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裝哭
白萱說,馮家雖行事跋扈,可這次的事,毓秀宮中卻有不少人為馮氏不平。
聖旨已下,此事便是出了定論,這些個不平無法拿到 臺面上說。隐隐透出來的意思,是馮、襲二人在外雖都禮數得體,但在毓秀宮外,總是馮氏待人更寬和些。從殿選至今也有些日子了,大抵因為襲氏是皇帝親口留下 的人,巴結的人絡繹不絕,襲氏表面和順應承着,言辭間中多有些得意,偶爾的目中無人也是有的。甚至在服飾妝容之類的事上,總刻意壓馮氏三分。
馮氏卻是沒這個心思和她一争。開始是如何後來還是如何,衣着總是大方舒适,只在去向皇太後問安時才會着意添些點綴。
若論賞賜,襲氏從宣室殿得的多些、馮氏從長樂宮得的多些。不過馮氏在長樂宮得了什麽稀罕物件……并沒有幾個人知道,她從來不拿出來炫耀。
襲氏則就相反了。
一番細節處的比較聽得雲婵眉頭輕鎖。這下毒之事,在她這外人看來,是二人頭一次的争鬥。可如此一說,這明争暗鬥倒是早就存在了。
但也不好就此斷言宮人們心中的偏頗是對的——焉知馮氏不是刻意而為,為的就是收買人心呢?
事不關己,雲婵不願在這事上白費心思了。就此對襲氏多了兩分了解便是,想要一探此事究竟卻大無必要。
宣室殿中熏香清淡,檀木微香從小爐萦繞而出,在心頭旋着,讓人平心靜氣。
霍洹一邊看着奏章一邊聽着耳邊的進言,腹诽若沒這檀香寧神,自己必定沒這耐心繼續聽下去。
“臣恰好去問安,聽得吓了一跳。”潘瑜輕聲輕語地說着,手中将茶盞端了起來,交給旁邊的小黃門,示意去換新茶來。笑聲無奈地一搖頭,潘瑜嘆說,“錦寧長公主也是聰明,知道拿捏着陛下的心思,要挾皇太後。”
這話說得實在“到位”,沒指責雲婵哪裏不好,贊了她一聲“聰明”,把罪名安得地道。
為帝王者,有哪個會容得下旁人利用自己的心思辦事。
潘瑜言罷靜等了半天,皇帝無甚反應,手中的奏章又翻了一頁。
直至看完了這頁、又翻了一篇過去,皇帝才擡了擡眼皮,面無表情:“去傳錦寧長公主來。”
此事于皇太後而言決計是忍不得的。她那尊貴身份的光華近來在局勢變動下褪得很快,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會允許雲婵去将她的軍。
Advertisement
她想看他的反應,而這回他若不表個态,皇太後日後大約就要針尖對麥芒地很雲婵步步計較下去了。
“長 樂宮的事,實話,直說。”霍洹把傳她來的原因說得言簡意赅,雲婵短怔之後當即明白是皇太後告了狀,下意識地輕咳一聲,清了下嗓子。正一正色,颔首恭肅道: “臣女知道此舉必定惹惱太後,但也明白有此與否,太後都是不喜歡臣女的。不和已在,不過是暗地裏不和還是拿到臺面上已不和的差別……對麽……”
說道末尾有點氣息不足,一邊擡眸偷看一邊加了點不自信的疑問在裏面。
霍洹“哦”了一聲,蹙眉忖度着:“似乎不太對。”
……哪裏……不對了?
雲婵發着僵不敢再繼續說,等着他發話。霍洹支着額頭想了想:“太後不喜歡你的事不是早就擱到臺面上了?怎麽是因此事戳破的?”
……似乎無可反駁?
“咳……”于是雲婵不自覺地又輕咳了一聲緩解窘迫,繼續道,“是……所以臣女如何,于日後而言并無甚實質差別,于白萱的性命卻有差別。兩害相權取其輕,臣女自然先想如何救白萱……”
“嗯,有理。”皇帝滿意地一點頭,二人一唱一和地互給臺階給得十分愉快。話語停了一停,對皇太後如何就此揭過不提了,霍洹話鋒一轉,又問,“但誰許你拿朕的心思來要挾皇太後了?”
反是這話問得雲婵一滞,靜了會兒,誠懇反問:“臣女每句話是如何說的……陛下都聽說了?”
霍洹點頭:“聽說了。”
雲婵咬了咬嘴唇,又道:“那……哪句錯了?”
霍洹認真想想:說皇太後與她起了争端,他多半會護她沒錯;她若在宮裏受了委屈,雲意完全有本事把這債還給馮家似乎也沒錯,不必做什麽過分的事,只要查起案來足夠“認真”,就夠馮家日後後悔的了。
一時答不上來,雲婵觀察着他的神色便笑意更明豔了些:“若……若是沒錯,這便不是‘要挾’,是臣女給太後提個醒……罷了……”
“……”
今天誰給她的膽子到處嗆人?!
