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關卿和謝許收拾好情緒, 已經接近傍晚了,房主老太太敲門喊他們下樓吃飯。
關卿整個人有一大半都用來牽挂母親,剩下的則全用來生謝許的氣。安靜下來之後,兩人的氣氛有些尴尬。
謝許似乎想說點什麽,但他最終只是在下樓時,低低地說:
“阿姨的事……我錯了。但是至少,我能保證,她現在沒有危險。”
關卿的手攥緊了。他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飯桌上的氛圍倒是很溫馨, 大家也聊的熱鬧,甚至為了照顧關卿,他們特意用英語。房東太太操着蹩腳的英語詢問關卿的傷, 還說等會兒要給他拿一點自己家自制的藥。
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讓關卿感覺心裏一陣溫暖。
但是……他還是有點魂不守舍。
母親的事情, 謝許的事情,一切都是一團亂麻。真相籠罩在層層迷霧裏, 他只大約瞥見了一個輪廓。
吃完飯,老太太邀請他一起玩兒紙牌,關卿婉言謝絕了。謝許一直坐在他旁邊,幫他夾菜什麽的。
謝許一整個晚餐上都沒怎麽說話,眼睛有點發腫。他的視線只停留在自己身前的一小段距離, 好像在畏懼什麽,一直不敢往旁邊看。
他不敢看關卿的左手——那繃帶的白色刺眼極了,讓他稍一看到就疼的難受。
吃完飯, 大家閑聊了一會兒。關卿正打算回卧室,和謝許好好說說話,卻聽見房東老太太說了句什麽,那群房客看着他們,吹起口哨,笑着起哄。
關卿:“……嗯?”
謝許搓了搓手臂,有點尴尬:“呃,他們說……”
他扭頭,用比較笨拙的捷克語對那群人說了什麽,房東老太太卻伸出食指,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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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年輕男人擁上來,不由分說地給謝許穿棉襖、帶圍巾和手套,而女人們把各種衣物溫溫柔柔地遞給關卿,關卿不明所以,只得穿上。
然後,房東太太在圍巾上擦了擦手,屈起二指吹了個口哨——
“籲——”
雪花慢悠悠地漂落,整個小鎮一點點亮起昏黃的燈盞。這裏跟現代社會仿佛隔得很遠,到晚上八點就漸漸安靜下來,不亮的燈光小心翼翼地照亮一小片區域。關卿在所有人的目光裏,不由自主地看向遠處……
那一點黑影逐漸靠近,漸漸清晰。
那是一輛馬車。
棗紅色的馬兒噴了個響鼻,四蹄踏着雪,又高大又帥氣。馬車夫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他扯着缰繩,馬兒的兩只前腿揚起,一個急停。
中年男人對他們笑了笑,用蹩腳的英語說:“你好,今晚的客人。”
關卿怔了怔,扭頭,謝許不見了。
房東老太太對他擠了擠眼睛,示意。關卿順着她的目光看去——
謝許似乎是被男人們推上馬車去的。此時車門半開,謝許拂去頭上的半片雪,鼻尖有點紅,昏黃的燈光從他身旁打來,雪花一點點飄落,遠處傳來手風琴的聲音,好像在一個童話裏。
“我、是他們非要……”謝許有點尴尬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搓了搓鼻尖,那群年輕人立刻發出奚落的笑聲。
謝許只好正色,不再說下去。他看着關卿,眼中的情緒印着路燈的燈光,柔軟到不可思議。他對關卿張開雙臂:“寶貝,我……”
他換成捷克語,低聲說了句什麽。
旁邊年輕人靜了靜,然後他們的聲音一瞬間變大,口哨聲起哄聲,所有人笑着鼓掌,氣氛無比熱烈。
關卿一頭霧水。
他聽不懂那句話,但謝許的表情、周圍人的反應,卻讓他隐約察覺了什麽。他有一點點慌亂、焦躁,又嘗到一點點隐秘的甜,只是那些情緒都稍縱即逝。
像是遠遠傳來的手風琴聲,那聲音又虛幻又無比美麗,動人到讓人幾乎懷疑那是幻覺,卻真真實實地印在了腦海裏。他一瞬間又聽到了心跳共振的聲音。
他沉浸在這過于奇妙、迷人的氛圍裏,迷迷糊糊地問:“你說什麽?”
