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雁字回時
獵槍藏在箱子裏,季垚将箱子拖出來放在桌板上,打開蓋子後掀開繃在上頭的絨布,露出獵槍的黑色金屬槍托來。他取出那些零件擦拭了一遍,盡管它們原本就光亮如新。季垚站在桌前點了一根煙咬在嘴裏,眯起眼睛凝視了桌上分散的零部件一會兒,然後開始熟練地組裝槍支。他的項鏈此時則被取了下來,放在箱子旁邊。
正把瞄準鏡卡進固定架裏時,忽然有人給了他來了電話,季垚拿起來看了一眼,發現是符衷給他打來的。季垚忙放下手裏組裝了一半的獵槍,背過身去靠在桌板上,将煙挪開了嘴唇:“什麽事?”
“長官好。我剛下訓回來,我可以來找您嗎?”
“你來找我幹什麽?打獵時間還沒到呢,我們原本打算深夜再出發的,明天下午之前返回。”季垚去冰櫃裏取出一瓶希臘甜酒倒在杯子裏。
符衷在更衣室裏擦幹身上沐浴後留下的水,翻出幹淨的常服換上:“我有點事想跟您說一說,有關‘龍王’,還有十年前的一些事情。”
季垚吞了一口甜酒,聞言他把杯子擱在玻璃盤上,擡起眉毛說:“你可別來找借口糊弄我。如果你只是想來見我,大可不必用這樣的理由,而我又不是一定會拒絕你。”
一同待在任務組裏的同伴接連從符衷身邊走過去,符衷一一和他們告別之後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換衣服,一邊小聲對季垚說:“我沒有找借口,我确實從別人那兒聽到些不得了的話。”
“是什麽話呢?你從誰嘴巴裏聽到的?”
符衷扣好皮帶,旁邊忽然有人來找他,符衷急急忙忙地調整狀态與之攀談了幾句。等把人打發走了之後符衷才回去将自己的背包提上,抄小路走出了仿真訓練場:“現在大庭廣衆的不方便說,我們可以面對面聊聊嗎?我現在剛走出訓練場,如果您同意的話我就往東走,去轉運車的候車月臺那裏。”
季垚含了幾下煙,兀自思索着吐出一口煙霧,然後他重又回到了還未組裝完畢的槍支前:“你往東走吧。”
“收到,長官。”符衷的聲音明顯變得歡快起來,季垚忽然有種上了他的當的感覺。不過季垚心裏并不懊惱,說不定符衷真的有什麽秘密與他分享。
“你吃過晚飯了嗎?”季垚擡頭瞟了一眼時鐘,現在是晚餐時間。
符衷正把背包挎在肩上,邁着腿往東邊的月臺走去。沿途一群群的人朝他迎面走來,符衷喜氣洋洋地從這群面色倦怠的人中間穿過,像搖着尾巴的快樂大狗,一下午的高強度訓練帶來的疲憊感此刻一掃而空。他走過了幾道封鎖門,在在月臺上去找了個沒人的空位站好,踮起腳眺望了一下空空的轉運車軌道:“還沒吃,一下訓就給您打電話了,準備到您那兒去一趟。”
“我也沒吃,你來的時候給我買些飯菜帶過來。在阿爾法區你能找到不少好餐館,離我居住的地方不遠。中餐,三素兩葷,一定要有土豆,聽見沒有!給我說話!”
“聽見了,長官,聽着呢,這就記下來。”符衷裝模做樣地說道,“我寫下來了,您要吃中餐,三素兩葷,一定要有土豆。”
“住嘴!”季垚說,接着他就把電話挂斷了。季垚捏着手機看了會兒,搓了搓熱乎乎的雙頰,重新幹起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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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轉運車用不了幾分鐘符衷就趕到了阿爾法區,借着地圖他找到了季垚居住的區域,在附近尋了家看起來還不錯的中餐館,進去就專門詢問是否有土豆。符衷買了三素兩葷,另外再買了酸奶,一并裝在食盒裏送到了季垚門前去。符衷按了門,然後在顯示屏上向季垚問了好。
季垚早就在門邊心急如焚地等着了,聽見門響後他看了眼控制屏,再把端在手裏調試的獵槍放下。見身上只着一件打底背心,特意在外面套了長袖衫後才裝作不緊不慢的樣子打開了門。
“老天,這是你第二次進我的門了,你到底想幹什麽?”季垚一把奪走了符衷手裏的餐盒。
符衷卸下肩上的背包放在櫃臺上:“不幹什麽,只是剛好趕上了好時刻而已,這種時候我們就應該順其自然。”
熱騰騰的飯菜冒出了勾人的香氣,季垚把它們擺上桌,回過頭問符衷:“你只買了我的份嗎?你不吃晚飯?”
