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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你哥哥比一般孩子靈氣充沛,氣息上也和貴族有幾分相像。”爹爹有些不安地看向了在一旁收拾藥材的妻子。“這萬一你倆被選上了……侍族,叫的是好聽,那不就是伺候貴族的奴籍嗎?你倆都是爹娘最重要的寶貝,我們怎麽舍得你們去當附族呢?”

畫面在爹爹的憂慮中暗淡了下來,新的畫面還未完全清晰一個尖細的聲音便來刺激着觀衆的耳朵。“哎呀我說白大夫,不錯啊,這麽多家的娃娃就數你們家這倆孩子最争氣,連選娃娃的大人都對這倆孩子的靈氣贊不絕口。升到優等去享福,不用帶那些三等族的破爛兒,跟着走就行。

快讓孩子上車走吧,這次國舅辦的選童可是為了來年開春兒給陛下慶生特地求的恩典。急得很,跟家裏這兩個小貴人囑咐兩句就送他們去過富貴日子吧。”

說罷,小吏一手一個将兩個孩子拉出了門。荷兒完全蒙了,連哭鬧都顧不上就被拖出了院子。哥哥倒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大聲哭鬧,踢打着抓着自己和妹妹的小吏,可孩子哪裏掙得過大人啊,哥哥被小吏直接抓着後脖領子帶了出去。

緩過神來的爹娘也追出來和小吏拉扯,看起來溫柔娴靜的母親發了狠,運起靈力竟直接将小吏踢了出去。可雙拳難敵四手,夫妻倆很快就都被随行的一衆衙役打翻在地。兩個孩子就這樣被帶上了車,在母親的哭聲中和車上其他哭鬧的孩子一起被帶離了家鄉。

荷兒躺在哥哥懷裏,緊緊地抓住哥哥的衣襟,一路颠簸被送到縣衙後堂。剛到後堂,所有男孩子便被粗暴地拽下了車。哥哥被拽下去直接摔在土裏,痛得都現了原形。

見有孩子現了原形,衙門裏的人非但沒去扶,反而一鞭子抽在了哥哥身上:“哪裏收來的野孩子,居然還現真身,不懂規矩就該打。叫你現真身,叫你現真身……”

“哥哥,哥哥……”荷兒哭喊着要下車去救哥哥,卻被衙役一把扔回了車裏。爬起來又想出去,卻眼前一黑倒在了車外。

荷兒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她坐起身正好透過車身的縫隙對上一只黑亮的圓眼睛。一個半大小子略帶着變聲期的沙啞好奇地問道:“父親大人,今年怎麽又有娃娃女樂來了啊。”

“朝廷的事兒別問那麽多。這兒的事兒不是你個小娃娃該摻合的,回房讀你的書去。”

荷兒站起身順着車窗望出去,只見一個豆苗般的身影低着頭跟着父親離開了。

荷兒收回目光,跟着其他的小姑娘一道聽着嬷嬷的指揮下了車,住進了從未見過的彩色閣樓。第一次用香湯沐浴,第一次穿絲質的中衣,第一次睡柔軟還帶帷帳的繡床。同屋的三個女孩好不興奮,左摸摸、右看看怎麽也睡不着。

荷兒也一樣新鮮了一會兒,可當熄了燈,一切新鮮感都冷了下來,荷兒還是忍不住抱着腿在被子裏哭了起來。不知是不是錯覺,被子外相同的哭聲似乎也形成了一場寧靜的合唱……

天剛蒙蒙亮,小姑娘們就被鈴铛和傀儡手裏的教鞭叫了起來。雖然都是小門小戶的良民,但小姑娘們從前多半都是家裏的寶貝疙瘩,哪個這麽早起過,又有誰被鞭子打過?可哭聲終究抵不過鞭子,很快小姑娘們就被吓怕了。聽着鈴聲齊刷刷地洗漱,聽着鈴聲用最快的速度換裝,聽着鈴聲戰戰兢兢地來到了飯堂。

