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敵對
仍是沿着那條小道回到宅院之中,白芷收拾好被褥,雲婵一開門,便見兩位百戶都親自在外面候着。
想想剛才徐氏所言,雲婵心裏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猶是淡聲問了句:“怎麽了?”
“姑娘。”二人一揖,遂道,“皇太後來了。”
“哦。”暗道徐氏真是摸得透徹,她應了一聲,自顧自地解釋了一句,“我在裏面睡了會兒,沒聽到動靜。來了多久了?”
“大約……”其中一人略作沉吟估量了時間,禀說,“有兩刻工夫了。”
雲婵颔了颔首,又問:“人在何處?”
她想着既是皇太後親臨,要麽是請去正廳坐着,要麽就是直奔她的住處一探究竟了。眼前二人從容不迫地回出的話卻是:“未得着姑娘的意思,擋在門外了。”
“……”
出乎意料,但是很好。
“哦。”雲婵點一點頭,斟酌着分寸,索性道,“既然已來了兩刻,就不差這一會兒。我渴了,回去喝杯茶就出去見她。”
“諾。”二人應得沉穩,不見什麽惶色,雲婵便更安了些心,不慌不忙地回了到寝殿,未讓白萱白芷幫忙,慢條斯理地沏了合心意地茶。
耐着性子品完,剛往外走,途經銅鏡時一看身上裝束又頓了腳:“白萱,去取身尋常些的衣服來。”
方才是去見緊要的人,着意穿得隆重了些。見皇太後,她完全不想顯得這麽上心。
片刻功夫,白萱取了身竹青色的單繞曲裾來。雲婵更了衣,懶得費心思尋相搭的首飾,索性把耳墜摘了不再戴,又随手取了只銀釵绾了頭發。
這才朝外頭去了,一路上,碰上的府中下人仍見禮如舊,沒有哪一個因為知道皇太後在外面而有所心虛。
到了第一進院子時,卻見除卻看門的兩個小厮外,半個人影都沒有。不作多問,吩咐開門。随着朱紅大門在眼前緩緩打開,擋在門外的幾十個禁軍映入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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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沒有到“劍拔弩張”的份兒上,只是幾步一個站得齊整,讓來者近前不得。
聽得悶響,衆人才一并回過頭來,一揖算是見禮,卻又并沒有問安的話語。
“不知皇太後前來,有失遠迎。”雲婵跨出門檻,向着幾步外的煖轎一福,聲音清冷,談不上恭敬。
随行的宮娥揭開了轎簾,便見皇太後緩緩起了身,搭着宮人的手行了出來。睇一睇兩旁擋駕的禁軍,又睃着雲婵一笑:“雲氏,好大的排場。”
“不敢。”雲婵稍一欠身,“臣女住在此處,自然是把人備齊了才方便。不比皇太後,來此走一趟而已,輕便為上。”
一席話先把主客之分道清楚了。眼見皇太後眉心狠一跳,雲婵只作不見,莞爾又道:“讓太後等了這許久,是臣女失敬。府中已按着太後喜好備了好茶,請太後入內小坐。”
倒是說了個請字,舉止間卻分明沒有“請”的意思——說完後連等一等“客人”都沒有,徑自先轉了身打算往回走了。
身後陡然一喝:“雲婵!”
雲婵腳下一定,回過頭笑意悠悠:“太後有吩咐?有吩咐也進去說吧,免得在這兒鬧得不好看。太後您不怕丢人,臣女還怕丢陛下的臉呢。”
“放肆!”有聽着并不年輕的女聲一喝,并不是皇太後的聲音,“你是什麽身份,也敢教訓太後!”
“我 是什麽身份?”雲婵眼眸一擡,沁出的微光直掃得那女官打了個寒噤。足下輕動,雲婵轉過身,眉眼低垂着,笑意不減,“臣女讓陛下下旨廢了位,現下庶民一個, 什麽身份也沒有。但臣女到底住着陛下在外建的宅子、太後您更是陛下的嫡母。這外頭這麽多禁軍瞧着,皇太後您跟臣女生了不快,您以為是丢了誰的臉?”
氣氛愈發冷了,雖則這一方有禁軍護着,理應氣勢更盛些,可确實只有雲婵一人敢說話。皇太後冷的着她,等着她說完而未插畫,直至聽完,一聲森笑:“你還知道想着陛下的顏面?借你兄長的方便調禁軍給自己看家護院,你顧過陛下的顏面?”
