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戰勝
“還生氣?”見她不吭聲,霍洹的口吻變得小心了些。雲婵默了一默,嗫嚅道,“并沒有。那天……那天是臣女失禮了。”
霍洹心裏一沉。覺出雲婵這般态度若不是在賭氣,便是因為他那日的話而生了疏離。也是他那天思慮不周,被她說得有些氣惱又有些懊喪,以致于她低頭認錯、說自己不該說那話時……他便順勢打發她回去了。
爾後緩下神來,方覺出她離開時似乎不高興,今日一見果真是不高興了。
“旁人都退下。”霍洹輕聲一喟,周遭宮人仆婢皆一施禮,默不作聲地退了開來。很快便四下安靜,只剩微微風聲輕撫,而過,卷起陣陣寒意。
他上前了一步,擡手撫在她臉頰上,仔細看了看那脂粉顏色已不太均勻的地方,問道:“方才哭過?”
雲婵不作聲地默認,他笑了一聲:“你兄長無甚大礙,你哭絕不是只因為他的傷。”
她無法否認,眼眸稍擡了一擡:“陛下究竟想問什麽?”
“你心裏委屈,跟你兄長哭訴,這沒什麽。”他颔首輕一哂,“但朕對此心裏也委屈,就只好說給你了。”
夕陽下的府邸添了一層安靜,二人散漫地走着,沒有帶宮人。看出他們是想安靜一些,沿路遇到的府中下人皆識相地退到一旁無聲叩拜,沒有半點聲響。
“你那天說得沒錯。”霍洹心平氣和地言道,“細細想來,許多事,朕确是做得拖泥帶水。看上去是打壓馮家了,又始終給他們留了喘息的幾回。”
雲婵不言,始終比他走得慢了半步,聽得他的解釋,微擡了擡眼,不知自己能說什麽。
“所以……朕那天不該就那麽轟走了,但是……”他啞笑了一聲,回過頭來看她,“實在是很少有人這麽同朕說話,朕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這解釋聽上去……着實很“實在”。雲婵思了思,一味地低着頭,目光落在腳上那雙珍珠白色翹頭履上,看着那上面金線繡出的四合雲紋輕言道,“可是後來……後來陛下也不傳臣女去了,臣女還道陛下生氣了。”
“哦……這個怪我。”霍洹一欠身,笑意不減,“可我也是怕你還生着氣,哪敢輕易叫你去——着人告訴你革了指揮使的職卻不告訴你原因,你也沒有反應、不來宣室殿打聽,我還當你氣得再不想來了。”
“……”雲婵啞然,無言以對。心裏的不快也漸漸消了,觑一觑他,又問,“那……那陛下幹什麽來明寧這裏堵臣女。”
“宣室殿是朕的地方、端慶宮是你的地方。”霍洹停了停腳,四下一看無人,伸手攬在了她腰上,“這兩處地方你要發脾氣朕都沒辦法。但在明寧的地盤上麽……你總得給朕個面子,忍着火氣也得先讓朕把話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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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真是“精打細算”啊。雲婵美目一翻,收在袖中的手指探出來,使了三分力掐在他環在她腰上的手上。
霍洹覺出那點痛意,笑了一聲全做不知,稍俯了首,在她耳邊輕聲言道:“可不許再跟你兄長告狀了。日後這婚事若是他不樂意,我總不能強娶你過門。”
是以此後一切太平。二人回宮前又一并折回雲意房中去看望了雲意,方才剛聽過雲婵哭訴的雲意見狀愣了半天,饒有興味地看向雲婵,好在什麽都沒說。
如此相安無事地過完了秋天,又過了一個冬天。大抵因為禁軍都尉府被革了職的事讓馮家長了記性,這幾個月裏,馮家什麽動靜都沒有,一切都平靜極了。
春意重新席卷長陽時,前線傳了捷報,大獲全勝。
彼時新年的喜氣尚未散盡,這突然而至的喜訊,讓長陽城又添了一層熱鬧。
戰時的許多事情随着游走于兩地的商賈傳到大夏、又交口相傳到長陽,成了坊間街頭、茶餘飯後的談資。如此,便有住在長陽城中的宗親、朝臣聽了,再告知家眷,外命婦一進宮,便連宮裏也知道了。
“想不到……那馮公子還真是個帶兵的料。”葉瀾說這話時神色複雜,“我還道他定然不能活着回來了呢,那副纨绔子弟的樣子,竟就這麽親手取了左賢王首級。”
