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貪戀,我僥幸。我努力騙着自己,告訴自己依你的身形,你大概是個已經長大了的貴族遺孤。自己只是暫時拖延了你的歸家之路,按照你的意願定了你的身子,高攀了一等族的神裔。
我……我竟然就這樣因為自己的私欲鑄成了此等大錯。我白家因此大罪絕後,也是我應當的報應。”
了兒徹底慌了,跳下床抱着白大夫,鼻涕眼淚全都抹在了衣服上。白大夫卻沒有絲毫動容,用靈力打開了了兒的胳膊,瞬移到門口。終于轉過了身面對了兒,向她鄭重地施了一個禮:
“想我白郞身為醫人,行醫百餘年,一直以聖道為行為準則,自問無愧于心。今日卻為欲望蒙蔽雙眼,以致如此不查,還鑄成了無法挽回的大錯:不但與稚子行了夫妻之事,貿然定了你的身子;
這幾日竟還厚顏無恥地要你為我生子,大損了兒小姐的氣血、靈力。連累了兒小姐如此,實在是罪無可赦,白郞在此謝罪。
了兒小姐請放心,此事錯全在我,跟你沒有任何關系。我對了兒小姐的也承諾不會改變,更絕不會傷害到你。”
說完,看都沒再看了兒一眼,便擡腿出了門,高聲道:“娘,兒子沒聽您的話鑄成了大錯,有辱門庭,特來請罪,請母親責罰。”
了兒癱坐在地上,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只聽得對面的屋子響起了一聲洪亮的耳光,便被結界隔絕,再也聽不見絲毫聲音了。
屋裏靜的可怕,了兒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不知道這事兒到底是為什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害怕、委屈、不知所措,她索性趴到炕上大聲哭了起來。
哭了許久,卻更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哭些什麽。就在這恍惚的檔口,對門的結界撤了,白郞沉穩的腳步聲和平時一樣慢慢靠近着卧房。
聽到這聲音,了兒心中的氤氲一下子被驅散了。像小豹子一樣,了兒一下沖出了房門。在門口更加驚喜地發現,自己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任何結界的阻擋便直接沖了出去。
了兒的心跳得砰砰砰的,激動得整個小臉都是紅的,淚水再次湧了出來,心裏吶喊着:我有娃娃了,我肯定不是小娃娃的,白郞你……
可惜了兒還沒開心完,便發現一旁的白大夫掐訣收回原有結界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放下。自己……只是空歡喜一場罷了。
了兒的心瞬間變得空落落的,激動的熱淚也寒了下來。白大夫卻戴着和以往一樣和煦的微笑,捏捏了兒扁着的嘴:“幹嘛這副表情看着我啊,娃娃?之前下這個結界是跟你開玩笑,現在我放你出來了,你怎麽反倒哭啦?”
了兒亂蓬蓬的頭發又被白大夫禍害了一遍:“瞧你這像什麽樣子啊?趕緊收拾一下,做飯去。這麽久了,也該換我嘗嘗咱們了兒的手藝了。
中午多吃些,你那本醫書看得差不多了,下午正式教你看病案。哼,你這樣的給人開方子、抓藥肯定是來不及學了。但以你的資質學成個能判寒暑、輕重的穩婆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我的時間确實不多了,穩婆雖然不算是正經醫人行當,但好歹是個能吃飯手藝,你個姑娘家學會了也有優勢。到時候可不許頂着咱們白氏醫人的名頭,背着我四處行醫招搖撞騙啊。”
見白大夫竟然還有心情開起了玩笑,了兒有些摸不着頭腦,直愣愣地盯着白大夫,半天也開不了口:“你……”
白大夫擺了擺手,示意了兒不必多問,還溫柔地幫她把頭發理了理:“娃娃,我可餓了,趕緊去做早飯。記得一會兒先給娘送去,讓她也嘗嘗咱們了兒的手藝。”
“嗯!”白大夫的話瞬間讓了兒又開心了起來,拉着白大夫的胳膊回房梳洗,又屁颠屁颠兒地跑到了廚房。
雖然了兒也隐隐地感到了白大夫對自己的态度有些不真實,但這幾日了兒早就習慣了事事聽白郞的話。反正這本也就是了兒最期待的結果,懷疑便被抛到了腦後。于是,一個傻了兒使出了自己在忘憂閣跟師傅學的所有手藝,竟把蘿蔔白菜做出了精致點心的感覺。
趴在桌邊,欣賞着白大夫看見這幾盤精致早點的驚詫,了兒的嘴角又勾起了一抹弧線。“你剛起床的時候還那麽生氣,為什麽去了母親房間一趟,馬上就和換了一個人似的啊。母親大人和白郞你說什麽了啊?告訴人家好不好。”
面對了兒難得的撒嬌,白大夫剝雞蛋的手頓了一下。随後恢複了常态,一句話也沒有回答,只是将剝好的雞蛋送到了了兒嘴邊:“食不言,寝不語,之前是我亂了聖賢的規矩,以後咱們互相監督啊。”
“唔!”了兒笑眯眯地一口吞了雞蛋,把之前的疑慮全都忘到了腦後……
卻沒有發現白大夫眼中劃過一絲帶着苦澀的堅決。
☆、因為她根本不是人
【亦師亦幻難忘家恨,似假似真終抒心魔】
了兒收拾完碗筷,剛一進屋便發現屋裏漂浮着四五個一人高的幻境入口。“這是?”
