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花面相映
康斯坦丁在辦公室中接見了季垚,雖然那種陣勢也不算接見,莫洛斯的頭像映在巨幕上,中央總連機嗡嗡作響。進門的時候守在外面的衛兵禮貌地攔下他,按照規定搜走了他身上所有的電子設備和金屬裝飾品。
季垚看着自己的手機被放入鋪着白絹的密封玻璃箱,半溫不涼的咖啡還有一束新鮮的花,都被擺在銀盤上,連領針袖針都被拆下來放在一處,就差喊他脫西裝。
符衷與記者見完面,下場之後去瞧了瞧季垚,沒尋到人。問了巡回的侍者,使侍者說季首長提前離席了。
徘徊了一陣,符衷覺得首長一定是發了火,不想看見他的臉,眼不見為淨。剛才首長因為他一個人急得上了火,擡着瘦長有勁的手指指着他的鼻子罵人,他就應該給季垚多賠個禮道個歉的。
忙着去見記者,把首長放在了一邊,這下可好,寶貝兒被氣走了,連一朵花都沒給他留下。空氣裏的咖啡香氣早就散了,只有淡淡地花香還留在座椅上。
寶貝兒生氣了就該哄着,誰惹的誰去哄,符衷給季垚打電話,見不着面在電話裏哄也是好的。符衷坐在季垚坐過的位置上痛心疾首地深刻反思了一陣,越發覺得自己對不起首長,既然愛他就不應該讓他生氣。
電話無人接聽,符衷隔了幾分鐘又打了一個,還是接不起來。符衷愣愣地看着手機熄滅,追悔莫及,眼眶一紅,眼淚差點掉下來,當然,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首長真的生氣了,不然怎麽會連電話都不接,他忽然想起自己偷拿了季垚的黑卡去資料庫,怕不是這事捅出了簍子,寶貝兒要跟他翻臉了?!
符衷繃緊西裝的衣領,推門走出去,他得想個辦法把季垚哄回來。
十分鐘後,正在處理文件的山花接到符衷的電話,他用膝蓋想想就知道符衷來找他問什麽話:“三土在A區的總連室,康斯坦丁也在那裏,莫洛斯發出警報說有人入侵資料庫,結果發現今天只有他的黑卡進入過資料庫。”
符衷心下了然,他靠在花房旁邊的花架上,伸手撥弄風幹的草原龍膽,還有蓬松的幹燥的霞草。與山花簡單地說了幾句之後挂斷了電話,他把風衣搭在手上,回頭朝花店門口的俄羅斯青年點點頭,起身離開去了A區總連室。
季垚坐在寬大的桦木方桌前,搭着兩手,他天生腰背挺得直,長期繃着首長的威嚴殼子,坐在那裏就是一尊佛。桌子後面坐着的康斯坦丁把錄像儀轉向他,手指輕輕敲擊光滑的桌面。
“季先生,根據莫洛斯的追蹤記錄,您在13:26分出入過基地資料庫,您對此有什麽話要說?”
季垚輕飄飄地看了看康斯坦丁的眼鏡,眼鏡片很厚,在燈下反光像個燈泡。季垚禮貌地微笑回禮,說:“錄像儀上沒有拍到任何有關我的活動,你們為什麽說是我進入了資料庫?”
康斯坦丁前傾身子,他身邊的記錄員正捏着筆在本子上做記錄——就像審訊筆錄一樣,季垚對這一點非常不滿。康斯坦丁比了一個手勢,略帶遺憾:“這确實是個問題,但季先生不用緊張,我們只是例行提問,有些問題需要您的配合。這上面顯示,莫洛斯只捕捉到一束信息流,那束信息流是來自您的那張黑卡,我們對此表示懷疑,所以叫來了季先生詢問。”
季垚接過康斯坦丁遞過來的打印紙,繃着嘴角翻看,他注意到上面白紙黑字打印的時間,這個時間有點奇怪。他細細回想了一下,這個時候就是他在到處找符衷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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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衷向來不會遲到,在北京訓練的時候他就是全隊最準時的那一個。就算他去買花買咖啡,也不會去了這麽長時間不回來。季垚那時候在臺上做演講,騰不出功夫去管他的行蹤。
他的腦內飛快地轉着各種對策,他隐約猜到是誰進入了資料庫,但這種時候不能妄下定論。季垚與康斯坦丁委蛇數句,他得争取一些時間,幾分鐘後,總連室的門被敲開,衛兵走進來報告,說外面有人求見,中國區的執行員,他有話要說。
季垚聽見衛兵打報告的聲音,靠在椅子上不為所動,他把文件紙疊好放在膝上,高定西裝反射着霧面的光澤。康斯坦丁略微思索一陣,擡手叫人進來。
助手放了一把軟椅在季垚旁邊,來者把一件風衣搭在椅子背後,俯身與康斯坦丁握手,簡短地與對面三人做了自我介紹。季垚疊着腿看他,符衷朝季垚點點頭,喊了一聲首長好,面色如常地在椅子裏坐下,目不斜視,方正齊楚。
這大概就是人前人後兩張臉了,人前就是上下級,你冷臉我冷聲的,不見得有多少情意在裏面。
“請不要再為難季首長,”符衷淡聲說,他把兩張卡——一張黑色的,季垚很熟悉;另一張是白色的,看不出究竟——放在桌上,推到季垚面前,“是我進去的,用的是季首長的卡,季首長遇到了一些麻煩,我去幫他解決一下。”
黑卡在燈光下折射出金色的光,季垚垂着眼睫看桌上薄薄的片子,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全球時間局通用的最高權限卡,可以自由進出公用資料庫,必要的時候,秘密資料庫也可以打開。
季垚剛拿到這張卡沒多久,其實沒怎麽用過。他看了旁邊的符衷一眼,他正神色淡然地與康斯坦丁對話,記錄員開着錄音機,莫洛斯的虛拟人像盯着符衷的臉。
“季首長遇到了什麽麻煩?”
