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了兒聽不下去了,給被子下了靜音結界,腦子裏卻反複轉着白大夫趁着天光未亮偷偷離開時的場景。白大夫以為了兒還沒有醒,輕輕地吻上了了兒的額頭,只在床邊留下了一句話:
“了兒,我的娃娃,你我今生無緣,忘了我吧。”
白大夫走了,有之也走了。夜間冬兒的哭聲和鎮上不少人家的哭聲交織在一起,聲聲敲打着了兒的心髒。而了兒卻把自己的眼淚收在了心裏,因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資格哭,以什麽身份哭。
或許就像白大夫說的那樣,他們這樣的小老百姓活着便已經是造化了。于是,了兒強打着精神,每日頂着白家女的身份為老太太送飯,擦身子,努力逗老人開心。
可惜,不論了兒如何努力,唯一的兒子上戰場去送命對于老人來說實在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沒過多久,白老夫人便起不了身了,也不願意再見到任何人,只是每日對着窗子,說自己只想靜靜。
看見老人成了這副模樣,了兒心裏更加不好受。但也沒有辦法,只能每天變着花樣地給老人做些甜的,抵一抵藥中和心中的苦澀。
了兒心中另一份牽挂便是冬兒。頂着“已經領了診金的穩婆”的帽子,了兒得以堵住何老爺的嘴,每三天去給冬兒複診。
只是,這活兒沒想到竟然是個招氣的活。眼見着冬兒家的東西越來越少,了兒差點沖去正屋跟何老爺理論。
冬兒卻苦笑着扣住了了兒的手腕:“你去有什麽用啊?我現在能撐着每天起來做飯吃已經是不易了。我那公公每天都要來‘探望’一下,東西什麽的拿就拿了。真撕破臉,我現在一點兒還手的力量都沒有。我這馬上要生了,為了保孩子平安,也只能如此了。”
了兒嘆了口氣,出門用無盡球裝了些包子、熟肉類的東西偷偷塞到了冬兒的枕頭下面。冬兒也不敢多說只是含着淚,點頭為謝。
“你不用謝我,是有之讓我來照顧你的,還給你留了不少金葉子、過日子的家當,就是為你們母子留的後路。第一窩這兩個之前就一直不穩,我不敢讓你跟我走。等他倆出生,你就搬去我那裏,咱不受這個氣。”
冬兒沒說話,只是看着了兒點了點頭,依然是淚如雨下。手裏有之留下的玉牌被握得更緊了。
之後,了兒以産期将近為理由,每天更頻繁地來看望冬兒,偷偷地送些吃的給她調養身體。眼看着屋裏的東西一天比一天少,最後只剩下冬兒床上的東西沒被拿走。
公公每天的“關心”攪得冬兒心緒不寧,加上對有之的思念,她基本上是吃不下東西了。本來底子就差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看得了兒又着急又心疼愁得不得了。
正月初七,人日,對奉聖來說也是家族添丁進口最有好彩頭的日子。一大早,了兒便被冬兒的呼叫驚醒了。由于有之走前有長子出生立戶的言靈,冬兒的小院兒裏除了何百嗣老爺,何家族長和裏長也都應約前來等着孩子出生。
了兒上手一摸,頓時冷汗就下來了。兩個兒子胎位都不對不說,冬兒這人形也因為體弱已經痙攣了,兩個時辰根本沒給孩子任何往下走的可能。
“冬兒,還撐得住嗎?趕緊現回原形,你拿人身生不下來了。”
“混賬!”冬兒還沒答話,何百嗣隔着窗口嚷嚷開了,“這狐貍精要是敢現原形,我非打死她個不要臉面的不可。”