“進去吧,這些都是我行醫多年遇到的生産的病例。我讓你讀一千本書,跟你說一萬遍怎麽做,不如讓你親自動手試幾次來的強。”
了兒激動地點點頭,興沖沖地鑽進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幻境。白大夫也一副教師爺的樣子,靜靜地跟了進去,清冷地開了口:
“我作為男子雖多半只能在門口指揮,但穩婆助産前期的活兒都是一樣的:定種族、判胎位,看危重是我母親那一脈穩婆救人的行事順序。本來該傳給我妹妹的,可惜……唉,今日傳給你也是天定的機緣。”
說罷,便領着了兒先練習給産婦號脈。“你這力道不對啊。”白大夫的手直接握在了了兒的手上,“這應該像兩顆黃豆一樣的力,你剛剛太重了。”
白大夫教得認真,了兒卻偷偷走了神,一邊努力體驗“兩顆黃豆”,一邊卻用餘光瞟着白大夫,心底暗自回味着剛剛手背上傳來的溫暖。嗯,他一定是故意的。
了兒在心裏暗自偷笑,卻被白大夫看出了在走神,一下子彈在了腦袋上:“笑什麽笑,不練好晚上不許睡覺。”了兒這才吐了吐舌頭,嘟哝了一句“口是心非”,便暫時壓下了心中歡騰的小鹿。
在第一個幻境折騰了半天,白大夫才點點頭認可了了兒定種族、判胎位,看危重的工夫入了門,領她出了幻境。“成吧,今天就是有個體驗,後面慢慢練。你喝點水,咱們再看幾個病例實踐一下接生的過程。”
“還來!”剛剛端起茶杯的了兒苦着臉向白大夫求饒,卻被一把抓進了第二個幻境。
“這是個人身順産的,最簡單,你按我教你的先體驗一下。”白大夫沉靜的聲音在了兒聽來有着別樣的吸引力,心好不容易才定下來。
她大着膽子掀開了帷帳,一看見可床上那一灘血了兒的腿當時就吓軟了,扭頭要跑,卻撞上了一個厚實的胸膛。
白大夫毫不憐香惜玉地将了兒推回了帷帳。“別耍小脾氣,這是最順利的情況了。娃娃,我下個月就要出征了。你如果現在不用心學,不能有個安身立命的本事,你讓我怎麽放心得下?”
