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沼澤危機
“好奇怪的線。”陳巍說,他拉開桌前的椅子想坐下來好好思考,何巒細心地将他扶進了座椅裏,“你來看看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呢?”
何巒俯身往前挪了點距離,挨在陳巍肩旁。屋裏的大燈敞亮地照耀着,手電筒的光又亮得刺眼,何巒被刺得眼眶濕潤起來,他擡手揩了下眼角。衣服在桌面上攤開着,何巒把手指放上去去摸了摸,細線硬得宛如鋼絲,一摸就知道這不會是什麽容易對付的角色。随後他再去看了看銀線的材料,只見它呈現渾濁的半透明狀,何巒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其中有古怪。
陳巍翹着嘴巴冥思苦想,拿着剪刀屁股用尖頭戳了戳細線試探,一邊快速地聯想着這裏頭究竟會有個什麽好故事。陳巍最喜歡故事。硬梆梆的細線讓剪刀都拿它沒轍,陳巍只得喪氣地把剪刀扔在一邊,撐着下巴撇起嘴問道:“咱們遇到難題了。你是維修部的,見多識廣,有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這跟我是哪個部門的有什麽關系?”
“這怎麽會沒關系呢?維修部是時間局裏知識面最廣、人才最多的地方了,你們要研究世界上各種各樣的物質,什麽奇特、怪異的東西沒見過?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何巒笑了起來,伸開手臂撐在桌子邊緣,望着陳巍故意笑話道:“你這話究竟是在誇我呢,還是在諷刺我呢?”
陳巍沖他眨了眨眼睛,随後裝模作樣地用肩膀撞了撞他,說:“哪有你這樣曲解人家好意的,我從不揭人短、從不談人私。有情就直露,有話就直說,你看我像是那種陰陽怪氣的人嗎?”
他們說着便愉快地看着對方,然後都望着對方的眼睛笑了。何巒唇角上有一顆褐色的小痣,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顆痣就十分招人眼球、惹人迷戀。他們打歪話題說笑了一陣,重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衣服上,何巒說:“我見過透明鋼絲,是PVC材料的,要用專門的槽剪才能剪開。現在裝備部正在研制硬度韌度更好的鋼絲,我還去看過他們做實驗。”
他這麽一說,立刻讓陳巍機靈的腦袋找到了把柄,他毫不掩飾地眉飛色舞起來:“就這麽幹。我們應該把這些東西交到時間局去,你們的實驗室就像個米奇妙妙屋,還怕會找不到辦法?況且你已經休假很久了,再不回去你的手藝可就沒有用武之地了,最重要的是我可就申請換室友了!”
何巒直起身,伸手在陳巍腦門上彈一下:“我看你吃吃喝喝挺會生活的,這會兒怎麽突然沒出息了?你是一個人過不了日子還是另有隐情?非要有人跟你住才高興?”
“一個人住那麽大的套房太不劃算了,而且空空蕩蕩有什麽意思?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到晚上就陰氣森森,怪吓人的。你回去了我就請你吃好的喝好的,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陳巍拍了拍他,何巒就算拒絕也沒有餘地了,不過他本就沒想要拒絕。何巒沒有立刻松口,他裝作思考的樣子收拾起桌上的資料冊來,陳巍就殷切地擡頭盯着他看。看了會兒之後何巒被他弄得有點受不住,随手拿一張帕子蓋在陳巍臉上,把他的眼睛蓋住了:“好了,有誰說過不回時間局去嗎?快讓開,讓我把這衣服收拾好,明兒一塊帶走就是。”
柔軟的巾帕蓋在皮膚上滑滑涼涼的,陳巍喜歡這種感覺,故而沒把它扯下來,就這樣讓它蓋着。陳巍撐着兩只手,咧開嘴笑起來:“這下我就放心了。”
舊軍裝被何巒按原樣疊好,裝進了金屬箱裏。他最後确認了一遍箱子裏沒有藏其他東西,然後将其鎖住,擱在椅座上,等着明早把它帶走。陳巍已經鋪好了床鋪,原本何巒提議一人一床被子,陳巍如臨大敵,慌慌張張地再三保證自己不會搶被子之後,何巒才放過了他。
睡前,何巒拿了兩張膏藥來,脫掉上衣在鏡子前照了照,回頭喊陳巍來幫忙:“你來幫我貼一下行不行?”
“當然。”陳巍接過藥片就撕開了,“你為什麽要貼這個?身上那裏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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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巒扳着自己的身子給陳巍指了指:“頸椎和肩膀。老早就有這個毛病了,有時候痛得很輕,有時候又痛得厲害。”
雙肩均貼有膏藥,陳巍站在他背後幫他把舊膏藥揭了下來扔進垃圾桶裏,一邊給他揉了揉骨肉:“是平時伏案的時間太長了才導致的嗎?脊椎和腰有沒有問題?”
