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兩面
“錦寧長公主安。”襲亦茹屈膝一福,待得雲婵落座點了頭才起身,行到側旁的席位上落座。
雲婵睇一睇她,銜笑道:“不知襲姑娘要來,在宣室殿多耽誤了些時候。”
“是亦茹來得突然了。”襲亦茹颔首,一派恬靜的樣子讓人舒心。複擡起頭,口中輕輕緩緩地又道,“亦茹聽聞晨間長公主讓白萱姑娘去毓秀宮打聽些事,結果觸怒了皇太後……”她神色間添了些擔憂,望一望雲婵尚有些泛紅的眼眶,黛眉也蹙了一蹙,“連陛下也為此不快了?”
“還好……”雲婵應付着淺淺一笑,輕嘆說,“此事是我一時好奇失了規矩,惹得皇太後不快了。皇太後是長輩,陛下自然要說我幾句,襲姑娘不必擔憂。”
“長公主無事便好……”襲亦茹的笑意添了些,欠了欠身,眉目間又蘊了些愁緒似的道,“臣女知道,毓秀宮中大抵有些對臣女不利的話。可又有什麽法子——便如長公主所言,皇太後是長輩。”
簡而言之,毓秀宮中對她不利的話,是長樂宮那便的意思。
雲婵心中稍稍一沉,暗自思量着,這說法倒也并非全無可能。便沒駁她,也未加別的置評,又笑了笑:“姑娘心中有分寸便好。日後做了嫔妃,和皇太後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只怕有不少事要向今日這般忍讓着。畢竟,還要顧及陛下的面子。”
“長公主說的是。”襲亦茹淺笑着應下,重新觑了一觑雲婵的神色,便起身施了禮,“長公主氣色不佳,亦茹不多擾長公主了,亦茹告退。”
等候多時卻無幾句話便告退,弄得白萱入殿時眉頭直皺:“走這一遭就為這幾句可有可無的話?這襲家小姐是在宮中待得無聊了。”
“才不是。”雲婵緩緩笑着搖了頭,“這番的事,就算當真是馮氏害她,現下馮氏被送回了家中,皇太後便難容下她了;而若非如此、當真是她害的馮氏,她日後的日子會更不好過。”
“那她……”白萱扭過頭去,望了一望襲亦茹遠去的方向,低低問道,“這是拉攏長公主麽?”
“只能是了。”雲婵一笑,“被皇太後所厭卻仍在宮中過得還可以的,除了我大概也沒有誰了。她不傻,想得到的。”
春夏更疊,一簇又一簇的嬌花在熱浪中頹敗,樹梢的綠葉卻綠意更濃,在陽光下映着,那綠色就好像要滴下來。
便是這蟬鳴漸響的時候,宮外傳了消息來,說葉家為葉瀾尋了門親事,兩家都忙了起來,葉瀾進宮的時候便也少了。
倒是剛及笄賜府的明寧長公主十日裏總要有八日往宮裏跑,除卻到長樂宮向她母後問安,便是往雲婵這裏走得更勤些。
“總來我這裏,你也不怕皇太後聽了不高興。”雲婵半是提醒半是開玩笑地道,霍檀一聳肩頭,飲着烏梅汁無所謂道:“我知道母後不喜歡姐姐,母後也知道我對姐姐沒有她那樣的厭惡。誰也不強求誰就是了,我不說,她也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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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你上次連宣室殿也未去。”雲婵笑而責怪道,“總還是得去跟陛下問個安得。”
“皇兄缺我這聲問安麽?”霍檀不屑地反問,而後撇了撇嘴,“才不去那裏添亂呢。前些日子我倒是去過,三次裏倒有兩次碰上襲氏,我才懶得理她。”
雲婵一聽着話便笑出了聲來,一邊拎起小壺給她又添了烏梅汁,一邊笑道:“當初殿選時你說你不喜歡馮氏,如今馮若青回家去了,襲氏你又不待見。”
“哪是我不待見她?分明是她不待見我。”霍檀冷哼一聲,抿了口烏梅汁便将話題岔開不願多提,“不說這個了,由着她去宣室殿讨好皇兄去,我還真不信皇兄能讓她當皇後。”
此番聽了一番霍檀的抱怨無妨,許多時候,雲婵都覺得霍檀看人太挑,小女孩愛計較的脾氣一覽無餘。
幾日後在涼亭中見到霍洹與襲亦茹時……雲婵才大致明白了,霍檀哪來的那麽大意見。
因着天熱,宮中女眷皆換了料子輕薄些的衣裳,只是襲亦茹的這身料子未免也太薄了。
本 就很有些接近膚色的淺淺杏色,薄薄地覆在身上,胸前最貼身的地方幾乎能透出心衣上的鴛鴦繡紋了。妝畫得精巧嬌豔,描繪得微微上挑的眼角加上一抹紅暈襯得眉 目總羞赧含情。斟茶倒水間稍一彎腰,那向右掩去的領緣就稍稍張開,她便稍觑霍洹一眼,再抿着些似難為情的笑意緩緩柔柔弱弱地擡起手來,将領緣攏一攏。
這樣的“風景”在宮中可不多見,看得雲婵在涼亭前很是僵了一會兒,将她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愣是發不出聲來也挪不動步子。
待得緩過神來,心下頭一個反應便是感慨一句“這和在端慶宮中謹小慎微的那襲氏比起來真是判若兩人”。而後繼續不吭聲自然不合适、離得已太近直接離開亦不合适。雖是不想,也只好走進涼亭去問個安了。
“陛下大安。”雲婵行下禮去,分明地感覺眼前寂靜了一會兒。
——霍洹原是背對着她的,襲亦茹則一門心思全在霍洹身上,她的到來可說是有些突然。于是等了一等才聽到一聲輕咳:“免了,坐。”
“謝陛下。”雲婵起了身。
“長公主安。”襲亦茹見了個禮。
“臣女……”雲婵摸不準霍洹目下心情如何,目光在二人間劃了一劃,躊躇着道,“臣女打擾陛下了?”