本身就已經急得焦頭爛額的了兒發了火。直接給房間下了結界,誰知這結界下得太猛竟然震倒了窗外的幾個大男人,連了兒自己都微微吃了一驚。
可此時的了兒沒有時間吃驚,畢竟冬兒那裏已經快要耗盡力氣了:“來,我幫你化形。”
“可是,這會不會太傷有之的臉面啊。”冬兒抓着了兒的手糾結着。
“哎呀,面子和兒子,你說有之選哪個?這兩個再出不來,你和那仨閨女也都懸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史館小吏:今生不懂愛慕之情确實無緣,可是之後呢?微臣再次聲明:本文沒有BE,陛下可以放心收藏,安心服用
☆、也許我一直猜錯了
【赤子啼先辨冷暖意,老妪起終言生死案】
看着冬兒猶豫地點了頭,了兒終于松了口氣,施展法術協助冬兒化回了原形。剛化回狐身不到一刻,冬兒便順産了兩只小雄狐。自己累得再也起不了身,勉強化為人形,一條尾巴落完為孩子絮窩用的慈心絨就怎麽也收不回去了。
了兒心痛地給依舊大腹便便的冬兒蓋了被子。将兩只小狐貍收拾好,寫了生辰八字,開門交給了外面守候的人。
何百嗣一見生的是兩只小狐貍,氣得連孩子都沒碰一下便離開了。何家族長也是連連搖頭:“家門不幸啊,夫家的天命竟然抵不過一只賤籍出身的狐貍。唉,請裏長按照言靈立戶吧,就以這老大為戶主。
另外,按照族規,兩個雄崽子都不是貉身,我這個族長便做主,準許有之這一脈自立宗族了。日後,除了之前答應的未來給百嗣贍養的産業外,兩族也不必再來往。族譜上我會着人添上‘何有之,狐女千氏為妻二子三女,自立宗族’的話,以後再有孫兒便不需要來宗家入族譜了。”說完,便又道了聲恭喜,轉身離去了。
裏長看着兩人離去,嘆了口氣,隔着窗子安慰起冬兒:“何三夫人,唉,說起來你就比我女兒大幾歲。咱別想那麽多,自立宗族,不受族規限制,也許是好事。你現在啊,最要緊的是好好養好身體,畢竟還有三個小丫頭呢。”
裏長左右看了看人已經都走遠了,才繼續小聲說道:“我這邊已經得到消息了,國舅這次出征又是大敗而歸。有的信兒……唉,可能這兩天就會送到兩位小夫人手裏。所以,千氏啊,不論發生什麽,以一定要扛過去。
咱們別的不說,為了何三郎,管他狐貍、貉子、小子、丫頭好歹都是自己的血脈。別的不說,哪怕就為了這倆已經落生的孩子,你要是撐不下去,他倆落在那樣的爺爺手裏,有之這一脈可就懸了……今天唠叨得夠多的了,千氏你可一定保重。我就先回去給孩子辦戶籍了。”
說完,裏長悄悄在窗臺留下了自己的錢袋,默默地離開。冬兒艱難地接過了兒遞過來的錢袋,抱着兩只還沒開眼的小狐貍,眼淚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
二更鼓響,了兒才憂心忡忡地被冬兒勸回了家。剛一進門,婆婆竟然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是了兒回來了嗎?快到娘這裏來,娘有話跟你說。”
畢竟也算是半個醫生,看着婆婆突然像“好了”一樣,了兒的心直接就沉了下來。仰天天空,看着明昧不定的星空中劃過兩顆流星,了兒深吸了一口氣,凝出一個微笑走向了白老太太的屋子。
老太太穿得麗麗整整的,居然正站在門口等着了兒,眼底閃着紅色的幽光,空氣中充滿着剛沐浴過的氣息。了兒鼻子有些酸,但還是微笑着将婆婆扶回了屋子。
“我今天也聽到動靜了,小三子他那媳婦兒怎麽樣了?”