符衷戴着翻譯器,向前坐直身子,擡手放上釉面光滑的桦木桌子,他看起來咄咄逼人。符衷對插着手指說:“有人在他身上安裝了竊聽竊視器,您說說,這可不是一個大麻煩。季首長有進出監控室的權力,所以我就幫他一個忙了。”
康斯坦丁的目光在白卡上點一下,眼皮跳了跳。
符衷略微眯眼,敏銳地捕捉到他臉上微妙的一絲表情變化。康斯坦丁轉頭問季垚詢問,季垚點頭:“是我同意讓他的去的,可能他還不懂這裏的規矩,沒有寫報告上去,造成了誤解,我感到很抱歉。”
康斯坦丁剛想說話,助手忽然把電話遞過去,康斯坦丁瞟了一眼,擡眼看符衷,然後接起電話走到窗邊去聽。
符衷轉頭看季垚,剛好與他的視線對上,季垚沒什麽表情,只有下落的眉尾略顯溫柔。符衷輕輕地微笑,忍住去握他的手的沖動,別過視線轉到康斯坦丁身上去。
康斯坦丁挂斷電話回來時,他沒有坐下,撐着桌子看對面并排坐着的兩人,半晌才嘆息一聲,把錄像儀關掉,說:“符先生,下回去那裏記得打報告,今天這事就算一個失誤,耽誤二位時間了,非常抱歉,感謝你們的配合。”
北京,符老爹在落滿雪的陽臺上喝紅酒,面前電腦開着,符媽給他端去剛烤好的一碟子松餅,擠了一點酸奶在上面。符老爹把手機放在電腦旁,喊符媽在旁邊一同坐下。
“整天愁眉苦臉的,什麽事這麽難受?”符媽抱起跑過來的銀狐犬,放在膝上逗樂。
符老爹伸手去捋捋銀狐犬柔軟的頸毛,斟酌了一下才說:“你兒子刷了我那張白卡,我估計那邊要找他麻煩,我趕緊打過去說了兩句,也不知道那群俄國佬有沒有為難他。”
“你還不知道你的兒子麽?他做什麽事情都心裏有數,不會有大事的。你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結果他哪回真正做過你擔心的事?”
“也就你從小寵着他。我擔心他們年輕人意氣輕狂,做事總有些莽撞,得要多留心才好。”符老爹把酒杯遞給符媽,“不說這事了,你過兩天就要飛澳大利亞了吧?又只留我一個人過冬了。”
符媽抱起狗兒親了親,與符老爹碰了杯,說:“還說這話呢?不是你叫我去澳大利亞的麽。”
季垚離開總連室的時候有點鬼火冒,說不上來是火冒三丈,但總覺得心裏堵得慌,隐隐有些生氣,但更多的卻是其他不知名的一些情感。
衛兵抱來玻璃箱子,季垚取出自己的手機。符衷剛要上手幫他別好領針和袖針,季垚一擡手把東西奪過來,低頭自己給自己收拾。
符衷站在他面前顯得局促,他看到季垚低垂的眉目,雖然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首長那對長眉甚是有風情,眼尾掃着的桃花色像他心上的朱砂印子。
寶貝兒是真的生氣了,他連一個眼神都吝啬得不曾給予自己,雙手賭氣似的把領針卡進領帶,襯衫弄出了幾條褶子,符衷幫他抹平。
季垚輕輕哼了一聲,側過身去整理完自己的衣裝,橫了符衷一眼,奪過旁邊的花束,提起長腿從旁邊擦過去。雖然符衷知道首長是在生氣,但看到他眼波橫過來的時候,心裏還是一顫一顫的,自己的寶貝像妖精一樣勾人,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
周幽王烽火戲諸侯,能只說幽王昏庸麽?分明還要加上褒姒太妖精!
