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晚去駁大人家赴宴,舊疾突發頭痛欲裂吹不得一丁點兒冷風。本想捂着腦袋趕緊回家拿太醫配好的藥,誰知走到花園一陣寒風吹過就不行了,連人身都差點沒穩住。
正好看見這小丫頭怕主子出事,出來尋我,就随手扯了她的披風包頭。看她哭得可憐,也就把她送了回來,趕緊回家拿藥。
想必幾位行走于公侯府的體面嬷嬷也清楚,家父……我這多病的身子一直是家父比較忌諱的。此事,本想瞞過父親,今天來歸還小姑娘一件披風,私下賞幾兩銀子了事。
怎料孟諾久居家中讀書,竟然不知道這紅鬥篷有如此重要的意義。因孟諾的無知還牽連到一個無辜的小丫頭及衆位嬷嬷,實在是不該。還請諸位嬷嬷寬恕孟諾和這無辜受累的孩子吧。”
說完,竟然向幾位嬷嬷深施一禮。吓得芝嬷嬷趕緊去扶,章嬷嬷和鐘嬷嬷也慌了神:“唉呀,公子您這是做什麽?”“是啊,您是外姓最尊貴的公族世子,我們這小小的樂籍哪裏受得住您的拜啊。”
焦公子并沒有起身,反而輕輕住了芝嬷嬷的袖子,小聲說道:“進那官樂署跟入了風塵沒什麽區別。我知道這小丫頭宮裏是難進了,但還請嬷嬷行個方便,她這過可大可小,好歹讓她應選吧。”邊說,還邊将一只翠玉的扳指過到了芝嬷嬷手上。
芝嬷嬷吓了一跳,慌忙推開焦公子的手,又怕他誤會連忙解釋道:“令尊是內府總管,我們這教坊誰都歸焦大人管。您的意思我心領了,可要是……萬一讓焦大人知道我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芝嬷嬷三分尴尬七分後悔地看了看荷兒,又看了看外面已經開始有些躁動的小姑娘們。最終,心裏的天平還是倒向了“現管”。
“焦公子放心,既然您親自過來将昨天的誤會都說清楚了,我們這裏自然不會直接送她去官樂署。說起來這小丫頭也算是一心護主,怎麽昨天也不說一聲啊,白白受這罪幹什麽。大夫呢?趕緊去請,別給咱們小荷兒弄病了。”
荷兒眼瞧着大夫比給高階嬷嬷看病時都殷勤地來給自己診脈、服仙丹。剛剛緩過來,便被傀儡服侍着擦洗了身子,換了新衣服還把頭發細致地盤了好。懵懵懂懂地荷兒就這樣被送進了從未來過的後堂,在把角一間僻靜的小暖閣外被塞了茶盤,讓送進去。
荷兒有些害怕地敲開了門,剛進了屋,芝嬷嬷竟笑盈盈地在她身後關門離開了。聽到嬷嬷快步走了,荷兒的心又慌了,手裏的茶險些溢了出來。內間的身影趕緊走了過來,一下子跪倒在荷兒面前。
“荷兒姑娘睿智、高義救我父子名聲。如此大恩尚未報償,孟諾便累姑娘遭此大難,實在是罪無可赦。皇天後土為證,我焦孟諾今日立誓,從今往後定竭盡全力護白荷姑娘此生周全,姑娘有任何所需只要不違道義,孟諾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荷兒丢了手中的茶盤,忍着眼淚也沖豆苗跪了下來:“焦公子不必如此。荷兒也不想給您添太多麻煩。荷兒知道簽了身契,入了附族便是要終身服侍主子的。荷兒只有兩個願望,還望公子應允:
一願,不入官樂署亦不為主家、賓客玩樂的家樂;荷兒知道在大多數府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故二願,以清樂、婢女的身份終身侍奉焦公子,以免堕入污潭的命運。還望焦公子應允。”說完,一拜到地。
豆苗趕忙也跟着拜了下去,“姑娘請放心,我焦孟諾一諾千金,既然姑娘開口了,孟諾定當盡力周旋實現姑娘的願望。”
直起了身子,兩個孩子都覺得這“夫妻對拜”的姿勢有些好笑,互相攙扶着起了身,剛要出門,卻聽見外面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桃兒姑娘真是越來越有味道了。”
“嗯,官樂署的老女樂,怎麽也比不過水靈的小丫頭。”
“彭兄又起興致了?別急啊,過幾日便可選小女樂進府了。不知道這幾次相看彭兄可有中意的?”