“皇太後容禀。”雲婵笑容淡淡,“如太後所知,這宅子是陛下下旨修的,禁軍在此,也是為陛下‘看家護院’,不是為臣女。不信,臣女給您試試,看這兩位百戶大人聽臣女的不聽;再不成,您還可以傳兄長來試試,看他們聽我兄長的不聽。”
不聽她的就罷,還連指揮使的命也不聽,那就只能奉的是聖旨了。
皇太後的面色白了一白,愈發覺得讓雲婵這般當衆僵住顏面大損。眼色一遞,随來的宦官便上了前,她低沉道:“帶雲氏回宮問話。”
此話一出,瞬間便激得眼前刀劍相向了。
恰值晌午,又是個晴好的天,繡春刀映出的光線直弄得雲婵也驚了一驚。那幾個宦官愕然止步,望着看看眼前明晃晃的刀刃又看看皇太後,不知所措。
“雲氏你敢……”
“太後。”雲婵壓過了她的聲音,“臣女說了,臣女現在庶民一個——論起來連這一聲‘臣女’都不敢再稱。兩位百戶大人不是奉臣女的命行事,太後若非要帶臣女回宮,臣女願意和太後回去,這兩位大人答不答應可不是臣女能左右的。”
太後怒極,猛地上前一步,指着雲婵斥道:“仗勢欺人的東西,哀家好歹還是皇太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太後此言就謬了。”雲婵輕笑一聲截了她的話,“這是臣女的住處,太後要帶臣女走而不得,便在臣女家門口指責臣女‘仗勢欺人’?至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說……”
她稍稍吸了口氣,感受着初冬的氣息将心頭沁得微涼,緩步踱上前去,在離皇太後只餘兩步的地方停下,用不傳六耳的低音輕緩道:“臣女以為這天下姓霍,大夏如何都是陛下說了算,他的私宅更是。皇太後覺得呢?”
“你……”皇太後一噎,怔怔地望着她,縱不甘心也無話可駁。大概就算是馮家鼎盛之時,她也不敢直言天下姓馮,何況今時已非往日。
“太後既然不打算進去坐坐,臣女也就不強留了。”雲婵抿笑,颔下首盈盈一福,“太後自己多保重。識時務者為俊傑,臣女相信皇太後您不會蠢到去找兄長的麻煩。”
說罷不再多做理會,雲婵轉過身去,不疾不徐地回了府。不用多擔心外面還會出什麽事,就算她是皇太後,也不能随意動守在此處的禁軍。
木門在背後阖上時發出的聲音沉而重,“咣”地一聲關死了。方才還冷靜從容的雲婵立時脫了力,及時扶住了白萱的手才沒栽倒。手一使力,方覺手心裏一片冷汗滑滑膩膩:“吓死我了……”
“……”白萱和白芷一邊一個,一邊扶她,一邊哭笑不得,“瞧着小姐方才氣勢足足的,合着也怕……”
“那是皇太後啊……”雲婵緩着氣,借着二人的力重新站穩了,好生回了一陣子神,一咬牙,“沒事了。白芷去吩咐備膳吧,餓了。”
“……諾。”白芷忍着笑福身應下,向後退了兩步,轉身走了。
很快就有人前來布膳,卻未見白芷回來,雲婵也不問。
直至用完午膳,白萱朝門外望了一望,壓了聲道:“小姐,奴婢瞧着,那白芷姑娘……有點怪。”
雲婵羽睫輕一擡:“怎麽怪了?”
“方才……方才她去廚房吩咐完傳膳,就沖着那小樓去了。”白萱輕輕道,“就是咱們早上去見……夫人的那小樓。”
“她自然是要去的。”雲婵一哂,曼聲解釋道,“你沒聽見夫人怎麽跟我說的?說讓我不必向皇太後示弱。那可不單是一句叮囑,她想知道我會怎麽應付,自會有人去向她回話的。”
白萱聞言一訝,驚了一驚,又說:“那……小姐方才回來時怕成那樣……”
“那倒不要緊。”雲婵抿唇淺笑,“總歸人前不示弱就是了,人後我害怕,也不礙什麽事。”她擡眸,清亮的目光在白萱面上一劃而過,又道,“她對皇太後會如何不示弱我并不知道,可我若太強勢……萬一讓她覺得我比她還要強勢一些,你當就是好事麽?”
婆媳到底不是母女,徐氏就是待她再親昵,這層關系她也知道。是以縱使徐氏要她不示弱,她也不敢一強到底,深一步得罪皇太後無妨,讓徐氏皺了眉頭就不好了。
“還有,你日後待白芷客氣些。”雲婵沉吟道,“嗯……也不必刻意如何,總之別欺負她就是。”
“……自不會欺負她的。”白萱說得真心實意,這兩日和白芷處得和睦,當然沒想過“欺負她”。頓了一頓,觑着雲婵的神色,又道,“小姐怎麽了?突然叮囑這個……”
“沒什麽。”雲婵回思着徐氏的話,忖度着這裏頭的關系。想了又想,一時尚不敢确定白芷是怎樣的地位,有點不安;轉念又覺得不必擔憂太過,總之與人為善必是沒錯的,再者,白芷也不是什麽惡人,和和氣氣地處着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