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
浮雲蔽月,夜色朦朦。
街道兩旁燈籠高懸,暖橙色的火光熒熒躍動,映出夜色下往來人影。步履匆匆,影影綽綽。
街邊小酒樓高挂的幌子在夜風中獵獵,門口也無人招攬,酒香倒是飄出十裏引人醉。大堂裏燭火明亮溫暖,跑堂的端着熱騰騰的吃食小步奔走,往來忙碌。
熱氣蒸騰而起,大堂裏滿滿充塞着食物的氣息,鮮香誘人,引人食欲。在往來過客鼻尖那麽一勾,令人無端生出一股軟弱的倦意,登時就想放松下來飽餐一頓,再尋一處充滿陽光氣息的溫暖被褥,一頓好眠。
自是生意興隆,坐滿了大半個大堂。
有趣的是,店主似乎也學着與時俱進,在門口開了個小間,賣些方便手拿的零碎小吃食。往來客人要是餓了饞了又沒個大把時間歇腳,便能來上一份,邊走邊吃。
二人在人流中緩緩前進。來到店門口,淵衡說:“等我一會兒。”說完便去小窗口那邊,要了份吃食走過來遞給傅笑言。
“這裏也賣烤串?”傅笑言一手接過個葉子小碗,一手接過串了東西的竹簽子,隔着面具想嗅結果什麽都沒聞到,還差點曾在了面具上,“看着好香哈哈,這裏的東西我也能吃嗎?”
淵衡看着他兩手不得空,伸出手。“別動。”自下颚處捏住了面具,輕輕掀掉。
他的手有些涼,纖長有力,骨肉均勻,骨節處略微突出,白皙卻不瘦弱,屬于很好看的那種。傅笑言舉着烤串,下颚處一陣微涼的觸感,眼前一黑,然後臉上沒了那個礙事的面具,一時僵住了。
啊,今天走神的次數真是太多了!一定是太晚了犯困的緣故!
“嘗嘗?”淵衡像是沒發現他的異常。
簽子上紮了兩薄薄的小片,每片正好一口的大小,烤得金黃焦香,散發着“快來吃我”的美妙信號。傅笑言果斷不再猶豫,張嘴便撕下了一片,砸吧砸吧還沒咽下去,眼睛立刻就亮了:“好吃!”肉質柔嫩有彈性,隐約帶着點植物香葉的清香,與尋常肉類的口感不同,質地更細膩緊致些,不知是什麽東西。糾結地看着手裏的另一片,要不要給淵衡也嘗嘗呢?吃過的東西給人家會不會不大好呢……
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淵衡道:“這是太歲肉,雖不是什麽至寶,吃着滋味還可以。于我無用,對你卻有些益處。”意思就是,雖然不像傳說中說的那般可以叫人長生不老,不過可以增強體質提高免疫力,類似保健品的功效。不過我這種等級的,吃了它也沒用,你就自個兒吃了吧。
傅笑言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不客氣了,一口吞了另一片兒,又端着葉子碗喝了一口盛着的清亮液體,清甜中帶着花香。“這個……是花蜜?”
“是的,山間冷泉沖泡的槐花蜜。”
“不錯诶!真好喝!”傅笑言喝光了花蜜水,小跑兩步跟上了淵衡,“沒想到這裏還有這樣的吃食,挺有意思的啊。”
淵衡略微放慢腳步。月光下黑袍獵獵銀發如瀑,玉刻般的面容上一雙金眸,分外妖異俊美。
傅笑言吃喝完畢抹了把嘴,看了看淵衡負手将方才的笑臉面具拿在身後,也懶得再要回戴上了,輕快地跟着他一路前行。
兩人走走停停,時不時停下來看個稀奇、吃個東西,半天也沒走個一裏,傅笑言的肚子倒是飽了。
忽然,淵衡停下了腳步,視線看向某個方向。
傅笑言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這是見到了什麽人嗎?正擔心他會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忽然跑開,忽然耳邊傳來了一聲“跟上”。
“玄容。”
鋪子門口的青衣烏發男子頓住了離開的腳步,回頭打量,目光一瞬間千變萬化驚疑不定:“你?淵衡!你還活着!”
