考驗】;
玩家【雲婵】已使用卷軸回府;
玩家【雲婵】已對NPC【皇太後馮氏】發起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