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矛盾
霍洹沒細說、雲婵沒多問,回到端慶宮中着人備了禮,爾後心中愉快地一夜好眠。
直至次日上午,葉瀾當真來接她這賀禮時,将始末詳細說與她聽。雲婵這才知道……昨晚那漫天煙火之下,禁軍都尉府抄了薛家。
“十條罪狀。”葉瀾輕聲一笑,“你兄長帶着人去的,手底下總共五十人,不過一刻工夫就查出了十條罪狀。陛下大是滿意,今早親口升了你兄長做百戶。”
這她是知道的,昨晚煙花散盡時,霍洹便先一步告訴她了。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那一簇又一簇的煙花之下,竟是關乎大夏時局的一場惡戰。
每一朵煙花,一條罪狀。絢麗多彩之下讓薛家再沒了翻身的機會。
心知薛家雖則權勢不如馮家但也好不到哪裏去,在長陽城作威作福的這些年,也算是把惡事做盡了。雲婵沒有什麽心情去為薛家悲嘆感慨,想了一想只是問道:“十條罪狀?能拿到臺面上的總得是大事,不是該事後嚴審才對麽,怎的當晚就問出來了?”
“要麽說令兄有本事呢。”葉瀾輕松地一聳肩頭,略一思忖後先行聲明了一句,“我也是聽旁人說的,添油加醋大約不少,你聽個樂子便是。”
雲婵一笑,當即點頭應了:“好,我權當聽個故事。”
“聽說……”葉瀾笑吟吟地吐了兩個字出來,語聲卻就在此頓住了,連連搖頭,“罷了罷了,我還是不說了。方才出門前,父親千叮咛萬囑咐,目下該多謹慎些,畢竟那一邊是……”她動了動口型,“馮家。”
是了,薛家再怎麽勢大也是拜馮家所賜。眼下皇太後必定心中煩着呢,讓她聽說葉瀾在此眉飛色舞地說昨晚薛家被抄之事哪還了得。
“不 說就不說吧。”雲婵微微笑着,執盞抿了口茶,“兄長剛升了官,必定門庭若市,我不好請他進宮。勞你一會兒出宮時走一趟,把這禮給他送去,替我囑咐他當心。 如今挑明了是為陛下辦事的人,馮家許不敢明着動他,但背地裏……”猶銜着笑意卻是一聲嘆息,她搖了搖頭,“我不放心。”
“好。”葉瀾點了頭,吩咐侍婢随白萱取賀禮去。沉默了會兒,複又開口道,“別光想着囑咐總旗大人,你自己也得當心。宮裏頭有些閑話傳到外頭,說得不好聽。我摸不準是誰傳的,只是覺得馮家脫不開幹系。”
雲婵一皺眉頭:“什麽閑話?”
“說你和陛下……”葉瀾已将聲音壓得很低,仍是點到即止,抿了抿唇,續言說,“你別不當回事,就算是子虛烏有也得當心。你可是長公主啊……正經過繼到皇家的,算來是陛下的庶妹,傳出這種話來日後可不好辦。”
葉瀾言罷自顧自地喝起茶來,連抿了兩口,忽覺對面的雲婵突然安靜了。擱下茶盞擡眸看了看,見她發着愣,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阿婵?”
“嗯?”雲婵陡然回神,又緩了一緩,笑道,“哦……我知道了,日後會加小心。那也傳言倒也不必太在意,畢竟……身正不怕影子斜麽,閑話這東西,傳上一傳,慢慢地也就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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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想得開。”葉瀾一聲嗔笑,“那我便出宮了,還要去你雲家走一趟,不耽擱了。”
“多謝你。”雲婵深深一欠身,卻是被她方才的話擾得心中煩悶,煩悶到忘了自己該起來送上一送。好在葉瀾不在意,又一笑,帶着婢女一同離開了。
算來是陛下的庶妹……
雲婵坐在案前,一聲啞笑,不知這算不算是“自作孽”。
半年多了,從沒有人刻意地提過這話,直至前天,是她自己主動在皇太後面前說了這話。誰知……竟就跟個引子似的,讓外人提及了?
雖則神鬼之說多半信不得,“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這話雲婵也不信,可這前後挨得如此緊密也實在巧了些。
哦……還有昨天……
最初的時候,他是怎麽說的來着?
“那就想法子哄你開心,算是謝罪呗。”
——謝罪?難不成他想了一夜之後也承認她确實該算是他的庶妹了、所以要對頭一天的話“謝罪”?
越想越複雜、越想越混亂,雲婵直後悔前日晚上幹什麽要跟他争這自己是不是他庶妹的事,他不認不是正好麽?
又何必為他覺得她“不配”的事難受了一晚上……那樣想明明沒什麽錯麽!
