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六神無主
季垚擡手擦掉下巴上的汗珠,吹了中場休息的哨子,然後去更衣室換了衣服。他只用帕子抹去了汗水,拆掉綁在手上的防護帶後就匆匆走出了訓練場。他從軍官通道快步走上去,路上,他覺得自己的心脈好像連在符衷身上,符衷要是磕磕碰碰弄疼了,自己也會跟着疼起來。一念到符衷腿上有傷,不好走路,季垚就有點兒魂不守舍。
跑上一條長長的斜坡後,他在封鎖門前進行了身份驗證,門剛一打開,他就迫不及待的側身穿了過去。轉過回廊後一陣冷風悄悄擦過脖子,讓他通體發涼,汗水很快就随着冷風吹送而蒸發殆盡了。季垚憂心忡忡地走過了一段路,而後他在走廊的欄杆旁看到了符衷立在燈下緘默不語的側影。
“符上尉。”季垚喊了他一聲,他不常喊符衷的名字,“你為什麽自己東走西走?要是在哪跌了摔了,可沒人把你扶起來!”
符衷聽見了季垚在喊他,忙把四散的思緒抓回來,回神看着季垚幾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剛剛穩下的心神這下卻又被季垚打亂了,符衷一見到季垚汗濕的、泛着健康色澤的臉龐,他的心髒就會不由自主地跳快幾拍。符衷扶着欄杆站直身子,稍稍屈了下小腿,笑道:“我很小心的,誰不心疼自己的身體。”
“我可不信你嘴上說的話,我只怕你再受了傷,一并斷送了前程。”季垚怪罪符衷擅作主張,不由分說地蹲下身去撩起他的褲腿查看,伸出手指輕輕按了按傷口周邊的肌肉。
傷口處有些疼,符衷縮了一下腿。季垚确認無誤後才放心地把褲給他放了下去,紮進靴子裏。符衷垂着睫毛看季垚細致入微地做着這些動作,名副其實的甜蜜把他的心靈和肉體吞噬一空,好似吸飽了玫瑰的芳香。待季垚紮好鞋帶,符衷撐着欄杆俯下身把他拉了起來,說:“您為了何事匆忙上來找我?您出了這麽多汗,驟然吹冷風是會傷寒的。”
“我的外套被你拿走了,符上尉,它就在你的臂彎裏。”季垚擡起手指裝模作樣地點了點,“你出來拿着我的衣服幹什麽?”
符衷抖開季垚的外套從後面披在他身上,替他攏住衣領禦寒,卻沒把手放開:“地上有灰塵,您的衣服幹幹淨淨的,沾了灰不好,于是我就随身帶着。”
衣領圍住了脖子,遮去了涼風,叫季垚的後背不再陣陣發寒了。季垚拉住衣領,垂眼看着符衷的手還停留在衣襟上。季垚轉了個視線正好對上符衷的眼睛,符衷望着他無聲無息地笑了起來。他們就這樣相對着,好像這是情理中事,是勢所必然的。季垚心中充溢着的不言而喻是非同尋常的幸福感,但這已不讓他感到茫然:“窮講究。一件衣服而已,弄髒了我也不心疼。”
“您不心疼是一碼事,我心疼又是一碼事。”符衷幫他套上長袖,紮緊腰帶,再一絲不茍地扣好前襟,“兩碼事,不沖突的。”
季垚擡起手腕理好袖口,撫摸着袖邊上象征軍階的銀色條環,這幾條銀邊愈發耀眼了,他眯起眼來看着它們。季垚擡起眼皮将視線在符衷俊氣的臉龐上掃了掃,他被符衷撩得直入白雲深處,仿佛他和他之間真的有一樁為人稱道的風流韻事。季垚好一會兒才從美好的甜蜜終回轉過來,故作閑話般問起:“你沒事走出來幹什麽?下回如果要走動,打報告,別離開我的視線。”
這話惹得符衷露出了益發愉悅的笑意,他抻平季垚的外套下擺,随後挺起胸膛打了個立正,說:“收到,長官!”
