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秘而不宣
何巒比陳巍整整高了一個頭,他得弓着脖子才能和陳巍對視。何巒身材高瘦,緊湊而結實,雖然他不在作戰部隊服役,但他與一個真正的士兵沒什麽兩樣。他見着陳巍親親熱熱地打了招呼之後便和符衷一塊把陳巍扶到行人站立區去,将背包往漿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上撥了撥,笑道:“你為什麽拄着拐杖,巍巍?咱們不是剛打過電話,你說你一切都好嗎?”
陳巍被他說得渾身不自在起來,漲紅了臉出聲争辯:“沒有的事,不打緊。就是豁了條口子,我敢說任誰都會遇上這種小麻煩的!”
接着他馬上又連珠炮似的吐出了一大堆話,也不管人家要不要聽。陳巍的臉頰紅紅白白地變化着,一群人站在遮雨棚下面等着剩下的半截路亮起綠燈來。陳巍把拐杖撐在腋窩下邊,轉過臉去對着何巒說個不停,但對方并未打斷他。兩人當了兩三年的同居室友,陳巍有話就往何巒那兒倒,他晶瑩的黑眼睛裏有一種興高采烈、無所顧忌的神态。
陳巍出人意料地撐起手肘碰了碰何巒,問他:“你怎麽在這裏?你家住在這一片嗎?”
“我來給我媽買點東西。”何巒晃了晃手裏的袋子,語氣很輕松,“她想吃棗子,我專程來這邊給她買回去。”
說着他擡手掀了掀帽子的邊緣,但并沒有把它摘下來。何巒的頭與他的身軀勻稱地組合在一起,帽子下方露出他一頭短短的、略微蜷曲的烏發來。陳巍看他的牛仔衣外套開着扣子,好心幫他掩上了衣襟禦寒,斟酌了一會兒後問道:“你好久沒有住公寓了,你媽媽最近還好嗎?”
何巒把裝有棗子的口袋挂在手腕上,涼風吹得他搓了搓手,說:“她挺好的,最近胃口不錯,人也精神了不少,醫生說有治愈的可能。不用擔心我,巍巍,過陣子我就回去了。”
“那祝你媽媽早日康複。”陳巍雙手握住何巒,他的手可比何巒暖和多了,像一只小火爐,“你早點回公寓,我一個人住着老想你了,你要是回來了我天天買宵夜給你吃。”
他沖何巒眨眨眼睛,這雙眼睛對何巒來說是那麽普通,而又那麽的與衆不同。何巒很高興,笑着看了看圍在陳巍身邊的符衷幾人:“你今天和朋友來這裏玩?”
陳巍忙把自己的三個夥伴招過來,單獨勾着符衷的脖子狠狠往下壓了壓,單腳在地上蹦了一下,拍着符衷的胸口對何巒說:“這個人請我們出來吃燒烤!你要和我們一起嗎?人多熱鬧。”
“不了,”何巒搖頭,他先伸手與幾個人握了手,再和他們擁抱當作見面禮,“我要把棗子給我媽帶回去。今天見到你們很高興,改天再約。”
綠燈的光照了過來,車流定在了停止線後面。何巒扶着陳巍過了馬路,站在人行道的欄杆旁告別了陳巍四人,系好外套紐扣後沿着種有杜英的磚石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他坐了幾站公交,在稍顯偏僻的郊區下了車,穿過擁擠的街市後轉進沒有路燈的小巷裏。小巷的路年久失修,坑窪不平,準是騎手們最讨厭的一種。兩邊是水泥鋪砌的排水溝,裏面堆滿了正在腐爛的梧桐葉。
他推開獨立的院門,門前種着一棵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據說這棵樹在這一片還沒開發的時候就站在這兒了。梧桐龐大的樹冠遮蔽着圍牆內的院子,同時也遮蔽着攀援在木架上的葡萄藤、木香和牽牛花。女房東是個滿頭銀發的寡婦,院子裏的花草就是她伺弄的,她老是戴着一架小小的夾鼻眼鏡,羊毛絨線裙外面緊緊地綁着束腰。
何巒進門的時候女房東正坐在落光了葉片的葡萄藤下出神地望着圍牆的牆頭,她害了迎風流淚的毛病,一雙眼睛總是濕漉漉的。何巒給她打了招呼,然後穿過葡萄架子走上修在屋外的樓梯。
