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關卿出了一身冷汗。
那照片看似平凡極了, 但細看,母親的臉色蒼白,明明是在笑,卻透着股不自然的僵硬。而那鏡頭洩露的意思更是令人害怕,這是——
跟蹤,監視。
他的母親被什麽人控制着、威脅着,而他卻……一無所知。
葉安娴是典型的南方女性,她溫柔、知書達理、賢惠,但同時在面對大事時也難以決定、優柔寡斷。她當然有自己的原則和傲骨, 但是在大多數事情上她都是不作為、不争不搶的。所以,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關卿就要學着自立、堅強, 然後去保護他的母親。
這也是為什麽在面對一些大事時,他最先想到可依賴的對象并不是母親, 而是葉梓。
母親當然對他很好,在那種環境裏, 她給了他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東西,但是由于母親的性格,他從沒有養成過依賴母親的習慣,反而時時刻刻都要想着保護她、讓她過的好一點。她就是那種溫柔到讓人心碎的女人,讓人生不出責怪的心思。
當然, 母親再婚後,他對母親的關注少了許多。因為母親的丈夫是一位老實、可靠的人,他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妻子, 他們也相愛。
卻沒想到,危險還是發生了。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關卿捂着眼睛,面色煞白。
為什麽會這樣,他們只是平民老百姓,繼父也只是個普通大學的教授,為人老實,不曾結仇。這種事,不該、不該……
非要說的話,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只有江碌了。
不對,還有——謝許媽媽。
想起謝清公司突如其來的財政危機,想起被監視、控制着的母親,關卿大腦裏模糊地浮現了什麽想法,但他捉不住。他實在是太慌亂了,整個人都在顫抖,畢竟這個結果是他承受不起的。
那是他的母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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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卿大腦一片混亂。
混沌中,橫空插||進來一道聲音。這聲音溫潤極了,不緊不慢地道:“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他笑了笑,“不至于我告個白,就把你吓成這樣吧?”
葉梓戴着眼鏡,圍巾和大衣還沒來得及摘,沾着點雨水,整個人帶着水汽,顯得風塵仆仆又溫柔無比,這身打扮與他學生時代的風格十分相似,又是這麽一個風雨交加的冬日,關卿一時有種時空錯亂感。
他一愣,鎖了屏,有點尴尬地搖搖頭:“沒什麽。”
他有點心不在焉,大半的心思懸在空中擔心着母親,還有一小半的心思用來尴尬了。
他自認對葉梓就是後輩對前輩的态度,沒有過度親近或者暧昧的意思,而且葉梓這麽優秀。他雖然隐約察覺了葉梓對他的感覺,但一是認為葉梓不大認真,二是沒想到葉梓會說出來。
葉梓是這麽一個游刃有餘、有分寸的人。成年人一般不把心意說破,那太沖動、也太被動了,成年人的感情大多像一場假面舞會,互相猜測,互相試探,你追我趕,誰都不願落了人後。
但是葉梓卻告白了,讓他這樣猝不及防。
“怎麽又把自己弄進醫院了?”葉梓一邊摘下圍巾挂在衣帽架上,一邊低聲問。
關卿見他沒提那回事,自己也不好說什麽,只能跟他随便聊點什麽。
“我有時候很好奇,你喜歡謝許什麽?”葉梓把一個蘋果拿在手裏慢慢削着,旁邊兩個保镖虎視眈眈,聞言更是投來淩厲的視線。葉梓卻視若無睹,溫聲和關卿閑聊。
“喜歡他帥吧。”這氛圍有點過于輕松,關卿心思又不在這上面,他正聯系着自己在歐洲出差的朋友,看看有沒有人能幫個忙。聽見葉梓說,他便随意開了個玩笑。
葉梓不說話了。
關卿低頭看了一會兒手機,擡頭,發現葉梓安靜地看着他。
關卿摸摸鼻子,有點尴尬道:“那個,我不太會說話……情不知所起吧。”
你不知道它在什麽時候紮根、發芽,反應過來時,喜歡的情緒已經枝繁葉茂。惦記他,關心他,想念他,見面就想吻他,喜歡他喜歡到完全藏不住,一見面就完全露餡了。
有時候感情就是這樣。