白大夫的恨鐵不成鋼裏明顯帶着幾分憐惜,聽得了兒的思緒又飛到了九霄雲外。“我怎麽放心得下”幾個字萦繞在了兒的腦海裏,久久揮之不去。
走了神,手下本身就生疏的動作自然顯得更笨拙。白大夫看不下去了,嘴裏訓着“笨蛋”,自己卻直接從背後扶住了了兒的雙手,手把手地幫了兒把孩子取了出來。有了這份溫暖,了兒頭頂的“小痘痘”感覺像吸收了千年的日精月華一樣充滿了力量,帶動得了兒也仿佛進品了一樣神清氣爽。
太陽落了山,了兒拉着疲憊的白大夫笑盈盈地走出了幻境。白大夫在屋裏休息,了兒則精力十足地去做飯,依舊照例先給婆婆送去。和往常不同,這次白老夫人居然主動和了兒搭了話,誇她菜做得精致,還說如果白郞教得太嚴厲自己便去打兒子給了兒出氣。
“沒有呢,郎君教得特別好,就是我太笨了。”了兒像女兒一樣用臉輕輕蹭着老夫人,老夫人笑了笑,輕輕摸着了兒的頭,取了一塊糖放到了了兒嘴裏:“你要真是我女兒就好了。”頓時了兒心裏和嘴裏都是甜蜜蜜的。
老夫人把自己當女兒,剛讓了兒開心得不行,白大夫卻給了兒來了個當頭一棒。飯後不知怎的,白大夫竟然把炕桌擺回了床中央,就像了兒第一天來白家那樣。
“你這算是幹什麽?”了兒有些摸不着頭腦。
“造了那麽多幻境,我累了。晚上想踏實睡一覺。”白大夫平靜地解釋道,随手拉了被子翻身入夢。
這話了兒怎麽可能信?夜裏便悄悄爬了過去,一把将白大夫緊緊德抱住。還沒等白大夫把人推開,便看見月光下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瞅着自己:“冷的,讓我抱抱嘛。”
白大夫沒辦法,只得嘆了口氣,摟着了兒進入了夢鄉,但也僅此而已。搞得了兒一早起來心裏全是“美人計”未遂的懊惱。
白大夫絲毫沒有理會妻子夜複一夜的撒嬌,只是盡心盡力當好教師爺。各個種族,無論貧富貴賤,甚至是街頭不入流的案例都為了兒一一幻化了出來。
還特別按照不同種族增加了難産情況的練習。“如果你确定這孕婦是難産,最簡單也是最能救命的法子就是将屋裏其他人趕出去,幫她化為原形生産。”
聽着白大夫波瀾不驚的話,了兒吃了一驚:“你瘋了!現真身違法不說,滿奉聖的人都以此為恥,那産婦要不要臉面啊。”
“臉面?呵。”白大夫笑出了聲,“在大夫眼裏,命都沒了還要臉面有什麽用?又不是什麽民族大義,保她母子活命當然是第一位的。”
了兒怔怔地盯了面前的白大夫一會兒:“我好像真的還沒有了解你,你心中的丘壑好像比我想得要深。”
白大夫摸了摸了兒的頭,有些悲涼地說道:“什麽丘壑啊,娃娃學好這本事能安身立命,家傳的手藝不斷在我白郞這裏,我也就能瞑……”
“別!”了兒趕緊捂嘴他的嘴,“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你回來,我了兒一諾千金。”
白大夫點了點頭,目光卻不自然地飄到了遠方……
晚上又一次施展美人計失敗了的了兒終于忍不住吵鬧了起來。白大夫堵着耳朵求饒:“天啊,你真是天生地養啊,哪裏來的這麽大的精神頭,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別再鬧我了好不好?”
聽到故事兩個字,了兒瞬間來了精神,瞪大了眼睛靜靜地看着白大夫。
白大夫終于長出一口氣,悠悠地說起了故事:“從前啊,有一對靈蛇夫婦好不容易生了五枚卵,卻只有兄妹兩個孵了出來。大概在300多年前,陛下寵妃的哥哥奏請陛下:廣采良民中50-100歲的男童女童擡為二等附族,入侍籍,就是侍奉貴族的。”
“哎呀,現在三十年一次的,我知道。”
“是啊,我和妹妹就是那兩條小蛇,三百多年前因為靈力比一般孩子強都被官家選中了,我爹爹為了贖我倆散盡家財賄賂招采的小吏。小吏收了錢也答應了,可最後卻只帶回了我。