“買兩份太多,我怕浪費。”
季垚馬上警覺起來,就像他以前總是被符衷套路而又總是中招的時候:“所以你打算怎麽辦?”
符衷扣着手站在屋子中間,他先看了看季垚,再看了看桌上的餐盤,說:“我們一起分享不就剛剛正好了嗎?”
果不其然又是一個套把季垚給套住了,他原本平展的眉毛此時立刻皺了起來,紅着脖子兇他:“混蛋!誰允許你擅自決定上長官的桌子吃飯的?”
符衷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裏,季垚幾步走上前去堵在他面前,符衷也沒躲開。季垚氣不過,擡手拍了符衷的腦袋一下,掉過身子去了小隔間裏。不一會兒後他就從隔間裏走了出來,手裏拿着兩個碗、兩雙筷子、兩把調羹。季垚什麽話都沒說,走到餐桌前把碗筷分好,然後自己坐下來舀了一碗米飯。
他舀完飯後把碗放在跟前,剛拿起筷子要吃飯,想了想又放下了。符衷站在一邊一動未動,飯菜再香他也不會擅自就上了桌。餓肚子和一起吃的概率各一半,符衷知道自己得搏一搏。
“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沒看見我把碗筷都給你分好了嗎?趕緊給我過來!坐下,乖乖吃飯!”季垚扭頭惡狠狠地盯着他,“不過土豆都是我的,你別想動!”
符衷心裏頓時鑼鼓喧天,他樂滋滋地笑了起來,洗了手後走過去在桌前坐下。季垚故意撇着嘴巴不肯看他,自己先提起筷子吃了第一口,然後符衷才肯動嘴。符衷果然一次都沒去碰土豆。
中途,季垚擡起眼皮撩了撩,問:“你說要給我講‘龍王’的事情,怎麽還不開口?”
“怕您吃飯吃着心裏不痛快,打算等飯後再講的。”
“無妨,直接說,別浪費時間。”
符衷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點開了一段電話錄音:“這是我和陳巍的兩次通話,為了備份,我都錄了音。他說他在何巒家裏找到了一個奇怪的窖井、一個奇怪的盒子、一個奇怪的花紋。”
季垚默默地聽完了錄音,他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符衷知道他一聲不吭就是心裏有主意了,季垚肚子裏的想法恐怕比熱帶雨林的樹葉還多!
“他是說在一間小屋子的一個不為人知的小角落裏有這麽一個窖井,裏頭藏着一個全密封、印有執行部的雄鷹巨樹花紋的盒子?”
“啊,是的,我想他大概就是這麽描述的。您關于這個雄鷹巨樹有什麽好想法嗎?您認為它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我有什麽想法不也得等到明白了原委之後才說出來嗎?”季垚重新拿起木筷夾了一塊炸土豆,在醬料裏滾了一圈,“先說說那個叫何巒的人,他父親是怎麽回事,又為什麽會說那樣的醉話?”
符衷撐着手腕沒吃東西,他忖度了一會兒才說:“我直覺認為那不像是醉話,倒像是一種具有導向性的暗示,或者別的什麽。別忘了還有何巒的母親,死前特意叮囑他要去打開那個窖井。”
“那這又是什麽原因呢?”
“我不知道,我想這也正是我們需要思考的問題。也許兩者之間沒有聯系,但出現了‘龍王’這個巧合,我們不得不有所思考。”
季垚把土豆滾好了醬料,不過并沒有送進自己嘴裏,而是夾到了符衷碗裏去。他泰然自若地收回手,沒理會符衷的眼神,繼續說道:“我自有定奪,吃完飯叫那兩個人和我聯系。”
符衷吃掉了土豆,說:“味道這麽好,難怪您喜歡。”
“你這才知道土豆的好?怕不是你從來沒吃過土豆?”