“你輕點兒,按得太疼了。”何巒拍了拍陳巍的手指,示意他放輕些力度,“我想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平時在局裏一連十幾個小時埋頭于實驗室,又或者長時間坐在電腦前工作。腰沒事。”
陳巍笑了笑,又幫何巒活動了一下肩頸,說:“現在感覺好點了沒有?你得時常活動活動這幾個部位,別讓它發僵了。沒事的時候可以來執行部的訓練場找我,我們的訓練強度可太大了。”
按摩完之後陳巍才把新膏藥貼了上去,房間裏彌漫着中藥清新的苦香味,陳巍甚至湊近了些多聞了幾下那個味道。何巒覺得肩上輕松了點,便把衣服穿上,說:“你這雙手是不是學過推拿功夫?”
“那倒沒有,我學過格鬥場上的功夫、擒拿術、銅頭鐵腿,就是沒有推拿功夫。”
“那你可是無師自通了,我的肩膀被你這麽一按,就感覺渾身通暢,沒有哪裏不痛快了。”何巒掩上衣櫃的門,坐上床鋪掀起被子蓋住自己,“快點上床,到睡覺時間了。”
陳巍笑嘻嘻地在他外邊躺下來,兩人躺好後就關了燈。陳巍拉着被子扭頭看了看旁邊的何巒,問他:“之前住在局裏的時候,你通常要半夜才從外面回來,現在怎麽這麽早就睡了?”
何巒說:“現在又不是在時間局裏,又不用做那些沒完沒了的實驗、寫無窮無盡的報告。你以為我想每天大半夜才回家嗎?我也想休息,也想早點睡。”
之後他們沒有再說話,但都沒有睡着。何巒過了會兒後側過身去面對着牆壁,陳巍則始終平躺着,睜着雙眼注視着天花板上白生生的頂燈。
“說心裏話,你覺得亦山會開簽售會嗎?”陳巍突然湊過去問,手搭着何巒肩膀,下巴卡在他的頸窩裏,“我想搞一本簽名書放在書架上。”
何巒正背對着陳巍思忖自己的事,聽他這麽一說,身子顫了一下。何巒的眼睛盯着牆上一個斑點,半晌之後才回答:“可能吧,要是他開了我也去,你去不了的話我就叫他多簽一本送你。”
這下陳巍心裏舒服了,他樂滋滋地躺了回去,說:“果然還是你最好。你放心,等真有這麽一天,我準不會忘記把你叫上的。”
“睡了,明天早點起。”何巒悄悄地笑了笑,縮起腿頂了陳巍一腳,叫他安分點。
“前面是個不算太深的沼澤湖,中間有個湖心島,我們就先到那島上去。到時候你撐着竹杖過去,走路之前一定得探探水底,挑硬實的地方下足。不然一不小心就會陷下去,撈都撈不上來!”季垚跳下一塊嶙峋的怪石,走到石頭下邊去用槍杆扒開堆積的殘枝敗葉,緊接着下邊就露出了一個隐秘的雪洞。季垚去雪洞裏抽扯了幾下,抱出三根被磨得油亮、上了一層棕釉的竹杖來。
符衷分得了一根竹杖,将其扽在雪地裏,一下便能嵌很深,看起來穩當、結實。三人走出密林,來到前方空曠開朗的地帶,這兒正是沼澤的邊緣,腳下的泥土已變得濕稀松軟。符衷聞到了水的腥氣,正和松針的清香一同朝他們襲來。沼澤裏水光瑟瑟,東一灘西一灘的水跡讓人分不清哪兒是可以踏足的地方。這幽暗的深山叢林是狙擊手最喜歡的地方。
魏山華用夜視望遠鏡觀察了四周的狀況,确認安全後讓所有人綁好防水帶,緊接着他就身先士卒地擡起了竹杖滑進黑水中。水深只到魏山華胸口往下些的地方,他站在岸邊左右試探一番,才分水前行。這是西伯利亞森林裏常見的沼澤地,下面全是腐土爛泥,不踩對地方走不了幾米就得陷進去,渾水瞬息之間就能沒頂。
季垚拍掉竹杖上的雪,下水之後回身遞手給符衷。符衷不明白他的意思,季垚說:“你沒來過這裏,水下很危險。你拉着我的手,我帶你走會好點。”
此時魏山華已經走出去大半,回頭招呼了他們兩句。符衷把手搭進季垚手心,緊緊扣住了之後才與他一同走入冒着氣泡的水潭裏。季垚用繩子在自己身上打個結,另一端綁在符衷腰上。