大桌上全是精米白面還有肉包子的早餐,再沒有讓一個小姑娘發出開心的驚呼。桌上的孩子好像一夜之間長成了會察言觀色的大人。只是低頭靜靜地吃着飯,時不時斜眼偷看一下傀儡手裏的教鞭。

飯後,小姑娘們戰戰兢兢地在傀儡的押送下來到庭院列隊。三個傳說是原來宮裏出來的老嬷嬷,穿着暗色的綢子宮服,抱着花開富貴紋樣的镂空暖爐,趾高氣昂地站到了這些小姑娘面前。

中間的嬷嬷端着架子驕傲地開了口:“恭喜各位有大造化的娃娃脫良民籍,拔擢入優等附族。不瞞你們說,我們三個也是幾百年前從良民升等到附族的。

如今的我們是來教導你們這些女娃娃的管事,嬷嬷我原本姓芝,這是章嬷嬷、鐘嬷嬷。我們幾個老實,聽管教嬷嬷和先生的話好好練功,一心一意侍候主子。最後都被選進了宮,服侍聖上、貴人,那富貴安樂都是你們這些娃娃想象不到的。年紀大了,還可以離宮來做這管教嬷嬷,比小時候過年才能多吃兩口肉的日子不知道好了千百倍。

這命啊,誰也不知道會是怎樣。衆所周知,當今英王殿下的生母那也是咱們附族出身,原本就是先鳳公府裏一個歌伎。一次獻歌居然被還是太子的先王看中帶回府中,第二天就封了側妃。後來生兒生女,入宮後得到貴人的封號不說,還一度把皇後娘娘都比了下去。你們啊,即便進不了大內、王府,誰說得清将來會有什麽機緣呢。”

聽到這話,不少孩子都開心地議論起來。原本笑眯眯的芝嬷嬷卻眉毛一橫,大喝一聲:“肅靜!”

站在左邊的章嬷嬷兇巴巴地開了口:“宮裏的吩咐,萬壽節前10日,新入籍的樂童應選分府,這幾個月就是給你們學規矩的。雖說入了新府都還得再學新本事,但這幾個月怎麽也要學得附族之魄,不然将來入府沖撞了哪位大人,你們就自己掂量着。都聽明白了嗎?”

嬷嬷一瞪眼,手中的教鞭竟自己飛起來一下打落了一樹的葉子。

☆、先生說君子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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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中錯稚女呼哥哥,局中局少年累爹爹】

“是。”小姑娘們吓得齊聲應到。

看着小姑娘們害怕的樣子,嬷嬷們似乎很滿意,于是右邊的鐘嬷嬷終于也開了口:“附族知道敬畏那就是第一條。咱們附族養于貴家,選童的時候宮裏先挑入宮的尖兒,天家不要的便依着爵位由公侯之家列次挑選。有膽敢在這段日子私下僭越給自己找府邸的,杖斃!

附族也是可能被貴族收房的,為了防止日後有宵小亂貴族血脈,這守宮砂你們這些娃娃還是需要種的,來人吶。”話音還沒落,中間的芝嬷嬷便一伸手,将幾百個女娃娃定在了那裏。

周圍的低階嬷嬷擁了上來,一個接一個給小姑娘胳額間種了守宮砂,定身咒一解不少孩子便痛得倒在了地上。荷兒好不容易掙紮着起了身,後面跟着的中階嬷嬷又開始讓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簽身契。

“怎麽是樂籍?”荷兒捂着腦袋驚恐地問道,“不是說是來入侍籍的嗎?”