“不,長官,我吃過的土豆有千千萬,但這一塊是最好的。”
季垚吃完了碗裏的米飯,停下筷子放在一邊,掂起帕子揩了下手指。他看着符衷低頭專心致志地解決餐盤裏的茄子,臉上悄悄放了一點笑意出來,起身離開了餐桌:“人見人愛的一張嘴。”
何巒在屋子裏收拾自己的行李,他等這個周末過完就要回時間局裏去住了。陳巍候在廚房裏煮姜湯,正把紅糖放下去時,他接到了符衷的電話。
“首長要見你。”符衷言簡意赅地告訴他。
陳巍的手抖了一下,他忙把手機換到另一個耳朵上去:“快透露情報,首長要與我說什麽?我究竟是哪裏做得不對驚動了這麽一尊大佛?”
符衷扭頭看了眼正在通訊界面上輸入參數的季垚,說:“別擔心,不是來治你的罪的。首長想跟你聊一聊關于奇怪的盒子還有龍王的事,你只要實話實說就行了,記得把何巒叫上。”
“老天!這怎麽能呢?”陳巍忙關掉竈臺的火,把鍋裏的姜湯倒進瓷碗裏,捧去給了何巒喝下,“先讓我們準備一下,替我向首長道個歉。”
“使用星河的全息投影,通訊代碼‘照山白’,識別碼PLM238,請調到統一頻道。星河已經定位到了你們的位置,正在重組房屋結構,請保持通訊暢通,讓我能看到你們的身影。”
“收到,長官!”陳巍被吓飛了魂,這陣勢仿佛是衛星飛到他們頭頂來準備發射γ射線摧毀地面建築了。他将手機放下,打開了頻閃燈,再借用何巒的電腦開啓全息投影系統。
何巒洗幹淨了姜湯碗,急忙跑回來詢問:“出了什麽事?”
“一級指揮官等會兒要與我們面談,談話主題就是咱們遇見的怪事,你懂的吧?咱們快去把東西抱過來,等會兒說不定還得去雜物間一趟。”
“這怎麽就驚動了一級指揮官呢?”
陳巍擡起頭來看他:“世界小得很!”
待到兩邊都接入通話後,季垚戴上耳機,讓符衷旁邊坐下。季垚見他頭發有些亂了,伸手去幫他撥了撥,不料被陳巍撞見了。陳巍猛地捏緊了拳頭——七哥是季垚的私生子實錘!
季垚沒跟他們多廢話,介紹完在座人員後就直入主題:“我可以看看那個盒子嗎?”
何巒點了點頭,去把盒子抱起來放在桌上,下邊小心翼翼地墊着一層絨布。陳巍怕房間裏的燈不夠亮,額外打了一把手電筒,把底部的那個花紋照得亮堂堂的,投影池裏顯現出圖案內容。
“果然是雄鷹巨樹,這是執行部的徽章。”季垚說,他放大投影池中的模型圖,“何巒,你的父親在執行部裏工作?”
“不,我父親出身行伍,一直在西藏當兵,2010年退伍。我不曾聽說他與時間局有任何聯系,西藏林芝離時間局可太遠了。”
季垚沉默了一會兒,符衷坐在他身邊沒有說話。過了一陣後季垚又問:“你在哪裏找到這個盒子的?”
“在我家的雜物間裏,一個很不起眼的角落,大概在屋子的東北角。”
“可以讓我看看那個地方嗎?”
何巒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點點頭。陳巍去前頭開了門,下樓之後将鑰匙插進雜物間的鎖扣裏。他們走進去時立刻覺得寒意遍生,而屋外的溫度并沒有這麽低。陳巍按了一下胸口,奇怪的胸悶感又找上了他,當他走入這裏的時候,總會覺得壓抑、喘不上氣、想要跑開。
那個窖井被他們用木板圍起來了,何巒走到井蓋旁邊去,陳巍用手電筒照亮了蓋子上的花紋。星河自動掃描了上頭的浮雕再建模渲染,接着季垚讓他們把井蓋打開。
陳巍放開鐵鍬,舉着手電照進黑黝黝的洞口,季垚則仔細地研究着星河的建模圖。他發現窖井的洞口圓滑規整,水泥澆築的外層防護罩中穿插有極厚的鋼板,夾層裏甚至還有神經毒氣的毒氣管道。洞壁塗有松脂防潮,被一道暗門隔成上下兩層。黑乎乎的大洞出現在白亮亮的地面上,仿佛是地道的入口,而季垚就曾經從這樣的洞裏爬出來過。當他爬出地道時,就像是重返人間。
季垚盯着投影,未作他言。符衷幾次看向他,發現他一直在看着那個洞出神。符衷叫了他幾聲,季垚才回過神來,把手裏的酸奶放下了:“這個長得像導彈窖井的地方藏着什麽秘密?”
