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慶功
那幾位貴女果真是随着二人一并入殿的。看似服侍着皇太後,自然而然地就往九階之上的席位去了。
雲婵這才意識到此番的座次安排真是別有用心——宮宴時,皇帝、太後、皇後、嫔妃都該坐在九階之上,本朝尚無後妃,逢宮宴時至少幾位長公主是會坐到上面的席位的,以此彰顯身份之別。
這一回,她們的席位卻都設在了底下,雲婵于此無所謂,霍檀卻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二人又都沒說什麽,覺得這是慶功宴,自然該讓馮子沅和幾位剛立了戰功的将領上座,她們不該争這個。
目下看來……
要為幾人慶功大約只是其一,二麽,皇太後要為皇帝引薦這幾位馮家貴女,當然不想旁人在此礙眼,至少不會想看到雲婵坐在一邊。
“錦寧姐姐。”霍檀持着酒盞,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在她案邊落了座,目光往九階之上探了一探,“馮家的姑娘倒是不少。從前那馮若青性子溫婉不被皇兄喜歡,就又挑幾個活潑的來,也真是‘盡心盡力’了。”
“你若想說這個,換個人說去。”雲婵眉頭一蹙,不給她留面子。神色恹恹的,不快分明。
“姐姐別急。”霍檀一哂,“上面不止是母後和皇兄,還有馮将軍,皇兄總得給個面子,不能把她們趕下來。”她說着,羽睫輕輕一覆,描繪得鮮豔的朱唇動得更輕了些,“但姐姐可以上去敬酒,我陪姐姐去。”
“敬酒就算了。”雲婵抿唇輕笑,并不贊同她的想法,“我還是不礙皇太後的眼為好。你若去敬酒,我也同去,行個禮先告退了。”
霍檀的意思,是該和那幾位馮家貴女一較高下;雲婵的意思,則是無所謂她們如何,表露出自己的不快,只讓霍洹明白便可以了。
九階的珠簾在面前揭開,雲婵擡眸看去,裏面果真一片花枝招展。除卻兩人坐在皇太後身邊以外,餘下四人都圍坐在皇帝案邊,雖則離得并不算很近,但也看得出來,縱使她們在各自交談,目光也始終是在他身上的。
宮娥立刻奉了酒盞來,霍檀先行上前敬了酒,第一盞敬給了皇帝、第二盞敬向了馮子沅。雲婵在旁靜立着,待她第二盞酒盡退到了一邊才上了前,卻是第一盞就敬向了馮子沅,眼睫微垂、笑意清淺地道了一句:“賀将軍凱旋。”
“多謝長公主。”馮子沅朗聲謝了,稍一颔首,舉杯飲盡。
雲婵又欠了欠身,這才看向霍洹,笑容淡去了些許,睇了眼正前傾着身子為他斟酒的貴女,曼聲而道:“臣女精神不濟,想先行告退了。”
霍洹一滞,眼見身邊女子已将斟滿美酒的酒盞奉到自己面前,也未去接,略一思忖,笑道:“你兄長一會兒便到,今日也是他加官進爵的日子,你不賀一賀?”
挽留得很是委婉,倒是讓她不得不多留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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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官進爵……
雲婵數算着,兄長若再升官,便是副千戶了,又或者直接升到千戶掌管一所也未可知……
倒是升得真快,也難怪兄長有那許多擔心。樹大了,總是招風的。
與霍檀一起回到九階之下的席位上落座,時不時地有禦前宮女送她喜歡的菜肴或是糕點下來,顯然是皇帝的意思。
像是在有意地告訴她,即便身邊正花團錦簇着,他也還是顧念着她的。有點促狹的味道又着實讓她安了些心,雲婵一壁思量着,一壁紅着臉去嘗那一道道菜肴。
恰在殿中一舞終了的時候,一聲“禁軍都尉府指揮使雲意到”響徹大殿。
雲婵聽得狠狠一滞,瞠目結舌地向九階之上望去,又很快看向殿門口。
兄長那一襲暗金色的飛魚服,簡直氣勢逼人。
耳 畔一陣竊竊私語中夾雜了貴女們有些激動的情緒,待得雲婵回過神來時,已有很多貴女上前去見禮了。這場面看着有些好笑,一個個的,步子中帶着興奮行過去,走 得近了又忽而放慢,之後……似乎不約而同地不知該說些什麽,最後,又都是福身道一句“指揮使大人安”或是“恭賀大人晉位”了事。