我從沒見過我爹發那麽大的火。可小吏就是個無賴威脅我爹說:‘賄賂官差可是大罪,那小丫頭已經送去京城了,別再搭上一家人的命。’我爹沒辦法,只好帶了我回家,最後竟然氣死了。
我娘怕出事兒,便帶着我來了這個我家祖地所在的郡。我們娘倆本來想着我那妹妹好歹算是擡了二等族,至少平安穩定,衣食無憂。可朝廷卻為了一個走失的慕海童樂,生生将我妹妹那一批孩子入了牲籍,作為賠償送去了那慕海妖國。
我那可憐的妹妹,怕是早已經不在了。”白大夫側過身,沖了兒苦笑了一下,“咱們娃娃之前說的彼岸篇的故事就是以我妹妹的事情改編的。”
恨意浮現在白大夫臉上,了兒都不禁打了個寒顫:“所以,我也可以算是甘心上戰場的,我得謝謝咱們那位國舅給我了一個報仇的理由和機會。我就是死也要多拉幾個慕海的告慰我妹妹的在天之靈。”
了兒心痛地抱緊白大夫,伸手撫平他的額頭。白大夫也終于平靜了下來,輕吻着了兒的頭發:“看到你還能平平安安的,真好。”
了兒帶着微笑甜蜜地睡了,半夢半醒中感覺有個芽兒長出了頭頂,盤好的葉子卷就等一個機會長大。
接連的認真練習,了兒其實更醉心于兩人這種若即若離的接觸;隔幾天到冬兒家的問診,看着冬兒一點點變得圓滾滾的,了兒便在心底憧憬着白郞卸甲歸來後,每日有小娃娃在自家爬來跑去的時光。
還有十天就要到白大夫出征的日子,裏長挨家挨戶地通知。白大夫卻好似并不在乎,根本沒準備什麽,只是将家裏的事和了兒交代了兩句,便繼續拉了兒回來上課:
“你很有天賦,做穩婆可以算出師了。但我還是想讓你看看這個折磨了我37年的案例。”
了兒還沒來得及點頭,便被帶入了幻境。一個普通的婦人滿頭大汗地躺在繡床上已經氣若游絲,看氣息像是人族修行入靈界的。一號脈:危重。試了幾次都無法讓孩子往下走一丁點,了兒慌了直接将靈力灌給産婦,可半天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
産婦的氣息越來越弱,胎兒也漸漸不動了,了兒不甘心可還是力竭倒在了床上。
“她後來怎麽樣了?!”了兒焦急地抓着白大夫的衣領。
“都沒保住,大人和孩子我一個也沒救活。雖然奉聖産婦生産時有三成概率母子中的一個會出事,但我行醫這麽多年,她是我永遠忘不了的痛。”
“為什麽忘不了?還有為什麽人族輸靈力沒用?!我的靈力如今明明已經遠遠強過你了!”
白大夫靜靜地看着了兒身後的牆:“因為,她根本就不是人族。”
作者有話要說: 當小痘痘長大,歷史便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休書就權當給了你
【平生願白郞慕參娃,臨別言了兒斷情緣】
看着了兒吃驚的樣子,白大夫惋惜地搖了搖頭:
“絕大多數妖族真身産子最安全。獸族自産,植物采籽,器物自落,混血自安。只有參精是個例外,參籽只是象征,生産前幾天便會脫落。雌參精骨盆很小,真身産子,孩子會卡住,必死無疑。想要母子平安,反而需要人身順産。
最要命的是,越是修為高的人參精真身就越像人族。其實她早在我去之前就撐不住現了真身。我也是在最後關頭才發現的,可是已經晚了。”
“你也別太糾結了,這麽多年了,她也不可能複生……”
“不能複生,不能複生……只是我沒辦法讓她複生。聽說慕海國有個國寶叫參娃,彙集金木水火土五行、蠃鱗毛羽昆五蟲、卵胎濕化仙五道各族生命精華。極為難得,但還沒有能夠修成人形的。
傳說普通的參娃葉子可以複斷肢、療重疾,一點點粉末入藥就能快速愈合傷口。我家的小參娃霜就是根據參娃葉做的大參娃霜研究的。
花則幾百年也開不出一朵,史料記載千年前慕海使者海長丹曾經進貢過一朵。這百年難遇的參娃花不但能起死回生,還曾經幫先帝延壽多次。”
“那要是結了果子的呢?”