“母親放心,母子平安,是兩個有些胼尾的小公狐貍,除了瘦小些沒什麽問題的。”
“那就好,那就好,小三子有福氣。不管怎麽樣總算過了一段兒好日子,如今也有後了,應該不會有什麽遺憾了。”
婆婆為有之開心,了兒卻慢慢低下了頭:有之不論怎樣都和冬兒過了一小段神仙眷侶般的日子,也如願在這世上留下了自己的孩子。可白郞呢……
看着了兒一副要哭了的樣子,白老夫人用手托起了她的臉,一雙眼裏滿是安慰。了兒感動地點點頭,老夫人便将桌上一個古樸的無盡盒推到了了兒面前。
“咱們奉聖子民有千千萬,我們這些人在貴族眼裏還不如蝼蟻。多少家族原本興旺得很,幾場兵災,幾次荒年就土崩瓦解了。別說血脈了,連一點兒在這世上的痕跡都留不下來。
血脈傳承什麽的我就根本沒信過,畢竟這世上真正能傳承下去的、真正最該傳承下去的怕更多是手藝。尤其是咱們醫人家的手藝,這些可都是能救命的本事。他們傳承下去了,咱家就真正算傳承下去了。
我的路要到頭了,郞兒本來資質是不錯的,可惜生不逢時……唉,現在也就只有你了。聽說你悟性很好,咱們家的手藝能否傳承下去,甚至發揚光大就看你了。
只要這手藝經你或是其他什麽人的手傳下去了,讓更多的病人能吃上了咱家的藥,因為咱家的醫術活了命,那麽哪怕世上一個姓白的都沒有了,咱們家也不算斷根。你可聽明白了?”
“娘,娘”了兒抱着老夫人把白大夫走後積攢的委屈全都哭了出來。老人沒多說話,只是微笑着撫摸着了兒的頭發。突然,白老夫人愣住了,把了兒扶起來仔細看了看:“你這皮膚,這氣息……難道你是……”
老太太驚慌地從床頭櫃拿出一個帶鎖的木盒,從裏面顫顫巍巍地取出小半盒看起來有些年頭的藥,遞給了兒:“這是我當年從月珠驸馬府帶出來的大參娃霜,咱家的小參娃霜就是我依據它研究出來的。你看看,有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了兒接過盒子仔細聞了聞,大吃一驚,慌忙拿出參娃葉交給了白老夫人:“您看是不是這個?”
白老夫人會心地笑了:“郎兒走之前給我看過了,說是從天馬車隊掉下來的,被你這個有大福氣的娃娃撿到了。”
“嗯,也許我從都到尾都猜錯了,也許流言确實是真的……”白老夫人突然進入了自己的世界,開始自言自語起來,聽得了兒一臉的疑惑。
不多時,白老夫人似乎想明白了什麽,頗有醍醐灌頂的感覺,整個人的精神狀态都不一樣了。“了兒啊,你知道為什麽我的那一雙兒女會有天賜嗎?那其實并不是天賜,而是肖母。因為我并不是蛇妖,我在這世上的日子也比戶籍上的年歲多太久了。”
“您……”了兒有些不敢接話。
“我是蜃妖,作為神獸後裔我出生的時候是就貴族。我家世代為太醫到我父親那輩子已經是第17代了。可惜啊,我還沒到入學堂的年紀,我爹爹就因為沒能救活先王遭了天譴的寵妃而獲罪。我們全家都被沒入了侍籍,被各個府邸分走。
一千年前,我在機緣巧合下被賜到了月珠驸馬府,又在驸馬府毀于大火前逃了出來。後來,為了避禍我隐姓埋名輾轉多地,直到遇見郞兒他爹才安定下來、生兒育女。”
說着,白老夫人吐出了一大一小兩個泡子,虛虛地懸在手掌中:“這大的裏面是我這輩子所有的經歷,拜托給你了。如果,我是說如果能有萬一,我希望我兒子能知道他娘究竟是什麽樣的。瞞了他兄妹倆一輩子了,總不好不了債就走。
這小的……你聽說過月珠公主被驸馬,也就是那個慕海國使者欺騙導致滅族的故事吧。”
了兒點點頭:“先生和說書的都講過:那月珠公主被驸馬所騙,一意孤行将明蚌整族帶入慕海,卻在十年內全族被□□、殘害殆盡。先帝晚年也時常嘆息被慕海使者欺騙,導致痛失良族。據說,驸馬府就是因為那使者的滅族大惡遭了天譴,一夜間被天火焚毀。”
