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學長, 謝謝你。”
“我不需要幫助,我……沒什麽困難。”
“我願意擁抱他,無論怎樣的他。”
展在他眼前的少年臉龐稚嫩又青澀,眼神帶着與年齡不符的沉郁與陰霾,原本應該是陽光開朗的年紀,卻因為承受了太多,背負了太多,被迫變得陰沉,變得一言不發。
但仍不願服輸似的, 明明全身都被踩到泥濘裏了,還非要掙紮着揚出個頭顱來,好像想證明什麽。
明明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在意。關卿一言不發,又好像是萬千憤怒的言語交織糾纏, 最終歸于一片喧嚷的沉默。
那時候關卿的眼神并不溫柔,鋒利而陰暗, 像一把刀。
但葉梓覺得,那樣的關卿對他有種致命的吸引力。不是那種明媚的美,但是隐藏在平靜底下,那一點危險的、腐壞的、扭曲的東西,讓他欲罷不能。那樣的關卿讓他不能自抑地沉溺進去, 他不會去直接接觸關卿,但是每天都在看着他,通過網絡, 通過別人的眼睛,通過謝許——
每天看看他又怎麽樣了,是不是又被人欺負了、又受了什麽不公正的待遇。每當他看到關卿隐忍的、陰暗的眼神時,心中都會一陣激蕩。
去吧,去憎恨這個世界,去仇視這個世界,去……破壞這個世界。
去做所有他不能做的事情吧。
葉梓每天都會細細品味關卿的所有表現,他像是個養花的人,每天看着花朵一點點扭曲、萎蔫,花朵的根系越是腐爛,他就越是高興。
看到關卿的第一眼,他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丈夫出軌、所有權力被架空、忍無可忍時在八歲的兒子生日當天上吊。
她早就被生活壓得面無人色,形容憔悴。她愛了那麽久的丈夫、經營了那麽久的事業,一夕之間毀于一旦。但葉梓依稀記得,她最初的表情也很平靜。
她只是把手機抛到了地下,開始穿衣打扮,簡直就像要出去約會一樣。最後,她彎下腰,抱了抱葉梓,在他耳邊輕輕說:
“你的媽媽要死了,是被人逼死的。不是媽媽想走,是你爸爸、還有那個賤人……你是我王欣的兒子,你要記得,你身上背負着血海深仇,背負着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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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你不幫我報仇,我就……死不瞑目。”
母親最後穿着一條紅裙子,對葉梓笑了笑,眼神陰郁又鋒利,像一把刀。
他從小早熟,而父親又沉迷酒色。幾乎是高中畢業的那個暑假,他就基本完成了母親‘囑托’的事情。然後……還是不夠。
有什麽東西,過于沉重而艱澀,一直壓在他身上。他曾以為複仇會是個終結,卻原來不是。他被迫背着那麽重的東西往前走,自己也不知道終點在哪裏。
後來他遇見了關卿。
陰沉的,鋒利的,充滿仇恨的。
那種氣息對于他,實在是過于甜美了。
在他的刻意引導和授意下,關卿在班裏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越來越嚴重,而關卿也在往他所期許的方向生長。直到——
突然的某一天,關卿和謝許開始出雙入對了,關卿開始變了。
他像是一株在陰暗潮濕地方呆了很久的植物,突然被移到陽光下,那陽光不至于強烈到灼傷人,但養分從他的枝葉樹杈裏滲透進去,讓他整個人漸漸舒展開。
葉梓氣急敗壞。
他原本以為,既然關卿已經與他最初的期許相悖,他不應該再對關卿抱有不正常的熱情與關注了。
但事實上,關卿對他的吸引力沒有消退,甚至……變本加厲。
他願意把那種感情稱□□情。
那種可笑的、他曾經嗤之以鼻的東西。
葉梓把手中的信封丢進壁爐裏,拿起濕毛巾擦了擦手,看着窗外滿城的大霧,低聲說:
“你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你也不會知道了。”
“監控被删掉了。”
小張白着臉道。
關卿點了點頭,示意他知道了。能在這麽短時間內,不驚動任何人地帶走一封信,顯然不會馬虎到留下線索。
“我——”
關卿有點沮喪地捂住眼睛。
謝許那麽認真地寫下那封信,肯定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說。即使……以後他能自己問謝許,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包括謝許一字一句寫下那些話時的心情,他也無從得知、無法觸摸。
——‘致我的愛人關卿’。
突然關卿的手機震了震,他拿起來一看,謝許發過來一個鏈接。
點開鏈接,要輸入密碼,他将信将疑地把信封上的字轉化成拼音輸了進去,竟然……通過了。
關卿:“……”
他有一堆話想問謝許,那邊卻先發來一句:“寶貝,我要說的都在裏面,現在很忙。”
那邊似乎是在機場,很吵鬧,謝許的聲音又低又溫柔,響在耳邊,讓人有種暖風撫過的感覺。
關卿以為他不會再回複了,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謝許又說:“那個信封是用來騙別人的,現在大概被人拿走了,你別心疼。我當時走得急,根本來不及寫字,下回你要喜歡,我每天給你寫一封情書。”
