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亭亭淨植
這話剛一跑進季垚的耳朵就讓他萬分不樂意起來,季垚放下剛要送進嘴裏的玉米,扭頭質問:“明明我什麽都沒說過,你為何要在這兒無中生有、信口雌黃?”
“我可沒有幹什麽無兄盜嫂的勾當,”魏山華陳情道,他攤開手來,仿佛是在面見法官,“你該問問你自己方才是怎麽說的,你說‘若是符上尉能一道前往就好了’。老兄,我可是在幫你。雖說就一句話的事情,但憑你那個性子,事事都在肚子裏做文章,要讓你張口說出來怕不是要等到下輩子去!”
季垚立刻換上了一副肅穆之情,轉而他就羞惱起來,回頭看了眼坐在對面只顧低頭吃飯、一言不發的符衷,耳朵頓時變得熟紅。當着符衷的面被魏山華這樣揭破心思,季垚頓覺顏面盡失,他對着符衷發作不起來,只得瞪着魏山華喝罵回去:“胡說八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說出口來?盡會自打主意!不要妄圖揣測長官的想法。”
不等魏山華再說什麽話,季垚別過臉來看着符衷,紅燙着耳朵直截了當地朝他抛出了問題:“今夜與不與我們一塊兒去趟獵場?我這是在邀請你,不要不識擡舉。”
符衷先前不置一言地悶頭吃飯,實際上耳朵早已支棱起來了,季垚和魏山華的對話被他一字不差地聽了進去。實際上這些對話就是為了讓符衷聽見才說的。符衷就等着季垚親自來問自己,現在他終于等到了:“當然去,您的邀請我答應都還來不及,又怎會不識擡舉。”
魏山華意有所指地瞟了季垚一眼,放下勺子對符衷笑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晚間我會聯系你。別指望三土啦!他斷然不會主動跟你打電話的。別的不用擔心,你只管跟着我們走就好了。”
“你為什麽還坐在這兒不挪屁股?”季垚剛平靜了不少的心靈又被魏山華激怒了,“你懂個什麽,我何時不主動與他打過電話!閉上你的嘴,趕緊給我滾得遠遠的!”
“好啦,好啦,午餐時間結束,該回去繼續幹活了!”魏山華笑嘻嘻地站起身來,把裝有食物的盤子端上就走了,“接下來你們慢慢聊,三土,想說什麽就盡管說。”
季垚攆着趕着把他逐走了,這才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符衷默不作聲地舀着碟盤裏的湯汁,偶爾擡起眼皮觑觑季垚的臉色,見他面色發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那健康紅潤的臉頰、熱乎乎的耳廓引得符衷魂不守舍,想伸手過去摸一摸,若是能讓他摸上一小會兒,那該是多麽大的幸福!
“先不說剛才的邀請是不是一時沖動,實話告訴我,你會打獵嗎?”季垚心裏煩亂,依舊懊惱地皺着眉,垂着睫毛翻找盤子裏的幾塊牛肉,把它們翻過來覆過去地撥弄。
符衷誠實地回答了他:“不會。”
季垚停下手裏的動作,放過了那幾塊軟爛的牛肉。他垂頭喪氣地松開了手,撐着鼻梁揉了揉:“老天,我就知道你定然不會幹這行。方才你為什麽不直接拒絕呢?”
“因為我想和您待在一起。”符衷用帕子擦了擦手指,并不避諱地看着季垚的眼睛說,“幹什麽都行。何況您那麽強勢地邀請我,還叫我不要不識擡舉,這可不好拒絕。”
“那不過是我沖動之語,你明明能聽出來的。你現在拒絕我也行,無所謂的,就當是我剛才被沖昏了頭腦。”
符衷刀槍不入地笑了笑:“您不曾聽俗話說過嗎?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
這一笑就讓季垚知道他是下定決定要跟着自己了,季垚撐着高高的鼻梁閉上了眼睛,略一思量後他重又開口道:“你知道獵場裏面有些什麽嗎?黑暗、一眼望不到頭的原始森林、古怪的動物、沼澤地......吓人的東西還多着呢,雖然這些對我來說沒什麽,但我怕你去了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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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險并不是能讓我退縮不前的東西,我有的是膽量和勇氣,而我們也應當去冒險。如果我不趁着現在好好鍛煉一番,往後‘回溯計劃’還有的我瞧!”
