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患難真情
飛機停在泊位裏,機場的跑道旁堆滿了積雪。探照燈亮光熠熠,一排排的警示燈煥發出紅光,好似燃燒着的漫天紅焰,亮麗得出奇,看起來分外可怕。穿着防寒服的工作人員在清雪,橙黃色的小叉車空着兩條叉板粗重地喘息着開進倉庫裏。季垚在天空下站了一會兒,他覺得喀山的天空很寧靜。符衷繞着飛機走了一圈,見維修員焊好了最後一顆釘子,正從梯步上下來。
“機翼斷了一邊,重新接上的。尾部已經燒焦了,所幸渦輪機還是好的。”符衷戴上手套對季垚說,“油箱灌滿了,還能繼續飛行約1000公裏。三個輪子壞掉了一個,來不及換了。”
季垚在機頭前駐足,凝視着一人多高的巨大鼻輪。過了會兒後他一言不發地擡起頭來注視着傷痕累累的機身,目光越過尾翼挑上了高遠的天空。穹窿往着西邊傾斜而去,濃黑的雲堆擦着山頭湧過,幾只看不見的灰雀在半空中展露激越而甜美的啼啭。季垚看了眼機場塔臺前的座鐘,踮了下腳尖,滿面愁雲地攏起了一對眉毛:“這下麻煩了。”
“我們出發吧。”符衷說,他扣緊手套和袖口,憂心忡忡地眯起眼睛環視了一圈周圍一望無際的曠野,“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路順風。”季垚收回面上的憂慮,朝符衷笑了笑,鎮定地進入駕駛艙坐下來檢查飛行系統,準備再度啓程。
符衷鎖緊滑杆,把對講機撥上來靠在唇邊,面朝着風窗外開闊的原野呼喝了一聲。起飛指揮官下屈蹲身後,影子似的飛機跟随他的手勢沖入跑道,迅速排空而去。
康斯坦丁站着巨幕監控下與季垚對視着,但他知道對方看不見自己。總控中心裏井然有序地監督着飛行考試,投影池裏單獨分出來了一個屏幕給符衷,康斯坦丁在這塊屏幕前停留良久。幾分鐘前北京剛來了電話,康斯坦丁聽完就挂斷了。他沉默了幾秒,拿定主意後俯身按住操作員的肩膀輕聲說:“加大第五航區的雷諾數,讓湍流強度上升。”
操作員馬上輸入了公式,紅色的指标緊跟着往上滑移,直到與警戒值相當。投影池中立刻出現了翻滾的氣流,高空的雲層被卷入近地面區。與此同時,氣象臺的監控畫面顯示莫斯科城上空正出現積雨雲,前緣陣風鋒區越過郊外的山脈往東方推進。
“長官,終點發現有強對流天氣,莫斯科大部分機場都發布了預警,延遲了起降時間。來自北冰洋的強大鋒面也即将到達,第五航區的危險系數是否應該降低?”氣象臺的研究員找到康斯坦丁,“如果雷諾數繼續加大,兩邊一疊加,很難保證不會發生事故,那這樣的話我們就死定了,我們會被碾得粉碎的。”
雷諾數指示表變為了紅色,警報聲響了起來。康斯坦丁站在投影池前面,總控室裏所有人都盯着畫面中海嘯一般動蕩的氣流。在這樣險惡、可怖,令不少人望而卻步的飛行環境裏,一架飛機正在穿行,默默無聲的烏雲中猛地裂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豁口,迸射出一道瓦藍色的寒光。雪貂一號的兩個進氣道旁邊亮着紅色的标識燈和頻閃燈,活像一雙惡狠狠的、狡黠的眼睛。
“這是目前唯一一位進入第五航區的考生,長官。”基地秘書把檔案袋遞到康斯坦丁手上,裏面裝有符衷的資料表,“他的總共用時僅次于最高記錄,是一位難得的優秀執行員。”
康斯坦丁抽出檔案袋裏的文件,低頭翻看起來。他的目光在符衷的照片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很快地翻了過去,再看到了符陽夏的名字。康斯坦丁垂首沉默了一陣,将文件合上後重新裝入牛皮紙袋裏,交給了秘書。不過他并未改變主意,仍舊回頭對操作員說:“不必擔心,就保持這個難度,如有必要還可以繼續加大,聽我的命令做事。記錄是沒有高峰的,總有一天要被後人打破。”
愈來愈強大的湍流把飛機抛上抛下,黑沉沉的天色下籠蓋着同樣黑沉沉的罩沒地平線的烏雲,今晚又将是個叫人毛骨悚然的夜晚。他們仿佛是在怒湧的大海上航行,迎着風暴啓碇出航。符衷讓飛機順應氣流的流勢,逆風飛行讓他不得不放慢速度。為了讓符衷集中注意力,季垚坐在一旁沉默不語,風窗外不知打哪兒來的一縷縷雲氣仿佛正商量着如何破窗而入。
