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1
千仞絕壁,斬龍臺前。
幾十名弟子身着白底青紋校服,以合圍之勢與中央一人對峙。
他不知自己身處何地,明明是水平的視角,視線卻穿透了層層包圍的人群,直直落到中間那人背上。
中間那人身形單薄,在風中負手而立,渾不以被衆人包圍為懼,青衣獵獵,脊背直挺得猶如凜冬裏一株驕傲的青松。
別這樣……別聽他們的!別管他們了!
他隐約知道要發生什麽,心底一陣滅頂的恐懼。張嘴想要嘶吼,卻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
轟!一陣巨響,有什麽徹底破碎了。
哥!
驟然從夢中驚醒。
青年無聲舒了口氣,掌中一陣細微的疼痛,才發覺是方才在夢中攥得太緊掐出了印子。起身離了沙發倒了杯水,緩緩平複那突如其來的噩夢帶來的驚慌,心頭那股壓抑沉悶卻揮之不去。
他走了幾步在電腦前坐下,顯示器的白光打在他沒有表情的臉上,顯出一片肅然。
看着唯一關注的那個微博上今早更新的幾張圖片,他的眼中驀然生出一股寒意。鬼市?好個玄容!
得到了玄容的消息林湖很驚訝,不過更驚訝的是淵衡居然帶傅笑言去鬼市玩了。
“你們也……太随意了吧?也不僞裝一下直接就去了?要是出了什麽意外暴露出來那可就要起騷亂出大麻煩了!”
“這不是沒事嘛,放心放心我戴着個面具呢。”雖然後來摘掉了。傅笑言想了想,又補充了個自認為很有說服力的內容:“再說還有淵衡在呢!”
“你這大松心!”林湖也知道傅笑言的脾氣,說好聽點是随遇而安,實際就是個心寬的,天塌了都吃得飽睡得好,也不知道傅家是怎麽培養的,“玄容他有和你們說什麽嗎?他最近一直在哪兒呆着?”
淵衡回答:“這個他未曾說,不過現今住在空明山西麓一處。”空明便是鬼市所在那座山,綿延百裏幅員遼闊,人類未踏足的地方也有很多。相比這烏糟糟的城市,确實是個靈氣充裕、适合妖族修行的好地方。
只是也不該是林湖“看”不見的地方。若說那裏有什麽未被發現的洞府小世界之類,倒也有這個可能。林湖便也未多關注。
“這便行了,玄琮,你過來。”林湖招呼來小孩,“這下玄容也找到了,你快去和他說一說你們族裏的事就算任務完成啦。然後你就可以回家,不用陪我這個老頭子了。”
剛還屁颠屁颠親親熱熱跑過來聽他吩咐的小孩頓時僵住了,木着臉一動不動,大眼睛眨巴眨巴,眼眶立刻紅了。
“喂!”林湖瞬間發現玩笑好像開過了頭,但還真沒想到這點兒小事就會把小孩逗哭,平日裏看着挺聰明懂事一孩子呀,怎麽是個哭包嗎!
這樣的經歷在他漫長的人生中還确實是頭一回,于是這個沒出息的立刻投降了:“別哭了別哭了!哭什麽哭!我又不是趕你走!你不願意回家你就說出來呗,又不是女孩子,哭了也沒人心疼你!”
玄琮聞言也不知道是哪句話刺激了他,虎着臉憤怒仰起頭,瞪着眼噘着嘴,使勁要把眼淚憋回去。
總覺得他好像更生氣了。
林湖被他瞪得有點心虛,明明自己沒說錯什麽啊,這又是怎麽了!他一陣腦袋疼,一時還真不知道怎麽辦。心道,看來這小孩以後會是個大麻煩啊。“沒事啦,不走就不走,想留的話你留到七老八十都沒問題!”
玄琮輕哼了聲,跑到牆邊上背着林湖坐下不理人。好歹是不準備哭了。
林湖松了口氣,沒看出來這還是個傲嬌啊。觑觑另外兩人,淵衡倒是神色如常,傅笑言就是一臉看熱鬧的好笑表情。林店長白了他一眼。
“我們從玄容那兒聽說,顧家對顧臨軒出手要使他神魂俱滅,這是怎麽回事?他們又是否做到了?”
聽到淵衡提到“顧家”,林湖的目光一頓,又說到神魂俱滅,登時收斂了表情變了臉色:“顧臨軒若是真身死魂滅,那咱們這個笑言又是哪來的?他們自然是沒有成功了。”
證據傅笑言表示,還好他們沒成功啊。
“那是何人出手對付顧家,顧臨軒為何不阻止?”
“顧家都要來殺他了,他還跑出來救人?”短暫停頓下,林湖立刻又接下去,“再說,那時他早就有心無力了。”
“你怎麽知道的?”