“……我愛你。”
謝許低聲說,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關卿頓了頓,打字:“我也愛你。”
關卿剛要開始閱讀裏面的內容,突然門被人敲了敲。有上次的前車之鑒,關卿對小張點點頭,小張立刻了然,去開門。
沒想到的是,門口空無一人,只有一束花。
那束花竟是一束野花,裏面甚至還夾着幾株雜草,卻被人精心地包裝起來,打上華麗的結,漂漂亮亮地一束,随性又莊重。
關卿一愣,對小張伸出手:“謝謝。”
小張為難地看了看他,說:“夫人——呸,關先生,這來路不明的,我就不給你了吧,你要是喜歡,我給你放在門口的花瓶裏。”
關卿心中卻有種預感,他搖了搖頭,笑着說:“沒事的。”
那束花讓他想起很久以前,一個人曾經對他說過的話。那是在Z大的小草坪上,陽光不大卻很暖和,是個放晴的冬日下午。那個人只是坐在那裏,就足夠給他一種安心的感覺——這很奇怪,仿佛是一見如故,明明認識沒多久,他卻對這位學長無比信任甚至依賴。
那個人遞給他一朵六月菊,笑了笑:“野花和名花又有什麽分別?如果我把這朵野花放在花瓶裏,好好地、精心地養着,澆水施肥……”
他意有所指。
不知為什麽,看到那束花,關卿大腦裏竟首先冒出的是這個場景。
但他和葉梓的關系早就與以前不同了。
他不是傻子,也多少會有點隐隐約約的感覺。葉梓并不是他看上去的那樣。
對于葉梓,關卿還有很多很多不知道。
關卿抱過那捧花,撥弄了一下盛放的六月菊。他把花束抱在手裏,才發現重量有點不對,他試着把六月菊拎起來,發現六月菊的尾端竟然系着一個手機。
小張瞪大眼睛。
關卿看了看上面’通話中‘的标志,對小張比了個‘噓’的手勢,拿過手機,說:“喂。”
那邊很安靜,甚至一絲風聲都聽不見。
關卿靜靜等了一會兒。
依然沒有人開口。
“葉梓,”關卿吸了口氣,說,“謝謝你,這麽久以來……照顧我、關心我。”
但是他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謝許是他的底線。
無論葉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都受不了。而且,他自己也是學心理的,即使葉梓做的十分不留痕跡,他還是或多或少察覺了一些。
心理暗示的力量是很強大的。
“我——”
“我知道你的意思。”葉梓低聲說。
葉梓一直是慢條斯理的、氣度不凡的,他出現在哪裏都是視線的焦點,而他也擔得起一切聚光燈。他高傲,但那高傲并不顯山露水。
此時葉梓的聲音卻沒了原本那股氣定神閑的勁兒,低沉又散漫:“再見一面吧,我不會幹什麽的。”
關卿剛要回答,聽見葉梓補了一句:“還有,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我的意思是,我愛你。”
他的語氣簡直就像是‘我今天下午出門買了棵白菜’。
關卿握着手機不知說什麽好。
“別擔心,以後不會了。”
葉梓笑了笑:“來吧,給我一個擁抱。我等會去探病,可以嗎”
關卿沉默了一會兒。葉梓說:“怕了?別這麽小氣。”
“……好吧。”關卿其實本來也想找他的,剛剛只是在想,究竟該以哪種形式表達。畢竟,今天是——
“關先生!”挂了電話,小張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那個葉梓他……”
小張終于意識到這麽說不大禮貌,他抿了抿唇,說:“許哥交代過的,絕對不行。您偏要去,我必須找人跟着。”
關卿沒說話。
他打開自己的手機,對謝許說:“謝許,我等會要見葉梓了。我不會離開的。”
“你能……相信我嗎”
關卿握着手機的手有點微微出汗。
他警告自己,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失落。他不應該指望着一蹴而就,他可以慢慢來。
哪怕謝許不信他,哪怕謝許吃醋,發火。
但他點開語音條時,雙手仍在顫抖。
“讓兩個保镖留着,晚上七點前葉梓必須走。”謝許的聲音有點悶悶不樂,絮叨道,“別讓他碰你啊……擁抱?好吧,不能超過三秒,你用手機記個時,我得檢查監督。”
關卿吐了口氣。
籠罩在窗外的陰雲一點點散開,他的心也在那陰轉晴的變換中,一點點騰空、漂浮,像一朵軟綿綿的雲。
所有顧慮都顯得那麽可笑。
說實話,他現在什麽都不想幹,只想抱一抱謝許,逗一逗吃着醋的謝許,抱着他的寶貝睡個午覺。
關卿搖了搖頭,甩掉不相幹的念頭。
很快,一個穿着外賣騎手服裝的人敲了敲門,對這過于豪華的病房環境有點好奇。關卿付了錢,跟他道了謝。
然後,關卿給花束裏那部手機唯一存的號碼發短信,問葉梓什麽時候來。
葉梓沒有回複。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有點疑惑時,一張照片發到了他手機上。
關卿愣了愣,點開。照片上的人……是他的母親。
照片乍看上去平凡無奇,母親曬黑了點,穿着碎花長裙,挽着溫柔的發髻,和丈夫并肩走在捷克的大街上。
然後那邊又傳來好幾張照片,各種角度,跟着母親一路向前。
關卿出了一身冷汗。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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