他的家在這座獨棟院落的第二層,樓下是房東宴請賓客的廳堂,樓上是老太太一個人的卧房和休息室。何巒把棗子放在廚房裏還沒來得及清洗,首先穿過兩道門去了母親的卧室。當他步入空落落的、垂挂着水紅色羊絨窗簾的房間時立刻響起了一種回音——房間裏鋪着老式的木地板,一走動就會發出響聲。這響聲驚動了躺在床上的女人,她努力睜開凹陷的雙眼來。
何巒打開了卧房裏的燈,來到母親床邊輕聲對他說:“媽,我給你買棗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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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扭了一下脖子,沖何巒很淡很淡地笑了笑,死氣沉沉的眼裏好不容易才露出了一絲光亮。她一直處于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态,藥物抑制了她的感官,整個人提不起半點力氣。往常,她有一副結實健壯的體格,工作、家務樣樣拿手,但現在恐怕連跳蚤的腿都掐不斷了!被羊絨簾子遮住的玻璃窗外傳來悉悉簌簌的風聲,秋天正在打趣那棵凄涼的老梧桐樹。
見母親還有意識,何巒心裏松了口氣。他給母親掖了掖被角,回頭走到廚房去洗剛買來的新鮮棗子。母親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随即她就聽見了自己均勻、時斷時續的呼吸,兩片薄薄的嘴唇感受到了從胸腔裏呼出來的熱氣。她已經病入膏肓了,她自己知道這一點,沒人會比自個兒更了解自個兒了。所以她選擇了從醫院回來,為此她還顯得挺高興。
“棗子洗好了。”何巒說,他捧着裝滿棗子的瓷碗走進來,卻沒聽見應答。
母親又閉上了眼睛,即使開着燈她也一邊想着心事,一邊睡着了。何巒将瓷碗放在床頭櫃上,挨着床沿坐下來,靜靜地看着她。窗外的風聲漸漸大了起來,在空蕩蕩的家裏鑽來鑽去,然後毫不留情地抛下這一處地方又鑽到下一戶人家裏去了。何巒給父親打了電話,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他把手機按滅了塞回衣兜裏。
父親行蹤不定,有時候在家躺在簡易床上呼呼大睡一整天,有時候家裏一整天都看不見他。每回父親回來時必定是醉醺醺地倒在簡易床上昏天黑地地睡起來,在母親病重之後他在家的時間就更少了。父親從不過問家事,也不過問何巒這個人,仿佛他早就把這些人抛下了,這座院落不過他喝醉酒之後臨時的歇腳之處。好在他喝酒之後不鬧事,總算沒讓房東太太把他們趕出去。
簡易床擺在陽臺上,父親在這張折疊床上待過的時間最長。他從不進卧房,也不會去看母親一眼。何巒打掃屋子的時候狠狠踹了那張床一腳,把它踹到了陽臺的角落裏去。
何巒去廚房給自己弄了晚飯,将中午的飯菜熱過之後将就着吃了一點。做完家務後母親已睡熟許久了,他掩上母親的卧室門,打開自己的房間走進去,拉開椅子在堆滿了書本、文件資料的一張臺子前坐下來。何巒将幾張紙按順序理好,清理出四四方方的一塊空地,将電腦放了上去。他浏覽了一下網頁,然後打開文檔開始寫起今天的更新來。
季垚和朋友們去了一家中餐廳吃飯,魏山華給季垚發了消息,說他要遲一些才到。季垚讓桌上的人各自點了菜,等了十分鐘後才見魏山華沿着樓梯走了上來,在季垚旁邊給他預留出來的位置上坐好。季垚給他倒了一杯酒放到面前去,魏山華捏着酒杯沖他神神秘秘地笑了一笑,說:“三土,我看到你的人開車接他兄弟出去了。”
“我的什麽人?什麽人是我的?”季垚晃着杯子裏酒水将它們調勻,顯而易見地皺了皺眉,看幾個服務生托着冷盤碟子走過來擺在桌上。
魏山華疑惑地撇了下眼梢,将手攤開在桌面上點了點:“就是符上尉。你說說,難道符上尉不是你的人?”