“慕海使者說曾經有過,但千年無一,如今的慕海國人也基本沒人見過。只是典籍和傳說裏描述說果子能肉白骨,生萬物,凝魂魄,有造化之功。但誰知道是不是使者在吹牛。
即便如此,從行醫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入慕海,哪怕是偷偷進去。我想得到參娃的種苗,開片地晝夜不停守着它,親自助它抽葉、開花,甚至試試虛無缥缈的結果……如果我真的能成功,我便可以……”
一雙激動的手想捧起了兒的臉,卻又縮了回去。了兒卻抓住了這雙大手緊緊地貼在了自己臉上:“你便可以不怕戰争,你便可以回來找我,陪我長大,陪我養娃娃。”
了兒的激動讓白大夫眼圈有些幹,他有些不自然地撤回了手,恢複了淡淡的微笑,溫柔地沖了兒說道:“今日出師,晚飯我來做,你歇着吧。”說完在了兒額間留下一個吻,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了兒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要做什麽呢?想到這裏,了兒感覺着頭頂幻想出來的小葉子一下子彈了出來舒展着腰肢,享受清風等待着繼續長大的契機。
像了兒期待的那樣,今天的晚餐白大夫果然有特殊的準備。屋裏下了禁聲結界,也沒有點燈。飯桌、椅子不見了,卻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泡子虛虛地懸浮在空中。泡子将整個堂屋擠得滿滿的,像人界話本子裏說的水晶馬車。從外面看,泡子裏還一閃一閃的,應該是本來夏天才有的螢火蟲在飛舞。
了兒死也不敢相信可以被稱為“老古板”的白大夫能弄出這種東西來,能為自己弄出這種東西來,一顆心砰砰砰地撞擊着胸膛。白大夫竟然還添了一把火,從泡子裏伸出腦袋,帶着一臉寵溺的笑招呼了兒快點進去吃飯:“愣着幹什麽啊,娃娃?沒你做的好,但還咽得下去,快來吧。”
五六樣小菜擺滿了桌子,白大夫特意把蓮花一樣的小點心向了兒推了推。随手給了兒舀了兩個虎皮雞蛋。“我也就給你做這幾頓了,就盼着你能喜歡,快點吃,別涼了。”了兒覺得絕對要請白大夫給自己看看心髒了,胸膛裏好像住了一直小鹿在一下下敲打她的心,自己幻想出來的葉子也好像竹筍一樣一下下往上蹿。
螢火蟲微弱的光下,兩人的晚餐簡單又溫暖,白大夫打破了“食不言”的規矩,絮絮叨叨地囑咐這了兒自己走後要怎樣、怎樣。了兒卻一點也不嫌煩,反而由心底升起一種被關心的溫暖,恍惚間覺得自己像在夢裏一樣。
忽然,了兒的手被溫暖地握住了,手心裏還多了一個小球:“答應給你的泡子,以後你攢故事就方便多了啦。”了兒剛要說些什麽,白大夫卻用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先聽我說,我相信你會守諾的,這無盡球裏的泡子就是我的承諾。這是我天賜的本事,不費事兒的。倒是你,”白大夫疼惜地盯着了兒,“原來的那個心咒言靈契太危險了,真能死人的,要不還是算了吧。”
了兒點點頭,心裏感覺暖暖的:“都聽你的。”
話音剛落,瞬間感到言靈契消散了,自己完全自由了。心想着白大夫是疼自己才撤的契約,頭上的葉子蹭蹭又長了不少。了兒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在發芽長葉子了。
“還有,我想……”正趕上初一,天上沒有月亮,螢火蟲的光好暗,暗得了兒看不清白大夫的臉。就是白大夫這一剎那的吞吞吐吐,了兒的幻想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要不咱倆就像有之他倆那樣,索性看開了。就當自己是四肢靈活的重病患好好享受一下這兩天的日子……
了兒,我的娃娃,我還舍不得你,要不我把你待在無盡球裏跟我走吧……
了兒,一直沒和你說過我真的很喜……
頭頂的葉子剛要一發不可收拾地長大,白大夫卻噗通一聲跪在了了兒面前,把了兒吓了一跳。
“我想和你在立一個約定,我相信你會守諾,也就不必用心咒束縛你了。”白大夫低着頭,聽了兒嗯了一聲便不帶絲毫感情地朗聲道:“一、請照顧我的母親,為她養老送終,我清楚母親的狀況……這最後的日子還請了兒費心了。”
了兒心中有些酸,鄭重地點了點頭,啞着嗓子回應道:“你放心,這本來也是我應該的。”
“多謝。二、請了兒今日拜我為兄長,從此以白家女兒身份繼承白家姓氏傳承,如果你願意可以暫用我妹妹白荷的名字。将來為白家招贅夫婿,延續香火。如果你不願意永遠姓白,等孩子能出生便送他去族地就好,絕不妨礙你闖蕩天下。
此二者,若你都能應允,我白郞便死而無憾,他日為鬼定結草銜環報答了兒大恩。”
了兒腦子裏只剩震驚了,頭頂凝出一陣酸澀的疼痛,顫抖地問道:“你瘋啦,我是你的妻子啊,縱然你可能有危險,我也要等你啊。你……你這是算什麽?”