“不瞞駁老弟,确實看上幾個,最中意的還是叫荷兒的那條素蛇,那可真是靈氣充沛啊。說不定是哪個貴族之家散落在民間的血脈。”
“看來英雄所見略同啊,若不是今日聽說彭兄也看上了荷兒,下月愚弟定要收到房裏啊。”
“這……太小了吧。”
“咦,不說出去誰管啊。無非是晚些給個通房的名分,彭大人莫學焦老頭那樣無趣啊。”
一聽這話,荷兒怯生生地拉住了豆苗的袖子,好在收到了一個堅定的眼神作為安慰。待兩位大人的腳步遠了,豆芽一把抓住了荷兒的手跑去了正堂,卻驚訝地發現除了正位的焦大人,駁大人、彭大人也在一處品茶。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孟諾終于硬着頭皮跪了下來:“父親在上,不肖子孟諾今日有一事相求,還望父親應允。”
看出兒子的意思,焦大人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另兩位這熱鬧看的到是極為滿足。
孟諾也不擡頭只是執着地說着:“求父親在皇家選好宮樂後,将荷兒挑給兒子。兒子不敢壞規矩,但焦家為公家,上屆各王府已經預支了今年的名額了,按規矩長生公府本身就可以先選。
更何況,昨日兒發頭風向這娃娃借鬥篷,本身與她有恩有愧也算是緣分。請父親大人放心,兒子定不會做出任何有違王法族規人倫的事。還請父親成全。”
焦大人氣得說不出話,身後隐隐都顯了龍尾。駁大人卻笑眯眯地開了口:“焦大人,莫要動怒、莫要動怒,這事兒對半大小子太正常了。不過您這當爹的也可以這麽想,令郎百十年後差不多就到該有家室的年紀了。留個熟識的丫頭在身邊,為婢、為妾總好過找外面的女樂。男孩子血氣方剛,随着去好。”
“不肖之子!”焦大人将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直接出了門。兩位大人相視一笑也默默地跟了出去。
孟諾抓住荷兒的手,堅定地說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荷兒姑娘放心,我一定護你周全。”
☆、孩兒情願與她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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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孽稚子苦求生,池邊訴少年怒為證】
從那天以後,焦公子再沒有在教坊出現過。好在焦公子的名頭還算好用,荷兒丢失紅鬥篷的事情自此無人敢提起,很快就不了了之了。每天的訓練、學習繼續,恍惚間便到了宮選、分府的日子。天剛蒙蒙亮,孩子們就被大車拉到了京城城裏的宮樂坊。
芝嬷嬷照例板着臉祝福着眼前的小姑娘們:“拔擢樂童乃皇恩浩蕩之舉,按照規制明日未選樂童入宮甄選。女童卯時入宮,落選者辰時離宮,男童入。未時所有落選者于教坊供公侯大夫家挑選。都聽明白了嗎?”
“是。”
“好,這麽多日子了,就看明天的了,你們都争氣些。将來真要有誰造化了,歸入了貴族,別說嬷嬷了,就是你們還在三等族求生的父母也是無上的光榮。
時間不多了,你們先跟着鐘嬷嬷、章嬷嬷去好好洗個澡、驗疾病,晚上去齋堂祈福。都仔細些,若是帶了塵埃、病氣、晦氣入宮那可是大罪。”
“都麻利些,跟上!”芝嬷嬷走後,鐘嬷嬷開始招呼着孩子,“這可不比在教坊見不着多少外來的大人,前院兒滿京城來請樂師,樂女的貴胄不少。走岔了,沖撞了郡王、衙內都是死罪!”