季垚這下聽明白了,不過他馬上立了眉毛:“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麽?我知道了,你這個混蛋,原來你是去跟蹤人家了。難怪你居然遲到了十分鐘,這對時間局的任何一位成員來說都是個重大失誤,我将會在集會的時候對你進行通報批評!”
“怎麽會有這種事,你他媽每天都在想什麽?”山花給自己倒上新的一杯酒,扭過身子盯着季垚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為什麽一說起符上尉你就坐不住了?聽着,三土,我們之間什麽也沒發生,趕緊給我停下你腦子裏的幻想!我就是從辦公室回公寓的路上看見他了而已!”
“然後呢?”
“然後我看到他開着一輛白色的跑車接着他一位腿腳不便的朋友一起出門去了。”魏山華描述道,“大概是在五公寓的停車場裏,符上尉穿着一件帶帽子的防風上衣、白綢緞斜領襯衫和黑色的窄管長褲。他的那輛車我在指揮部大門前看到過,你上回是不是也是從那輛車裏下來的?”
“老天,你一眼就把人家身上穿着什麽衣服都給看明白了?你要是去做警方的目擊證人那絕對能十分鐘之內破案了。”季垚有些醺醺地眯着眼睛看他,“那個腿腳不便的朋友是誰?”
魏山華想了想:“從五公寓下來的,我不認識。他沒有符上尉長得高,矮了将近十厘米。頭發烏黑烏黑的,又多又密,背着一個印着紅衣服蠟筆小新的橘黃色帆布包。”
他越說就讓季垚的酒越清醒:“我知道是誰了,那家夥我也見過。”
“他怎麽了?”
“沒什麽。”季垚搪塞了一句,喝掉杯子裏剩下的酒,提起筷子夾了一塊土豆放到碗裏悶頭吃起來。砂鍋裏煨着滾燙的猴頭菌炖雞湯,金黃稠濃的湯水不住地往外散發香氣。
桌上幾個人歡快地聊着天,服務生此時已經上完了菜,季垚默不作聲地把每個盤子裏的菜都嘗了一遍。他一邊喝着燙嘴的湯一邊想着符衷,吃飯的時候最容易想起他,因為符衷曾親手給他做了一頓晚飯。那頓飯的味道和香氣一直在他心間徘徊,就算此時鮮濃的炖雞湯也比不上那天符衷炒的土豆絲美味。
他想着想着就入了神,周圍的喧鬧聲忽然都闖不進他的耳朵了。他坐在整張桌子的首位,今天請客吃飯的人是他,但這位東道主此時一言不發地只顧着想自己心裏的符上尉去了。他看起來理智、果決、沉穩,比實際年齡要老練得多,但他至今還沒有近過愛情,對這種男人之間的關系既害怕又神往。像他這樣諱莫如深、事事都在肚子裏做文章的人,全北京都找不出第二個了。
魏山華見他不作一聲,以為他心情欠佳,上前去拍了拍他的手臂,但季垚沒理他,顯然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無法抽身了。魏山華又拍了他幾下,喊了兩聲“三土”,季垚這才反應過來。
“你怎麽回事兒?大夥兒都在聊天,你這個坐莊的怎麽不說話?有什麽煩心事可以講給我們聽聽,這一張桌上都是咱們的好朋友,鬼點子多着呢!”
季垚抿着唇思考了半晌,他頂了一下嘴唇,擺出公事公辦的神态疊起雙手,對魏山華說:“我問你一個問題。我一看見別人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心裏頭就不舒坦。這正常嗎?”
“這個問題應該找心理專家來問一問了。”魏山華勉為其難地歪了一下脖子,“不如你舉個例子?我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你做不到的事。”
“我有一個朋友——”
“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季垚怒視着他:“當然不是,就是我的朋友!”