林湖壓下面上差點表現出的慌亂,用一種理所當然的狂妄口氣道:“我與他如此相熟,知他生辰知他本源,自然是什麽都知道的。喂你用得着學玄琮嗎!”後面那一聲是對搬來凳子抓好瓜子坐好、準備聽故事的傅笑言喊的。
一邊的玄琮早以忍不住回過頭要聽個明白,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立刻一個激靈轉過身,繼續面壁不理人了。
“你說你說!我們聽着呢。”傅笑言興致勃勃。
“本來我也真不想和你們說的,過去的事早成定局,再談起有什麽意思?”這想法倒是和兩人差不多,但林湖依舊繼續說了下去,“我出不去這個店你們是知道的,這些事情我也是聽外頭那些人閑話說來的,可能和事實有點出入,你們随便聽聽也就罷了。”
當時,林湖的廊外頭還只是一家酒肆,設在人流如織的城門口。那時他還未曾習慣冷清,還想找個好位置圖個熱鬧。廊裏的生意總是不多,外頭的酒卻是城裏賣得最好的。
走南闖北的商客游人進了城,總愛先找個地歇個腳,來一壇子酒加一疊花生,不求酒有多好,只要夠烈就行,桌上那麽一擺,天南海北便是一頓侃,好似這天底下的事沒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
于是林湖便也知道了不少事。
“顧家的沒落是自己作出來的。”林湖這個語氣,倒和玄容有幾分相似了,“畢竟只是個突然興盛的家族罷了,半點底蘊都沒有,好不容易出了個把厲害的做出點成就,內部卻出了問題。”
“顧臨軒縱有翻天覆地之能,又怎麽敵得過人心算計?被人一設計就乖乖踏入了陷阱。再說他平日雖風流恣意,畢竟不是那種離經叛道之人,一向又以家族為重,即便知道是受人構陷,依舊未曾反抗直接束手就擒。”
“本想着在族老面前總有個說理的機會,卻沒想到那群有眼無珠的老東西根本不聽他解釋,搬出族中占命神女的預言,一口咬定他便是給顧氏一族帶來滅亡之人,暗自集合各部力量要将他下手誅殺。”
“顧臨軒也不知傻了還是怎的,竟然一點都不曾反抗,他們還真的成功了。身死魂滅,神魂碎裂,再晚一刻那些靈魂碎片便要散在這世間再無痕跡,還好有人出手護住了。”
說到這裏林湖就停住了,忽然奇怪地看了淵衡一眼,那眼中有些叫人看不明的東西:“你那會兒常和顧臨軒在一起,知道他有個很要好的異姓表弟嗎?”
淵衡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林湖也不指望對方能說出什麽,得到了回答便自顧說了下去:“這表弟叫洛君語,是顧家某個不怎麽出色的女兒和一尋常商賈所生,未免血脈流落在外便被收在顧家接受教導。也是個沒什麽存在感的,按理說他那個身份一輩子也就那個程度了,卻沒想到他天資過人,竟然成了顧臨軒後顧家第一人。”
“這人倒比顧臨軒有腦子,知道鋒芒太甚容易引人妒忌,一直韬光養晦深藏不露,連顧家人自己都不知道族中又出了個天才。”
“他一直與顧臨軒親近,也正是他,收斂了顧臨軒破碎的神魂并以秘法将其重新融合,投入輪回。”
傅笑言先前被他只言片語吓得提起的那顆心總是放了下來。沒想到這顧家竟然是這樣冷血無情,又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個人這般真心幫助了顧臨軒。
大概是他面上的心思太明顯了,林湖看了他一眼,古怪地笑了笑:“也是他,殺了顧家那一大幫人,讓顧家失了大部分力量,立刻受到了其他各族的傾軋,很快銷聲匿跡了。”
“這、這怎麽可能!他不也是顧家人嗎?為什麽……”傅笑言再一次驚駭萬分。
淵衡亦是一臉神色莫辨。
林湖作為現場唯一一個早已知情的人,似乎對兩人的反應很滿意,露出一個惡劣的笑。“怎樣,震驚吧?我也是沒想到,竟然是他應了顧家那位占命女最初那個預言,讓顧家最終走向了滅亡。”
一直在旁邊聽得似懂非懂的玄琮早就忘了剛才生氣的原因,乖巧地跑過來給林湖添滿了茶水,睜着無知的大眼側頭問:“他是為了給那個顧臨軒報仇嗎?”
“對呀。”林湖拿起茶杯,喝了口潤了潤嗓,對這個小孩的識相非常滿意,想着以後要是一直有他伺候倒也蠻不錯的,就別趕他走了。
“所以說顧家是自己作死,若非各自為了族裏屁大點權力不管不顧對顧臨軒出手,哪會惹來滅族禍事。否則顧家左手一個顧臨軒右手一個洛君語,還不是橫行無忌無人可擋?”
傅笑言一時有些感慨。雖然靈魂已經沒了那時的記憶,但聽林湖這麽一說,心裏忽然悶悶的。這應該是自己前世真心效力過的家族啊,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
“已經都過去了。”淵衡安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嗯。”傅笑言擡起頭笑笑,“我知道的。”
“誰說的?”林湖非常不識相地插嘴。
“!”
“啧,都這麽驚訝看着我幹嘛?”林湖好笑的看着面前三人一模一樣望過來的動作,心情愉悅,“不然你們以為我今天吃力地說了這麽久是給你們講故事聽啊?洛君語轉世之後并未失去舊時記憶,正要對笑言下手,你們可當心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