大湯池霧氣昭昭,進去便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孩子們撲通撲通,摸着邊下了水,泡在滿是仙葩花瓣的水裏,等着一個個被嬷嬷帶去小門驗康健。
最後到了荷兒,驗看的時間那叫一個長,荷兒心裏都打起了鼓。女醫倒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簽了單子,便自己撤出了屋。荷兒正在奇怪,章嬷嬷、鐘嬷嬷竟帶着傀儡推門進了來。一揮手用一席素色的錦緞将荷兒緊緊地裹成了一個大蘿蔔,兩個傀儡麻利地過來幫荷兒弄頭發,開臉。
“哎呀,荷兒姑娘大喜啊,沒想到你這麽早就被貴人看上了。也不瞞姑娘了,娘娘已經下了暗令明日女孩子入宮不過是走個過場,誰也不會留的。王府和大半公府也早就預支了名額,本以為這次最好的不過是去侯府,沒想到荷兒姑娘今日便能承公爺府大公子的恩寵,真是大造化啊。”
本來一下被吓得呆住了的小姑娘,漸漸醒過了味兒,急得哭了出來。
章嬷嬷揪起荷兒的耳朵訓道:“你個不知好歹的小丫頭哭什麽!”見鐘嬷嬷使了個眼色,章嬷嬷随即降低了聲音,話語裏依舊充滿了威脅,“我勸你還是順着點兒吧,不然惹怒了貴人,連你帶你那三等族的爹媽都沒好果子吃,聽明白嗎!”
“嗯。”荷兒就這樣吸着鼻子,被兩個傀儡捂着嘴擡走了,而兩個嬷嬷自顧自說的閑話終究還是沒逃過小姑娘的耳朵。
“你瞎說什麽大造化啊?龍族房中的女樂有幾個不是被草席卷着擡出來的。讓這麽個小娃娃給個半大小子曉事,能留個全乎的身子往外擡就不錯了。”一瞬間,荷兒更吓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到了前院兒的假山,荷兒被丢進了黑漆漆的山洞深處。好不容易從綢布裏掙脫出來,荷兒更加絕望地發現自己被困在了一個三尺見方的結界裏,無論怎麽拍打都無濟于事。
就在荷兒慌了神的時候,洞外響起了腳步聲和男子的争吵。小姑娘更害怕了,緊緊地裹着綢布縮在了地上。
“你掉了什麽寶貝?憑什麽非得讓我去洞中拿?我告訴你,我不去!我要回去了。”
“哎呦,我的焦大千金,你這扭扭捏捏的樣子跟誰學的啊。還好意思說是龍族的,都到了,趕快進去看看吧。”
“我不進,我不進,你們放開我!”荷兒在黑暗中清楚地聽到有個瘦弱的身形被推進了洞。就在他摔入洞中的一瞬間,洞內被數十個蠟燭頭點亮了。一棵豆苗掙紮着爬起身,手腳并用地敲打着門口的結界,口中大罵起來。
誰知豆苗的掙紮卻迎來了洞外的嘲笑聲:“你別費勁了,就你那點兒修為想破這結界下個月吧!你現在就是拍斷了手、喊破了嗓子外面也聽不見。”
“就是,你就省些力氣吧。我倆可沒騙你,寶貝就在山洞緊裏面,算是便宜你了。嘿嘿,那蠟燭可是宮裏才有的助興的寶貝,管你是否天葵已至都能如願。好好享受吧,不用謝了!”