“等會兒你挨着我,別離太遠,我走哪裏你就走哪裏,也別讓繩子松了或斷了。”季垚撐竹杖往下紮了紮,然後慢慢前挪,“如果覺得腳下不利索你就摟我的腰,我會幫你。”
他一邊細致地囑咐着,一邊撥開面前越來越深的潭水往湖心深處前進。符衷始終跟在他旁邊,寸步不離。潭面有些地方結了冰,符衷用竹竿敲開,給季垚開路。他們沉默不語地并肩而行,撥開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叢叢死去的植物和髒兮兮的雪堆,冷冰冰的水腥氣讓水面漂浮着一縷縷白霧,仿佛是什麽能致人死地的毒氣。
高峭的蒼穹用一種威嚴的相貌俯瞰着大地,像在谛視着什麽人深情的雙眸。沼澤內外榛莽叢生,黑黝黝的湖泊仿佛深邃無底,越往深處走便越覺得陰森可怖,就連氣泡都變得匪夷所思起來。
他們身後的水潭忽地咕嚕嚕往上冒起了水泡,緊接着有什麽生物的尾巴翹出水面,随後悄無聲息地潛沒到水下去了。符衷感覺腰際的潭水猛地一沉,不遠處的冰層下出現了一個漩渦。
季垚撐起竹杖正要踏出下一步,卻被符衷攔腰摟住,他忙回頭去照看,伸手拉住符衷手臂急問道:“你怎麽了?是腳卡住了嗎?”
“沒有,長官,不是這個事。”符衷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偏頭挨近季垚耳朵上的傳聲器說,“水裏有大魚,不知道性格是暴躁的還是溫順的,我們小心些。”
就算是說着這樣的話,符衷的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季垚聽了之後立刻繃緊了神經,他迅速判斷了情勢,緊握着手中的竹杖,與符衷分開了些:“我們先繼續往前走,做好戰鬥準備。”
風徐徐緩緩地吹了過來,好似是從水裏吹上來的。魏山華走在前頭,湖心島已經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了。季垚繼續前行,這次他加快了速度。符衷負責警戒,他把槍抱住,對準水面上的一堆堆高高低低、模模糊糊的雪團,目光透過那些草叢、樹枝搜尋着藏匿在縷縷白霧中的古怪黑影。
忽然身後傳來巨大的水花聲,散發着難聞臭氣的潭水迎頭打來。符衷驟然轉過身,一股濃重的魚腥味令他的心肺肚腸都攪在了一起,險些就要背過氣去。符衷率先擋在了季垚前面,一個巨大的黑影猛地從水裏升起來,符衷尚未判斷出那是什麽東西,他已經瞄準了目标開始射擊了。接二連三的爆破聲把松枝上的雪沫震落了,震起了急遽的水浪,鬧得靜谧的森林躁動不安起來。
魏山華剛登上湖心島就聽見身後響起了激烈的槍響,忙回頭在對講機裏喊道:“三土,你們怎麽回事?有什麽人襲擊?”
他邊喊話邊滾倒在枯草叢中卧倒,堆起積雪遮住自己的身子,架起機槍伸出草叢,對準了季垚身後翻攪的浪花。
“是水裏的大型食肉魚類,種類不明,生物識別器未查詢到結果,數量大概在2到3只。魚類攻擊性很強,我們馬上登岸!”
“收到,請盡快上岸,那魚不敢上陸地。”魏山華說,“我已經盯住它了,我掩護你們!快點到島上來!注意腳下!”
季垚拽緊腰間的繩子,面對着符衷緊貼住他的身軀,抱住他的背,身體頂着他往前走。槍聲離得很近,震耳欲聾,仿佛一下就把季垚的耳膜給震裂了。季垚忍住噪聲,靠着符衷的耳朵大聲喊道:“繼續朝目标掃射,不要停!我的武器袋裏有槍,子彈打完了就換!”
話音剛落,更大的一個浪頭打了下來,砸在季垚強壯的肩背上。周圍的冰層轉眼間就碎成了齑粉,符衷打開那些冒着泥腥氣的水草,抱住季垚的脖子,透過玻璃罩與他對視着。
“看我幹什麽,你這個不專心的混蛋!看後面!”季垚用沉甸甸的竹杖敲了符衷一把,“別管我,你只管跟着我的步子往後退,一邊開槍就行!”