魏山華不吭聲了,季垚繼續講起了符衷和自己的故事,他很有心思地編造了一出好戲,只不過他的故事主人公不是自己,而是拿陳巍做了工具人。說完後季垚等待着魏山華開口,他擡起眼睛掃了圍桌而坐的人一圈,這些人多半與他軍職相當。時間局禁止官職相差懸殊的人私下聚會。季垚扣着手指,心裏把符衷想個不停,恨不得現在就去把他抓過來放在身邊一塊兒吃飯。
然而符衷還是個尉官,說不定他馬上就要升校官了,但跟季垚比起來還不是能随意私下聚會的人。他們得遵守時間局的規矩,提防着內部調查科的鯊魚們,否則他們的舒心日子就該到頭了。
“我覺得你這是在吃醋。”魏山華在深思熟慮後做出總結了,顯然他做出這個總結時花費了極大的勇氣和信心。
“?”季垚學符衷說話,“你腦子有泡?”
“魏中校,開瓶器借一下。”喧鬧中一條人影移了過來,停在魏山華旁邊。他的聲音有種特殊的魔力,直接穿過哄笑聲鑽進了魏山華的耳朵裏,好像就是沖着他來的。
林城從服務生手裏将酒盤接過去,一杯一杯給他們上了龍舌蘭酒,配着一碟鹽巴還有幾個切開的胖檸檬。做完這些後他走回到魏山華身邊去,拿起了桌上那個開瓶器朝他晃了晃。魏山華認得林城,他們是老相識了,林城那雙素來沒什麽表情的眼睛裏出人意料地露出了喜不自勝的神情。
魏山華正驚訝于居然能在這兒偶遇林城,旋即他就大笑起來,兩人笑盈盈地面對着說了幾句話。魏山華待人接物富有魅力、富有風度,他習慣于在人前表現自己,表現得精神抖擻。
他們往來了三五句後就分開了,林城給季垚和其他一桌子的長官們彎腰行了禮,捏着開瓶器從過道上往燈火燦然的另一頭走去了。季垚的飯局還在繼續,魏山華喝着龍舌蘭酒,端起酒杯後摸到底下有張小紙條。他蹙緊了毛茸茸的雙眉将紙條揭下來攤開,上面用黑色水筆寫着一行字:別吓到了季首長。
林城走到自己的位置前把開瓶器甩在桌上,他側身坐進椅子裏,朝給他端菜來的服務生禮貌地笑了笑。林城坐在離魏山華不遠的地方,在偏內的西餐廳裏,所以一行人暫時沒有注意到他。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朗姆酒,用白帕子擦了擦酒瓶口後再将它放到一邊去。他一擡眼就能看見季垚宴請的那桌軍官們,也能看見魏山華熱情洋溢、魁梧壯實的側影。
看到紙條上的字後魏山華并未出聲,他泰然自若地收好紙條塞進衣袖裏。而季垚正全神貫注地解決着桌上的飯菜,沒有注意到魏山華的動作。
“我手上沾了點油漬,去趟衛生間。”魏山華對季垚說,季垚沒過問他,只是點了點頭。
衛生間在隐秘的隔門後面,魏山華走進去的時候林城已經在鏡子前洗手了。他看到鏡子裏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笑了笑說:“長官好。”
魏山華同樣上前去洗手,藍色的眼睛藏在淡色的眉毛下,他低頭看着水流沖過手心,問:“你寫給我的紙條是什麽意思?”
林城甩去手上的水珠,放到烘幹機下面吹了吹,轉過身來靠着洗手臺。他也不怕等會兒會有人進來,年輕而放肆的目光直盯着魏中校,擡頭說道:“沒什麽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
魏山華有着非凡的洞察力,知道他話裏有話:“我剛才說了什麽過分的嗎?”
“過不過分得要聽的人說了算。”林城故意撇開視線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季垚剛才都被你吓壞了,而你這個呆瓜還不知道,你的這雙銳目都看哪裏去了?”