嬷嬷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哼哼,反正都是去了本姓,進屋侍候主子的。你當進了府真有那麽多區別。”一把抓過荷兒的手,蘸了紅泥直接按了下去。

“冷,冷,冷!媽媽,我要回家……”像其他孩子一樣,由于契約約束力的沖擊荷兒倒在了地上,痛苦地掙紮着。泡子很貼心地暗了下去,場下響起陣陣唏噓聲。

白大夫泣不成聲,捂着臉喃喃念着:“荷兒,荷兒……”

有之悄悄湊了過來:“你若不被救出,怕是……”

白大夫顯然不願意想,一把抹了淚,指着新的泡子啞聲道:“看故事。”

女樂的日子很單調,很簡單。天不亮起床,學歌舞、誦詩書、練身形、習應對,直到深夜累得筋疲力盡。三位管事的高階嬷嬷再沒有出現過,底下的低階教導嬷嬷極為嚴厲,稍有一丁點不對,輕則挨罵、重則挨傀儡的毒打。

最開始荷兒還會為自己說幾句話,可打着、打着荷兒和其他小姑娘一樣,都被打怕了。或者說已經長出了附族的魄,完全不會也不敢思考,只是機械地完成着嬷嬷和師傅交代的所有事情。一天天枯葉落盡,一日日年關到來。

破五,好容易休息了兩日的教庭又開始了訓練。荷兒被要求迎着大雪,穿着單衣赤腳在庭院內頂着碗行走兩個時辰。按照嬷嬷的話,這樣才能練出樂女的婀娜。

荷兒剛剛顫顫巍巍地走到前院,教庭的門忽然開了。三個穿着厚厚裘皮大衣的貴族老爺邁着八字步,悠然地進了門。不遠不近,一顆“豆苗兒”揣着手跟在他們後面。

“哎呀,我說焦大人啊,這內府讓您管得還真是不賴。剛才那幫小子才幾個月,都讓您給訓得精精神神的。這滿院子的女樂,看起來訓得更是格諾多姿,一丁點兒下等族的土氣都沒有了。”

走在前面的長者并沒有說話,只是眯着眼看着滿院子練功的女孩子,心裏仿佛有說不出的苦痛。

見馬屁拍在了蹄子上,另一位大人忙來插話:“人家焦大人哪裏在意這些分內的事啊。要我說,焦大人您最可敬可佩的便是清正,是真真正正的清正。那麽多貢品都過人家的手,可別說像前任襲公那樣截留女樂了,就是一匹紗也沒自己留過。”

“哼,駁大人、彭大人說笑了。想我焦家那也是詩書世家。本應恪守祖訓遠離這些莺莺燕燕的。可是皇命如此,為人臣子天家讓老夫做什麽老夫便也只能做什麽。

這幾百年,老夫多少次上書想辭去這內府總管的職位,可惜陛下一直不願讓別人來替我。也罷,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內府的事情老夫再不樂意也還是要管的。天家信任老夫,願意将此事交給老夫,這事情在我手裏就一定要是清白的。

再說了,我自家祖訓早就有言:不可沉迷聲色。我自己最是讨厭的也是教坊、樂族之類跟脂粉堆沾邊的事,我怎麽可能會私藏呢?二位年弟之前說的事情還是作罷吧。”

後面的駁大人、彭大人捂着嘴笑了起來。“別撐着了,”彭大人帶着笑意小聲嘟哝着,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侍衛,放心大膽地搭上了焦老爺的肩膀:“先帝賞你的那個悍婦都死多少年了。皇族今年已經确定不要小女樂了,你們長生公府本身就理應先挑,這麽多年你手頭怎麽也得有十來個名額了吧。依我看啊,近水樓臺,不如先選一個享用。”

駁大人跟着笑了起來,只有焦大人的臉黑得像鍋底。提建議的彭大人有些尴尬,用胳膊肘推了推焦大人:“別鬧了,你真想用那衍族生的兒子頂立門戶?”彭大人偷偷瞄了眼正在假裝看梅花的“豆苗兒”,小心地壓低了聲音,“不怕您生氣,我看您那孩子從小就一直病殃殃的。而且,我還聽說這孩子的真身……”