可怕的沉默淹沒了呼嘯的風聲、轟隆的發動機聲、隐隐約約的雷聲,打着補丁的飛機忽上忽下地穿雲破霧,寒冬的夜折磨得飛機和人都疲憊不堪。天際線上則壓着煤炭般的黑雲,從那兒傳來了震天撼地的雷聲,就像造物主本人在天地初開時發出的那種威嚴的怒吼。
一團暖氣把飛機頂了上去,符衷連忙踏下平衡器,将機翼往下翻仄,同時往反方向俯沖,突破最低的一層流線進入安全區中。雲堆被他抛到腦後,符衷往外看了一眼觀察情況,發現漫山遍野的紅松此時正像波浪一樣聳動。天宇犷悍,一個光點都看不見,因此黑暗得以緊貼結實的風窗,兀立在那兒,睜着呆然不動的眼睛窺視駕駛艙裏的人。
異常的天象讓符衷心裏産生了不祥的預感,他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轉眼冒出的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襯。在這樣天不應、地不靈的境地裏,饒是最勇敢的探險家也會雙股戰栗、瑟瑟發抖!符衷讓飛機平穩地滑行了一段距離,在這個空當裏偷偷去看了季垚幾眼,以期從季垚身上找到一種可以讓自己無所畏懼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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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機裏聽不到任何聲音,莫洛斯的播報也銷聲匿跡了。厚重的雲氣很快地漂移,遮住了他的視線,好像一團團海浪徹夜在符衷頭旁喧騰咆哮。飛機儀表盤上的氣流分布圖早已變成了一團亂麻,簡直不能再以它為參考了。符衷注意到西北方有鋒面推進,這是強大的北冰洋冷鋒,超低溫能把所及之處的山林全部凍硬。警報燈開始爍爍閃光,同時發出了刺耳的蜂鳴聲。
此時距離莫斯科還有最後200公裏,符衷甚至都能看到克裏姆林宮的塔尖。只要再飛越兩座山脈,他就能在考試結束前成功降落在莫斯科總局,那兒的機場已經等候他多時了。
正想着,飛機忽然劇烈地颠簸了一下。符衷立即讓飛機側倒,想避過一道泰山般的風牆。然而還沒等飛機離開幹擾區,風牆轉瞬之間就欺壓過來,霎時将本來就折斷過一次的機翼扯出了一條巨大的裂縫。“雪貂一號”因此被氣流托舉得高之又高,然後一邊塌了下去,于是它只得跟着深深地往下墜落。符衷被固定在座椅上,飛機下落時艙內的壓力越來越大,監護儀提醒他現在的體溫上升到了37.3℃。
待飛機暫時平穩下來,它仍被困在漩渦中打轉。季垚好容易才從暈眩中緩過來,發出悶聲的咳嗽,下落時的窒息感讓他肺部劇烈擴張,面部很快就泛起灰色。季垚在那短短的十幾秒裏又想到了非洲的戰場,想起了他參與的最後一次大偷襲行動。任何一種墜落都會讓季垚心悸不已,有時候他在夢裏夢見自己掉入了水中,然後他馬上就會被吓醒過來。
黑森森的穹窿發出訇訇作響的雷聲,像是槍炮轟擊時發出的鬧騰,這種聲音讓季垚不由自主地神經緊繃、渾身發硬,仿佛正身處彈泥橫飛的戰壕,而他馬上就要發起一次沖鋒。他睜大了雙眼,警惕而驚恐地望向四周,雙手緊緊拽着槍,想要躲開,但不知道自己想躲避的究竟是什麽。熱浪、煙霧和叢林,季垚眼前飄起了紫色的薄煙,地道張開黑暗又邪惡的大口,緊接着有人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監考官。”符衷忽然輕聲喊道,他察覺到了季垚的異樣,“您沒事兒吧?別擔心,我們很快就能沖出這片風區了。”
季垚竭力把恐懼感掃出腦際,然而事與願違。他捏着手指忍住嘔吐的不适感,掃視着風窗外黑洞洞、費力喧騰的雲天,忽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導彈發射器:“哪兒的槍聲?”
