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桌上碟子裏,小龍蝦的屍骸堆積出了一個尖兒。
俊美青年袖子一翻坐上桌,十指靈活翻飛間,面前一大盤麻辣小龍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矮了下去。掐頭斷尾幹脆利落,招招可見功夫深厚,剝開鮮香柔嫩的蝦肉湊上嘴便是一口。
轉眼又空了一盤。
“哎笑言,我跟你說,還是這裏的麻小最帶勁了,我一下子可以吃三盤。”白頌吃得已經差不多了,拿濕巾優雅地擦掉嘴上手上的紅油,面前的碟子叫服務生一撤,雙手交錯撐在桌上端正坐好。要不是房裏還漫着那個散不去的味兒,他轉眼又是那個仿佛可以上議事廳縱橫捭阖高談闊論的冷峻白家人了。
“哈哈見笑了見笑了,你們不要客氣嘛。我以前一個人的時候不好意思來吃,今兒個碰到你們也是巧了,真是太叫人高興了。”
一定是不好意思被人看到吃那麽多吧。傅笑言全程無語,對着桌上的菜都不大敢下手,生怕一不當心搶了哪個他愛吃的,釀成“青年為麻辣小龍蝦暴起殺人”的新聞慘劇什麽的。他悄聲對淵衡說:“淵衡,我覺得這人不大對勁,我們早點走吧。”
一邊的淵衡略微點了下頭。他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麽,只是席間也沒怎麽動筷子。
白頌喝了一口茶,舒服地長舒了一口氣。酒足飯飽,終于是可以談正事了。
“笑言呀,其實吧,我一見到你這麽活潑可愛,就覺得特別熟悉特別親切!”
傅笑言被他的開場白吓了一跳,擡頭莫名其妙看向對方,更是在他真誠閃亮的目光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個……你能好好說話嗎?”我情願面對一個不茍言笑高高在上的白家人也不想來這個呀……什麽“親切熟悉”,我可沒忘在林湖店裏你根本還視我如空氣呢……
“咳!你怎麽這麽說人家!”白頌一挺身佯怒,“我這不是沒認出你嘛!別跟哥計較哈,別計較!”
先前在書吧門口遇到,傅笑言回了白頌的問話。白頌一聽到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先是愣了一愣,重複了一遍确認過後,畫風立刻急轉直下。剛還一張睥睨一切的冷傲冰山臉,突然湧上了“春暖花開”“歡天喜地”“喜極而泣”等一系列表情,五彩斑斓,精彩紛呈,難以言說。傅笑言只見一只大型犬撲過來,歡歡喜喜熱情洋溢拖着他說要請吃飯。傅笑言被拖着走了一路,只納悶好好一朵高嶺之花怎麽突變成地裏的大白菜了。
“笑言呀,要是先前哥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哥現在就在這裏給你道歉!咱今天以茶代酒,喝了這一杯,過去的事情咱就都翻篇了!還有旁邊這位兄弟,我瞧你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個高手。來,高手兄一起來!咱三喝了這一杯,以後就都是好兄弟了!”
這家夥還直接稱兄道弟起來了。這杯子裏明明倒的是茶不是酒啊。
“你有話直說就好了……要是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傅笑言頗受不了,放下了茶杯。
“好!就是要你這句話!”白頌突然大吼着神經質地站了起來,彎腰朝傅笑言湊近。他變換着欲言又止欲拒還迎的臉色,磨磨蹭蹭老半天,終于在傅笑言簡直忍無可忍要準備走人的那一剎那,他使了變臉絕技一般“噌”的換上了一副大義凜然面孔:“那什麽,樂希是你姐吧,請你幫我追她!”
……
傅家是世代傳承的古老家族,在修真界地位超然。傅家家業龐大旁支衆多,除了小部分族人呆在本家所在的S市之外,其他大部分族人都散落在全國各地,他們各自分管着不同的家族事務,或身負着不同任務。
由于某些原因,傅家同界內不少世家一樣,至今仍保留着一些古老的傳統。比如,家中有記錄族譜、家族史的習慣;本家設有祠堂,每逢特定日子需要祭掃;族中有族長,由德高望重兼實力強大者擔任,決定家族重要事宜。不一而足。
待族中有嬰孩出生,無論孩子屬于哪一支,都先由長者測其天賦決定其未來發展。若嬰孩根骨合适,便留在本家由專人教授修真法門,待到一定年齡再離開本家四處修行。天資不夠者則會被帶到旁支,如同普通人一般撫養長大,在家族蔭庇下接受傅家在各地的産業,以此方式繼續為家族效力。
所以說,家族中的孩子,若是年紀差不多且都有修真天賦的,小時候大多都是混在一起的。
傅笑言稍微有點不同,他一出生就死了媽,便宜老爸生怕他沒娘管似的,沒過一年就立刻給他找了個後娘。後娘溫柔漂亮人很好,帶了個三歲多的小拖油瓶。拖油瓶皮膚不白頭上又沒幾根頭發,就像一只醜不拉幾的禿毛猴子。
傅笑言自小體弱多病,時不時來個發燒腦熱。并且,雖然出生時族中長老測出他天資過人,可最初幾年他根本一點兒靈力都攢不出來,更別說使什麽法術了。
雖然都說小孩子心思單純沒心眼,但他們也知道這個人不大一樣,當衆多小朋友已經可以喚出簡單的靈火時,傅笑言指尖仍連一絲靈力都聚不起來。
所以,傅笑言小時候自然交不上幾個同齡小夥伴。
傅樂希不同,她和誰都玩得來。她也不管傅笑言一會兒病了一會兒熱了,時不時會見不着人,她待他特別親。
盡管他倆不是同一個媽生的,好歹後來有了同一個爸。小時候傅笑言又是長睫毛大眼睛小酒窩,粉雕玉琢好不可愛,自小就表現出顏控天賦的傅樂希自然特別纏她這個弟弟。
傅樂希同樣天資不錯,每天的學習任務都能早早完成。不過她淘得很,抓□□爬樹掏鳥蛋什麽都幹,一下課就弄成個泥猴。她還特喜歡獻寶給傅笑言,鳥蛋、蚯蚓、化出兩條□□腿的小蝌蚪,或者土裏挖出來的什麽破銅爛鐵,她都當寶貝一樣帶給傅笑言。而後者由于身體原因不能常和大家一起玩耍,拿到這些小東西的時候也總是看得津津有味,大大滿足了傅樂希的虛榮心。
小孩子的友情更容易長久,兩人就這麽傻兮兮的一起渡過了童年。當傅笑言有一天突然發現,禿毛猴子長出了又黑又密的長發變成了一個漂亮小姑娘時,簡直懷疑是不是哪天夜裏他後娘把猴子送進了動物園又抱了個別人家的孩子來。
“什麽?”傅笑言覺得自己聽錯了。
“好話不說第二遍,怎麽,你答應不答應!”狠話放完,白頌又自如切換了嬌羞糯軟的語氣,“矮油我就是想知道小希喜歡什麽讨厭什麽愛吃什麽不吃什麽呀,以及順便拜托你幫我多說幾句好話而已,沒什麽的呀~其他我會自己努力的!”