她略微上揚的語調帶着些不肯定,霍洹一聲“沒有!”卻是斷然得接近狠厲。前後反差過于明顯,弄得雲婵好生怔了會兒:“哦……”
霍洹冷着臉一颔首,重複了一遍:“坐。”
“……諾。”雲婵怔怔地應了,行過去坐下,覺得如坐針氈。
襲亦茹的笑容顯然有些發僵,方才舉手投足間的嬌嬈蕩然無存,轉而便是和從前一般溫柔而規矩的微笑,給雲婵奉了茶,自己也端坐下來,朱唇輕啓了啓,卻又沒尋着話說。
“天熱了,陛下好雅致。”雲婵微垂着首,眉目含笑,實在忍不下話中的醋意。頓了一頓,又揶揄說,“想來是宮人們沏茶不如襲姑娘細致、宣室殿得風景和此處也是不能比的。”
霍洹忽地雙眸一亮,就如陰霾多日後,終于見了陽光一樣——眼見着襲亦茹在旁“侍奉”了許久,心裏發悶又忍着不好發火,嗅到雲婵這點醋味真是意外之喜。
“是啊。”霍洹順着應了下來,之後卻沒有多賞這“風景”的意思,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倒沒忘問雲婵一句,“朕要去禦書房待一會兒,你去不去?”
襲亦茹還在眼前,瞧着那衣料下若隐若現的繡紋,雲婵難免促狹地想:不是該帶她去才對麽?
還未及開口,霍洹的手指已在她肩頭一點:“走吧,愈發熱了。去尋本書看,然後到宣室殿用午膳。”
不像商量的意思。雲婵無甚表情地默了一默,應了聲:“好。”
在襲亦茹那句失落分明的“恭送陛下、恭送長公主”之後,雲婵好一陣子沒再聽到有人說話。
直至跨過禦書房的門檻,霍洹才忽地回過頭來看一看她,解釋了句:“不是朕傳她來的。”
雲婵低着頭,不願多提此事,只想裝作沒聽見就此揭過去。霍洹卻索性停下腳來:“朕只是沒心思跟她發火。”
“襲姑娘挺好的。”雲婵終于輕輕應了一聲,唇角帶起些許不太真切的笑意。一壁踱着步子往裏走去,一壁又續道,“家世好、人生得漂亮、又很會服侍人。陛下召見她沒什麽不對,若不然,留她幹什麽?”
霍洹登時悟了那句“多行不義必自斃”,咬着牙長舒了口氣:“朕留她……不是因為……”
雲婵一副悠哉哉地樣子,這會兒已站在了書架前,伸手去抽架高處的書,端的是對這番解釋并不在意、沒興趣聽。
“……”霍洹止了話,因着臉走過去,替她把那本書抽了下來,悻悻地又道:“她茶藝也沒有多好……”
雲婵翻了翻手裏的書,不想看,踮着腳尖又要擱回去。
霍洹被晾得有點尴尬,還是先接過書來替她擱了回去。沉默一會兒,不放棄地又說:“出來走走是因為看奏章看煩了。”
“陛下愛喝什麽茶?”雲婵忽地一問。
“……什麽?”霍洹怔住。
雲婵轉過身來,認認真真地望着他,一字一頓道:“茶藝麽,臣女也會啊。陛下愛喝什麽茶?”
明着叫板。
雲婵心裏憋了一口氣,倒也不全是嫉妒襲亦茹,只是越細想她那大相徑庭的兩副樣子越覺得心裏惡心,平日裏去端慶宮拜見她時一味地守禮溫婉,這也太會做戲。
雲婵這回還就樂得較真了,對方讓她覺得惡心,她就反手惡心回去。何況……何況在她說襲亦茹茶藝好的時候,他還順着說了一句“是啊”!
雲婵一雙明眸帶着點賭氣和不服輸的勁頭清涼涼地望着他,霍洹幾乎是無意識地就答了出來:“陽羨……”
作者有話要說:——襲亦茹生不逢時
——若在現代,她會有一個專屬的類別
——綠茶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