符衷吓得連忙緊緊按住他的手,免得真的把導彈發射了出去。符衷知道季垚在害怕什麽了,忙扣住他的手指說:“沒有槍聲,長官,不要怕,只是在打雷。別怕,我們很安全,沒有打仗。”
“我聽到有炮彈爆炸的轟隆聲,有人在空中攻擊我們嗎?他們在哪裏?太黑了,我什麽都看不見!”
“沒有,長官,真的沒有。鎮定下來,那是雷聲,相信我好嗎?”符衷急切地說道,幾次扭頭去注視着季垚的眼睛,“我們還有最後不到200公裏就該降落了,很快了,我們馬上就降落!”
季垚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氣,但還是覺得呼吸不足、肺腔空虛。他緊緊地閉上眼睛,松開了握住發射器的手指,一邊搖着頭說:“我以為又打起來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真叫人發瘋!”
符衷拉住他的手腕,在哄鬧的警報中大聲朝他說道:“只剩125公裏了,很快的!等我飛過去就沒事了,就結束了!”
窗外狂暴的大風像個發瘋的巨人,正怒氣沖沖地踏着崇山峻嶺呼嘯而來。符衷甚至看到延伸幾千公裏的鋒面氣勢洶洶、席卷萬物,土地好像大洋那樣深不見底,沒有一塊地方可供飛機停留。天地一色,濃稠的積雨雲壓在克裏姆林宮的塔尖,幾乎要把整個城市摧垮了。現在,“雪貂一號”的頻閃燈和照明燈已湮沒于黑天鵝絨似的夜色,處于無邊黑暗裏,處于寥廓廣漠的天和地之中。
飛機尾翼抖動得厲害,符衷順着風勢滑出漩渦,紮進狹流的同時他抛棄了第三個副油箱。季垚稍稍鎮靜了些,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作一聲。符衷問他:“長官,我們會被打敗嗎?”
“不會的,我們不能被打敗。”季垚搖搖頭,他緊握着槍柄,發亮的、炯炯有神的雙目盯着前方的坦蕩通途。
“我看到城市的燈火了,”符衷說,他斜過機頭,轉開方向擦着層流滑開,“還有克裏姆林宮的塔尖。長官,您在莫斯科留學的時候一定看過塔尖無數次了吧?”