聽到這裏,焦大人用一個憤怒的眼神卡斷了那位對方的話。随後,大踏步往內院走去,另兩位大人緊趕慢趕才跟上。

而豆苗則漸漸有意無意地落在了後面,待到焦大人他們轉過了回廊才松了口氣,坐在回廊上獨自看着院子裏這些正在受訓的姑娘。

無意間,那雙黑亮的圓眼睛對上了荷兒的目光。似乎是因為百無聊賴,豆苗般的少年伸手招呼荷兒坐到自己身邊。

荷兒遲疑了一下,餘光發現教養嬷嬷沒在院子裏,便拿下頭頂的碗滿腹疑惑地走了過去,遠遠地坐在了豆苗對面。

“你……這樣不冷嗎?我可以感覺到你是蛇妖,不都說蛇妖很怕冷的嗎?”豆苗的聲音已然褪去嘶啞,好像真的是個大人一樣。

“嬷嬷讓這樣的,”荷兒怯生生地回答,“嬷嬷說這樣才能有樣子。”

“什麽樣子?”

“女樂的樣子。嬷嬷說附族的女樂将來就是要侍候貴公子,讨你們歡心的。還說貴公子都喜歡的蛇妖清寒的樣子,所以荷兒就得要練成這個樣子。”

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經的樣兒,豆苗兒有些黯然地低下了頭:“你這麽個小娃娃都自己該是什麽樣子了,那我呢?我該是個什麽樣子?父親大人想要個博聞強識的進士做兒子,可我做不到。父親的幾位同僚總說我不像貴公子,可我真的也不想學成他們兒子那樣。我雖然生而為蛟,卻也……。”豆苗重重地嘆了口氣

“可是,教經書的先生說過,君子不器。”

聽到剛開蒙的小姑娘居然引經據典地安慰自己,豆苗兒吃了一驚,一股感激之情似乎要從眼眶中湧出。

“你個小蛇精,教你練雪地清寒的婀娜身姿,你竟然自己把碗拿下來坐這兒歇着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荷兒被這聲音吓了一個激靈,捂着腦袋準備挨打。“且慢!”豆苗從嬷嬷的視線死角裏伸出了腦袋,威嚴地說道:“是本公子命她來陪我說話的,不幹她的事。”

不知怎的,嬷嬷見了豆苗一下子就洩了氣,滿臉陪笑道:“哎呦,原來是焦大公子啊。這話怎麽說的,奴婢告退,奴婢告退。”說完便唯唯諾諾地轉身溜走了。可嬷嬷剛走不久,剛才的三位大人便從豆苗背後的方向走了過來。

“呵呵呵!”剛剛松口氣坐好的豆苗聽到背後的笑聲,臉一下就白了。“我說焦老兄啊,你許是年紀大了不近女色,不過你這當爹的可有問過令郎?”

“是啊,”另一位老爺一面眼珠子滴溜溜地上下打量着荷兒,一面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也不怪令郎,焦大公子聲音都變了,這想必也快到可知人事的年紀了。這不,看見這靈氣充裕的小姑娘就走不動喽!

要我說啊,不如今天直接給令郎留下算了。反正這靈氣如充盈的小美人坯子貴妃娘娘是絕不會讓進宮的。這龍蛇同宗,将來這小蛇妖生的孫兒、孫女那真身樣貌上絕對不會有問題了。您看怎麽樣?”

荷兒眼見着臉色慘白的豆苗兒縮着脖子坐在圍欄上一動也不敢動,背後一張陰沉的臉仿佛即将降下暴雨的黑雲。終于,雷劈在了豆苗兒身上。

“豎子!聖賢書都讓你讀到哪裏去了!竟也色膽包天敢來調戲幾十歲的稚子?為父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附族、良民、賤籍、甚至不入流的那都是我靈界之民。倫理道德之準則絕不能因族等低有松動。”

“爹,我沒有……”

“那你怎麽能還能幹出此等事?男女授受不親,開蒙便不能同坐。趕緊跟為父回家,今晚不把家規抄十遍別想睡覺!”