季垚擡着睫毛看他,兩人就這麽面對面坐着,即使不說話也覺得沒有哪裏不自在。季垚忽然被他說得渾身都發起熱來,一陣陣往上湧,鬧得他腦袋裏嗡嗡作響。對季垚來說,符衷就是老天派下來鎮壓他的克星——他那出色的面孔、奇異的氣質、連珠的妙語,哪樣不是正好戳在季垚的心窩上?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被符衷弄得心神不寧了。
最後季垚松了口,叮囑道:“打獵有打獵的規矩,什麽東西該打,什麽東西不該打,你得聽着我說的來。”
“都聽您的,長官。”
“別信魏山華那滿嘴鬼話,他的電話你也別接。晚上出發前我會通知你,候着就行。”
符衷甜絲絲地笑了一下,又問:“獵槍怎麽辦?”
“這些不用你管,你只管把人帶來就行。另外,提前穿好你的作戰服,記得把防彈背心也套上。”季垚說,他收拾好桌上的餐盤,一并端起來離開了座位。
“我幫您。”符衷順手接過了季垚手裏得盤碟,将其放在餐廳的自動收納架上,分揀機械臂馬上将那些盤子分到了不同的區域裏去。
季垚沒有等他,去洗手臺前沖洗幹淨手指,再披上了風衣外套。他熟練地綁好腰帶,打了結扣正是符衷教他的那一種,季垚最喜歡這個結。他抄着風衣的衣兜往外面走,故意走得很慢,為的就是等符衷追上來。
“長官,給您買的咖啡。”符衷稍後一些才跑過來,把杯子遞到了季垚面前去。
“我可沒說我要喝咖啡。”季垚在餐廳門口站住腳,将手抽了出來,但沒去把咖啡杯接下來。
符衷拉起季垚的手腕,将厚硬的紙杯貼在了他手心裏:“我見您中午沒怎麽吃東西,方才的飯菜剩了一大半。下午還有訓練,您得多補充點能量。執行員必須要好好吃飯,這是規矩。”
季垚順勢就握住了熱燙燙的咖啡杯,連帶着骨頭都酥了、心腸都軟了:“你現在還跟我講起規矩來了?哪來的本事?”
“您教的。”符衷笑着說,一邊把一盒草莓酸奶裝在紙袋裏,挽在手腕上挂住,“您教我千萬別忘了時間局裏的規矩,我沒忘。”
他們正走到了餐廳外面的廊道上,季垚特意挑了一條偏僻、狹窄的通道走,兩人站在一塊兒還得手貼着手。季垚走至中間忽然停了下來,他轉向符衷對他說:“你過來點,我有話對你說。”
“什麽話不能就這樣說?”符衷的眉梢好似勾着喜神的魂兒似的,“我們已經挨得這麽近了,您說什麽我都能聽見。”
季垚一手握着杯子,一邊擡手在符衷頭頂拍了一下:“你到底聽不聽話?叫你過來就過來,耳朵湊過來!”
狹窄的單行通道裏彌漫着一股濃稠的咖啡香氣,饒是符衷再冷情,這下他也該心動了,何況他本就是個多情種。符衷靠近了季垚一點,像緊緊相擁一樣交頸而立,耳朵就正好靠在他頰邊。
通道兩邊響起了人聲,季垚的心髒抖了一下,他緊張地撇過眼梢看了看兩頭,綽綽人影倏忽之後就不見了。他捏緊手指,很快地回過神來靠在符衷耳邊說:“你再教我打個結行不行?”