“呵呵,我也算是這件事的親歷者,其實這整件事情和外面傳的并不大一樣。我當年因為會些歧黃之術,身為蜃妖與明珠蚌族氣息相近,所以被派入驸馬府監視月珠公主和那慕海來的驸馬。這小的泡子裏就是我關于這段經歷的記憶。你看看吧,可能還與你切身相關。”
話音剛落小小的泡子就升入了空中,将了兒拉入了幻境……
畫面來自一個姑娘的視角,姑娘跟着大家一大早便跪在了院子裏。一個穿着錦緞的老嬷嬷拿着一根藤條給這些新入府的人“立規矩”,管家則在一旁笑眯眯地摟着她的腰:
“都機靈着點兒,別忘了聖上派你們入府是幹什麽的。那異姓公主可還是一國的國君,難免有反心。這慕海使者看着纖弱得跟個姑娘似的,誰也不知道是不是善茬。這兩個小國要是真連了好姻緣陛下就頭痛了。”
跪着的人齊聲稱是,緊接着便被一個個耳提面命了不同的任務。而姑娘收到的第一個任務便是在公主新婚當晚去聽房。
晚間,姑娘跟着管家和老嬷嬷來到了洞房門口。只聽見裏面的繡床吱吱呀呀響個不停,引得老嬷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不一會兒房間靜了下來,管家拉着老嬷嬷剛要走,卻聽得屋子裏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而一聲“不要”也生生被結界屏蔽掉了。兩人笑了笑,滿意地去睡了。
第二天下午,倒班的姑娘剛醒,便被老嬷嬷堵在了床上。粗糙的手掌按在她的頭上,瞬間姑娘腦海裏出現了嬷嬷今天早上的記憶:衣衫不整的驸馬将同樣狼狽的公主按在床上,嶄新的單子上一灘血跡。
“他倆真的圓房了?你個太醫家出身的蜃妖好好看看這會是僞裝的嗎?”
“這确實是真的血,不是幻術。這麽多血如果是身上來的一定有看得出來的傷。他們身上有傷嗎?”
嬷嬷搖了搖頭:“就穿了這一層衣服,有一丁點兒傷我也能聞出來。”
“那基本上可以确定不是僞裝的了。多半是公主不樂意,驸馬又不懂得憐香惜玉,結果被弄傷了。”
老嬷嬷看起來很滿意這樣的回答,直接賞了姑娘兩塊銀子。
不知過了多少日子,公主和驸馬越來越奇怪。有一次夜裏當班,隔着門縫可以看到花叢中的驸馬偷偷搭上公主的肩膀,而公主竟也下意識地靠了過去,看起來很安心。早上彙報今日的情況,姑娘卻只是例行公事地答了一句:“一切如常。”
☆、熬過寒冬就是春天
【死裏生淡然別世間,頂門女清明治雙喪】
又過了些日子,姑娘起夜聽見主院傳來陣陣呼喊。姑娘好奇地從門縫看去,只見驸馬光着上身,底下也只圍了一條浴巾,正扛着公主興高采烈地從大浴房出來,幾次遁入高牆之中。如此精湛的土遁術驚得姑娘差點叫出聲,卻馬上反應過來事情的嚴重,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回了屋子。
心驚膽顫地過了幾個月,一日管家突然将姑娘叫了出去:“陛下那邊來信兒了,昨天邊境通報,獬豸族可能是和慕海串通着跑了,明蚌要是再出事兒可就麻煩了。那公主懷的珠子長得有些奇怪,你明天看看是不是裝的。回頭要面聖的,仔細些。”
姑娘吓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磕頭領命。翌日,姑娘借着送禦賜丹藥的理由進入了公主的寝室。公主卧床起不了身,驸馬和慕海的醫生則在兩側候着。
姑娘主動接過驸馬給公主的藥,一勺勺吹涼了喂給公主。
了兒吃驚地發現,這湯藥的味道很像參娃葉。正在思索兩者的聯系,只見姑娘假裝摔倒,趁機按了兩下公主的肚子……
轉眼間,姑娘戰戰兢兢地被宣進了皇宮內。陛下坐在榻上,冷冷的問道:“怎麽樣啊,看出什麽了?”