白大夫決絕地搖了搖頭:“我已經鑄成了大錯,定然是止錯為先。你還是個娃娃,就被我定了身子,我說什麽也不能再拖累你了。”
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你不用等我的,這是休書,你把它交給裏長,我們便不是夫妻了,你也徹底自由了。”
說着,白大夫起了身,但依舊把眼睛藏在了陰影裏。他猶豫地捧起了了兒的臉,慢慢放下了她的發髻,用簪子別了一個小姑娘最常見的發型。
“你別耽誤了自己,我清楚……這次我應該是回不來了。國舅仗着貴妃得寵,想立功。可一次次貿然出征都是大敗。上次只有小一半人回來了,還都有傷殘。
這次一戶一丁,兵戶獨子也要上陣,我怕是更沒有生機了。可娃娃你甚至都還沒真正長大,你的路還有很長很長。今天這頓飯就算是咱們告個別,以後……你還是忘了我好好過日子吧。”
了兒頭頂的葉子開始蔫了,但她已經顧不上這幻想出來的葉子了。“你能不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不管過去還是現在,你喜歡過我嗎?”
“我記得你問過我,我也說了我娶你是為了給母親送終和完成獨子傳宗接代的責任。”
“那你自己呢?我只問你喜不喜歡我。”
“我自己……”白大夫在黑暗中攥緊了拳頭,“唉,我說過情愛是貴族貴公子小姐的事,對我這種将死之人太奢侈。當時哪怕不知道你是個娃娃,我也真沒往那方面想過。
你确實是個很好的女子,但是……唉,你還是忘了我吧,我真的沒資格考慮自己。如今我能做的也只是求你幫我實現這兩個臨終之願了。”
了兒只覺得渾身都是麻木的仿佛凍到了冰窖裏,頭頂的葉子也好像離開了自己。深吸一口氣,了兒竟以一種自己都害怕的清冷語氣開了口:
“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不能全按你說的辦。”白大夫似乎也感到了了兒的不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照顧母親的事情我義不容辭,這無需你多言。但是如何為你白家延續香火,我得自己定。”了兒随手将休書丢還給了白大夫。
“你這是何必呢?”
“反正你覺得自己下個月就要戰死沙場了,寫這有意義嗎?”
“寡婦難過……算了,權當給你,自己看着辦吧。”說罷,将休書硬塞進了了兒手裏。
“你若能回來……”了兒突然回到了人間,聲音裏似乎夾雜着些許懇求。迎來的卻是白大夫一句無奈的嘆息,于是了兒的語氣更加冰冷了:“想必也并不願意見我這麽個一心想着不現實的情啊愛啊的娃娃吧。”
白大夫一下子楞了,了兒卻已經出了泡子:“我累了,想靜靜。”随即便抱了被子睡到了衣箱上。
白大夫也像洩了氣的皮球,布置好了中間的炕桌,無奈地将“熟睡的”了兒抱上了床。
長痛不如短痛,這才是對這娃娃最好的,自己有什麽資格喜歡她呢。白大夫安慰着自己,卻也久久不能入睡。
作者有話要說: 嗚嗚嗚,這次小芽兒沒長大
☆、要面子還是兒子
【世如此只道好涼秋,生孤兒卻嘆心不古】
許是徹底心寒了,也許是明白了兩人從一開始就不該有奢望。像關系很普通的同屋一樣,兩人一起早早起了床,一起整理床鋪,一起洗漱。一句話也沒有,到也不覺得尴尬。
轟隆隆隆,冬日晴天竟然有天雷滾滾的聲音。了兒禁不住好奇,沖出了房門擡頭望天。只見頭頂是一衆飛馬吃力地拉着大車向都城飛去。
沒什麽稀罕的,昨天的不痛快又湧上了她的心頭。了兒的頭耷拉了下來,正巧一株有些發蔫的暗紫色葉子落了下來。了兒也沒多想,随手撿起這長得怪稀罕的葉子在手裏揉搓着。
“唉,這馬上要興兵,也不知道那些顯貴們上哪裏去搜刮的珍奇異寶,民脂民膏……唉,你先別動。”看見了兒手中完全不像周邊花草的葉子,身為大夫的白郞驚詫地将快被了兒揉壞了的紫葉子拿了過來。越看越興奮,仔細聞了聞,顫抖地輕咬了一個葉子尖兒,白大夫腦袋上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趕緊關上了房門,還下了重重的結界。