呼吸灌進耳道裏,昳麗的嘴唇擦到了符衷耳下那枚小小的耳釘,讓符衷的耳朵瞬間紅成了梅子肉。符衷似是被電了一下,差點兒就要沖動地把季垚抱進懷裏來。他慌亂地穩住神思,與季垚分開了些,想要跑開,又想留下,一時間竟搞不清自己到底該幹什麽了。符衷摸了一下耳朵和脖子,語無倫次地回答:“打個結......打什麽結?啊,您是說腰帶上的結嗎?這就來,這就來——”
符衷去把季垚的腰帶拉開了,風衣本就沒有扣紐扣,衣襟跟着腰帶的松散而敞開,看上去倒像是符衷在為他寬衣解帶。符衷被吓得不輕,忙擡手去給他掩上,一邊低着頭拉扯他的腰帶。
“別拉壞了,這衣服很貴的。”季垚偏在這時不輕不重地提醒了他一句。
“當然,首長!”符衷回答,他比劃了兩下帶子,這才想起來究竟是怎麽個打法。他一邊繞着帶子,一邊同季垚講怎麽抽拉繩帶才是正确的。
季垚心滿意足地看着符衷暈頭轉向的表情,看他紅彤彤的面皮,紅得仿佛是在格鬥場上跟人較勁。符衷綁好了腰帶,這回又是個不一樣的結,比之前那個更漂亮了。
“打的結不錯,真漂亮,手真巧。你的耳釘也很吸引人,挺好看的。”季垚待他做完任務後便笑着稱贊了一句,然後轉身離去了。
符衷不知道他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後才緩過勁來。符衷心裏更加坐實了季垚是朵罂粟花的幻想,勁兒這麽大,十天半個月都難消除,只能怪他引得自己上了瘾。
陳巍在藥店裏買了些藥包在袋子裏,提着它們走出了玻璃門。牧馬人停在人行道下邊,陳巍拎着口袋去打開了車門,剛坐進去時他便接到了符衷打來的電話。陳巍将通話轉接到耳機上,一手拉過安全帶塞進座扣裏,啓動車子準備開走了。
“找我有什麽事?”陳巍問,他正朝着環形路口的大花壇開去,一邊打着方向盤。
符衷走下訓練場的臺階,拆掉綁在手上的防護帶:“沒什麽事,來問問你腿上的傷口怎麽樣了。”
陳巍開過了仲滿豆瓣黃楊和矮楓樹的彩葉花壇,将牧馬人開到大橋上去:“我好多了,自己開車不是問題。我剛好買了藥出來,現在要回何巒的家裏去了。”
“你沒在時間局裏嗎?”符衷擰開了一瓶淡鹽水,剛剛下訓回來的他手臂上爬着明顯的青筋,“要我說,你可別到處亂跑,萬一再重複受傷你的執行員生涯就到此結束了。”
“嘿,這話可別亂說,時間局哪有那麽容易就把我趕出去。除非我死了,否則他們休想讓我滾蛋。”陳巍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開着車過了橋,“還有我這個周末先住在何巒家裏。”
“你住在他家做什麽?”
“聞者傷心聽者落淚,何巒的父母現在都不在了,若是我再不來陪陪他,這還像什麽話!他今天有點感冒低燒,我出來給他買藥回去,現在正在回去的路上。”
符衷摸了一下嘴唇,點點頭:“好吧,知道你善良。也希望何巒能早日走出陰影,要知道還有大好前程在前頭等着他呢。”
陳巍高興地笑了起來,他提高車速,沿着一條大路開回去了。路上,陳巍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七哥,問你個事。”
“你說。”
“你一直住在北京,知道北京十年前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大規模的軍事調動或者諸如此類的其他東西,除掉閱兵式這些典禮性的。”
符衷正在擦汗,他撐着櫃板想了想,回答:“我暫時想不出來,我想這不應該會有。如果有大規模的軍事調動,那一定是局部爆發了戰争或者沖突,這恐怕不會發生吧?”
陳巍皺起眉,咬着下嘴唇思考。快到家了,他放慢車速,轉了個彎後進入另一條街道:“那你知道龍王嗎?”
“什麽龍王?”
“這是何巒講給我聽的,我這就轉述給你。”陳巍說,他把關于何巒父親的事情一一告訴了符衷。
講完後兩人均沒有說話,這時陳巍已經将車開到公共停車場裏,找了一個空位把牧馬人停穩,松開安全帶打開了車門。符衷沉默良久,随後他站起身來:“你多多留意一下這件事,若是以後再碰見什麽有關的事物,記得告知我。”
“你也對這個感興趣嗎?還是說你知道些什麽內情?”陳巍提着裝了藥的袋子走入小巷裏,“我覺得何巒一家充滿了疑點,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什麽不能用科學解釋的事。”
符衷看了眼時間,還沒到訓練結束的時候,他還不能去找季垚。符衷将淡鹽水塞進櫃子裏,關上櫃板後轉身走出了更衣室:“我不知道內情,但是這個‘龍王’有巧合的地方。”
“快與我說說哪裏有巧合?”