“回,回陛下,奴婢摸到那月珠公主小腹中有一個硬硬的圓球。”
“可會是裝的?”
“回陛下,奴婢碰到皮了東西應該是在肚子裏面的。奴婢是千餘歲的蜃妖,應該不大會有幻術能騙過奴婢。奴婢基本敢肯定這不是裝的,東西就在裏面。”
“好,身契賞還給你了,只要那明蚌公主一走,你便是這驸馬府的新內府管事了。”
姑娘感激涕零地謝恩出了門,卻暗暗覺得不對,那手感好像……不像是懷珠。
好不容易熬到公主一行人要走了,姑娘毀了身契歡天喜地地收拾着東西。正高興着,竟然被府上慕海國的杜大夫叫進了屋子。杜大夫謹慎地鎖了門還下了結界:
“多謝姑娘,前幾日若你對天家說的是另一套話,此時公主、驸馬還有我這朵老牡丹大概都已經……嗯,姑娘的救命之恩,恐怕不只這一次吧。也罷,大恩不言謝,我多少報答些,盡些心意。
這滿屋醫書是我在奉聖國多年所得,直接帶走太招搖了,只能撿着最重要的用法術抄錄帶走,好在都內容都看過能夠記得。剩下的都歸你了,還有驸馬賞的這一盒慕海國的參娃霜和一袋銀錢,算是草草答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吧。
說完,杜大夫将姑娘招呼到身前,用筆沾水在紙上寫了兩行字:“月餘,恐生巨變。保命,盡早離府。”水幹後,杜大夫直接施法焚毀了整摞紙。
姑娘大驚,但也心下了然,鄭重地叩首謝了恩,卻不願起身:“實不相瞞小女是太醫沈家之後,一直想拜師學醫,我能叫杜大夫一聲師父嗎?”心驚膽顫地擡起頭,只見對面的老者笑着點了點頭。
杜大夫一行剛離開京城,姑娘便憑着幻術出府買好了無盡球和替身傀儡符,故意砸破師父屋子的鎖入門收納醫書,減少旁人對杜大夫的懷疑。之後便日日将全部行禮帶在身上,等一個逃走的機會。
月餘,宮裏排了公公來賜酒犒勞一衆奴才的辛苦。姑娘一看便知是鸩酒心裏踏實了不少,假裝喝下了酒,随着衆人假裝暈倒。須臾,驸馬府上空竟飛來了畢方,在公公的指揮下放天火毀屍滅跡。
姑娘則偷偷靠着替身傀儡離開了驸馬府。回望遠處濃煙滾滾火光滔天的地獄,姑娘長舒一口氣,跳入運河,潛水游離了京城……
出了幻境,了兒心中百味雜陳。婆婆嘆了口氣:“明蚌公主有沒有被慕海的驸馬騙我不清楚,但‘仁義’的母國絕對只是官方的說辭。我本不敢把這些事兒說出來,但是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這事關一族生死的歷史還是不要埋沒在我手裏的好。”
了兒哭着把參葉拿出來給婆婆,卻被老人一擺手推辭掉了:“好孩子,郞兒早說給我了,但我真的不想要。一來,我這一生坎坷波折卻也有兩千多年的光陰了,我沒什麽遺憾了也累了,想去找我爹爹了;二來,我終究不希望聽到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消息;三來,也是最關鍵的,其實我是靈氣散盡,這參娃葉對我是沒有用的,不如你留着保命。”
“靈力散盡?!怎麽會呢?”