符衷追上去,在轉角處拉住季垚的手,季垚身子一抖,把手提出來,看了看四周,确認沒人看見,才皺着眉開口:“拉我幹什麽?有什麽事?”
皺眉的樣子好可愛,符衷想,他好可愛。
“首長我錯了,我是來道歉的。我不應該拿了你的卡還不跟你說,我不應該私自去資料庫,我不應該不回你的消息和電話,我不應該讓你久等,我不應該惹你生氣的。”
他說了很多不應該,垂着頭認真反省,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話,季垚明眼人,看得出來。符衷一口氣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感情倒還是真切的。
季垚扶腰看他低着頭做自我檢讨,表情就像做錯了事被父母責怪的小孩。他有些忍俊不禁了,但臉上還是要繃着的,符衷偶爾擡起眼皮觑觑自己的臉色,汪汪的,帶着點乞求。
剛才面對康斯坦丁時鋒芒畢露的精英樣去哪裏了?他待人謙遜有禮,但處處都體現着血氣方剛的年紀該有的嚣張和輕狂。
“寶貝兒,”符衷小心地叫他,“你現在能原諒我了嗎?”
季垚心裏早就原諒了他一萬遍,但表面上是絕對不能露出一絲痕跡的,他是首長,他得要有首長的樣子:“現在還不行,你回去再好好檢讨,做的錯事一件一件打報告!”
符衷幾乎要哭出來了,他看了季垚很久,最後垂下頭說:“都聽你的。”
晚間18:30,距離穿越還有三個小時,整個地下基地都沉寂了,大家在做最後的休整,窖井裏的坐标儀已經轉移到了發射塔。
季垚洗了一個澡,剛換好襯衫和執行服,手機忽然來了電話,同時響起了敲門聲。季垚斜着肩膀聽電話,一邊整理好自己的袖口,一邊打開房門。
門外站着高個子的俄羅斯青年,頭戴沾着草灰的鴨舌帽,身上還圍着圍裙,看見季垚開了門,報以燦爛的微笑:“季先生,您的花送到了。”
這個微笑實在是太閃光,季垚的眼睛差點被晃瞎,不過比這微笑功率更大的是門前圍攏的鮮花,用架子搭起來,玫瑰、郁金香、金石楠......上頂着天花板,左右圍住了自己房門,密密匝匝好幾層,層疊的重瓣看不清每朵花的輪廓,濃烈的香氣像一陣海風,呼擁着裹住了自己。
季垚被這熱烈的鮮花給迷住了眼睛,但他腦子還是清醒的,看看四周,說:“我沒有買花,你是不是送錯了人?”
俄羅斯青年拍拍花架,笑得春風拂面,豪氣幹雲:“這些是您的粉絲送來的,我給您擺好了一口氣送過來,季先生就把粉絲這一片心意收下吧!”
“......”
季垚讓人把花搬進了房間,幾個花架錯落着擺放在陽臺上,青年順手給花澆了水之後就朝季垚脫帽致意,然後轉身離開。季垚站在鮮花中,掂起一朵玫瑰花放在鼻尖聞一聞,轉眼卻瞥見花下插着一張灑金的信箋紙,抽出來看看,頓時紅了臉。
“寶貝兒,我錯了,你數數一共有多少朵花,我就對你說多少次我愛你。”
青年送花的時候符衷就靠在走廊盡頭的牆後面,悄悄觀察季垚的反應。這會兒瞧見青年送完花走過來了,滿意地稱贊了他一句,給了青年不少小費。
衣兜裏手機響了,季垚打來的,符衷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地接起,就聽到寶貝兒的聲音:“你他媽給老子滾過來!”
“這花怎麽回事?”季垚站在打開的房門前問符衷,他撐着腰,頭發剛擦幹,滿身還帶着潮潮的香氣。
符衷此時脫了西裝換上了風衣,撐着燈下的門框,把季垚堵住。房間裏漂浮着百花的甜香,還有咖啡苦苦的香氣,咖/啡/因味道總是讓人上/瘾。
“我做錯了事,你這麽生氣,我就想買花來哄你開心。”符衷說完等着季垚下一句,忽然被人扯住了領帶,趔趄了一下,被季垚帶進房間裏,然後房門就關上了。
季垚靠着牆,手裏扯着他的領帶,說:“鬼扯,你以為拿點花就能賄賂我?”