雲婵大是懊惱,渾身沒勁地伏在了桌上,滿腔都是火,還因都是對自己的火而無處發洩。就這麽大是頹喪地趴了好一會兒,一聲嘆息沉重:“誰是陛下的庶妹了,我……我姓雲啊!他的妹妹……不管嫡出庶出,不是都該姓霍麽?”
一道珠簾外,白萱與林端一同往裏瞧着,誰也不敢進去,過了會兒又一同轉過頭來,互相看看,同時壓聲道:“怎麽辦?”
“……”白萱橫他一眼,“還怎麽辦?快去宣室殿回個話,就說……就說長公主心情不好,悶了一上午了,怕她悶壞了,求陛下想個轍。”
“……哎喲我的白萱姑娘!”林端聽得直藥啞,“還請陛下?你沒瞧出來這二位不對勁?論起來長公主可是陛下的妹妹,咱可不能幫這個忙!”
“誰說長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了?”白萱一瞪眼,“陛下姓霍、長公主姓雲,她怎麽能是陛下的妹妹呢?林大人,我若找個姓鄧的姑娘非說是你妹妹,你幹麽?”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争着,誰也不讓誰。互不相讓無妨,争得兇了聲音便也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房裏沒精打采的雲婵聽得一清二楚。
又一聲嘆息,更加無力了。支起身子來坐正了,提了氣一喚:“白萱。”
“……長公主。”白萱立刻打簾入內,如常地笑吟吟一福,好像方才和林端争得不可開交的不是她一般。
雲婵睇一睇她,羽睫一覆:“幫我理理妝容,去宣室殿。”
……去宣室殿?!
莫說眼前的白萱吃了一驚,就連外面的林端都倒抽了口涼氣,摸不清雲婵這會兒去宣室殿要做什麽——方才還郁結于心呢,此時去面聖,難不成是要破罐破摔……
其實并沒有他們所擔心的那麽“可怕”,沒什麽“破罐破摔”的事要做,雲婵只是想明白了。
前日晚上那話是蒙皇太後的,在她心裏,從沒拿皇帝當過兄長。那麽,連她那番說辭都不接受的霍洹……怎麽可能一夜過後便當真拿她當庶妹了?
如若沒有,昨日那極是用心的一番“謝罪”……
總得有一種感情在。
是以雲婵想賭一場,當面去問問,皇帝到底是個什麽心思。若他無心,便是她一廂情願,那麽既要防着閑話,她也就此将那心思放下就是了;若他也當真有那份心……
那日後要如何,她聽他的。就算他要顧及顏面照舊把她嫁出去,她也認了——畢竟一廂情願的情再怎麽深都是白搭,又何必強求其他。
帶着這份思量,步子走得很快,又有一衆宮人緊随着,看上去氣勢洶洶的。走到宣室殿前的時候,長階之上的宮人們一看這陣勢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了一會兒,再望過去,卻見雲婵就這麽停在底下了。
突然有點沒底氣,不知道該怎麽問,也不知道該不該問。
不怕他沒那個意思,但若……萬一她再等上一等、相處的時日長了,他便有了那意思呢?此時來問豈不是自己打破了這一切?
還有,若他知曉了她的心思之後,急着把她嫁出去怎麽辦……
急得一跺腳,使勁吸了口氣又重重呼出來,看得白萱在身後跟着她一驚一乍。
“長公主……”白萱遲疑着輕喚了她一聲,聲音細若蚊蠅,“您到底……要幹什麽?”
“我……”雲婵蹙一蹙眉頭,狠一咬牙,“都在這兒候着,我一會兒就出來。”
鼓足勇氣行上長階,半步也不敢停,生怕稍微一停就不敢繼續往上走了。守在門口的宦官看得發愣,待得她到了跟前時,說出的話都打了磕巴:“長、公主安,臣去通禀一聲……”
“有勞大人。”雲婵強自平心靜氣地道了謝,那宦官便忙不疊地進去禀了。在案前一拜,道出“錦寧長公主求見”之後,又忐忑不安地續了一句,“瞧着、瞧着氣勢洶洶的……不知出了什麽事……”
“氣勢洶洶的?”皇帝覺得好笑,“嗤”了一聲,“她還能是來拆宣室殿的不成?傳吧。”
“諾。”宦官叩首退出殿外去請雲婵。很快,霍洹便聽到了雲婵進殿時的腳步聲,并沒有“氣勢洶洶”,似乎還比平時的氣力更少了些……
“什麽事?”霍洹問道,擡眼看了看她,皺了皺眉,又說,“氣色不好,怎麽了?”
“我……”雲婵躊躇一瞬,随口扯謊,“昨天走得路多了些,晚上又睡得不好,無甚大礙,今日早些休息就是了。”
霍洹“哦”了一聲,放下心來,睇了眼旁邊的席位:“坐。有什麽事,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