他想自己爬上馬車,卻被謝許整個人抱了個滿懷。謝許抱着他,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懸空舉起來,抱進馬車裏,一邊在他耳邊低聲說:“我剛剛說……我想帶你看看夜裏的布拉格。”
絕對不是這個。
關卿想,如果只是這一句,沒必要特意換了捷克語說。
但是……是什麽呢?
但謝許似乎沒打算說。關卿只能想,大約是時候未到。
他從恍惚中回到現實,他大略想了想剛剛的事情,心又提了起來。謝許的傷口還沒長好——這傷怎麽來的他也不知道,謝許也沒說——按理說,是不該劇烈動作的。關卿和謝許還有點別扭,他于是沒看謝許,看着窗外,問:“你傷口……怎麽樣?”
“沒裂開,別擔心。”謝許自覺撩起衣服給他檢查。
關卿故作随意地掃了一眼,颔首。
過了會兒,他忍不住又掃了一眼,這回直接撞進謝許的眼神裏。
謝許似乎一直看着他。兩人猝然對視,謝許頓了頓,沒移開視線,說:“我……”
“你逞強幹什麽啊。”關卿盯着窗外一片黯淡中一點微渺的燈光,有點悶悶道。
他自己不重,但畢竟也是個成年男性。在有那種傷的情況下,把他抱起來……實在是太誇張了。
“我沒逞強,”謝許說,他頓了頓,瞥向窗外,同樣故作随意道:
“受再重的傷,我都抱得起你。”
一片雪花貼在玻璃窗上,這玻璃窗并不幹淨,模糊極了,雪花印着熹微的燈光,脆弱而又堅強。
“……”
關卿心裏一震,總覺得謝許話裏有話。他正要看向謝許。馬車卻停了。車夫撩開簾子,幫他們下來,然後對他們摘帽子,吊兒郎當地行了個紳士禮。
當車夫吹着口哨遠去時,關卿還有點回不過神來。
車夫把他們放在一處人煙熙攘的地方,似乎是夜市,路邊綁着蘇格蘭頭巾的小姑娘用捷克語喊着什麽,似乎是賣些小首飾的。婦女們湊在一起聊天,小孩子舉着糖果亂跑,架起的棚子把雪花隔絕在外,熱騰騰的煙氣白霧籠罩着人們,這是一個充滿煙火氣息又十分美好的地方。
來到布拉格不到一天,這個城市給他的印象卻始終如一。它那麽真實,卻又那麽可愛,可愛到不像真的。
謝許撐起一把不知從哪裏摸出來的傘,摟着他往自己靠了靠,低聲說:
“我很感謝瑪利安娜女士——就是房東太太,還有那些年輕人的好意,但是……”
他湊近關卿的耳朵:“以後有機會,我再帶你好好來玩兒一次。這回,咱們有事要做。”
關卿一下子清醒過來。被他刻意遺忘的不安、焦躁又重新湧上心頭,他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
母親。
明明他們在同一座城市,他卻覺得自己離她離得很遠了。
“她……在哪裏?”