符衷撩起眼皮看季垚的臉,幾乎沒有思考地,點頭承認:“是的,首長。你看了我寫的紙條了嗎?有幾朵花?我要說多少次我愛你?”
季垚忽然噎住了,他恨恨地別開頭,咬住下嘴唇不出聲。觸目就是陽臺上繁複的花蔓,占滿了整扇窗戶,把外頭的燈光全都擋了出去。
他很喜歡這花,這麽多花像一片海洋,把自己溺死在裏面。
符衷看到季垚咬着嘴唇不說話,那副別扭的樣子真的能把人魂都勾走了。山花曾說季垚傲嬌得要命,嘴上說着不要不要,身子倒還是實誠的。
“哦,那看來首長是沒有數過。”符衷故意逗他,“那我去數一數,數完了再告訴你。”
說着要側身離開,忽地被人扯住衣領的扣子,然後嘴唇就被狠狠碾了一下,衣料摩擦着,沙沙作響。符衷早就料到季垚會有這個反應,他心裏高興,聞着花香只覺得浪漫,順勢把季垚按在牆上,然後首長的手就纏上了自己的腰。
“以後你要用我的黑卡就跟我說,不用藏着掖着。”季垚頂着符衷的額頭,垂着眼睫輕聲說,“以後別亂跑了,莫洛斯很危險,要是你出事了我會傷心的。”
“首長傷心了會怎麽樣?”
季垚抽了一朵花擦着符衷的鼻子,說:“哭給你看,把你铐起來,拴在我手上,關禁閉......”
符衷扣着季垚的手腕親吻,他親得很溫柔,像是在祈求原諒,一下一下婉轉纏綿。季垚仰着下巴跟他糾纏,身子完全被符衷的影子包裹住,淡色的燈光像缥缈的白霧。
親到後來有點着火了,輕微的喘息把人勾得渾身燥熱,季垚拉開領帶,解開了襯衫的領扣。符衷把他抱起來,在床邊坐下,讓他跨坐在自己大腿上。
“你去查出了是誰在監視我嗎?”季垚摟着符衷的脖子,鎖骨被他咬住了,等會兒必定又是一個紅印。
“痕跡被人故意抹去了,不過可以确定的是,這不是俄國人的主意。而且我還在那裏碰見了肖卓銘,我沒跟康斯坦丁說這事。”符衷說,他幫季垚把襯衫領子理好,擋去剛留下的鮮紅的印子。
“為什麽沒說?”
“我看到肖卓銘拿走了2010年三月的一宗檔案,她身上有很多疑點,我現在不好把她怎麽樣。她是拿着楊教授的許可進入資料庫的,我還是保守為妙。”
季垚聞言沉默,然後嘆息一聲,沒有繼續說肖卓銘:“不是俄國人的主意,也是俄國人在旁邊提供幫助。總有人想要我死,以前是,現在也是。”
“不會的,我不會讓首長有事的,我會保護你,疼愛你,你是我的神仙,我不信佛,不信道,不信基督,不信教,我的信仰只有你。”
季垚捧起符衷的臉,手指摸過他下巴上的漂亮的線條,低頭輕柔地吻了吻他的鼻尖,說:“你也是我的神仙。”
何巒從睡夢中醒過來,他還靠在沙發上,身上不知什麽時候蓋上了一層毛毯,家裏很安靜,客人們已經離開了。電視機無聲地放映,但無人的注意力放在電視上。
陳巍看何巒的頭挪開了,放下手機揉揉何巒的臉,笑道:“醒了?現在都九點過了,怎麽睡了這麽久。”
何巒看看牆上的鐘,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坐直身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糊塗地睡過去了。問了陳巍的爸媽在哪裏,陳巍說他們去海邊的公園裏看燈會了。
“你怎麽沒去?”
“我要陪你啊,你睡得這麽死,叫都叫不醒,我要是跟着去了,你醒來怎麽辦?”
何巒笑着扯下身上的毛毯,一張雙臂把陳巍裹住,陳巍蜷着四肢掙紮兩下未果,兩個人滾倒在沙發上。陳巍家闊氣,沙發也能當床用,何巒側身抱着陳巍的背,空間還綽綽有餘。
陳巍在他懷裏動彈,滾來滾去地笑,毯子悉悉簌簌全滑落在地板上。何巒陪他玩鬧一陣,忽地搖搖他肩膀,叫他看電視屏幕。
“噓,別出聲,仔細看着,穿越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