“這也是造孽啊,娘小時候看到過大國師施法,以禁術造引靈鎖,為皇室延壽。這靈鎖像鎖鏈一樣,卻對大多數人來說是無形的。它們散布于整個靈界,一旦找到宿主,便會不斷向經脈裏鑽,将宿主的靈力源源不斷地盜去內宮的法陣。
被寄生的人就慘了,靈鎖入體便會患病,入了心脈一般也就只剩十日的壽命了。這也就是為什麽靈界靈氣充盈遠勝人界,但靈界妖族居然只比人界的多千年壽元。而且越是貧民聚集的地方,妖壽命越短。我是純血的蜃妖,用幻術隐藏的靈鎖瞞得住別的妖瞞不住我這一族。
了兒大驚,差點跳起來,卻被婆婆抓住了手腕:“千萬不可外傳,這可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了兒點點頭,看着婆婆慈愛的笑容和有些散的目光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像女兒撒嬌一樣,了兒撲到了婆婆懷裏,老人家也樂得如此,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
突然,老夫人感到了兒頭頂似乎有個小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反複仔細端詳着手中的參娃葉,笑着搖搖頭,口裏喃喃道:“緣分啊,真是緣分啊。”
“了兒啊,其實自打娘懷上那五枚卵我就一直懷疑:當年我在明蚌公主肚子裏到底摸到的究竟是什麽?也許,她和驸馬的關系真的不是我表面看的那樣。如果當真如此,那兩國背後的博弈絕對比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想像得到的要多。
娘一直隐隐有種預感,不知怎的看見你這種預感就更強烈了:奉聖、慕海兩國之間大事将起。你和那冬兒母子怕終究還是要受些流連之苦,你們一定早做打算。”
了兒一面點頭,一面偷偷将自己的靈力渡給母親,可幾次嘗試都被阻擋了回來。感覺到抱着自己的白老夫人生機越來越弱,了兒急得快要哭了。
“孩子,別傷心,娘是要回神裔族地了,這可是僅次于成仙的大機緣。”一個綠瑩瑩的幻術泡子被交到了了兒手裏,“記住,娘是花蛇妖,是和貴族沒有一分關系的花蛇妖。熬過冬天,春暖花開便是你的機緣,也許更是咱們靈界的機緣。”
白老夫人微笑着化為了一只巨蚌,安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了兒不舍地在貝殼上又趴了好一會兒,才用蜃妖的幻術泡子将婆婆的遺體化為了白底紅花的蛇妖模樣。看着床上漸漸變得僵硬的蛇妖,尤其是那條純白的尾尖,了兒終于忍不住跪在床頭嚎啕大哭了起來。
清晨,了兒從地上醒了過來。一夜痛哭,此時的了兒眼裏卻透着分外的清明。為床上的花蛇蓋好被子,了兒又沖母親重重地磕了四個頭。
靈界規矩:亡者七日內下葬,至親喪期百天。本該由親生兒子操持的葬禮,一下子落到了了兒這個兒媳不是兒媳,女兒不是女兒的人肩上。
了兒拿涼水洗了一把臉,清了清腦子。幹淨利落地施法調紙人去冬兒那裏“請假”,去裏長那裏報喪,去白事鋪子裏買東西。
裏長到的時候,了兒已然是一副孝婦的模樣跪在靈堂為白老夫人守靈了。看着布置得井井有條的屋子,裏長含着淚贊嘆道:“白氏母子懸壺濟世多年,果真還是有福報的,小夫人能為兩月之夫如此,請受我賀某人一拜。”
白家在鎮上沒有親戚,白大夫的好友也多半一起填了戰場,整個靈堂冷冷清清。可了兒依舊堅持着晝夜不停地守在靈堂。
大概就是所謂的禍不單行,四日終于又有人進了白家的門。可并不是來祭拜的親友,而是一臉無可奈何的裏長,和他手裏拿着一摞黑底的公文。
“白小夫人,唉……跟您這裏我真的是開不了口了。”
“你說吧,我沒事兒。”了兒清冷的聲音裏終于帶出了幾分顫抖。
“這……算了,我就是幹這活的。您請節哀,半月前咱們郡王率領的部隊作為先鋒與敵人交戰,幾乎全軍覆沒。白郞他……他也沒能幸免,為國捐軀了。這是官府的文書,請您驗看。”
拿着陣亡通知,了兒的淚水奪眶而出,可哭過之後她發現自己終于釋然了。當心裏終于放下了白大夫,了兒便恢複了不依賴郎君時的清明,自己該有的清明。
“那何招弟呢?他能回來撫養孩子嗎?”
