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如登仙境
“胡說八道!”季垚笑罵着,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符衷不放手,他就偏要對着幹,季垚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忽然有了與符衷一争高下的心思了。他松開五指,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符衷見他主動松了手,心裏并沒有勝利的快感,他只覺得遺憾。符衷意猶未盡地蜷起手指撚了一會兒,想把季垚殘留在手心裏得溫度都融進自己的身體裏。他現在是那麽的醺醺然、飄飄欲仙,簡直忘了身在何方、心在何處。季垚側過身去坐好,摩挲着自己的手掌,他頭一回覺得自己的雙手并非那麽平庸,是符衷給他注入了新鮮的、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房間裏的花香為他們增添了成熟的風味,在這樣的天時地利下,不做些什麽似乎都有違上帝賜予這寧靜一隅的心意。季垚分開手,讓內心驅使着他把心裏話說出來:“我有點頭疼,你能幫我揉一揉嗎?”
“當然,長官,小事一樁。”符衷欣然作答,話音未落,他就已經把手放在了季垚的太陽穴上。
為了方便他動作,季垚稍稍坐過去一些,背對着他。兩人前胸挨着後背,團團熱氣只在一縫之隔間過來過去,烤得季垚燥熱難耐,脫去了外面的衣裳。符衷默默無言地看着他脫掉風衣,再脫去薄馬甲,最後只剩下一件襯衫勻貼地襯在他身上。季垚解開了襯衫的紐扣,問道:“符衷,你在屋子裏開了暖氣嗎?為什麽我身上這麽熱?”
符衷搖搖頭,忍不住又要去盯着季垚後脖子上那一小片白白的肌膚看,細細的銀鏈子照得皮膚好似在瑩瑩閃光。他為了轉移注意,只得回答說:“沒開暖氣,應該是我們靠得太近了。”
“确實,我們靠得太近了。”季垚說,他伸手把脫下來的衣服搭在椅子背後,“近得我都能感受到你那兒傳過來的熱烘烘的氣體,還有你的胸腔起伏得厲害,是不是心跳太快了?”
“是的,長官,跳得飛快,就快要跳出來了。”符衷仿佛沒事人那樣說道,盡管這使他幸福得心花怒放,卻又難為情地不知把眼睛往哪裏放才好。
心裏升起了一種新奇的愛戀之情,但符衷知道真正的愛戀尚未來臨,這一切只是他對現實的幻想和憧憬。季垚優美的肩背、富有彈性的肌肉、強勢之下的柔情無不令符衷心馳神往,如登仙境。他對季垚的萬種風情并無下流之想,他的心情是充滿青春活力的,是健康、純潔的,就像換上最好的衣服,去廟堂裏拜觀音。
季垚沒有回頭,仍是那樣背對着他斜靠在椅搭上,符衷身上的香氣被他聞見後就好似放大了數百倍,鬧得他腦袋發暈。季垚搭着手,太陽穴被符衷按揉着,周身都包裹着他的氣息,那麽近、那麽真實。這種氛圍讓季垚覺得很安全。這世上能讓季垚覺得安全的地方寥寥無幾,而他卻在符衷這裏尋到了一個避風的好去處。
他完全放松了身體,疊着腿用手肘支撐身體。符衷的聲音和手指都有種催人入夢的魔力,讓他陶然欲醉,還未墜入夢鄉,美夢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他的心窗飛入其中了。
“首長。”符衷叫了他一聲。
“嗯?”季垚正思索着自己的事情,被符衷從昏昏欲睡的境地裏拉了起來。
符衷把手挪到季垚的肩窩裏緩慢地揉了起來,說起了照片的事:“陳巍給我們的照片裏那個黑影是不是龍王呢?”
季垚撐着椅子扶手,陳年舊事随着符衷的問題一齊向他湧來,弄得他恍恍惚惚。季垚踮起腳尖,打量着自己的手腕說:“是不是龍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麽善茬。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星河數據庫裏找到的一段視頻嗎?”