焦大人一把拉走了極為委屈的豆苗。荷兒向兩位大人行禮告別,起身時卻發現三位老爺正玩味地盯着自己,相視一笑便離開了,留着荷兒在原地被那種眼神吓到動都動不了。

那天以後,荷兒的心一直是慌的,挨打的次數也增加了不少。倒不是因為再沒見着豆苗,而是那兩位大人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真的讓荷兒很害怕。

……

惴惴不安中,到了元宵佳節。吃過午飯,管事嬷嬷居然把女孩子們叫到了一起。

“下個月你們就要去應選分府了。也不怕告訴你們,皇家估計今年還是不會要新娃娃女樂,你們就死了一步登天的心吧。今晚,駁侯府有夜宴,邀咱們教坊出娃娃陪着。這可是大造化,今晚都給我警醒些。好好看着,多跟老官樂、老私樂學學,也為自己争個前程。

別怪嬷嬷們沒提醒你們,要是分府的是否沒人要,進了官樂署可有你們受的。”

“再提醒你們一句,晚上統一穿紅鬥篷入府,表明你們的未選身份。要是誰敢私自解了鬥篷,做出什麽有傷風化的事,自己好好掂量着!”

☆、日後孟諾定當報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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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宴鴻門公子中計,與子同袍女兒破局】

底下的孩子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低着頭、順着眼像市場上待宰的羔羊由三位高階嬷嬷像挑牲口一樣挑揀自己。緘默無聲中,50名晚上去駁侯府的小姑娘被選了出來。用餘光偷偷看着落選的小夥伴紛紛離去練功,荷兒的手因為莫名的害怕,攥得更緊了。

入選的小姑娘沒有去練功,而是被帶進大堂一條條學習進侯府後的規矩。之後便被像餃子一樣趕下比往常香料用得還好的香湯。“嬷嬷?”一個小姑娘支支吾吾地問道,“這麽小的中衣,外面只搭紗裙,會不會冷……嗯,不大合規矩啊?”

“不大合規矩?學的東西都忘幹淨了,主子讓穿什麽由得着你個樂籍的想規矩不規矩嗎?”鐘嬷嬷冷冷地盯着剛剛問問題的小姑娘,“你當駁侯府是什麽地方?人家一早就來吩咐了,二公子新婚,就是要顯出富貴。地龍燒得特別旺,這元宵賞燈就是要賞出夏日炎炎的感覺。凍不着你們這些嬌小姐。誰再多說一句廢話,就別去駁侯府了,自己領了名牌子明天到官樂署報道去。”

聽了這話,小姑娘們心裏都緊了一下。小心地按照吩咐換上了輕薄的紗裙,按照吩咐施法盤起了統一而繁複的發髻,按照吩咐互相畫了濃豔的彩妝……然後,50個孩子,一個接一個靜靜地披上鬥篷上了車。光看樣貌除了身量太小,真一點小娃娃的樣子也沒有了。

剛下車,就看見正堂因為溫暖而冒出的陣陣白霧。賓客的裘皮大衣在門口便會□□練的侍族幫忙除下收存。先下車的荷兒仔細打量着熱鬧的宴席:

宴席極講排場,一道道荷兒根本叫不出名字的菜像走馬燈一樣地被傳了過去。京城不少貴族之家的老爺,公子都聚在這裏享樂。駁侯府豢養的女樂恭順地陪在各位賓客身邊,幫公子斟酒、為老爺添菜。宴席中間,歌伎、舞伎、樂師等等輪流上來獻藝,曲終、舞罷有的退場有的則被招呼着陪在了賓客身邊。

雖然賓客有上百,但不知為何荷兒還是輕易找到了坐在上首位置的豆苗。焦大人不在,豆苗仿佛是推脫不開的父親送來頂包的。此時,豆苗正百無聊賴地用筷子一塊一塊地将方糕摞起來,然後一口氣将十幾層的小塔吹到,着實無聊得緊。

“呦,小娃娃們到了。”荷兒驚恐地發現如今坐在主人位置的駁大人竟然是那日在回廊見過的。“鐘嬷嬷,別讓小姑娘們在外面凍着了。進來給大人們請個安,您就早些回去吧。”

小姑娘們被拉到了宴席中央,樂師起了調,合唱了兩首應景的富貴安樂曲。“好,好,好!”駁大人重重地拍着巴掌,“長生公管的教坊,果然有本事,這麽快就把這些三等族的小丫頭訓到如此地步。焦公子,下月娃娃應選,令尊又要得賞賜了吧。”