霍洹胸中一悶,目光在她面上一睃,手指輕擊着桌面緩然道:“在長樂宮是‘兩害相權取其輕’,在朕這兒又是何處來的膽量?”
“反正論心思必定敵不過陛下,還不如直言說了省事。”雲婵一壁說着一壁覺得自己臉皮愈發厚了,頓了一頓,又補了句更合理的解釋,“陛下若要給皇太後出氣,‘當衆’的效果不是更好?至少也該讓潘大人在場。既先屏退了旁人,就是……沒打算跟臣女計較吧……”
合着還得怪他給她這膽子了。
霍洹面色陰沉沉地站起身,一手端着茶盞一手負在身後。踱到她跟前,冷眼睇了她一會兒,負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輕一晃,将袖口往上晃了一些,繼而手指點到了茶盞裏。
“……”雲婵垂眸瞧了眼蘸了水就往自己臉上劃的手指,禁不住往後一退,“陛下您……幹什麽……”
“哎,別動。”霍洹蹙着眉跟進了一步,重新蘸了水有往她臉上劃,這回事另一邊,“‘兩害相權取其輕’嘛。皇太後這回必定記恨你了,這氣朕還得幫她出,可是又不能真罰你。”
——所以……他要她裝哭啊?!
“潘瑜就在外面候着。”霍洹笑眯眯地繼續着,“就他那一貫愛争功、愛誇大其詞的作風,你哭着出去,他一刻之內必定禀到長樂宮去。”
慢條斯理地說得很認真,雲婵卻覺得怎麽感覺都是他有意折騰自己玩。悲憤地苦着一張臉随他弄着,忍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陛下……您這招……未免太假了。”
潘瑜是愛争功,可他又不傻。神色如此正常、臉上挂着幾滴水就出去了,怎麽看也不像剛哭過。若再互相說上幾句話,立時三刻就要露陷。
于是霍洹手上一停:“那怎麽辦?”
潘瑜懸着一顆心在外候着,心中有點犯嘀咕。皇帝和太後不睦不是一天兩天了,先前也出過幾次類似的争端,他回回都護着雲婵,又或是假意責備實則袒護,回回都氣得皇太後無處發火。
這回……
潘瑜自是和往常一樣盼着皇帝當真問罪雲婵的,可靜下來想想自己又不太敢信。眼下皇帝連馮家都開始收拾了,還會顧及皇太後的面子?
在殿門邊上心緒難言地踱步轉悠着,提心吊膽地等了一會兒,擡眸一瞧,雲婵出來了。
潘瑜的步子一滞。
看着雲婵抽抽噎噎地往外走,眼眶泛着紅、時不時還拿帕子拭一拭眼淚……潘瑜簡直心中狂喜。
馮家近來不順,好歹沒再添件事給皇太後火上澆油。
“長公主安。”潘瑜上前作了一揖,低眉順眼,“長公主這是……”
“潘大人。”雲婵稍一欠身,因為哽咽着,話語說得十分艱難。別過頭去又擦了擦眼淚,雲婵深吸了口氣,“我……”
看她這麽難過,潘瑜十分“善解人意”地不再說什麽了,忙又一揖,賠笑道:“長公主慢走,臣恭送。”
潘瑜回到殿中的時候,霍洹剛把桌上散落的辣椒籽吹下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殿裏還萦繞着點辛辣。
知道潘瑜進來,霍洹也沒什麽反應,手裏拿着本奏章裝模作樣地讀着,冷着一張臉,看上去餘怒未消。
“陛下。”潘瑜施了個禮,看茶盞擱得更靠外了些,猜着是剛才喝過了,便上前拿起來,打算吩咐人添茶。一邊做着事,一邊還不忘假惺惺地當一把和事佬,“方才……臣在外頭碰上錦寧長公主,哭得那個傷心。”
“嗯。”霍洹不耐地應了一聲,随意一擡眸,面色一滞,“……”
潘瑜已端起來的那茶盞底下粘了塊椒皮,倒是不大,但色澤鮮紅漂亮,很是顯眼。
這小婵……差人悄悄尋辣椒來就罷了,撕這麽碎幹什麽啊!
“咳……”霍洹鎮定地一咳嗽,“先擱下吧,不必換了。”
“……諾。”潘瑜一應,覺得有點奇怪又不好再問什麽。
雲婵一路抽噎到端慶宮都還沒緩過來,眼眶仍泛着熱,不斷地有眼淚要湧出來——辣椒汁塗得太多了。
是以一踏進端慶宮,白萱和林端便怔住了,看了她好一會兒,問身後随去的兩名宮娥:“長公主這是……”
“沒事。”雲婵紅着眼睛笑道,怎麽看都不像“沒事”。
“襲氏求見。”白萱輕聲禀道,“來了有一會兒了,一直在側殿候着。”
襲亦茹?雲婵心中沒由來地一沉,不知怎的,似乎有點想躲着她。
作者有話要說:#霍洹和雲婵開始了沒心沒肺沒羞沒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