“說說看,剛才我不在的時候做了些什麽?”季垚挨在欄杆上,他一旦擺脫了正襟危坐的模樣,就變得頗具風情,獨特的慵倦氣讓符衷忍不住總要分出些心思來欣賞他的身姿。
“我給爸爸打了電話,”符衷說,“問了問他關于十年前的事。但是他說沒有找到任何軍隊調動記錄,這令我疑惑了很久,我一直在思考這事。”
“原來你還挂念着這事兒。”季垚擡手插進頭發,仰着脖子遠望着天花板,這天花板好似天空一般高闊,“同一個事情卻衆說紛纭,這其中勢必有說謊者。你相信誰呢?或者說你願意相信誰?”
符衷和他靠在一起,扣着雙手,頂住大拇指兀自沉思。過了會兒後他搖了搖頭,用手指捏着鼻根說:“誰也不相信。”
Advertisement
季垚沒有發話,只是看着他,等着符衷把下半句說出來。兩人靜悄悄地站了會兒,符衷扭過頭直視着季垚的眼睛,抿唇笑了一下,補充道:“我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實。”
過道裏吹着輕柔的和風,吹得他們兩人心中都柔情蕩漾起來。季垚轉過脖子,眼尾挑着微微的紅色。他無所謂地撩了下頭發,側着臉凝視了牆上的斑點一會兒,才淡漠地開了口:“如果是我,就算是我父親親口說的話我也不會全信。”
“您一直都這樣嗎?”符衷放下手問道,他喜歡這樣平心靜氣地交流,仿佛他就能憑此對季垚了解得更加深入,“心懷戒備,沒有安全感......就像狐貍。”
“老話說得好,我們成為什麽樣的人,與我們所處的環境休戚相關。我曾經歷過許多背叛,戰争給我留下的不止是創傷,它還讓我知道應該對一切都保持應有的戒心。符衷,人人都只有一條命,除了這一生,沒有別的生命。我們必須得讓自己越來越強大,強大到不用相信別人,而是讓千萬人來相信你。”
季垚此時說起了戰争,心裏卻覺得很平靜,只有懷着平靜的心情才能直面那些悲傷的往事。語畢,他凝視着符衷的側臉,端詳着他挺拔的鼻梁和深情款款的眉毛。他腦海裏再次浮現了那個一直以來萦繞在他心頭的疑問:符衷是個怎麽樣的人呢?他有足夠的忠誠來讓自己對他信任至極嗎?
兩人沒再交流,季垚說出來的話卻像還漂浮在輕盈的空氣中。符衷思索了一陣,然後他從衣兜裏摸出一塊方糖來,剝開糖紙遞給季垚:“別去想那些傷心事兒了,陷害您的人已經進了監獄,您挺過了五關六将,是我們的英雄。吃顆糖解解愁,甜味能讓人舊貌盡改、煥然一新。要是您覺得這樣還不足以忘記煩惱,可以抱抱我,把世上的一切煩惱在擁抱中通通忘掉!”
“吃糖就吃糖,非要抱抱幹什麽。”季垚低頭咬住符衷手裏的方糖,舌尖無意之中擦過了他的手指,便壞心眼地故意撩起眼皮看符衷的表情。
符衷被指頭上的異樣刺激了一下,他不知道季垚于無形之處竟然有如此勾人之魅力。符衷心裏有非比尋常的勝利感和喜悅感,這種感覺鬧得他像是踩空了那樣騰雲駕霧,好像要永遠這樣漂浮在雲端上,再也不下到人間來了。符衷捏着手腕,邊撚着手指邊問道:“吃糖就吃糖,非舔我手指幹什麽。”
“沒有這回事,是你自己送上來的。”季垚矢口否認,他強詞奪理、颠倒黑白的本事是衆所周知的。季垚咬着甜甜蜜蜜的糖果莞爾一笑,心裏卻想着:如果人有味道,那符衷嘗起來就是加了糖塊的草莓酸奶。
他們靠着欄杆說了些無關緊要的閑話,符衷不緊不慢地等着季垚嘴裏的那塊糖化完。糖果的甜香散逸在兩人四周,他們盡講着有趣的俏皮話,符衷常常把季垚弄得接不上話,好勝的他只得急得面紅耳赤。季垚絕非笨伯,相反,他見多識廣,饒是這樣,每當他與符衷說話時,卻常常謹慎地字斟句酌、緊張得六神無主!