謝許深深看他一眼,豎起食指比了個‘噓’。然後,他搭着關卿的肩,就像街上每一對親密、親熱的情侶那樣,緊緊挨着,一邊耳語一邊往前走。
“她就在布拉格,和你繼父一起。”
謝許說。
他們兩個在人群裏慢慢走着,風琴聲仍然遠遠傳來。有地方似乎在開舞會,離他們很遠,但那熱鬧的氣氛卻隐約滲透出來。
“我想見她。”
關卿覺得喉嚨幹澀極了,他低聲說。
他們兩人的姿勢親密極了,在集市邊上的路燈下,簡直就像互相依偎着、說着情話的戀人。
謝許猶豫了一下。
“現在可能還不行……我不知道汪芸究竟想幹什麽。”他頓了頓,說,“她曾經告訴我,她想要江家,想讓我跟江碌結婚——可是我想了很久,以汪芸的手腕,不至于走到非要以聯姻來曲線救國的地步。”
他和江碌已經沒可能了,全世界都知道。在那麽做之前,他考慮過,江碌可能會生氣、會惱羞成怒。但是,別無他法。
“我查到資料,她年輕的時候在布拉格生活過,這很奇怪。她從小到大都是天之驕子,履歷完美……即使是留學,也不該來布拉格。她可能是——”謝許說到一半,突然眯了眯眼睛。
關卿順着他的視線看去。
那是個小照相館,開在集市邊緣的位置,一個大叔坐在門口抽旱煙,拿着疊報紙,收音機吱吱呀呀地響。
那大叔臉上的皺紋很深,整個人顯得不大好相處。
他瞥兩人一眼,視線竟然帶着些不屑與輕蔑,慢悠悠地移開。他低頭看了兩秒舊報紙,突然反應過來什麽,眼珠子轉了轉,定格在謝許身上。
關卿似乎聽見謝許嘆了口氣,但他看去時,謝許仍是慣常的那副表情。謝許帶着他,走到那店門前。
關卿有點近視,到這一步終于看清了——挂在門口那一張照片,上面的男人很年輕,沒看鏡頭,看着另一個方向笑。
男人的眼睛顏色略淺,凝視着某個點時,顯得深情又多情。那個時代照相技術不算發達,但這張照片……
陽光從男人身側打來,他整個人沐浴在光裏,碎發在風裏飛揚,又痞又帥,像是在對喜歡的人笑。
照片裏的色彩不多,但所有的光線,所有的色彩,都簇擁着那個男人。他像是被萬物眷戀着,也被拍攝者眷戀着。
關卿愣住。
——那人的五官與謝許竟有四五分相似。
遠在布拉格的兩人并不知道,當他們正在集市上時,隔着八小時時差的Z國微博裏,一個詞條上了熱搜——
#謝許關卿夫夫結婚#
“我家許許又忘記他的微博密碼了嘛?關卿小哥哥,可以提醒一下你老公嘛??”
“卿卿粉表示,不僅你家謝許失蹤了,我們這邊也好久沒見卿卿了。[doge]”
“知情人士透露,謝許發的上一條朋友圈定位是在捷克。”
“兩人一起失蹤,難道——”
“結婚去了???”
是的,自從上次抄襲事件澄清後,莫名湧現出一批自稱‘卿卿粉’的人群。
他們有原本是謝許影迷的,也有心理學研究者,其構成成分十分複雜。
而之所以會出現這麽一群粉絲,就是因為……上次抄襲事件,謝許的漂亮回擊。
那次抄襲事件的反轉,簡直可以記在危機公關的成果案例裏。畢竟早期的輿論幾乎一邊倒,後期還能出現翻盤,幾乎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初所有人都在罵關卿抄襲,理智的聲音也被淹沒其中。
是謝許先以自己的影響力,強行壓下負面言論,及時控場。當然,在這個過程中,有不少一部分的‘粉’自稱轉黑或者脫粉,因為受不了謝許偏袒作弊的行為。
然而,很快,謝許就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并擺出了一項項證據。
其中包括一項——在桃花鎮得到的、獨有的一手數據。
桃花鎮這個極度與世隔絕的地方,由于環境的特殊性,為關卿的研究提供了一項十分重要的數據。而那一篇發表在知名雜志上的論文中,也運用了這個數據,卻無法說明出處。
其實,謝許還羅列了各種線索,包括最初的研究時間,各種證據。
新聞發布會謝許甚至沒有出席——是由一位學術界十分有分量的人物召開并主持的。這位徐教授在國內、甚至國際上都已經走到了最頂尖的位置,他完全不需要借讨好謝許來獲得什麽。
發布會的末尾,徐教授把文件在桌面上整了整,緩緩道:
“關卿是個有靈性的孩子,我……剛好缺一位關門弟子。”
學術界震驚。
徐教授的上一個學生早就是有自己的實驗室、走在學術研究前列的人物了,徐教授近幾年也只是偶爾講課,主要做研究和演講了,沒想到……
總而言之,關卿以另一種方式,又出了一次風頭。
當然他本人對此一無所知。
然後,一開始就保持理智态度的人開始活躍了,其中不少的一部分轉化為了關卿的‘粉絲’。他們甚至挖出了他的微博,大部分是轉發抽獎,或者随便評論兩句時事新聞,偶爾為自己曾經工作的婚介所打一打廣告。