雲婵亦聽聞了此事,說馮子沅身先士卒,趁夜長驅直入赫契腹地,偷襲了赫契主力軍隊。雖則讓汗王跑了,左賢王卻成了他劍下亡魂,順帶着……一把火燒了赫契人不少糧草。
“唉……居然贏了。”葉瀾又感慨一句,嘆息得有點懊惱似的。
雲婵靜靜抿着茶,聞言瞅一瞅她,銜起笑來:“贏了總歸是好。相較于兩國之争,陛下和馮家的事是小事,日後也有的是時間慢慢去算。若這一仗輸了,日後大夏在赫契面前都擡不起頭來……才是大事。”
“自然。”葉瀾一點頭,很是贊同她這說法,俄爾卻又一嘆,苦苦笑道,“我是可惜我那五百兩銀子啊……押在賭場裏,賭馮子沅會一去不複返,這下好了,啧啧……”
“……”雲婵啞了半天,“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嫁人之後可是愈發沒個貴女的樣子了,堂堂一個翁主、席家的長孫媳婦,跑去和賭徒混。讓大長公主聽了去,又得說你。”
“母親才不管我呢。”葉瀾眼眸輕翻,“我随意玩一玩而已。再說,天塌下來有夫君頂着。”
末一句多多少少有那麽點炫耀的意思,可見是嫁了個好夫君、婚後過得逍遙自在。雲婵睇着她一哂,不做置評。
那幾日裏,似乎慶賀聲連成了一片。泱泱大國被番邦欺了這許多年,如今大勝,自然是人人都高興的。
慶功宴當然要有,隆重得堪比新年宮宴。
雲婵也不敢怠慢,挑了一襲新制的橘子紅色雙繞短曲裾,衣料雖明豔卻簡單得連暗紋也沒用,衣緣上的繡紋倒是華美得很。
白妝畫得精致,紅脂勾勒朱唇,黛眉描得細長。她本就是萬裏挑一的好姿色,平日裏淡抹胭脂就已足夠美了,如今細致地化了妝,更像是從工筆畫中走出的絕世佳人。
“長 公主真是美得羨煞旁人,今日宮宴去了,必定讓一衆貴女都失了顏色。”白萱一壁笑着,一壁為她的發髻簪上最後一支發釵,對鏡瞧了瞧,低低又道,“奴婢聽聞皇 太後此番着意傳了幾位馮家小姐參宴呢,皆是‘恰在嫁齡’,是什麽意思不必多說……又是馮将軍立了戰功的時候,長公主小心為上。”
“我知道。”雲婵輕點了頭,“吩咐下去,一會兒宮宴上,禮數都給我加倍小心。就算真遇了有意尋事的,我不開口,誰也別說話。”
“諾,林大人已叮囑過了。”白萱颔首道,“長公主近前的人,畢竟都是禦前撥下來的,長公主放心便是。”
這番自上而下的準備之後,雲婵不得不有些感慨……宮中宴席,還真是鬥智鬥勇。
煖轎在含章殿前落下,雲婵搭着白萱的手下來一看,就見到幾個貴女在殿前長階下嬉鬧着。
說是嬉鬧,其實動靜也不算大;可說動靜不大……又時時能聽見笑聲清脆悅耳,在殿前的空地上回蕩着,宛若銀鈴。
“也太沒規矩。”白萱垂眸皺眉,“馮家真是會慣女兒。”
“這可不是慣出來的。”雲婵微一笑,目光凝在那幾人身上,“當朝的第一大世家,教出的貴女就算性格各異,禮數也必定個頂個的好。目下天這麽冷,她們不進殿去品茶暖身,非要在此說笑……那是有意等人呢。”
是在等誰就不必明說了。白萱直聽得面容更冷,垂眸道:“奴婢可該去和含章殿的女官知會一聲,請她們落座?”
“你讓女官尋皇太後的晦氣麽?她怎麽敢。”雲婵笑出聲來,一壁擡步行過去,一壁緩言又道,“不管她們,我們參我們的宴。”
這般走了十數步,離她們已很近了,近得雖是夜色迷蒙仍能看出她們的衣料華貴。
幾人這才止了話,一并望過來,又很快看向身旁的宮女,顯在詢問是誰。
“錦寧長公主大安。”那宮女識趣地率先一福,衆人才齊齊行了福禮:“錦寧長公主大安。”
“不必多禮了。”雲婵莞然一笑,稍欠了身,溫和道,“諸位随意便是,天還寒着,我怕冷,便不擾各位了。”
“恭送長公主。”幾人遂又一福,沒有人多說話,多少有些不想她在此多做逗留的意思。
于此,雲婵倒是樂得合她們的意,徑自步上長階。一邊說服自己裝大度、告訴自己霍洹才不會在意馮家的女兒;一邊又心有惴惴:這幾位貴女有備而來,他若真喜歡上了其中哪位……可怎麽辦呢……
入了席,即有宮人來奉了溫茶熱酒,雲婵品茶品得心不在焉,總時不時地朝外看。
過了許久,可算聽見通禀聲傳了進來,一聲嘹亮的“皇太後駕到、陛下駕到”,讓雲婵的心猛然一懸……
竟是一起來的?那麽……在入殿前,皇太後必定會停下來,為他引薦一番那幾位貴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