魏山華在準鏡裏看到一個龐大的黑影,裝上爆破彈頭後設置好彈道,馬上扣下了扳機。視野裏的黑影被炸開了半邊,粘稠的血塊噼噼啪啪打下來,讓符衷的頭盔糊滿鮮血,像個血淋淋燈籠。
一擊之後,那黑影沉進水裏不見了,此時季垚裏湖心島還有十幾米。符衷抱住他的腰不放,随着他的步子後退,兩人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們還從沒有過這樣驚心動魄、身體相觸的時刻。湖面突然安靜下來了,魏山華提醒他們不要松懈、盡快上岸,自己則用目光冷冽地掃視着湖面,剛發射過爆破彈的槍口正升起袅袅的煙。
驀然,兩條怪魚從旁邊露出身子,接着再迅速沉進水底從下面攻擊,張開長滿了利牙的巨嘴就要咬過去。符衷換了兩杆烏茲沖鋒槍往水下射擊,季垚忽地停住腳,将竹杖抽出來往側方擲去。水淋淋的竹杖猛一入水,便像被定住了一般停在水裏,而在它周圍則滾滾地冒出了血漿,這些血漿像是活的,将他們團團圍住。
竹杖紮穿了一條大魚,另一條魚則被符衷的子彈吓退,暫時沒了動靜。被紮穿的大魚激烈地扭動了兩下身子,濺起的血漿把尚在水中的兩人澆透了一層又一層,濃烈的腐臭味熏人欲吐。
符衷雙手都提着槍,抱不住人,季垚只得單手扣住他的腰做支撐,斜過身子去把竹杖撈過來。兩人分開了一步,背對着背一同趕往小島。在離岸邊五六米時,身後波濤四起,水下不知還藏着多少怪魚,季垚拉下對講機喊了魏山華一聲:“把繩子扔給我!快點兒!”
槍裏的子彈打完了,符衷把空槍塞回武器袋裏,回手抽出了季垚背上的唐刀,狹長的刀身在靜夜裏閃爍着逼人的亮光。符衷握住刀把,水裏的魚仿佛也畏懼這駭人的刀光,紛紛潛下水去。
與此同時,大面積的水波往上翻湧起來,方才那條被炸掉半邊腦袋的巨怪忽地破浪而出,露出長達一米的獠牙往季垚的後背刺去!魏山華狂奔至小島邊緣,把手裏的繩子遠遠抛出去。季垚伸手拽住粗韌的鋼繩,卻掉頭就将繩子拴在符衷腰上。此時怪魚已氣勢洶洶地逼迫而來,在滔天大浪把他們掀翻之前,符衷高舉起手裏的唐刀,看準角度後一舉切斷了獠牙。
季垚随後把符衷拉倒,抻開孔武有力的臂膀擡起竹杖對準了魚嘴抛擲出去。竹杖在血雨中劃過一條弧線,筆直地穿進魚嘴,再從布滿疙瘩的腦後穿出,噴湧的鮮血把半個湖面染成了深紅色。
竹杖出手後符衷就從後面抱住他,把季垚的頭按在頸窩裏,伸手拽住魏山華扔過來的繩子。緊繃的繩索讓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兩人雙雙沉入水下去。符衷下水之後仍緊緊抱着季垚,側轉身子把他托起來,拽着繩子往岸邊泅游。他們在水中翻轉了身體,季垚伸手攀附着鋼繩,給符衷減輕了重負。
魏山華肩扛繩索把兩人拉上岸,他們躺在雪地上大口喘着氣,符衷還緊緊扣住季垚的腰身不肯放手。深遠的穹廬正默默無言、含情脈脈地凝望着他們,雪鸮張開翅膀無憂無慮地在傾斜的天際遨游。
休息了一會兒之後季垚在雪地裏坐起來,解開衣領上的固定帶,把防護頭盔取了下來。嚴寒馬上凍住了他身上的水和血,他呼出一口氣就化作白煙,好似他時常掂在手裏的細煙卷。季垚的嘴唇凍得有些發紅發紫,頭發散亂着,長長的眉毛上結着冰晶。他大口呼吸了幾下,覺得氣順過來了,正拉上栓口調低頭若無其事地調試起槍支來。
符衷卻忽然擡手輕輕捂住了他的臉頰。
“你幹什麽?”季垚問
“給您捂捂暖,您這樣會長凍瘡的,留了疤痕就不好看了。”
符衷幫他抹去眉上的霜雪,手指隔着凍硬的手套擦過臉頰有種粗礫感。季垚盤腿坐着,沒有作聲,懷裏端着槍凝望着符衷的眉目。他忽然覺得符衷與這雪很像,自己的身子是冷的,但雪是熱的。符衷激起了他對生活的無窮幻想,符衷這個人具有一種難以描摹的誘人之處。