“謝駁大人吉言,家父無非為朝廷效力而已,不求賞賜,只求盡忠。”豆苗舉起酒杯說了一趟官樣文章。

“呵呵,你這小娃娃說起話還真跟你爹一個調調。”宴席上的賓客也跟着笑了起來。

“鐘嬷嬷,”駁大人再次開口,荷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挑幾個孩子幫我們這些老人家活躍一下心情。剩下的孩子領了賞你就帶回去吧。”

“是,大人。”

駁大人看似随意地指了幾個孩子,鐘嬷嬷便也其他孩子一道謝恩走了。荷兒和其他被留下的孩子一下子慌了,可想想來時芝嬷嬷說的話,又都不敢去找鐘嬷嬷,只是站在那裏一動不敢動。

駁大人離了座位,笑着分孩子給在坐的賓客。最後,終于幸災樂禍地一把将荷兒推進了豆苗懷裏:“孟諾賢侄,莫學令尊古板,有道是人生得意須盡歡嘛。你看看其他像你這麽大的公子哥兒那過得都是神仙的日子。”

荷兒掙紮着站起身坐到豆苗身側,順着眼,用餘光打量着在座的賓客:菜已然上過幾輪了,不少老爺、公子正由女樂伺候吃酒吃菜。有的喝醉了還要趁着酒勁占占身旁的女樂的便宜,連跟自己一起來的幾個孩子都被揩了油。

更有一位看起來像世家公子的客人,将随身的一顆珠子往桌子上一擺。見駁大人輕輕點了點頭,便拽了身旁的女樂直接從側門離了席,而侯府的小厮也極為谙熟地将賓客引到了客用的廂房。

荷兒吓得趕緊收回了目光,害怕地盯着桌子,紗裙的前襟都快被自己捏爛了。好容易鼓起勇氣,用餘光悄悄觀察身旁的豆苗,卻發現他竟正細細地用筷子把盤子裏的雞骨頭擺成大力士的樣子。

見豆苗對自己甚至是身旁婀娜的成年女樂絲毫沒有興趣,荷兒松了口氣。盯着眼前滿桌子的菜,肚子咕咕咕叫了起來。

似是聽到了聲音,專注于創作的豆苗在“百忙之中”将一盤什錦點心推到了荷兒面前。荷兒接過點心剛要道謝,卻發現推點心的豆苗根本連眼睛都沒離開過自己的作品。

荷兒尴尬地嘟哝了一個“謝”字,捏起來一個包子放進嘴裏,擡頭發現駁大人正看着自己笑。之前見過的另兩位大人也似乎在給幾名賓客使着眼色,笑得意味深長。

豆苗兒剛擺好一個小力士就有長輩來勸酒。長輩、同輩、同窗、世交……不一會兒豆苗就被灌得臉通紅。又有哪家的公子來敬酒,豆苗終于發現了不對,嗅了一下成年女樂身前的酒壺,竟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捂着腦袋火急火燎地往外跑。一下子絆在身後的一個花盆上,爬起來仍不要命地往外走。

一旁服侍的成年女樂剛要跟過去,被駁大人一個眼神按在了座位上。荷兒隐隐覺得其中有詐,可終究抵不過心中的擔心還是跟了出去,追着雪地上的足跡一路進了花園的灌木叢。

“你怎麽跟來了,我被下藥了,趕快走!”豆苗兒的聲音像是憤怒,可荷兒聽出的更多是懼怕。

“您……沒事兒吧。”荷兒隔着茂密的枯枝問道。

随着一聲酒嗝,枯枝中升起一個鬥大的龍頭。吓得荷兒差點坐在地上,她想跑可惜被龍族的威壓震懾得一動也動不了。

少年的小胳膊根本捂不住鬥大的龍頭,兩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終于還是從指縫裏滑了出來。“你……”豆苗一臉絕望地看向荷兒站的方向,卻不敢看她,“想叫就叫,想笑就笑吧。”

豆苗兒索性走到荷兒身前一屁股坐在了枯枝上:“蛟本就是比真龍差着幾分,我這孩媽媽生的兔兒蛟又算什麽,還不濟庶出的呢。

父親說好聽些是先帝恩典禦賜了姻緣,說不好聽的不就是拉個知根知底的外戚女兒,到我爹身邊當眼線看着他麽?