“看 見了?令兄在長陽城裏,就是這般風頭大盛。”葉瀾銜着笑走近了,坐到雲婵身邊,看着被一衆貴女堵到不得不放慢腳步的雲意,一副看熱鬧的神色,“啧啧,我還 道好歹在這慶功宴上,馮公子的風頭可以壓一壓雲公子呢……也是,即便都是風姿卓約、文武雙全,馮公子妾室那麽多,在她們心中便比不過雲公子了。”
她說着看向霍檀,胳膊肘拱一拱雲婵,笑道:“快去向你兄長道個賀,不然明寧長公主不好意思去呢。”
“翁主別拿我說笑……”霍檀低下頭,聲音低低的,聽上去并不高興。看了一看雲婵,又說,“母後在上面,我心裏有數。”
雲婵心裏一喟。
雲意在堪稱“絡繹不絕”的貴女道賀聲中已有些應付不來,尋着機會四處看着,終于看到了雲婵。滿是求援的意思,看得雲婵無奈,不得不上前去幫他。
“恭賀兄長。”雲婵步态盈盈地走上前去,聲音稍提了兩分,圍在雲意身邊的一衆貴女頓時安靜。縱使是剛鼓足了勇氣再與雲意多說兩句話的,也不得不退到一旁讓出道來。
“兄長得以執掌禁軍都尉府,還是先去謝了聖恩為好。”雲婵淺笑道,遂又一福,“昨晚睡得不好,原就是為見兄長一面等到現在。既見到了,就先告退回去休息了。”
“長公主慢走。”雲意點頭一笑,短舒了口氣,慶幸可算解了這圍。
二人複又互施一禮,一個往裏走,一個往外去。途經雲意身側,雲婵腳下稍稍一定,謹慎起見仍是提醒了一句:“皇太後在,若明寧敬酒,兄長注意分寸。”
夜晚涼風輕輕緩緩,又會偶爾有那麽一瞬凜冽的時候。雲婵在宮道上随意走着,聽着風疾風徐,涼意中,竟覺得心裏似乎比方才在殿裏暖暖和和時還舒服些。
明明一切都不錯,軍隊大捷而歸、兄長加官進爵風頭大盛、霍洹對她也是照顧得細致入微……
可不知為什麽,心裏總有些不安穩。總覺得這些光華好像都是靠不住的,不一定哪年就會一夜逝盡。
深吸一口冷氣,心裏也覺自己的想法太過消極了些。目下局勢大好,霍洹在這一争中并不太可能會輸;雲家也沒有那麽大勢力,不會像馮家一樣被帝王斬草除根。
明明一切都很好。
“長公主既然精神不濟,還是不要在此吹冷風了為好。”輕輕話語帶着點笑音從徐徐風聲中傳過來,雲婵後脊一凜,定下腳步回身一福:“馮将軍。”
“這不是往端慶宮的路。”馮子沅銜着笑走近了,睇一睇她,笑意更濃,“幾個月不見,長公主容顏更美了些。”
“将 軍也英姿更添。”雲婵抿笑回了一句。倒不止是客套,此番相見,他确已不是幾個月前道別時的風流公子模樣。一襲武将盔甲取代了昔日衣裾飄飄,面容在沙場的風 吹日曬中深了顏色。二人現下離得近,雲婵幾乎能借着清風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淡淡,這是鮮血浸染過的盔甲洗不脫的味道。
“長公主謬贊。”馮子沅輕然一笑,頓了一頓,又道,“得以活着回來,還多謝長公主吉言。”
……吉言?
雲婵作了片刻反應,才想起幾個月前,他曾問她想不想他活着回來。她客套着說想,他便說會盡力。
“是将軍英勇。”雲婵颔首,不想繼續繞在這話題上徒增尴尬,便望了望含章殿的方向,又道,“慶功佳宴,将軍怎的出來了?”
“我不在也照樣慶功。”他低笑着說,雲婵揶揄道:“怎會?如今坊間街頭關于将軍的奇聞太多,宮宴上少不得有人要提一提,将軍溜出來了,還怎麽講的清楚?”
“嗯……”馮子沅沉了沉,複又笑起來,“無礙,我不在,那些個貴女們自會圍着指揮使大人去。”
“……”這話十分有效地一語截斷了雲婵的打趣——她的兄長搶了他的風頭,她還好說什麽呢?
是以氣氛便凝滞了些,微風仍徐徐吹着,馮子沅打量她少頃,又低言着續上一句:“還不如來陪一陪同樣溜出來的。”
雲婵一啞,更無話了。
“……罷了。”好似他也意識到自己讓本就存在的尴尬來得更濃重了,笑嘆了一聲緩了一緩,說,“臣不多擾長公主,長公主快些回去歇息便是。”
“好。”雲婵屈膝一福,轉身便走了,幾乎帶了些想逃開的意思。
“對了……”馮子沅又忽地在她身後一喚,停頓中帶了點思量的意味,爾後斟酌着道,“臣聽聞,左賢王當衆羞辱長公主的事……時常有人私底下議論。”
雲婵背對着他,面色一冷,不知他為何提及此事,答了聲“是”。
“我取了左賢王的首級回來。”馮子沅語中有笑意淡淡,凝睇着幾步外纖瘦的背影,續言道,“此事更值得坊間一議。日後再提及左賢王,也不會再有什麽人拿長公主的事當談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