“盡會唬人。”魏山華烘幹了手,笑着揄揚他,“你是學心理學的,你應該去開導一下季垚,他最近被什麽人弄得魂不守舍的。”
“那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林城說,“可要額外付錢才能讓我去做季垚的心理醫生。”
林城長得清瘦、修長,穿着細腰身的斜襟外套,細褶亞麻布襯衫出自荷蘭的品牌大師之手,外套的翻領就像歌劇演員那樣漂亮,考究的衣着讓他與外頭典雅的西餐廳相得益彰。林城的手上戴着一枚令人琢磨不透的戒指,而這枚戒指只有在他離開時間局的時候才會戴上。他在時間局裏穿着不起眼兒的作訓服,但不能否認人人都講究打扮。
魏山華喜歡他的穿着,打算再多與他待一會兒,于是快活而莊重地眨了眨眼睛:“我們來玩個游戲。你說說我現在在想什麽?”
林城沉默了一陣,盯了中校藍色的眼睛好半晌才開口:“你在想我們應該趁着這個沒人的空當親個嘴兒。”
魏山華愣在了原地,他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麽回事,林城就志在必得那般嗤笑了一聲,背過身去準備離開了。魏山華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隔間裏去,關上門板後扣着他的手指接起吻來。林城緊摟着魏山華的脖子,背靠着高高的門板和中校親密地交換着體液。他們已經保持這種隐秘的關系很久了,表面上他們是中校和上尉,但這也确實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壁。
直到吻夠了、深知再這樣下去要被季垚抓住了,兩人才清洗了手和嘴唇,一前一後走出了衛生間。魏山華的嘴唇被林城吮得豔紅,他用冷水清洗了好幾遍才讓它看起來正常。林城走到外間去付了自己的飯錢,見魏山華走過來後就把那瓶朗姆酒送給了他。
林城手上搭着麂皮外套,語氣平淡地和魏山華說了再見,然後大步走出了餐廳。外面停着一輛奔馳,林城披上外套防風,拉開後車座側身坐了進去,奔馳很快就開走了。
“山花你怎麽去了這麽久?”季垚看着手機瞥了他一眼。
魏山華笑了笑,将朗姆酒放在桌上。坐在季垚左手邊的霍牧銀上校問他:“哪來的酒?”
“順手拿的。”魏山華解釋說,把龍舌蘭酒推到了一邊去。
季垚放下手機,趴在桌上數酒杯裏的泡泡,光在酒水裏折射,在他眼睛旁塗着一點琥珀色。他不說話,擡着一根手指沿酒杯滑動。暖氣烘得季垚昏昏欲睡,腦子裏胡思亂想着,忽然想起符衷和陳巍一起出去,也許他們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娛樂天堂裏快活呢。他突然痛恨起時間局的規定來。季垚拿起切開了的檸檬狠狠咬了一口,酸得發苦了,他直把憤懑往肚子裏咽。
符衷往烤鍋裏放了幾塊嫩肉,立刻冒出了滋滋的響聲。他一個人伺候着一大桌食材,其他幾個人盡在聊天、你推我搡。符衷覺得這樣也很好,就讓他們聊去吧,省的打擾到自己想念季垚。他和季垚的交往給他留下的印象是支離破碎、五花八門的,他們沒有哪一天是形影不離地度過的。同時那些印象也是泾渭分明的,從極好的到極壞的,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
是八胖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小七,你這次參加的‘回溯計劃’任務時長是多少?”
符衷咳了兩聲,把調料罐蓋上,揮手散了散油煙,說:“不知道,上面沒有明确說到底有多久。他們的意思是不管要耗費多少時間,只有完成了任務之後才能返航。”
老大撬開了第二瓶啤酒,給除了符衷之外的每個人都倒上了一點,憂心忡忡地看了符衷一眼,問:“那這意思是不完成任務就別想回來了?要是有什麽意外或者難搞的事情呢?”
“閉嘴!盡知道說些不吉利的話!”陳巍推了推老大的後腦勺,“你要去看看‘回溯計劃’任務組裏都是些什麽人!光是名單列出來一看就讓人覺得我們贏定了,走着瞧吧。”
符衷一邊笑一邊擦了擦被調料刺激之後産生的眼淚。八胖喝了口酒,夾了一塊熟透的牛肉在麻醬裏滾了滾,接着又有了個馊主意:“咱們打個賭怎樣,就賭這次任務能不能順利完成。”
“賭注?”
“七哥未來十年的單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