“記得,您說那段視頻中出現了龍。”符衷給他按着肩膀,手指隔着襯衫薄薄的衣料感受着季垚精力充沛的身軀。
Advertisement
熱氣和花香、海鹽香烘得他有些倦意,季垚強打起精神,伸手去拍了拍符衷的手背,示意他停下來。符衷停了手,季垚這才正過身子轉了面,靠在了軟綿綿的坐墊上:“這張照片的場景跟那段視頻很像,到處是紅光,還有黑色的影子。但就算我們找到了共同點,還是對它們一籌莫展,我們還得思考很久。”
符衷沒有言語,季垚又問他:“我去煮咖啡。你想不想喝點東西?我順便給你倒來。”
“檸檬水。”符衷回答,他往卧室外面看了一眼,扶着桌面要站起來,季垚把他攙住,“我去把檸檬找出來。不過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再喝咖啡的話晚上睡不着。”
季垚攙着他一塊兒出去,拉開冰箱将黃澄澄的檸檬取出來:“咖啡而已,又不是安非他命。我喝咖啡都上瘾了,也沒見哪天睡不好。”
符衷抽出水果刀切檸檬,季垚去了一旁把咖啡豆倒進機子裏。符衷擡頭看了他一眼,說:“您不是經常整夜整夜地失眠嗎?”
咖啡機的“煮制”标記亮了起來,季垚扶着腰在島臺前站了會兒,低下頭拿抹布擦拭着臺子上的水漬:“做噩夢了就會失眠,我也控制不了。只要我一閉上眼睛,我就很沒有安全感。”
水淋淋的新鮮檸檬片丢進溫熱的水裏,符衷用勺子把它們壓下去些,等泡開後立刻彌漫起甜絲絲的酸味來。他們一人站在島臺一邊,等着咖啡煮好,說出去的話仿佛還留在空氣中。
符衷攪着檸檬水問:“您是害怕孤獨嗎?”
“我說不清我到底是孤獨,還是獨自一人。”季垚低着頭擺弄那張抹布,将它疊好又打開、打開又疊好,“有個知心朋友那是一大幸事,但你知道,我這種人、這種職業,不安定的因素太多了。我被死亡吓怕了,你可能還沒有體會過這那是什麽感受,但我卻是在地獄裏打過滾的。”
“煮制”的按鈕跳掉了,季垚去把電源斷開,打開了咖啡機的蓋子,聞到撲鼻而來的醇厚香氣。符衷把他說的話都記住,最後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兩雙手總比一雙手巧。”
季垚回頭凝望着符衷的眼睛,符衷的話強烈地扣動了他的心弦。季垚不置一言,但他也同樣把符衷的話記住。這一場敞開心扉的交談讓他們的身心都發生了妙不可言的轉變,漸漸臻于成熟。季垚清楚地認識到世上确實有一種令人神往的美好的東西,是那樣生動地充溢着他的整顆心靈,千言萬語也不過如此!
他們回了卧室裏去,季垚開口說:“不談我自己的事了,我們講講龍王吧。符衷,你知道什麽是‘走蛟’嗎?”
符衷點點頭:“四川、西藏一帶的大江大河裏經常出現巨大的蛇形生物,漲水之後它們就在水下活動。等洪水一退,泥灘上就會留下它們的爪印,所以叫‘走蛟’。”
“蛇大為蛟,頭上長出獨角。等它長出第二只角,那就飛升成龍了。”季垚在紙上塗了一幅鴉,他畫了一條長長的線,然後添上杈角,看起來活靈活現的,“《山海經》、《淮南子》、《獨異志》上都有過記載,周穆王為了尋龍脈還去昆侖虛境拜見過西王母。”
符衷笑着看他在紙上的塗鴉,自己也去拿了一支鉛筆來幫他添上些細節,說:“您對高維空間怎麽看?”