季垚眼中忽然掉下來一大滴淚水,他慌忙眨了眨,狀若無意地回答:“是的,看過很多次了。但沒有和你一起看過。”
鋒面在此刻到達,混沌的雲氣喧騰得越來越厲害,飛機的風窗被震得顫抖不已。符衷死死踩住制動器,操作杆都差點被拉斷了,但飛機仍控制不住地往南邊側翻。頃刻工夫,飛機完全颠倒了方向,一時間天旋地轉,“雪貂一號”在雲霧中激烈地翻滾起來。兩人被安全帶扣在座椅上的身子瞬間變得無比沉重,還沒反應過來就随着飛機的偏移而倒下了。
湍流區的勢頭仍不見減小,再加上鋒面已切入,洶洶來襲的勁風能把一整片森林攔腰截斷,而正是這樣可怕的自然之力在撕扯着飛機的兩翼。飛機對整片蒼穹來說就像一個可憐的玩具,在密不透風的湍流中穿行愈發舉步維艱。符衷收到氣象臺的通報,得知前方即将進入強對流區,馬上就有一場滔天豪雨要傾瀉到莫斯科城裏來了。
機場在視野中已隐約看得見輪廓,幢幢黑魆魆的塔樓一叢叢生長在廣闊的平地盡頭,正怒瞪着白生生的探照燈給飛行員指路。皚皚白雪覆蓋着郊外的山頭,紅松和防風林好似無涯無際般一直鋪展到了天邊去,這些樹林就如同寒夜一般冷冰冰地漠視着萬彙,仿佛已經死去。
季垚看了眼測風儀上跳動的數字,他的心立刻揪緊了。此時飛機的高度僅有1000米,在強風中像飄落的樹葉一樣翻滾着。激烈的碰撞使得符衷額角流下了鮮血,他的後腦撞在了堅硬的壁板和風窗鎖扣上,鬧得他頭腦嗡嗡作響,胃裏也跟着翻江倒海起來。季垚穩住他,一邊按住對講機接入總控室:“這裏是‘雪貂一號’,我們遇到了自然風切變,請務必将湍流強度降低!重複一遍!請務必将湍流強度降低!完畢。”
操作員擡頭看了看康斯坦丁,等他的指示。康斯坦丁沉默不語地站在屏幕前,不為所動。很快,季垚就聽到莫洛斯的聲音傳進了話筒:“很遺憾我們無法滿足您的要求,您無權改變考試難度。遇到自然災害是難以難免的,這不在考試控制範圍內。還有75公裏就将到達終點,距離考試結束還有15分鐘,祝你們好運。”
“即将進入下沖氣流,直徑2.8公裏!”符衷大聲提醒他,“請戴上呼吸面罩,扣緊安全帶,确認彈射把手是否正常!等會兒飛機将劇烈颠簸,我會盡量保持平衡!”
“控制好傾斜器,緊急制動踩死了不要松掉!尋找最小風勢區,千萬不要逆風,否則整個飛機會被拉斷!”季垚扯掉對講機戴上面罩,接入地面中轉站,“莫斯科機場注意,這裏是雪貂一號,識別碼RTG-99.7-M80。考生20100105484已到達。我們遭遇強對流和風切變,情況糟糕,請求迫降!迫降!請地面人員做好準備和救援措施!”
“彈射把手已确認,正常。鼻輪正常,後右位制動輪失靈,我們需要攔截網!”
“莫斯科機場塔臺收到,攔截網正在部署。‘雪貂一號’,遵循緊急事故處理程序,塔臺會為你指引方向。請所有尚在管制區內未降落的飛機延遲進場,爬高,等待塔臺的指令。”
符衷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了,監護儀上的黃燈變為了紅燈,顯示他的體溫為38℃,心跳為每分鐘100下。飛機在空中起伏不定,全身五髒六腑都像是在抛繡球,簡直叫人難以忍受!超低空的下沖氣流直徑小于4公裏就能讓大型客機直接墜毀,而現在它的直徑已經縮小到了2.3公裏,“雪貂一號”無疑進入了一個無底洞。
“現在的下滑通道已經遠遠低于正常的預定通道,長官,幫我卸掉最後一個副油箱!”符衷對季垚說,“卸掉一切可以扔掉的東西,減輕重量!”
副油箱應聲而落,飛機這才稍微上升了一點,眼看就要扭轉局勢了,然而在調轉角度時,一陣強風出其不意地從側翼發起了襲擊。盡管符衷鎮定而迅疾地踩住了制動器,整架飛機還是被風頭推下了數十米,左邊機翼旋即折斷了。季垚按住對講機免得它滑脫,擡手護住頭部:“機場塔臺,我們的燃油已經耗盡了,正在快速下降!現在的高度是500米,馬上進場!”