洞外的兩個聲音大笑着離開了,臨了兒還故意大聲來了一句:“聽說長生公府家規甚嚴,想想焦老頭發現的表情……” 豆苗氣得一掌拍在石壁上,震了不少土下來。
見是熟悉的焦公子,荷兒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委屈地哭了起來。
“是你?”豆苗回過身認出了荷兒,驚詫之餘、眼睛裏多了幾分自責。可盯着豆苗,荷兒卻些許震驚地發現,他那原本清亮的黑眼睛已經化為金色豎瞳的龍目模樣。荷兒剛剛放下的心,瞬間提了上來。
豆苗仔細打量了一下山洞的布置和荷兒的打扮,自顧自地念叨着:“嚯,他倆沒給我留多少時間啊,看來只能這樣了。”
見豆苗緩緩地走了過來,荷兒躲也沒處躲只能把頭團在身子裏,不斷哭着念叨:“不要,你答應過救我的。你答應過讓我做清樂的。我不要,你答應過的……”
可腳步聲還是來到了身前,荷兒頭頂的結界也被靈力一下子震碎了。荷兒擡起頭,眼睜睜看着已經化出龍頭的豆苗正在解自己的外衣。
荷兒吓得在綢布裏縮成一團:“我什麽都聽你的,讓我幹什麽都行,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求你了,別殺我……”
“我殺你幹嘛呀?趕快把這衣服穿上。”
荷兒抽泣着從單子裏鑽出腦袋,豆苗的外衣正放在自己身前。而他自己則穿着中衣背過身死死地盯着一線天。荷兒趕緊施法穿好了衣服,豆苗也回身拾起白綢子,包在了自己的角上。
“沒想到今生我與你還有‘與子同澤’、‘與子同裳’的時候,終究又是我連累了你啊。”豆苗自嘲地笑了,“我的修為不高,人身确實無法沖破門口的結界,但我真身好歹也算是蛟,今天我焦孟諾今天非帶你出去不可!”
說完,豆苗顯出四爪蛟身,一把抱住荷兒,硬生生撞破一線天飛了出去。青灰色的蛟龍在天上盤旋着,第一次飛上天的荷兒卻一點兒也沒有興奮地樣子。聽見豆苗的心跳聲越來越亂,荷兒開始擔心起腦袋還在流血的焦公子。剛要開口,忽然望見了焦大人正和兩個大人從池塘邊往假山這邊趕。豆苗眼睛一亮,直直地從空中栽了下來。
“爹爹,救我!”
巨大的銀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臨了還生生用自己的護體靈力護着荷兒沒有受傷。豆苗則摔出了一口血,半個蛟身子滾落到了池塘裏。幾次想化形都以失敗告終,燒成了粉色的腦袋費力地喘着粗氣。
“爹爹,兒子不肖。但兒子絕未做出半分逾越雷池的事情。”淚水混着臉上的血留了下來,豆苗氣憤地說道:“駁二公子,彭五公子欺人太甚。竟買通嬷嬷将這未選的小丫頭以樂女服侍貴人的法子扔到了山洞裏,還把孩兒騙了進去。
洞內的結界孩兒破不了,裏面還點着宮裏早就禁用了的穢物,孩兒只能真身破界了。孩兒真的沒有違反家規,國法,求爹爹給孩兒做主啊!”
看到兒子抱着個小女孩兒從天上栽下來,焦大人本就吃驚不已。兒子的話更直接讓焦大人震怒了:“來人吶,請駁二公子,彭五公子,還有在樂坊負責給樂童驗康健的兩個嬷嬷過來說話!再把這假山給我圍了,本官今天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拿天家開玩笑。”
由于樂童正在應選,官樂坊裏多了不少侍衛。內府總管發話了,侍衛的辦事效率還是極高的。不一會兒兩位公子、兩名嬷嬷都被“請”了過來,假山裏尚未燃盡的蠟燭也被施法攝到了幾位大人面前。
兩個嬷嬷看着地上的蠟燭和跌在地上卻還死死盯着自己的荷兒,馬上明白了狀況。清楚這一關是過不了了,只是低頭跪着一聲不吭。
兩位侯府衙內還抱着一絲幻想,拱手向焦大人道:“焦世伯,不知喚侄兒來所謂何事啊?”