在顧州打算離開燕城監獄前,助理打開了他的辦公室門。只見顧州正聚精會神地侍弄着一捧玫瑰花,在花瓣上灑了清水,再挑出他認為不滿意的來放在一邊,另作他用。助理過去朝他行了禮,顧州見狀忙放下清水碟子,擦幹淨手後從助理中接過剛打印出來的文件翻看起來。
“這是您要的資料,監獄長。”助理報告說,“來了很多記者,監獄大門外人頭攢動、沸反盈天,我還從沒見監獄裏有哪天這樣熱鬧過。您真的不出面去堵住記者的嘴巴嗎?”
“不用了,叫司機把車開到後門去。”顧州走到窗邊,撥開天鵝絨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很快就将簾子重新攏上了,“外面的記者讓警衛長去應付,還是老規矩,不接受紙媒采訪。”
顧州回到辦公桌前,掀開幾頁文件紙快速浏覽上面的內容。他花了十幾分鐘把文件讀完,皺起眉将其合攏在一塊兒,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陣。顧州吩咐了助理一些話,然後遣走了他。安排完事情後,他擡起手腕看了眼表,發現已經過了平時回家的時間了。顧州将報告放入文件袋裏,轉身去捧起擱在矮櫃上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抱着它走出門去。
瑪莎拉蒂的窗外滾過城市的喧嚣盛景,平時閃現超模的巨幕廣告屏播放着實時新聞。顧州擡起頭草草地掃了一眼,瞥見記者正在向鏡頭展示身後一片狼藉的火拼現場,不斷提到今晨震驚全國的恐怖事件。顧州沒去看那些新聞,他對新聞不感興趣,新聞都是給不清楚的人看的。
唐霁入獄那天全城直播,盛況空前。也就是那時候開始,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罪大惡極的一級重犯的名字。顧州親自受理唐霁的檔案,牢房門口的銘牌還是他看着焊上去的。
坐在車上時,顧州懷着柔和的心情想着家裏的三疊。他垂首撥弄着懷中紅豔的花瓣,把被子彈打壞的花、形狀不漂亮的花全都抽掉,将剩下的攏成一束。他仔細地數了數,剛好有六十八朵。顧州看着花,絲毫不作他想,只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來。記者播報新聞新聞的聲音經過車窗過濾,傳到耳朵裏時只剩渺茫的餘音了,仿佛車外的世界全都飛馳着離地遠去。
“先生,今天還是停在這裏嗎?”司機把車停在早上的路口,兩邊樓房夾着一條窄窄的水泥路,路旁種滿了桂花。
顧州點點頭:“照舊。我自己走回去,你不用跟着我了。明天早上還是在這兒等我,聽我的話做事,不要自作主張。”
司機回頭看了他一眼,正欲發言,顧州已經從車上下去,順手關上了門。陰涼的風吹入顧州的衣領,讓他的皮膚不由得緊繃起來。顧州将風衣領子立起來護住脖子,甜濃的桂花沁人心脾,在經過初冬涼意的浸潤後,顯得愈發美好起來。他心裏甜滋滋的,盡管今天監獄裏發生了那麽令人憂傷、焦頭爛額的事情,但每當他踏上回家之路時,憂傷一掃而空,甜蜜的幸福充溢着他的心靈。
回到家裏,顧州按開玄關的燈,柔和的光亮照着牆上一幅暖色調的油畫。三疊抱着電腦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整個身體陷在了毛毯和軟枕裏。顧州瞥了一眼電視機,發現他看的是新聞。顧州不用聽就知道新聞裏在講什麽事,他只字未吐,換了鞋子後抱着花走入客廳裏:“我回來了。”
三疊掀開蓋住身子的毛毯從沙發上下去,跑到顧州跟前抱住他,急切地摸了摸他的衣領,再檢查了腰帶和雙腿。見顧州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三疊嚴肅的表情才有所緩和,摟着他呼了一口氣,問:“你沒事兒吧?”