“一維是點,二維是面,三維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季垚把腦袋湊過去端詳着符衷畫圖,“我們能看到一維和二維,但它們看不到我們。比我們更高級的空間比比皆是,在他們眼中,我們也不過是一個點罷了。”
“您知道營口墜龍事件嗎?”符衷畫完了最後一筆,放下筆,将紙頭攤在燈光下,一條炯目圓瞪、不怒自威的巨龍團在了紙面中央。
季垚凝神細看紙上栩栩如生的鉛筆畫:“這都是1934年的事了。關于那次事情的細節官方并沒有公開,我不做評價。要想知道原委,也許我們得潛入國家保密檔案庫盜取資料才能窺見一斑了。”
咖啡喝完了,符衷拿着兩人的杯子去外面洗幹淨了倒扣在架子上。他進門時看到季垚手裏捧着一本書,正在聚精會神地閱讀着《致凱恩》。他讀完後翻過去了一頁,後面是一首俄羅斯古詩。
“游子歸來兮返故鄉,草原莽莽兮天所賞。”
季垚等符衷回來後對他說:“我很久沒回過故鄉了。”
何巒躺在沙發上,陳巍和他纏在一塊兒,窄窄的沙發墊子可容不下他們兩個男人共處一方。兩人鬧夠了有些累,陳巍趴在何巒胸上喘氣,然後重又精神抖擻地爬起來,光腳踩在地毯上去找到鞋子,跑進衛生間裏洗幹淨了手。何巒見他離開了自己的胸膛後才坐起來,理好被抓亂了的頭發,然後發現脖子後面火辣辣地發疼,幾條紅痕毫不留情地留在了上面。
陳巍正在搓手上的泡泡,何巒推開半掩的門走進去,單刀直入地問他:“你這個混蛋把我撓成什麽樣了!”
“什麽?什麽?再說一遍?”陳巍被吓了一跳,忘記了搓手,驚駭地站在水龍頭前看着何巒的臉色。
何巒背過身去把衣領撥開,露出皮膚上四五道抓痕:“你幫我看看這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你用指甲抓的?老天,你怎麽能下此毒手!”
這下陳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事了,一定是剛才打鬧時戰況激烈,不小心把何巒給弄傷了。陳巍慌忙道了歉,急沖沖地擰開龍頭沖洗掉手上的泡沫,再找出一瓶蘆荟膠來擠在手上:“你站着別動,我給你塗點蘆荟膠。這事兒怨我,但我不是故意的!沙發上空間那麽小,我為了不掉下去只得摟你的脖子。我不是故意的!”
何巒哭笑不得,只得說:“以後小心點,我不是真想跟你打,就是開個玩笑。你那雞翅太香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對吧?”
陳巍高高興興地轉到他前面去,停頓了一會兒後大笑起來:“你也覺得那新出的口味不錯嗎?那我以後多買點給你吃!”
“話別說太早,巍巍,快去把藥給我塗好。”
他們商量着把照片送到維修部去找個信得過的人來複原,然後換了身幹淨的好衣服一起出門了。時值初冬,落葉已盡,院場上彌漫着已漸漸變涼了的青草的清香。空氣繃得緊緊的,好像稍一用力就顫抖不止。時間局随處可見的大花園裏寒意森森,植物們都換上了一副卑微的寒酸相,靜待着第一場雪到來。
從維修部出來後陳巍看了眼時間,覺得時間尚早,便提議說要去置辦些過冬的新衣服。風好像吹得越來越緊、越來越大了,何巒把拉鏈拉到最上面,扣緊衣領防寒。他們從時間局的大門走出去,一路走到了不遠處的公交站準備等下一趟公車過來。煙白色的浮雲在暗色的天空中漂移,城中某些綠蔭森森的地方風景如畫,留存有許許多多上百年的槭樹、菩提和銀白楊。
“你覺得——”陳巍在等車的空當時問道,“照片上的黑影和紅光是什麽?”
何巒兩手抄在衣兜裏,但還是覺得寒意遍生。他聳了聳肩,遙望着公路上南來北往的車流:“我不知道。也許這是父親留給我的線索,他一定有什麽秘密等着我去探索。”
陳巍深深地吸了一口仿佛不複存在的空氣,再長長地呼出來,他忽地看見灌木叢中有只鬼鬼祟祟的松鼠在亂竄,倏忽就不見了蹤影。陳巍踮了下腳,問:“你有什麽好點子?”
“我想我應該找個機會到西藏去一趟,那塊神秘之地是我父親待過最久的地方,我想在那兒應該能找到些不一樣的東西。”何巒說,“但問題是我該怎麽到那裏去呢?”