“暗門上層放着一個金屬手提箱,類似于常用的密碼箱,不過表面依舊印有雄鷹巨樹。箱子裏只有一套舊軍裝。暗門下層放着一只鐵盒子,就是方才給您看的那個。統共就這兩樣東西。”
“軍裝好說,軍人退伍後都有收藏這些東西的習慣。但鐵盒上刻着執行部的徽章,顯然時間局的東西。一個與時間局沒有任何聯系的人保存這個盒子是為了什麽?我們得想一想。”季垚說,“何巒,你在這幢建築裏住了多久?”
“從小就在這裏生活,我活了多少歲就住了多少年。”何巒回答,他從洞口旁站起來。
季垚閉上眼睛思索了一陣,換了個話題:“我很遺憾聽到你父親去世的消息。但我聽說你父親醉酒之後經常說一段很奇怪的話,可以詳細講講這是怎麽回事嗎?”
“首長,請允許我問問您為什麽對我父親的事這麽感興趣呢?這對您來說有什麽特殊的作用嗎?”
“我只是對‘龍王’感興趣。”季垚扣着雙手,接着他站起身去倒了兩杯甜酒,分了一杯給符衷,“而我的父親恐怕與令尊有相似的經歷,所以我得來問問。”
陳巍和何巒的眼皮俱是一跳,何巒說:“首長,我都還沒告訴您我父親的經歷,相似之處從何而來?”
季垚喝了一口酒下去,無所謂似的說起自己一直以來想不明白的疑問:“因為我父親失蹤與‘龍王’有關,你說說,這會兒正好有個巧合,我還不趕緊來打探兩句?”
符衷端着酒杯,坐在一旁看着他。但季垚沒去看符衷,季垚的目光長長地望向別處,他并未完全放下父親留下的謎團。
何巒啞然失笑:“‘龍王’不過是我父親的醉話,一個糊塗酒鬼的話有幾分可信?我們甚至不知道龍王是什麽東西,是一種生物,還是一個組織代號?巧合可能就只是巧合罷了。”
“你的父親是不是十年前出的事?”季垚說,他這一句話就把何巒的嘴堵住了,“原本挺正常的他在退伍之後就大變樣了?”
何巒兀自怔愣,不用等他開口,季垚光是看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季垚平靜地低下頭,重又換上一副好臉色說道:“巧了,我父親也是十年前出的事。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出任務,然後再也沒有回來,而我沒有找到任何關于那次任務的檔案。”
“等一下。”一直沉默不語、插不上話的陳巍擡起手示意他要發言,“我怎麽這麽混亂?你們在說什麽?”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季垚撇過眼梢瞟了陳巍一下,陳巍立刻不作聲了。符衷知道他估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季垚不出聲,他有什麽事只會在肚子裏琢磨。沒人面對死亡能做到真正的平靜。
“您要不要休息一會兒?”符衷摘了耳機坐過去些,挨近他問道,“我們改天再與他們見面,時間有的是,想說什麽都來得及。”
季垚回過頭摸了摸鼻子,使勁眨了兩下眼睛,把眼淚憋下去。他朝符衷擺擺手,支着手肘剝橘子,以此來轉移注意力:“我的父親在2009年9月去執行任務,在2010年3月宣布死亡。”
何巒走出雜物間的門,陳巍幫他把門鎖上。老房東在院子裏掃落葉,擡起滿是皺紋的眼睛盯着何巒好一陣,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何巒被她看得皺了皺眉,一邊踩着樓梯走上去一邊說:“正好是我父親回來的那個月。”
季垚嗯了一聲,點點頭。他把何巒的話記住,又問:“盒子有沒有能打開的地方?裏面裝着什麽東西?如果打不開就用星河的透視掃描系統。”
“盒子是全密封的,沒有開口。盒子外層的金屬罩應該是一個電磁黑洞,保護着裏面的某樣東西,星河的透視掃描在它身上失效了,無法得知裏面究竟有什麽。”陳巍說,他手裏夾着水筆,擡起來比了一個手勢,“但是我另外發現了一樣東西。”
季垚看着陳巍把圖片傳過來,上面是一行字,不過已經模糊不清了。陳巍用星河的痕跡分析推測了字跡,他念道:“2010年3月26日。後面還有一串字,暫時無法準确複原,需要更精确的軌道推理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