裏長痛苦地搖了搖頭,指了指下一張文書:“有人看見他倆和王爺一道先後跌下瀑布,那瀑布少說有千丈,追兵是豬婆龍,跟得極緊,貉妖、蛇妖恐怕都……”。
了兒擰了擰眉心,心中滿是憂慮,懇求道:“裏長大人,您也知道何家的冬兒肚子裏還有三個呢,我看脈象估計要早産在正月底了。您能否……”
裏長點點頭,将另一張黑色文書放到了了兒面前,再拜離開了。了兒将兩份陣亡通知書擺在了一邊的桌子上,點了香、立了牌位。可眉間的憂慮久久不能散去。
重孝在身,不得探望親友,冬兒這三日你能堅持下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冬兒即将涅槃重生,脫胎換骨。
☆、我冬兒絕不再讓兒女受餓
【絕情女深憂長情婦,慈母心終化為母剛】
婆婆頭七,了兒邀了裏長作見證,請杠幫扶靈上傳說中的族地入口難歸澗幫婆婆與白大夫的父親合葬。同時,了兒留了心,在原來白荷的衣冠冢旁也為白郞建了一座簡單的衣冠冢,平靜地将那一盒泡子放進了墓裏。戰死之人,魂魄總該有個落腳之處吧。
喪儀結束,杠幫稀稀拉拉地下了山。了兒竟然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還拉住了裏長,手裏幻化出了一顆遷陵珠,将一家四口的陵墓囫囵收入掌中。
還沒下山的杠幫都驚了,不知道是否是白小夫人憂傷過度發了瘋。只有裏長贊許地長舒了一口氣:“啊,看來還是白家小夫人看得明白啊!”