顧州拉過他的手,把捧在手裏的玫瑰花送進他懷裏,笑道:“我好好地上班,能有什麽事。按照我們早上的約定,我買了玫瑰花回來,送給你。”
豔色的玫瑰讓三疊的眼中閃過熠熠的光彩,他又驚又喜地把花接過去,湊到鼻尖深深聞了聞馥郁的香氣,再緊緊地貼住顧州的身體,嗅聞留在他身上的馨香。他們相擁着聞了會兒對方散發的味道,三疊松開懷抱,欣喜若狂般轉身跑去陽臺上,着急慌忙地找來幹淨的花瓶,澆上後清水将花兒一枝一枝小心地插了進去。
茶幾上多了一瓶玫瑰花,這樣的花還被插在了家裏的各個房間做點綴。客廳裏亮着溫黃的壁燈,三疊幫顧州脫下風衣,一邊幫他挂上衣架一邊說:“我下午睡覺醒來就打開電視看,結果就看到城裏發生了槍戰。報道說是有人越獄,發生在西城,好幾幢樓都被炸了。你那邊有沒有被波及到?實話實說,不許說謊。”
顧州挽起袖子進了廚房,套上圍裙回頭告訴他:“我那邊離得比較遠,樓層高。放心,真的沒有事的,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
三疊松松地挽了個頭發,站在餐桌旁倒水給顧州送去:“越獄的是時間局的人,名字叫唐霁。這種角色都是武裝押運的,誰敢來與其硬碰硬,居然還成功了?”
“也許是黑幫、非法武裝組織、恐怖分子、毒枭、境外勢力......誰說得清呢?唐霁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壞家夥,你知道他犯的什麽罪嗎?是故意殺人,還有謀殺。不過幸好謀殺未遂。”
“這事鬧得滿城風雨,接下來的一個月恐怕都不得安寧。燕城監獄的監獄長竟然沒出面說幾句,他可真是個難以捉摸的人。”三疊說,喂了顧州一口水,“我明天要去見記者。”
顧州打開櫃子拿出幾個土豆,面不改色地用刀削着土豆皮,明知故問道:“你見他們幹什麽?”
“你問我幹什麽去?這麽久了你難道還不了解我?”
“我明白,你要做的事可比我多得多。”顧州削完土豆皮,将刀片洗幹淨,然後扭頭輕輕地在三疊嘴唇上親了親,“放開手腳去做,那是高尚的事業,理應得到支持。”
三疊回了他一個吻,再喂他喝了一口水。顧州垂着脖子熟練地切着土豆,三疊則站在一旁捂着杯子取暖,他腳下沒穿襪子,有點冷。兩人像往常一樣閑聊了一陣,三疊放下杯子正要轉身離開廚房時顧州驀地叫住了他,扶着腰問三疊:“你是不是進過廚房?”
他讓開身子,露出臺面上放着菜板,一疊切碎的菜留在菜刀旁。碗裏盛着攪勻的雞蛋,沒有剝完的活蝦放在水槽裏,蝦子還在浸水籃中蹦跳。三疊有些不好意思,攏了下鬓邊的頭發,說他在家裏想學着做菜,結果學不會,就自暴自棄、半途而廢了。
顧州笑着又去吻了下他的臉頰,再洗幹淨手有條不紊地整理臺面:“別灰心,哪能一下子就學會。你想吃什麽?跟着我學,做出來都給你吃。”
三疊探過身子說:“今晚我想吃番茄炒雞蛋和油爆蝦。蝦頭我剪掉了一些,但我不會挑蝦線。”
“你過來看着,看我怎麽做的。你把蝦頭撐開,手指稍微用點力,把那根蝦線挑住就行了。”顧州做給他看,“蝦頭不是這麽剪的,親愛的,你這樣浪費了好多肉。”
看着顧州熟練地處理着那些蝦,三疊難為情地笑了起來,撩起眼皮看着顧州唠叨,但一句話都沒聽進去。三疊忽然忘記了自己要去幹什麽,心裏充滿了難以克制的溫情,盡管他們已經相處這麽久了,卻好似還停留在情窦初開的時候。三疊擡起下巴親吻顧州的嘴唇,顧州知道他蘊含在深吻裏的明明白白的暗示,馬上洗幹淨手将他抱起來放在臺面上,兩人相摟着熱烈地吻了起來。
季垚的母親斜卧在床榻上,她小睡剛起,披着一張鵝黃色的坎肩撐起身子,歪頭夾住電話,掀開被褥下了床。她挽着坎肩去倒了些溫水,喝了一口潤喉,然後掖着絲緞袍子走去窗邊望景。
她聽着電話,長久沉默着,等那邊的聲音停止才沙着嗓子說:“白家早就退了,我的利益與你們無關。謝謝你告訴我唐霁越獄的消息,他們遲早要把矛頭指向我。不過我奉勸你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別忘了你當初是怎樣上位的。”