“哼!”焦大人氣得胡子都吹起來,“所為何事?你們問問自己都幹了什麽?”
“侄兒不……”駁公子還沒說完,竟然眼見着地上的荷兒吐出了一個巨大的泡子。一五一十地把嬷嬷如何将她綁着送進山洞,豆苗如何被推進洞裏,洞外兩位公子說的話以及豆苗怎樣救她出來展現在了衆人面前。
兩個衙內哪裏能想到一個附族的樂童有本事吐貴族蜃妖的泡子,吓得跪在地下只是連聲叫着冤枉。駁大人和彭大人也吃了一驚,倒也很快鎮定了下來。
彭大人沖焦大人拱拱手:“這樂童吐的倒像是蜃泡子,只是……憑這麽一個附族的小丫頭作的證就處置貴族……
一個未選的樂女經了這麽一遭,不管是什麽原因按規矩都是沒法留的,不如就這麽了了。給她個體面厚葬,再讓陷害宮人的兩個嬷嬷下去陪她。焦公子本來也算是懸崖勒馬,與此事無關,咱們都能……”
“爹爹!”銀蛟撐起身子,“爹爹教導孩兒為蛟者當正直、清明。孩兒不要這窩囊的清白名聲,他們不是說附族的小姑娘作的證不可信嗎?兒子今天什麽臉面都不要了,孩兒願去有司找蜃判作證!倒要看看這好端端的清白姑娘怎麽就被歹人害了,兒子怎麽就算是‘懸崖勒馬’了。若她有一處造假,孩兒情願與她同罪!”
作者有話要說: 焦大公子,史館小吏敬你是條漢子!!!
☆、是在下……對不起各位守城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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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險得生一諾有千金,難長聚咫尺随天涯】
本來還有三分猶豫的焦大人些許吃驚地看着兒子,很快這吃驚中竟添了十分的欣慰。焦大人深吸了口氣,拾起了一塊蠟燭頭兒:
“這合歡燭早就被皇後明令禁止了,在山洞裏點這麽多這物件兒,是打算抗旨害命嗎?來人吶,将這地上的燭頭送去有司看看是誰為何布置的。”
兩名公子慌了神,連忙跪下求饒,将能說的都說了。焦大人倒像沒聽見一樣,負着手走到兒子身前,施法一把将他化回人身:
“起不當之念,被人拿捏,連累稚童,當罰。念你懸崖止錯,搭救未選女樂,功過相抵,先去治傷。”
說完,回頭威嚴地睨着底下跪的四個:“身為教養嬷嬷,私害未選女樂,按律如同陷害宮人。內府這邊罰杖責八十,降為良民籍永不得入京。受完杖,送去有司看看蠟燭的事怎麽判,是死是活與教坊再無瓜葛。”嬷嬷吓得不住地磕頭求饒,還是被侍衛冷冷地拖走了。
“你倆身為貴族子弟,本應為各族表率,卻陷害公族子弟、污未選樂童清白、私用違禁之物。念為貴族,此事我也應當避嫌……也罷,還是送二位去有司喝杯清茶吧。”
兩個貴家衙內吓得在地下撒潑,兩位大人也在一旁連連求饒,焦大人卻誰也不理。瞪着侍衛将幾位請去有司。
該送走的都送走了,焦大人轉回身惋惜地看向坐在地上的荷兒,眼裏充滿了愧疚和糾結。但終究還是擡起了手,一個無常咒輕輕地懸在了荷兒頭頂:“別怕,一下就過去了。老夫可以答應送你回故鄉安葬,有什麽話也可以幫你帶到。”
荷兒沒有開口,只是認命地低了頭,含着眼淚閉目等死,卻被一只銀色的爪子一把拽到了旁邊。焦大人看了看耗盡力氣又化為原形的兒子,倒也釋然了,沖侍衛揮了揮手:“罷了,一起去治傷吧。”
看着豆芽的勝利者般的笑容,荷兒終于安了心,一頭倒在了地上。
……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了,荷兒發現自己正穿着柔軟的中衣溫暖地躺在錦被裏。趴在床頭的豆苗起了身,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手。
“這次又是我連累了你,真是……唉,我若是習武定不會是這樣的結果。”荷兒坐起身,剛想開口安慰豆苗,卻被對方一把緊緊地抱住了:“我爹都吃了一驚,你竟然真的有貴族蜃妖的血統,還被純血的蜃妖下了封印,連太醫都差點沒看出來。
可惜你的蜃族血統不到三成,不能按律條讓你直接拿回貴族的身份。不過,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兒一定辦到。我焦孟諾這輩子無論到哪裏,無論到什麽時候,定然拼盡全力護你此生周全。”
荷兒有些不解地看着面前已經熬成熊貓的豆苗:“怎麽了?令尊大人不都已經放我活命了嗎?”