“娃娃呀,這就是我昨天跟你說的參娃葉子,跟書上說的一模一樣。”白大夫拉着了兒的手,簡直要哭出來了,“我估計這是從剛剛那輛馬車上掉下來的,你千萬要收好,這是能救命的,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能跟別人說。”
了兒摸着手裏的葉子到沒怎麽高興。白大夫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但也只能裝作什麽也看不出來:“你看看,我找了一輩子的參娃卻被你随随便便就撿到個葉子。你說,咱們了兒是不是有大機緣?我看你啊,未來一定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候出門都要坐轎子喽。”
白大夫想盡辦法逗着了兒開心,對面的小人兒卻笑不出來,搞得白大夫也覺得有些尴尬了。幸好,有人此時來敲門,算是救了白大夫的命。
一開門,卻是軍營中的小吏來送征兵書,白大夫裝出來的輕松愉快一下子又煙消雲散了。兩人沉着臉,接了東西,只覺得接的是閻王殿的催命符。
“唉,都一樣,想開些吧。這次不錯了,除了征兵書,咱們郡王作為郡裏兵士的統帥還散盡家財,給每戶發了這2兩銀錢。多少夠老的小的活些日子了,好生安排一下吧。”
白大夫謝了小吏,轉過身将緊緊握住的銀兩塞到了了兒手裏:“我要錢已經沒用了,這錢夠你們娘倆遇到事情保命了,我也可以多放心一些了。不管怎樣,你跟我妹妹一樣的,都是我不能不管的至親。”
了兒終于繃不住了,紅着眼睛,将參葉塞到白大夫手中,白大夫卻推開了。“不必了,這株的葉子少,用不了幾回。戰場無情,我怕是要糟蹋了這寶物。”
可看着淚眼汪汪的了兒,白大夫終究還是沒有堅持,掰下了一片葉子留給了兒,其他收入了懷中。看着了兒還是一副淚盈盈的樣子,白大夫終于忍不住将她抱入了懷中:
“乖,這兵荒馬亂的,你個小女娃娃一定要好好把性命保住。我在這世上除了母親,也就你這麽個娃娃是最大的牽挂了,你可別讓我走得不安心,你可知道我……”說着,竟也留下了眼淚。
咚咚咚,敲門聲再響起。白大夫一把抹去了自己的眼淚,又輕輕拂去了了兒臉上的淚珠,轉身開了門,只見有之站在門口,一臉的沉重:
“今天不找你,我是來請了兒當穩婆的。”
“這,也太早了吧。莫不是出什麽問題了?”白大夫疑惑地把人讓進院子。
有之搖搖頭,往日的嬉皮笑臉一點也看不見了:“你也接到兵書了吧。有些事兒我現在必須做好打算了,冬兒兩次生産我必定都不在,現在就是來預定了兒給冬兒接生的。喏,診金我今天先付清。”鄭重地交給了兒一個大袋子。
了兒打開一看,吓了一大跳,這“診金”居然是一袋金葉子。用手撥開,底下居然還有不少裝得滿滿的無盡球。看樣子像極了從老鸨子手裏給冬兒辦的嫁妝。
這了兒哪裏敢收,趕緊推回有之手裏。有之卻一把将袋子壓在了兒的掌心,低聲說道:“我真的沒辦法了,我爹和我那三個兄弟什麽樣老白知道。冬兒确實有大智慧,但她在我家根基不穩,到時産後體虛更不是我家那幾只貉子的對手。
錢財、生意讓他們占去了我倒沒什麽,就是擔心他們會傷了冬兒和孩子。這一袋‘診金’和之前的玉牌皆為一事,只求了兒保孤兒寡母活命,千萬不要推辭。”
見了兒收了東西,有之含淚沖兩人又拜了兩拜,咬着嘴唇轉身離去。本來就淚眼汪汪的了兒,聽了有之的話哭得更厲害了。白大夫心痛地将她摟入懷中,輕輕用手指幫她理着頭發:“世道如此,誰也沒有辦法。若你我能有來生,我一定……”
話沒說完,白大夫已然哽咽得出不了聲了。
……
轉眼間,就到了出征的日子。了兒裹在被子裏,聽着隔壁有之和冬兒灑淚分別,心裏極其不是滋味。有之親了大的,又隔着肚皮親了小的,絮絮叨叨反複只是讓冬兒一定照顧好自己,千萬別忘了他這個只有三個月緣分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