“我明白,白夫人,這事兒誰也不會忘。”電話那頭的人說,“唐霁越獄絕不會是個意外,這裏頭究竟有什麽緣由可夠我們好好思考一番了。我們得警惕起來。”
卧房裏只有一盞臺燈亮着光,白逐用冷漠的神态注視着窗外日漸凋零的樹木,絲毫不為日益枯瘦的花園感到惋惜。窗外飛來了一只鳥,停在石棱上啁啾不停。白逐盯着它看了許久,直到鳥兒張開翅膀飛入雲天,無憂無慮地與它的夥伴們在樓房中穿梭,像一陣忽來忽去的急雨。白逐的唇線始終緊繃着,她攏着柔軟的坎肩,回答:“你說得對。靜觀其變吧,日子還長着呢。”
他們挂斷了電話。白逐離開了窗戶,經過壁櫃時她停了下來,扭頭凝視了隔板上的一只相框一會兒。照片中,季垚尚且有一張年少的面孔,在他身旁還有一個女人,眉眼與白逐有幾分相似。
晚間,季垚幫符衷上藥,還是在符衷的房間裏,還是彌漫着松木的清香。季垚點着藥水,時不時問他疼不疼,符衷說疼他就給傷口吹氣,那氣息仿佛是傍晚的涼風一縷縷吹到了符衷心上。
符衷等藥水幹了便坐上床。季垚把藥瓶子收進抽屜,取下椅子上的外套來穿上身。他知道符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心裏惆悵得厲害,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說罷他就毫不拖泥帶水地往門口走去,符衷在身後叫住他:“您今天不在我房間留宿嗎?”
季垚轉身看着他,這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摸出來看了一眼,但是直接按掉了。他将手機塞回衣兜裏,踮了一下腳,故作無情地說:“這是你的房間,哪能天天留?昨天只是太晚了懶得回去,你得明白這一點,可千萬不要得寸進尺。”
“您說有人在監視你,相比之下我這裏就是個安全的好去處,那不如一直安全下去,免得夜夜發愁。”
“你說的在理。但往後還有那麽長的時間呢,日子有的是,不差這一天。”季垚攤開手,他站在門邊與符衷遙遙相望着,“我得離開了,明天見。”
符衷揪着被褥,還想挽留幾句,但話到嘴邊他還是咽下了。離別的憂愁讓他心生悵惘,他是那麽的舍不得季垚離開,又是那麽的渴望與他春宵一度。符衷沒說什麽,久久地凝望了一會兒季垚的眉目,最終妥協了:“明天見,長官。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你也是。”季垚回答,他說完就退了出去,輕輕掩上了卧房的門。緊接着符衷聽見外間傳來開關門的聲音,然後一切都安靜下來了。
時鐘在床頭滴答作響,符衷躺在床上,拉起松軟的被褥蓋住身體,輕嗅着被子上的清香。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昨夜的夢境,細細密密的失落感再次讓他的心酸痛起來。
他又在夢中回到了過去。
季垚躺在病床上,抓住了符衷的手。季垚以為抓住的是醫生,便開口向他詢問時間局的近況。符衷站在床邊不言不語,醫生立在旁邊說:“有誰能想到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成天挂念着時間局。”
“不是時間局。”季垚躺在被單下,緊緊地抓着符衷的手腕,“時間局只是我工作的地方。我是挂念着那些人......或許也沒有很多人,我不知道,我只是非常想念他們。”
“想念誰?”
季垚的嘴唇動了動,但他沒有回答。符衷的手腕在他手心裏微微顫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脈跳在手心裏泵動。他驚訝于這只手是那麽的溫暖、有力,似乎有一種力量正從這只手流到自己身上來。
符衷默然着在季垚床邊坐了很久,一直等他睡去。符衷忍着錐心的痛楚一根根松開季垚的手指,看着他睡着後靜谧的面容落下淚來。他坐在椅子上低聲啜泣,錐心泣血的疼痛讓他夢魇連連、痛不欲生,哭聲羼雜着憂郁、苦惱和羞恥,回蕩在灰蒙蒙的四壁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