“唉,你不知道。你年紀小,吸那蠟燭受的影響更大,雖然解了藥效。但你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這幾天可發生了不少天翻地覆的大事兒。”
“怎麽了?宮裏德行嬷嬷要治我的罪?”
“要真那麽簡單就好了,這次是連丞相都頭疼的大事。上個月,慕海有稚童合唱團應邀來給聖上祝壽。人家可不是童樂,那都是各城選來的孩子,聽說有好幾個還是官家的公子、千金。
誰知道,那個膽大包天的螭王居然妄圖扣下孩子煉丹。兩邊鬧了起來,螭王傷了使者的性命、重傷了護衛不說,慌亂中還弄丢了一個慕海的孩子,估計是兇多吉少。
慕海國民稀少,本身就最看重娃娃,這個丢了的孩子聽說身份不一般,是慕海最稀有的種族,幾百年都未見得能有一個。這下好了,按他們的說法這國寶級的娃娃就被咱們螭王的府兵打成重傷下落不明了。
當時是咱們國舅提議請各藩國稚童樂團來祝壽,皇上也下了明旨所有使團人員都得好來好去。慕海本來還是不樂意,國舅為了讓他們安心就承諾了如果出了事奉聖千童抵一。本來就是一句客套話,可誰知道真能出事啊。
兩國交兵還不斬來使呢,這殺了來使不算,還傷了個人家當國寶供着的娃娃。剩下的孩子剛逃回國,人家直接就怒了,第二天禮部尚書便披挂上身親自作為使者來了,說三日內要是不給個合理的答複那就只能下戰書了。”
豆苗氣憤地錘着床板,在荷兒的安慰下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為了保聖上的萬壽節,國舅主動提出兌現‘千童抵一’的承諾,另外還從豢族、祭族裏挑出500戶鲛人、鹿蜀、貍力、天蠶之類的良族送過去。
丞相也許了那慕海妖國嚴懲螭王、為死去的使者立牌坊并招魂送去慕海,還威脅兩國戰事不斷剛剛複交百年不好再兵戎相見,對方才稍稍吐口。”
荷兒隐隐猜到了些什麽,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那慕海使者居然點名要了你們這些樂童作為‘千童抵一’的贖童。朝廷為了早些了事也就答應了,現在你在兩國文書上已經歸了慕海了,連我爹都不能保下你。其實,慕海來接你們的使者已經來了好幾天了,男孩子已經送走了;接女樂的女官看你還昏迷着,便留了下來。就等你醒了,換好新的身契一起送去慕海呢。”
本來越說越激動的豆苗,突然臉一蒼白拉着荷兒的手小聲說道:“你放心,我說過的話是永遠作數的,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護你周全。”
話音剛落,果真有大夫領着一個穿異國官服的女官進了門。看着荷兒醒了,女官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宮樂坊的傀儡引導着孩子們毀舊身契。使者則在另一邊監督着因為解了身契而紅光滿面的小姑娘們喝慕海的身契湯。孩子們一個個上了天馬拉的大車,荷兒故意落在了最後,卻也始終沒有見到豆苗的身影。
不得不上車了,幾分遺憾也最終留在了荷兒的目光裏。
車裏很暖和,還放了不少果子、點心,可小姑娘們都吓得坐在位子上一動不敢動。好在,天馬飛得極快,當天夜裏竟然就進了慕海的關口。