機身傾斜了九十度,窗戶已被完全震碎了,碎片紮進符衷的防風衣裏,鮮血立即毫不留情地汩汩湧出。季垚扯過安全帶去幫他按住傷口,符衷想把他推回座位上去,然而季垚的力氣好似增大了一萬倍,簡直力大無窮。符衷推他不得,只好專心致志地對付起即将來臨的強行降落。季垚這時才覺得自己的驚恐症減輕了一點,他只有在這種環境中才能适應。
“這裏是機場塔臺。‘雪貂一號’,請降落在四號跑道,跑道已清空,應急指示燈已為你打開,請立即降落。塔臺呼叫管制區所有飛機,請爬高,暫不進場,遵循指示。”
瓢潑大雨終于潑下來了,沖刷在風窗上,澆進了破碎的舷窗。飛機闖過了下沖氣流,正在急速往下墜落。符衷忍住手臂上鑽心的疼痛,玻璃渣把血管全割破了,血流噴濺到了座椅上。氧氣極度缺失和大腦供血不足讓符衷眼前重現了重影,滂滂雨幕中閃現着無數點燈光,飛機的高度由350米降至275米,再到200米、100米......
在飛機的鼻輪撞在跑道上之前的數十秒,符衷耳邊只能聽到季垚的聲音。季垚橫過身子猛地踩住制動器,快速放下上升操作杆,把後方滑輪降下來。第三滑輪壞掉了,在接觸地面的一瞬間它就繃斷了輪軸,整個彈射出去,飛落在不遠處的草坪上。機身劇烈震動着,颠簸了一段距離後側斜着沖出跑道,右邊機翼死死抵住地面,迸射出大團的火花。
失去平衡的飛機猛地往右一沉,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後,符衷看到機翼前方的一塊鋼板飛彈而起,轉眼消失在視野裏。機艙砸向地面,翻滾着滑出了跑道,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焦黑的拖痕。濃烈的黑煙灌進駕駛室來,混合着刺鼻的焦油味,符衷忙捂住口鼻。就在這時,他發現駕駛艙裏的電子儀器已經開始起火,發動機發出異常的響動,像有頭猛獸即将破籠而出。
“符上尉,你先跳下去!我給你控制飛機!快點兒,士兵!”季垚将符衷推向窗框,一手接替了符衷手裏的平衡輪,同時撥回了艙頂滑杆,将頂蓋彈到後面去。
天旋地轉中,符衷猛地把季垚抱進懷裏,扣着他的手臂,把他的頭按在頸窩中。季垚剛要罵他,符衷已經看準時機抱着他從敞開的頂蓋飛躍而出。與此同時失控的飛機被攔截網扣住,減速之後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火光直沖天穹,飛濺的鋼板撞破了機場走廊的玻璃,傾盆大雨将烈火照得更耀眼奪目了。救護車和消防車正拉着警報從側面趕來,身披雨衣的搶險隊第一時間沖入了事故現場。
大雨以它特有的豪氣沖刷着一片狼藉的草坪。符衷躍出機艙後在空中轉了個身子,讓自己的背着地,好讓季垚待在懷抱裏免得摔傷。着地的一瞬間,符衷的後腦受到猛烈撞擊,爆炸一般的暈眩席卷了他整個身軀,雙眼看不清物事,只能見着黑茫茫的漩渦。航空燈刺目的白光、黑黢黢的雲層,還有一望無垠的、靜默的蛛網久久地在他即将失去意識的腦際盤旋。
他聽到季垚在叫自己名字,還有一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那雙手冰冰涼涼的,就像這冬日的雨水拍在臉上一樣冷。忽地,有一滴溫熱的水珠滴在頰畔,緊接着是第兩滴、第三滴。
符衷知道這不是雨水,他心裏泛起了柔情,這種柔情只對季垚有過。符衷想擡起手給季垚擦去眼淚,但身體不聽使喚,四肢都像被砍斷了似的,絲毫沒有知覺。眼前越來越模糊,所有的東西都混合在一起,黑得猶如打翻的墨汁。他感覺很困,困到忘記了來路也忘記了歸途,忘記了是誰抱着自己,又是誰埋在自己頸窩裏哭泣。
耳畔漸漸嘈雜起來,有很多人圍了過來,然後符衷感覺到自己脫離了某個人的懷抱,被擡起來放在擔架上送進了窄窄的車廂裏。
季垚本想跟着救護車一起走,衛兵卻一直攔在他面前,急急地催促他到其他的什麽地方去。跟着搶險隊一道趕來的醫生馬上為季垚清理了手心裏被玻璃刮傷的裂口,給他纏上防護帶。一位女士撐開傘為季垚擋去雨:“您需要醫療救助。随我來,您的專車正在機場外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