“現在不方便告訴你。但你只要多留意一下就夠了,說不定我們将會揭開一個大秘密。如果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就告訴我。”
陳巍忽然笑了一下,轉過牆角走向那棵老梧桐樹:“怎麽感覺我們是在尋寶。”
符衷走到了訓練場裏,各個隊伍正在整裝集合,他按住耳機:“好了,我要繼續工作了,再見。”
“再見。”陳巍說,他把手機塞回去,用鑰匙打開了院門。房東馮太太坐在屋檐下做手工活,圍裙上繡着畫眉鳥和海棠花。
何巒抱着兩個紙箱從樓梯下的雜物間裏出來,他戴着袖套,脖子上挂有防灰塵的棉布罩衣。陳巍朝他走過去,随後便聞到了雜物間裏涼飕飕的灰塵味道。他皺了皺鼻子,對何巒晃晃手裏的口袋,說:“我給你買藥了,你歇一會兒,吸太多灰塵不好。”
“沒事兒,趁着有時間趕緊打掃一下,不然一拖就不知道拖到什麽時候。”何巒把收拾出來的箱子堆在角落裏的板車上,陳巍看他不肯停手,只得上樓去洗幹淨了杯子給他沖藥。
陳巍拆了藥盒子,知道何巒不吃膠囊,只得将膠囊一個一個剝開,把裏面的藥粉混進沖劑裏。他首先嘗了一嘗,苦得直咧嘴,忙額外加了一勺蜂蜜進去。陳巍意猶未盡地偷吃了一點蜜,然後把勺子洗得幹幹淨淨地放在了杯子裏。他攪了攪藥粉好讓它們融化,捧着杯子跑下樓去在雜物間裏找到了何巒。
何巒蹲在屋子東北角,像在尋找什麽東西。那一處地方堆放的東西已經被他清理出去了,露出一塊白白亮亮的地面來。
“你在找什麽?”陳巍問道,他站在小小的屋子裏四處看了看,裏頭堆積的紙箱子、木櫃散發出一股古老的黴酸味。
“這兒有一個窖井,我媽媽去世前特意把我叫去,告訴我要在她去世之後把這個窖井打開,将裏頭藏着的東西取出來。”何巒喝掉一大口藥水,低頭看着地上那個笨重、結實的黑色圓蓋。
陳巍也蹲了下去,仔細研究起蓋子來。蓋子由兩個半圓形組合而成,上面雕有雄鷹巨樹的紋樣,中間有兩條把手和一把形狀怪異的鎖。陳巍不禁思考着這是什麽奇怪的鎖,誰又會在這個角落開鑿窖井,裏頭又會藏有什麽東西。
何巒喝幹淨了杯子裏的藥,遞還給陳巍,接着就從罩衣口袋裏取出鑰匙。他找到母親留給他的那兩把鑰匙,用第二把插進了鎖眼裏。陳巍站起來,打算先回避一下,不過何巒讓他留了下來。
取掉鎖後他們便聽見了幾聲脆響,似是有什麽鐵栓自動彈開了。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一人拉住了一條把手往外提拉。鐵蓋重得難以想象,最後還是用一根鐵鍬才将其撬開了。
撬開後的窖井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一個黑乎乎、陰森森的深洞出現在了狹小混亂的雜物間裏,正不斷地往外冒着寒氣,仿佛下邊連接着一個深潭。何巒往下看了一眼,擡頭示意陳巍去把雜物間的門關上,再別有心思地帶上了內鎖。
何巒在櫃子裏找到了一個手電筒,按亮後朝洞裏照了照。确認沒有什麽危險的東西後他先探手下去試了試溫度,冷飕飕的氣體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陳巍鎖好了門,走過來蹲在洞口邊上,他剛一靠近便也感到一陣古怪的涼意繞着周身襲來,壓得他異常胸悶,快喘不過氣來了。
幾分鐘後,兩人從窖井最底下取出一個鐵皮盒子來,還有一個黑色的金屬箱子。何巒捧着盒子走到旁邊的箱子上坐下,将其擺在膝蓋上,用手電筒仔細照着它查看了一番。當他把盒子翻過去的時候,發現底部印有一個圖案,他忙叫陳巍來看,陳巍只是看了一眼就驚奇地脫口而出:“這也是雄鷹巨樹,這是執行部的徽章。那個井蓋上也印着。”
他去把井蓋合攏,指着上頭的浮雕圖案證明給何巒看。何巒緘默了一會兒後搖搖頭:“我家裏沒有執行部的人,我父母根本不在時間局裏工作,而我是維修部的。”
“所以這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陳巍壓着唇線摸了摸下巴,他在想要不要把這事告訴符衷,“盒子能打開嗎?看看裏面有什麽。”
“打不開,全密封的,看不到焊接口,應該是一次性塑壓而成的。但裏頭應該封了什麽東西,我能感受到。”
陳巍将盒子小心地抱過去,沉甸甸的,不知是裏頭封着的東西這麽沉,還是外面包裹的金屬罩這麽沉。何巒去打開了另一個金屬箱,當他掀開蓋板的時候,立刻被裏頭封藏的東西吸引了眼球——那是一套舊軍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