孩子們下了車便被安排在一個大院子裏自由活動。走到牆角,荷兒竟被一個影子捂着嘴拉到了一邊。剛要掙紮,卻發現“劫持”自己的居然是豆苗。
“噓,別出聲,我是來救你的。”
“你怎麽來的。”
“這次咱們奉聖送孩子的使者是國舅的妻弟,我求了他半天還送了他一顆明蚌寶珠,他才勉強答應讓我來跟他來交接的。一會兒他出城,就能用使者符帶我們走了。”豆苗無不驕傲地說道。
可荷兒卻急出了汗:“你被騙了吧,那女官告訴我們金大人剛剛已經出城了!大門口也沒有奉聖的馬車了啊。”
豆苗一下子也愣住了,急得蛟角都冒了出來。
“你……你沒吃他什麽東西吧?”
豆苗更心虛了:“我知道他家跟彭家也是世交,有可能為彭公子的事兒報複,一顆家傳的明蚌珠怕也不夠。所以,我一路上都警醒着,就是入城前從他水囊裏喝了口姜湯。”
“那,那個姜湯裏可有栀子花和紅糖的味道?”荷兒試探着問了出來,見豆苗的臉白得像紙便沒敢繼續。
“……那味道可就是慕海的身契湯?”
荷兒盯着豆苗心疼地點了點頭。
“我這就去找那金毛吼算賬!”怒氣沖沖的豆苗背起荷兒化為銀蛟騰空而起,“當我們東蛟是好欺負的。走,我帶你飛回去!”
銀蛟騰空,如白練真英雄。可剛要越過城牆,銀蛟便咚的一聲撞斷了角,兩人像抻面拍到了牆上,直直地跌了下來,被守城的撿到,直接押送到了主官面前。
兩個孩子極為“自覺地”跪在了地上,磕磕巴巴地把焦公子如何被騙來、如何被騙着喝了身契、他倆如何想飛回去的事竹筒倒豆子一樣地說了出來。
還穿着睡衣的貓頭鷹主官聽了他倆的話,臉色有些不好。命人取來贖童的花名冊查驗,眉毛漸漸擰在了一起,喔一聲吐出了一個毛球:“該死,真是新寫上的名字,這收在後堂的簿子怎麽會被個外國使節改了……這可怎麽弄啊。”
荷兒見主官臉色越來越不好,重重地把頭磕在了地上:“求大人放過焦公子吧,小女子甘願為婢、為娼、為牲,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正在努力思考的主官被吓了一跳,圓滾滾的身子瞬間立成了細長條。松了下來,又挑起了眉毛,滿臉的莫名其妙。
豆苗扶起了荷兒,沖主官一拱手:“晚生是內府主官長生公焦公臣義之子焦孟諾。先前荷兒姑娘與我有恩,我立誓護她此生平安。為履承諾私入貴國實屬不該,孟諾确實該罰。
但大丈夫一諾千金,晚生既然答應了護她周全必然是要履行諾言的。今日這名冊上正好多出一名贖童,孟諾願意以此蛟龍身為替,只求大人放荷兒姑娘平安還鄉。孟諾雖死……”
主官擡起手攔住了豆苗的話:“沒想到是慕海故人之子,海公為找機會見令尊償願已經和公主壓制修為在世間多留了很久了。”
兩個孩子心裏咯噔了一下,貓頭鷹卻化為了一個小胖墩兒,拉着兩人往後堂走:“我說,你們這倆娃娃挺有意思的啊。在慕海的時候大戲看多了?都想什麽呢。這都醜時了,你們兩個小娃娃先在這裏湊活一宿吧。不管什麽事兒,明天還是我當班,咱們吃過早飯再說。”
“大人,我們不用……”豆苗還想說什麽,小胖敦兒已經舉着燭臺立在兩間客房門口了。
“如果你們想回奉聖,咱們早上可以仔細聊。不過,至少也得見識一下我們慕海的真容再走嘛,像你今天這樣直接撞在我們外城保護罩上多尴尬啊,守城的都笑岔氣了好幾個了。放心,你們想家了我們還可以幫忙把你的家人都接來同住,保證不會有麻煩,還給安家費的。”