父親一生為官正直、高潔,最是厭惡的便是莺莺燕燕。連我那來當細作的母親去世多年都不曾擡新夫人進府。要不是因為家裏幾代單傳,他怎麽可能會和衍族有牽連?誰知我竟然……”豆苗用手比劃了兩只大大的兔耳朵。

“今天我爹也是撞邪了,明知道是局還非要我來。我也是千小心、萬小心,沒想到還是……”豆苗痛苦地捂着臉,“他們一會兒肯定得引各路世家過來,我就這件單衣藏都藏不了。要是讓今天來的都發現我是條兔兒蛟,我爹的臉面、名聲就都讓我毀了。”

豆苗頂着個大龍頭,捂着眼睛像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忽然間頭頂一暖,一襲鮮紅的鬥篷罩住了整個龍頭。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這不就好了。”嘴唇凍得有些紫的荷兒說起話來卻笑得陽光燦爛。

豆苗擡頭呆呆地看着荷兒,一雙金色瞳孔的黑眼睛似乎在仔細審視着眼前這個小姑娘。

“別看了,快走吧!”荷兒實在凍得不行了,跺着腳催促道。

豆苗起了身,将鬥篷整理成不太紮眼的模樣。看看宴席廳,又看看小姑娘,兩條眉毛擠在了一起。可就遲疑了一瞬間,便将荷兒抱進了懷裏,裝作不緊不慢地走出了大門。

守門的并沒有阻攔,還搭了話:“焦大公子好興致啊,這麽早怎麽就走了。”“哎呦,人家小美人在懷怎麽還肯留?焦公子,您慢着點兒,回頭令尊那裏有油水,記得看在這小美人的面子上多美言幾句啊。”

豆苗一言不發地上了自家的馬車,徑直将荷兒送到了教坊門口。“我的外衣還在駁侯府,這鬥篷我明日定當歸還。今日之事,于荷兒姑娘可能事小,可于孟諾、于我焦氏卻如泰山之重。我焦氏家訓明言焦氏子弟知恩當報,姑娘放心日後孟諾定當報還姑娘的大恩。”說罷,一個長揖,一鞠到地。

荷兒被這貴族公子給自己的長揖吓呆了。等豆苗家的車都走遠了,荷兒才回過神,轉身去敲教坊的門。

守門的開了一條縫将已經凍得瑟瑟發抖的荷兒讓了進去:“怎麽就你一個,還這個時辰回來?”

荷兒凍得說不了話,只能搖了搖頭。守門的又上下打量了荷兒一下,終于發下了哪裏不對,一把抓住了荷兒的小胳膊。

“鐘嬷嬷、章嬷嬷、芝嬷嬷,快來啊,有小丫頭丢了鬥篷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日後定當報還,咳咳。歡迎各位小哥哥、小姐姐收藏看豆苗日~後~報~還~

☆、定護姑娘此生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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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節童荷兒訴心願,不肖子孟諾忤家嚴】

元宵佳節,京城各府裏燈火通明,歡度良時。城郊的官家教坊裏,荷兒卻被罰在院子裏吊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三名高階嬷嬷便将所有小姑娘叫到了教坊的大戲臺前。

荷兒身為蛇妖本就畏寒,還穿着紗衣被罰吊了一夜。如今跪在戲臺上,荷兒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恍惚中,荷兒似乎還能感覺到傀儡在嬷嬷的命令下,一下一下地用藤條抽打着自己僵硬的身體。向臺下所有的孩子做樣子,殺雞儆猴。

“昨天中午怎麽跟你們說的?這紅鬥篷是未選身份的象征,你們這些沒分府的小丫頭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決不能脫。私自脫了,要是傳到宮裏德行嬷嬷的耳朵裏,這可是能算成宮婦失節的大罪。