公交車停在了站臺裏,打開車門等着人排隊上去。兩人一前一後上了車,坐在稍後些的位置,将傷腦筋的問題抛下,歡歡喜喜地說起年輕人之間永遠愉快的話題來。
符衷洗完澡出來後看到季垚還在他房間裏。季垚像下午那樣幫他塗好了藥水,破天荒地提了一個要求:“今天我不回去了,在你這兒睡一晚。你有多餘的毯子嗎?我打個地鋪。”
“您為什麽突然要睡我這裏?”符衷懷着幸福的心情問道,忙去找來了毛毯,“地上很硬的,睡着不舒服。您睡我的床也可以,您無論什麽時候來,都給您留着位置呢。”
季垚拉住符衷懷裏的毛毯,拽了拽,但沒拽動。季垚扶着腰站在他前面說:“回房間我怕又被什麽特工監視,你容我住一晚,就當幫個忙。你不是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嗎?也許今晚我不會做噩夢了,那不就是你的功勞嗎?”
“您睡床上吧。”符衷還是這樣說。
“好了,先把毯子給我。”
符衷見他模棱兩可,知道他是有點兒動搖。符衷去幫他鋪好了床墊和被單,單獨拿了一個枕頭、抱了一床被褥下來放在上面,細心地拍了拍,把填充的鴨絨拍得蓬松了些。
季垚抱着符衷給他的白緞子浴衣去洗澡,熱氣騰騰的浴室裏還留着濃濃的海鹽香,季垚忍不住多嗅了一會兒。他放了熱水下來,撐着牆壁讓水流沖過身子。臉上的傷口隐隐作痛,他摸了摸,沒來由地想起了符衷幫他塗藥時的情景。他們幾次都差點要吻上去了,但最後還是克制地沒越界。
他忘不了那溫柔英俊的臉龐,忘不了那巨大而美好的新鮮感、清新感和歡樂感。愛情無論何時何地對年輕的心靈來說都是人跡罕至的神秘山谷,它的幽香和魔力令所有人為之心醉神迷。
過了很久季垚才洗完澡,他輕輕打開卧室的門走進去,卻發現床上沒人。他叫了聲符衷的名字,沒人回應他。季垚繞過床鋪到另一邊去,卻發現符衷已經在新鋪的矮床上蓋着被子側身睡了過去,而這張臨時床鋪原本是季垚的該睡的地方。符衷的手機掉在了地毯上,屏幕還亮着,季垚去撿了起來,看到了鎖屏上的照片。
他再一次凝視了這張合照許久,企圖透過畫面中茂盛鮮明的綠茵、薔薇盛開的美景去理解那難以想象的無上幸福。他捕捉到了難以捉摸的情愫,當他注視着符衷睡着後的臉龐時,這難以捉摸的情愫讓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內心的真實。真實感讓季垚渾身一顫,它是那麽的奪人心魄、震撼魂靈。
季垚蹲在床邊叫他,符衷睡得很熟,做着夢。他沒醒,只是動了動身子,然後拽緊了懷裏的被子,把頭深深地埋了進去。右耳朵上小小的耳釘閃着銀光,季垚如願以償地伸手去輕輕撓了撓。符衷的耳垂像棉花一樣軟,有顆小痣,寓意命中能遇到貴人。
借着符衷睡着的機會好好端詳了他一會兒,季垚才心滿意足地悄悄關掉了手機,将其放在桌上。他按滅了燈,屋中陷入一片茫然的黑暗裏。地鋪的一床被子一個枕頭都被符衷占去了,季垚只能睡床上。他在床上躺一陣,睜着眼睛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折騰了一陣後,季垚抱着枕頭和被子翻下床去,在符衷旁邊鋪開來,小心翼翼地躺在了他身邊。
符衷已入睡良久,早就把被褥捂暖和了。季垚伸手過去摸了摸,給自己涼悠悠的雙手取暖。符衷在睡夢中轉了個身,把腦袋往季垚的肩窩裏埋,于是他們挨得更緊了。符衷抱住季垚的肩膀,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地方繼續睡着。在他觸手可及的黑甜鄉裏翻湧着夏日的熱浪,奪目的烈陽火傘高張,而季垚于他而言就是熱浪,是沉甸甸的夜晚。
季垚任由他抱着自己,這心願得償的感覺幾乎令他熱淚盈眶。符衷的頭發摩挲着季垚的耳廓,撓得他心上發癢。忽地符衷蹭過去了一些,把嘴唇貼在季垚的耳朵上喊道:“細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