凍僵的臉上傳來刺痛的感覺,季垚撇開視線避了避,說:“你的手套也是硬梆梆的,紮得臉皮疼。我很好,不礙事的。”
聽他這麽說,符衷便脫掉了手套,光着兩手捧住季垚的臉。寒冷的空氣不留餘地地攫取着手心的溫度,符衷把手緊緊貼住季垚的頰畔,把所有的溫暖都送給他,不給風雪分一點兒去。
“您看,這下暖和了嗎?還紮得臉皮疼嗎?”符衷輕聲問他,此時魏山華剛結束了收尾工作。槍聲消停後的溫柔聲音讓季垚感覺到了一點真實,而他之前卻極少有過這種真實感。
季垚心尖忽然升起了一種異樣,硝煙淡了下去,他只能聽見山林裏孤獨的狼嚎。在符衷身後,大片的白桦林披霜帶雪,林間濕漉漉的寒氣在無休無止地奔馳,而他們卻停留在了這裏。季垚耳朵熱得紅彤彤的,一切寒冷都被驅散了,不管是身上的還是心裏的。從符衷手心渡來的溫度比他經歷的所有夏天加起來都要暖和,符衷是夏天,是一種熱切的希望。
那時,季垚只覺得腦袋裏古怪地嗡嗡作響,他甚至模模糊糊地覺得自己的心靈和肉體完全可以騰空而起,随心所欲地飛往任何地方。
符衷看着季垚的眼睛,慢慢地挪動雙手,從他的眉頭一直到他的脖頸,一邊心心念念地等着他回答。見季垚的面部開始回暖,耳朵已泛着健康的紅暈,于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甜蜜緊緊揪住了符衷的心。
魏山華去找了些柴火來堆在一塊,準備生篝火。季垚瞟了魏山華忙碌的身影一眼,擡眼輕聲對符衷說:“嗯,比剛才暖和。你也別凍着了,趕緊把手套戴上。”
他握住符衷的手腕,拉下來,扯過手套來給他戴好。符衷看着他擺弄自己的衣袖,覺得季垚确實有着如山岡和密林組合而成的那般超凡脫俗的魅力,而這魅力是如此得不可思議、撩人遐思。
戴好手套後符衷看了看頭盔,全是泥腥血水,得要清洗幹淨。他和魏山華一起生了一堆烈烈的火,抱了一堆積雪煮化後把頭盔仔細地擦了一遍。魏山華點燃氙燈放在背包上,照得每個人臉上都光彩熠熠。他另外開了了一瓶朗姆酒,傳給每人喝了一口。酒水入肚後渾身都燥熱起來,魏山華晃着酒瓶說:“這是林城給的酒,這會兒正好拿出來喝了。”
“林城?”季垚擺弄着雉雞斑斓的尾羽,“這是誰?”
符衷遞給他鐵簽,把雉雞串上,告訴他:“林城,林上尉。我的一個朋友,編號0779。”
季垚往火堆裏添着柴火,沒有細究,火光照得他臉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魏山華又輕聲哼起了憂傷的民謠,一望無際的柳叢和松林與他作伴。一只雪鸮在天上徘徊,時而深入叢林深處,時而直上萬裏高空。它身姿矯健,行動輕盈,仿佛是個精靈,而這莽莽原野、漫山遍野的白桦林裏不知道還藏着什麽神秘的幽靈。
油汪汪的雉雞散發出陣陣香氣,山花灑了一把花椒粉在上面。三人把鮮嫩的雞肉分着吃了,季垚撕了最好的一塊肉給符衷。符衷吃了幾塊肉後就洗幹淨了手,提起槍去了旁邊的樹林裏。
“你要去哪裏?這地方可不安全!”
魏山華朝他背影喊道,正要起身去跟上符衷時,季垚按住了他,自己站了起來:“我去跟着他,你在這兒把這堆火和這些肉守好。等會兒要是有什麽事就叫你。”
季垚洗幹淨了手,在火上烘了烘,然後戴好手套将槍拿上,跟着符衷進入了林子裏。樟子松林粗野犷悍,野性十足,橫七豎八地垂着粗糙的枝條,針葉就從肩上掠過。季垚的靴子踩斷了枯枝,發出細微的聲響。他在黑暗中警惕地環視周圍,最後在灌木叢裏找到符衷,問:“你到這黑漆漆的地方來幹什麽?”
符衷輕輕地轉過身,不動聲色悄聲回答:“您有沒有發現自從咱們進了林子之後,天上那只雪鸮就一直跟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