“您取笑我了,這是母親大人看到的,我不過是聽話而已。”
“能聽話已經是不易了,”裏長心疼地看着了兒,“新婚兩月守寡,沒有子孫指望着不說,還馬上就要被抵去慕海妖國了。白小夫人您有什麽事情,盡管說。”
了兒卻擺了擺手,向裏長道了謝,平靜地下了山。
回到家,了一揮手撤了靈堂的布置,換回素色常服一臉淡然地跪在了白大夫的牌位前:
“白郞,母親之事已了,待來日安定下來定為你白家四口尋一處風水寶地,君可安。香火之事,待百日喪期盡,了兒定然給你一個交代。
襄王有意神女無心,想來你我之間本就只有交易,能交心為兄妹實為不易。你從未認過喜歡我,只是了兒無知自作多情了。你救我出火坑,教我安身立命的本事,此為大恩;将我幽囚屋中,耗我靈力,此為小怨。
我今日為母親和你送終,百日喪期後我會設法報你白家一個娃娃,咱們二人的契約便就達成了,你我也兩不相欠了。他日黃泉相見,你不必認我,我也不會認你。只願你在那邊一切安好,了兒重諾不會讓你失望的。”
說完,重重地磕了四個頭,站起來拍拍灰,起鍋做飯準去冬兒家看看。
只有三天沒見,冬兒,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兒啊。
在冬兒家門口敲了一刻的門沒人應,了兒隐隐覺得有些不妙。好在有之留下了鑰匙,了兒輕聲開了大門,竟聞見裏屋傳來濃重的血腥味。了兒慌了神,推開屋門差點驚得坐在地上:
一只赤紅的雙尾狐攤在床上的,毛皮已然失了光彩,一條尾巴已經接近透明。兩只沒開眼的狐貍幼崽正叼着大狐貍的尾尖吮吸着親生母親的血。床上的大片血跡已經有些幹了,三只狐貍的毛被血跡粘在了一起。
了兒定了定神,顧不得號脈了,直接用靈力一探,知道自己的本事已經救不了冬兒了。趕緊拿出參葉給還有些微弱意識的冬兒送下。
半晌,尾巴的血止住了還長出了新的尾尖,快要消失的尾巴也逐漸恢複了原貌。狐貍慢慢睜開了眼,了兒趁機把粥喂了進去。不多時,冬兒漸漸有了力氣化為了人形,卻故意留下了兩條尾巴,拉了了兒跑進院子,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皇天後土為證,皇天後土為證!我冬兒在此立誓,此生再不讓兒女受餓,再不因軟弱為惡人欺淩。自此刻起,我冬兒以“勝”為字。管這世道怎麽看女子,管這世道怎麽對孤兒,我何千勝就算去賣藝、當乳娘、收泔水,也定憑着自己的本事為小兒女創出一片天地。”
說完施法劃破兩條尾尖,以鮮血立誓。雖是跪在地上,一身傲氣卻仿佛要掀了這青天。
震驚過後,了兒慌忙将還大着肚子的冬兒扶進了屋:“你……還好吧?到底怎麽弄的?”
“哼,這事兒說起來都丢人現眼。”冬兒一臉憤恨地說道,不想驚得肚子裏的崽子一陣踢騰,只好趕緊胡嚕着肚皮安撫女兒們:
因為還有這三個寶貝兒在肚子裏,我不可能有奶水。只能一面給那倆大的拿米湯将就着,一面隔着院牆給有之他爹送去裏長給的銀子請乳母。二十兩,我的身價也就50兩,二十兩都夠賣個一等乳母回家當嬷嬷了。
有之他爹倒是挺痛快地收錢答應了,可後兩天催了幾次他都裝作聽不見。貉狐都是吃肉的,米湯哪裏喂得飽崽子?我實在坐不住了,只能挺着肚子去正堂問,誰知他還有氣了:
“混賬!哪有産婦出門的?果真是勾欄女子不知道什麽叫有傷風化。”
聽了這話,我是生氣,可想着孩子我也認了,只能跪下來低聲下氣地求他:“父親大人,這沒開眼的小貉狐真的不能只喝米湯。您也是答應過可以幫忙找奶媽的,要是實在不好找,有牛乳、羊乳什麽的供到這仨小的落生就行。兒媳這裏求您了。”
“哪個說過要幫你請乳母了?小三子都已經自立宗族了,這狐貍身的孫子我憑什麽要認?”
“可,可是您明明收了……”看着有之爹鄙視的笑容,我也壓不住火了,扶着椅子站了起來:“罷了,不費那勁,我自己上街去買奶。”
“你個不知廉恥的狐貍精!”剛一轉身有之他爹不但破口大罵,還封了我的靈力、修為将我丢回了這屋的床上,冷冷地說:
“實話告訴你吧,這倆小東西我确實覺得礙眼。我何家竟然出了狐身的子孫,我回頭見了祖宗都擡不起頭。更何況,有這倆小雜種在,小三子的産業我至少兩百年什麽也拿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