“欸……是孟諾冒失了,對不起各位守城的兄弟。”豆芽好不尴尬,整個人從上紅到了下。
“嘿嘿,”主官突然壞笑了起來,“聽說奉聖沒少編排我們,是不是以為我們會吃了你們啊?慕海國民稀少,若是能多些你們這樣有意思的娃娃,真是妙哉妙哉啊!”
作者有話要說: 焦大人可以心安了???怎麽可能沒有報應呢(陰險的笑)。下一章,舍不得推開的報應來臨,小哥哥、小姐姐記得關注哦
☆、我家豆苗長成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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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鄉草焉知非洪福,疑婦言立獲天王怒】
“彼岸篇後來的故事,就跟你們經歷的差不多了。”白長官的話将觀衆再次拉回到了現實,“唯一的區別是,我們因為都是娃娃可以憑赤子之心直接入國參觀。”
“現在都還記得當時的震撼,在我們那些被帶離父母的三等族娃娃眼裏,這裏簡直是仙境。于是,那時兩途地的尋人處幾乎被我們這些娃娃霸占了。
大部分孩子的家人找到了,雲游在外的焦大人也找到了。我卻連同時被帶走的哥哥都沒有遇到。幾年後,我得到了噩耗,當年爹娘為了救我和哥哥散盡家財。怎料,小吏貪財收了銀子卻只救出了我哥哥,不肯搭救返利更高的我。父親一氣之下病逝了,母親則為了避禍帶哥哥連夜遠逃,杳無蹤跡……”白長官的眼神第一次真正黯淡了下來。
“那焦公子呢?”一個女聲從贖戶的區域傳來。
“挺熟的。”白長官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我找欽天監算過,說我這輩子還是能見到我哥哥的。所以,我一直不願意被收養,也不願意改白荷這個名字。
我和其他不願意被收養的孩子一樣進入官學,讀書生活。他則在父親來了之後,依舊與父親生活。我們的年齡差距太大了,對于小孩子來說這種感覺尤其明顯。連上的學堂都不一樣,自然見面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他見我日子過得不錯,也就不再擔心了。後來我四處求學,他也幾次搬家,漸漸的失去了聯系。
直到50年前我調來此處任職,才又遇到了擔任城門尉的他。只不過,幾百年了我們誰都沒認出對方。其實也難怪,當年的事兒我倆誰也不願意對外人說。樣貌上,誰也都幾乎看不出以前的影子,他連真身都變成了成年期的青色,我倆的名字還都比較常見,确實不好認。要不是五年前見到他父親,我們怕是一輩子都不會發現……”
“騙子!”白長官的話被後排一個小兵硬生生地打斷了,“剛才那些都是幻術蒙我們的。”
“這位兄弟您說笑了,”白長官似乎對這樣的質疑已經習以為常了,“幻術可造假,但這蜃泡子不行。我雖然是混血但吐的泡子與普通蜃妖無異,在奉聖也是可以付有司為證的。如果願意,現在就可以找您這邊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