你倒真是厲害啊,不但自己把鬥篷解了,還居然給弄丢了。說,你這小浪蹄子昨天夜宴上勾引哪家老爺、公子了?把自己迷到名節、性命都不要了?果真三等族的就是輕賤,蛇精就沒一個好東西。”

恍惚間聽見嬷嬷把這樣的話都罵出來了,荷兒一下子睜了眼,稍稍挺起了一點身子:“我沒……”

啪!一個耳光把本就是強撐着的荷兒扇在了地上,額頭瞬時便在戲臺的地上擦出了一大塊傷,殷紅的血一下子浸到了小姑娘的頭發裏。

嬷嬷蹲下身,捏起臉荷兒的臉,高聲訓斥道:“你個小丫頭還敢還嘴?要不是看你這守宮砂未落,想你多少還算記得些規矩,嬷嬷我早就讓傀儡将你亂棍打死了。”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嬷嬷我說話一向算數。”芝嬷嬷拎着荷兒的脖領子站起了身,“記住了這個小丫頭的下場:‘教坊樂童荷兒,行為不端,丢失未選紅杉,名節有虧。過兩天宮裏、府裏挑樂童,荷兒都不用參選了。等分府儀式結束,直接歸入落選樂童,歸入官樂署。’

你們沒闖出禍來的也給嬷嬷警醒這些。這麽多日子,教坊的飯菜不是讓你們白吃的,嬷嬷、先生的教導也不是讓你們當耳旁風的。天恩浩蕩,擡你們進二等族那是讓你們侍候好一等族的貴人的,不是讓你們來耍花花腸子,将來給府裏添亂的。

但凡做出丁點兒不忠、僭越、損節的事兒都別想有好果子吃。你們也都給我記好了這丫頭的下場,別毀了自己的前程。”

說罷,芝嬷嬷把荷兒往地下一掼,氣哼哼地坐回中間的大椅子,兩旁的章嬷嬷和鐘嬷嬷一面滿臉堆笑,勸着芝嬷嬷莫動肝火,一面指揮着傀儡繼續抽打倒在地上的荷兒。

“長生公府,焦大公子到!”聽見大門口的通傳,三位嬷嬷面面相觑,“焦大人說了二月再來的啊,這焦公子今天是幹嘛啊?”還沒等她們鬧明白狀況,二門守衛已經通報焦公子進了戲臺這邊的院子。

雖然還都是一頭霧水,三位嬷嬷還是換了一張笑臉快步下了戲臺,去迎得罪不起的焦公子。

“呦,你們這是在戲臺上幹什麽啊,我沒打擾到你們施訓吧。”豆苗快走到戲臺便有些尴尬地放慢了腳步,頗為好奇地打量着臺上正在挨打的小姑娘。“這孩子是誰?怎麽回事啊。”

芝嬷嬷戰戰兢兢地上前施禮:“禀告焦大少爺,說來老奴也是慚愧,愧對焦大人的信任,沒有約束好這些未選的娃娃。昨天駁侯府宴會,叫娃娃們前去助興。誰知這叫荷兒的小丫頭竟厚顏無恥,丢了表明未選身份的紅鬥篷。這要是讓宮裏的德行嬷嬷聽了,定個失節之類的罪。奴婢可就給咱們教坊丢盡臉了,還請焦大少爺代為向令尊請罪。”

“哎呀!”豆芽聽後一驚,顧不得還在抹着眼淚陳述自己過失的嬷嬷了。直接伸手震碎了傀儡,跳上戲臺,脫下自己的裘衣裹住荷兒。看着地上凍得僵硬的孩子,滿臉都是愧疚。

在場的孩子和管教都吓呆了,三位嬷嬷也忘記了哭,跟着回到戲臺上,直愣愣地看着豆苗。豆苗被看得有些尴尬,讓另一個傀儡抱起荷兒,招呼嬷嬷們去了上場口的帷幕後面。

“是孟諾的錯,牽連荷兒姑娘了。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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