如果沒有謝許,他也許會喜歡上葉梓吧。但是這種事情,從來沒有什麽如果,他的心裏就那麽一點點地方,只夠放下一個謝許,就已經被塞的滿滿當當了。
“葉梓……學長,謝謝你,這麽久以來陪伴我、幫助我。”關卿正色道,“你這麽好,你值得一個全心愛你的人。”
這是委婉的拒絕了,葉梓不會聽不出來。
而葉梓卻好半天沒說話。
“我想了很久,你實在是太厲害了,我沒什麽能幫上你的,”關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就——”
“我不好。”葉梓終于說話了,他打斷了關卿。
他眼眸裏的溫度一點點冷卻下來。
那原本溫柔平和的色澤一點點冰涼、鋒利,染上一層厚厚的陰霾,短短幾秒,竟然像是變了個人。葉梓摘下眼鏡,捏了捏眼鏡腳,毫無眼鏡遮擋下的一雙桃花眼還是彎彎的,卻透着寫嘲諷神色:
“關卿,我有時候會想,你真的挺不聰明的。這麽多年了,還是沒看清我。”
他搖了搖頭,接着說:“被我騙也就算了,謝許那個蠢東西,随随便便說兩句話就能把你哄的團團轉。”
葉梓的話完全不留情面了,他看着關卿的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關卿的微笑僵在臉上。
“葉梓,你別……別這麽說。”他感覺喉嚨有點發澀,心中更混亂了。
“還不懂嗎?”葉梓笑了笑,說:
“都是我做的。”
“大學時讓同學孤立你的是我,在你的手提電腦裏裝病毒的是我,誣陷你抄襲論文、銷毀證據的是我,拿走那封信的是我。”
他的語氣并不自暴自棄,甚至與平日說話時都別無二致,還是溫和的、平靜的、慢條斯理地。
他甚至還邏輯清晰、有理有據地和他分析:“你第一次跟我讨論論文時,我查過你的ip,在謝許家那裏。而你後來出來吃飯時鑰匙扣上沒有U盤,我猜你把U盤落下了。後來出事時,你竟然完全沒有戒備,直接把U盤給了我——病毒就是那時候裝的。我很好奇,你就這麽信任我?”
他聳了聳肩:“還有,你以為你的大學同學為什麽平白無故要孤立你?誰會想跟一個成績好的人過不去呢。”
關卿好久沒說話。
他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有點顫抖了:“這沒道理,你做這個,對你有什麽好處?既然做了,你現在又為什麽告訴我?”
“我想讓你醒醒。”葉梓的眼睛冰涼、平靜地注視着他,似乎要看他關卿的靈魂深處去,“別傻了,還以為身邊都是好人。如果我算半個主謀,你家謝許也是幫兇。”
最近的關卿變的太多了。
他變得愛笑了,與人交談時總帶着溫柔的笑意,從前的陰霾、自卑、扭曲一絲也不見。
這太不應該了,憑什麽關卿可以離開,憑什麽就他一個人必須在泥濘裏掙紮。
關卿在做夢,他偏偏要喊醒他,讓他看看自己身邊的那些罪惡、污穢,讓他醒來。
“你以為當時在新生報到點,謝許是日行一善來幫你的?不過是我們打了個賭。後來他關心你、幫着你也不過是因為和我的賭約。我們從小到大經常這麽玩兒,賭球、賭馬,你也不過是消遣的一種。”葉梓慢慢抿了口茶,說:
“說起來,你們是一類人吧,怪不得能湊到一起。謝許小時候也是傻兮兮的,天天要跟我做朋友——他也配?”
葉梓的眼睛彎彎,透着玻璃似的疏離又淡漠的光澤,整個人有種平靜背後深藏不露的傲慢。窗外又開始下雨,雨滴一點點敲打着窗子,葉梓眼中閃過什麽情緒,好像有點柔軟、又有點脆弱,但那點情緒很淡,迅速地消失了。
關卿說不出話來。
他的大腦混亂極了,自己也品不出是什麽情緒。難過、憤怒、悲傷?
過了很久,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那……我母親的事情也……“
葉梓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笑着說:
“我說不是,你信嗎?”
關卿沒說話。
他突然想起不久前,母親在集市上給他打了個電話。他挂電話時,葉梓問了他什麽?
葉梓問……
——“怎麽?阿姨還在捷克?”
他母親和繼父是在歐洲自由行的,前兩天還在瑞士,突然心血來潮跑去捷克,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這回事,葉梓又是從哪裏得知,他母親在捷克的?
關卿渾身僵住。
他擡頭看着葉梓,問:“這件事跟你有沒有關……我不在乎。”
葉梓的手攥緊了些許,但他很快松開。他擡頭看了關卿一眼,自嘲地笑了笑,想說點什麽,最終卻沉默了。
關卿感覺喉嚨幹澀無比,他醞釀了很久、猶豫了很久,很努力才擠出後面的話:
“我想知道……謝許他,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