三人尋了處茶樓坐下。傅笑言再一次感嘆鬼市真是配套齊全啊。
短褐少年給三人倒好茶水,又伶俐地上了一疊花生一疊梅花酥,眉眼彎彎笑着道了聲有事吩咐後又跑去另一桌忙活。後腰衣擺露出一條紅褐色狐尾歡快搖動,蓬松可愛。
傅笑言收回黏在人家後背的視線,隐約明白了毛絨控的真谛。瞧了瞧鄰座不說話也不吃東西幹坐的兩位,掩飾着喝了口茶水。
“小心燙。”
淵衡剛開口提醒,傅笑言就臉色一變,又不好吐出來,硬含着一口好不容易吞下,燒心燒肺憋紅了臉。
淵衡将自己的茶杯輕輕一晃,面上氤氲的熱氣忽然消失得幹淨,遞給傅笑言:“這個涼。”後者燙紅着臉狐疑接過,果然觸手冰冷,立刻拿起灌了一杯下肚,總算緩了過來。
大概是有人用自己的犯蠢活躍了氣氛,淵衡先朝對面開了口:“好久不見。”
玄容扯出一個笑:“是啊,都快一千年了,我都要忘記你了。”
傅笑言:“……?”聽着有一點兒奇怪哈哈。
“顧家是怎麽回事,當初不是說你死了嗎?”玄容黑發黑眼,看上去比淵衡更像人類些,也更年長一些,按凡人模樣來算大概是三十多的歲數,五官線條柔和,是副和善的容貌。只是不知為何他常常面帶冷意,語氣嘲弄,生生破壞了那股溫和。“哼,叫你不聽勸,親近什麽人族,怎麽,後來被算計了?這麽多年不出現,兄弟們早就當你死了。”
淵衡醒來後難得遇到個舊友,也是頭一回聽聞這事。林湖不曾踏出過小店,對事情一向所知不深,雖可用術法窺探一二,終不如置身其中的人了解得清楚。而玄容倒是與他更為親近些,對于當時的事情知道的也更多些。
聽了玄容的話,淵衡并沒有生氣,只是也有些不解:“是臨軒封印了我。”
“臨軒?顧臨軒?他?”連着疑惑的語氣,卻不是在問,而是在腦海中慢慢回憶,“你倆當初不是關系好得很嗎?他對你出手幹嘛?”玄容皺眉想了想。
有些事情對他來說也過于遙遠了,早已深埋記憶中,也需好好順着思索才能回想起一些。“對了,後來有人對顧家出手,厲害的那幾支被滅得七七八八,弄得顧家沒幾年就不成樣很快凋零了,也算給你報仇了。”
“是誰?”
玄容捏起一粒花生米放在眼前看着,眼神陰郁,也不入口:“不知道。”
“顧臨軒呢?他也沒能阻止嗎?”
千年前,人妖兩族大戰初歇,雖然仍有小規模戰鬥,但兩方已經從經年死鬥付出的慘淡代價中隐約摸索到另一種生存方式,彼此約定界限,互不幹擾,各自繁衍生息。
那時,顧家征戰有功,族中青年才俊人才濟濟,又有顧臨軒這個界內公認的千百年難得一見的修真天才,正如日中天風頭一時無兩,只消領導者不是個木頭腦袋,不說百世長存,存個小幾百年總是不成問題的。
然而這樣龐大的家族,卻就這麽銷聲匿跡了,着實令淵衡詫異。
“哼。”玄容臉上的嘲意更甚了,仿佛從堅冰裏沁出一股子陰冷,“他呀,早就身死魂滅了,怕是連一點靈魂都沒留下。”
傅笑言終于聽懂了一句,心中驟然一驚。淵衡不是說他是顧臨軒轉世嗎,怎麽就魂飛魄散了?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看向淵衡,而後者臉上也是明明白白的驚訝。
“不可能。笑言身上,确實是臨軒那個靈魂氣息。”
“你旁邊的是個人類?”玄容聽出了他的意思,雖然面色一陣不悅,但還是壓低了聲音以防有麻煩,“潑冷水的話我就不多說了,你也應該心裏有數了。不過我說的是實情,那會兒事情還鬧挺大,顧家說顧臨軒偷了什麽族中秘寶又與妖人勾結,要對家族不利,幾個長老就聯手殺了他,碎他神魂,再不讓他轉世輪回。”說完又幸災樂禍地低低笑了聲:“說得肯定就是和你勾結了。”
玄容沒有說謊的必要,看他的樣子也不似作僞。雖然是一點點在回想,說着說着還忽然想起了些再補充,但也不是在胡編亂造。
這便有些奇怪了。
“哦,忽然想起來,顧家出事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日子,說不定還真是被顧臨軒動手幹掉的,這樣他也有可能沒死。呵,沒想到他也挺有一手的。”玄容滿不在乎地朝嘴裏丢了兩顆花生,“不過我說淵衡,反正這麽多年了,那會兒沒死現在也肯定死透了,你管靈魂在不在幹嘛,往生池中一洗,誰還記得前塵往事,哪個靈魂還不都一樣?”
輪回往生一池水,洗淨千丈紅塵事,管你上輩子是王侯将相還是貧民乞丐,到頭來都只是個一無所知的空白靈魂罷了。
只是,若是并非同一個靈魂,又怎會引起封印共鳴,把他從中放了出來。
大概,顧臨軒是真的逃脫了灰飛煙滅的結局吧。
淵衡壓下心中的疑惑,知道糾結無用。昨日種種皆已逝去,如今從舊友口中聽來已沒有半分真實感,仿佛只是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你呢,這些年還好嗎?”
“我?老樣子呗。”玄容嗤笑一聲,無差別嘲諷落到了自己身上,“沒事死不了,你放心。”
“沒事你進那家鋪子幹什麽?”淵衡的語氣似乎有點兒嚴肅。
兩人見到玄容的時候,後者正從一間并不亮堂的鋪子裏走出來。傅笑言也注意到,對比周圍幾家店鋪人來人往生意興隆的模樣,那家鋪子低矮昏暗,難得有人進出。只怕不是個正經鋪子。
“喲,被看到了?”雖這麽說,在對方近乎質問的不客氣話語中玄容卻一臉沒當回事,“找些尋常鋪子不給賣的東西呗,怎麽你還想攔我?”
淵衡并不在乎對方言語中忽起的陌生感和冷意:“有要幫忙的告訴我。”
“謝了,暫時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