大家這才發現,他以前是做婚介的。
“……好萌。”
與以往的嫌棄不同,這次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了滿足的聲音。
然而,這一股熱度并沒有持續多久。
江碌突然宣布自己……被謝許标記了。他甚至還出示了一些所謂‘證明’,并圈上了omega權益協會的官博。
由于omega在人口中占比過少,完全是弱勢人群,近幾年的趨勢也是,政策、福利更多地向omega偏移。所以,當omega被标記時,無論是不是alpha的責任,alpha都需要負責。
而一般情況下的負責手段為……結婚。
整個娛樂圈靜了靜,馬上要炸了。
但這回謝許的反應卻更加迅速,他甚至在江碌行動的半個小時後,就甩出了自己的手術證明——
他做了個手術,屏蔽omega信息素誘導的手術,時間是一年前。
那手術在國內還沒有實行,但在M國的技術已經較為成熟了。但自願進行手術的人并不多,這個手術最開始是給軍人使用的,防止不合時宜的被動發||情。
甚至……謝許跟那些軍人不同,他做的手術,是永久性的。
謝許誰也沒告訴,包括關卿。他當時只對關卿說‘要去拍戲,大概三個月’。
那時,他在接受手術的前期服藥,這種藥或多或少會影響情緒,讓人變得暴躁、易怒……他後來的許多後遺症,包括無法控制的威壓,與這都有着不小的聯系。
“有這個想法是在一年半前了,我嘗試着導演了一部戲,大家可能略有了解,名字叫做《不渡我》。講述的就是一位alpha被omega的發情期牽連,從而在社會上遭受的一些待遇。他被迫與妻子分離,被迫……“
愛而不能。
好像身份不對等的戀情,就是原罪。
那個電影最終票房并不好,但是拿了許多獎。謝許一開始拿到劇本時就震撼了。他想,有一些話他一定要說出來,用他特有的方式,說給這個世界聽。
說……
我愛他,我沒有錯。
但是《不渡我》由于題材原因,在國內被禁播了,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部電影是啓發謝許去做這件事的根本原因,其次,當然還有一些別的原因。比如……汪芸的頻繁催婚,讓他萌生了這個想法。
然而,手術進行完畢時,他瞞着謝清,卻第一時間告訴了汪芸。
帶着點炫耀意味、頗有點‘扳回一城’的感覺。
汪芸卻置若罔聞,該催婚催婚,該逼迫逼迫。謝許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管他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生理上是被引誘還是厭惡,她需要的只是一個合格的演員。
畢竟她不愛謝許,一點都不。
關卿看着照片上的人。
少了幾道皺紋,多一分青澀的味道,隐約能瞥見幾十年後,那個成熟又幼稚的帥大叔的模樣。
——那竟然是謝清。
“大叔,這個照片是……”
這太奇怪了。
謝清的照片的确經常出現在財經雜志上,但不該出現在這裏。尤其是這照片上的謝清,看上去至多十六歲,這時的謝清還是個學生。謝家家教比較嚴,孩子沒成年時是不許抛頭露面、出盡風頭的。
而且這張照片的視角,色彩……都太明顯了。
透過鏡頭,都能看到攝影師對畫中人,那股接近絕望、抵死糾纏的愛慕。
鏡頭放的很低,稍微帶着點仰視,那種……卑微的喜歡,一根無足輕重的草芥,在地上掙紮着,想要對方多看一眼。
這情緒關卿太熟悉了。
只是——
“……”那大叔不悅地揮揮手,說了句什麽。
關卿看見了落款,在照片角落,溫溫柔柔地墜在謝清耳邊,像是什麽隐秘的宣告,連那宣告也小心翼翼到卑微。
是一串花體字,似乎是個女生的英文名。
關卿想再說,那大叔的眉頭蹙的更緊了。這時,謝許卻向前一步,直直注視着那大叔,手機上打開一張照片給大叔看——那竟然是汪芸曾經的照片。他用英語問:“這個人,是不是曾經在您家店裏打過工?這照片的攝影師……
“是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我習慣把JJ當做雲盤,用來存稿……之前存稿不小心定了時,又不小心多複制了一次,所以昨天晚上就尴尬了——發出了一章有重複字數的章節。
【現在已經補齊,可以閱讀啦】昨天買過的不用重複購買哦
由于是二合一,那個……9.10號就随緣更新了_(:з」∠)_(意思是,如果我還沒禿頭,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