傅笑言被雷得發暈,艱難地保持着清醒:“這種事情還是你自己問樂希姐比較好吧……”
“矮油人家這不是不好意思嘛!”
“請不要對手指……好嗎……”傅笑言虛弱道,“你只要保持原來那高冷炫酷的樣子,我想就夠了……”
“真的嗎!你這是答應要幫我了?小希原來喜歡這個風格嗎?太好啦,同盟達成!”白頌喜不自禁,“加油!”還暗暗握了握拳……
見傅笑言又用無力的眼神看他,白頌立刻正襟危坐腰杆挺直,仿佛課堂裏的小學生,恢複了一本正經的冷傲冰山臉:“這樣?”
傅笑言點頭,心好累。萬萬沒想到,外界傳言中是白家這一輩中翹楚的白頌是個精分加話唠,平日裏他到底是怎麽一直憋着不說話的,真是太了不起了。
“哎,笑言,淵衡,悄悄和你們說,我之前就很煩老頭子了,在家裏天天說教、天天叫人讀書,整天嘚吧嘚吧說什麽‘君子言則慮其所終,行則稽其所敝’,說什麽慎于言而謹于行啦八正道啦布拉布拉,哎,聽的頭都大了,一丁點兒行差踏錯就能被他唠叨好半天,我都不敢亂說話了。你們看看他,教得白家這一個個都成木頭人了。”他一臉“我都懂”的慘痛表情,“是吧,你們也這麽覺得吧,你們可不知道我都快給憋死了,明明有好多話想說,非得裝得一臉高深莫測,盡能裝逼。”白頌看了一眼自坐下後就沒說過幾句話的淵衡,“啊,淵衡兄我不是說你,你是真的高深莫測,我看得出來!哎?我是怎麽說到這個的?”
傅笑言都不想知道自己腦門上挂了多少道黑線了,趕緊打斷他:“之前在林湖那裏見到你,是有什麽事嗎?”話問完他就後悔了,按照白頌這口才,能十個字講完的,他能給你滔滔不絕說上一刻鐘,這麽抛下一個問題,他可不樂壞了,要是好好發揮起來從緣由講到過程,再把細節毫不放過那麽具體一說,天都能給他說黑了。哎,剛剛我就應該說有事直接走了的呀。
“這個啊,哎,家裏丢了東西,老頭就叫我來問問林湖,不過林湖也不知道,可真夠奇怪的。”白頌撓頭想了想,竟然不多說了。
夜深人靜,月明星稀。
風聲漸漸大了,便吹動路邊的樹簌簌作響,變幻出模糊不清的陰影。遠離市中心的住宅區綠化相當好,小區裏道兩旁一排排香樟,廣場周圍遍布的花壇植被,一切都給人自然舒适的感覺,相當宜居。
在這樣一個晚上,夜色中有個身影一晃,隐入了一棟居民樓。
屋裏的女生仿佛感知到了什麽,突然起身跑出去開門,瞬間臉色驟變:“趕快進來!奶奶剛睡下,快到我房裏去。”待對方進入後她朝門外警惕看過,立刻鎖上了屋門。
面前少年臉色蒼白,燈光穿過他半透明的身子落到地板上,映得他恍如一道幻影。
進了房中,女生立刻從上鎖的抽屜裏拿出半截香點了。
白煙袅袅而起,過了片刻,煙霧下的少年像是總算緩了過來,身形也凝得實了些:“我好了,你快把它收起來。”
“你、你怎麽一整天沒出現啊?我擔心死了你知道嗎!”女生掐了香,壓低的聲音隐隐有些哽咽,“我以為你被他們抓走了呢,哥哥你吓死我了!”
男孩對着這個稱呼沉默了一會兒,看着面前已經比他長了幾歲的女孩,道:“沒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別哭了,小馨。”
“真的沒事嗎?”蘇馨抹了抹眼角:“哥哥,以後你就呆在家裏,哪兒也別去吧,別再做那些事情了,好嗎?”女孩語氣中帶着哀婉的乞求,“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你是放不下我,怕我被人欺負被人欺騙。可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真的很好了……答應我,別再傷害別人了……好嗎?”
男孩在那連聲乞求中靜默站立,帶着幾分稚嫩的看不出情緒,許久,他才開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