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戒備地眯起了眼:“這确實是我最想要的,交易的代價也不低吧。我要錢沒錢,靈力、修為也都差得很,門都不大能出,你到底要什麽?”
“你這丫頭果然通透、痛快!明說吧,我需要你花幾年光陰幫我完成兩件難事。第一,我家是兵戶,三月後我就要上戰場了,估計有去無回,無奈家中有卧病的老母需要侍奉。贍養母親的錢我已經攢夠了,我需要你費心代我床前盡孝,照料老母到最後。”
臘兒點點頭,眼神中升起一份同情與贊嘆。
“另一件事……我需要你花兩年時間完成,期間你會嘗到世間最大的痛苦,但我家是醫人絕對能保住你的性命。兩年後你完全不用理會剩下的事兒,徹底自由……”
“我答應!”
還準備了一車話用來說服臘兒的白大夫被小姑娘的痛快搞得不好繼續:“娃娃,你可想清楚我可還沒說第二件是什麽呢,你不用着急給我答複。”
“不用了,贖身、自由本就是我最大的願望,又能收集故事,還有言靈作保,我有什麽理由不答應呢?”
“你再考慮一下?第二件事是想要……”
“不必了,活在這世上總要知道自己要什麽,不是嗎?”
“你這樣容易後悔的。”
“那是我的事,心咒言靈也不容我後悔。”
看着臘兒倔強的樣子,白大夫有種哄騙無知少女的愧疚,卻也大方地忽視了心中的竊喜。鄭重地伸出手與臘兒擊掌為誓。
作者有話要說: 史館小吏給你拜個早年
☆、都是爹爹惹的禍
【父不慈有之尋歡,命難卻冬兒接客】
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冬兒終于被從結界裏放了出來。只可惜一雙杏眼早已失去了神采,誰說話都不理,僅是呆呆地望着前方,任由小厮為她梳洗打扮。
福嬷嬷惦着一本畫冊進了屋,剛要回身關門,便感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角。回頭一看,原來是臘兒正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福嬷嬷便也沒多說,直接把臘兒也關進了屋裏。
“我是來給咱們冬兒姑娘交待房帷之中該如何侍奉客人的。反正你也快了,早幾日一起聽聽,媽媽真問起來你也說得清。”福嬷嬷說得極為正經,其中的提點臘兒自然也是明白的。
落了座,福嬷嬷展開冊子,連指帶比劃仔仔細細地給兩個姑娘講着。臘兒紅着臉縮着脖子聽完了全過程,冬兒卻面色如常只是呆呆地看着書上的畫。
見這她這個樣兒,福嬷嬷嘆了口氣,把書遞給了冬兒:“留着教教臘兒吧。福嬷嬷知道你心裏苦,大家都是一樣的。我當年也是這麽過來的。當時我不樂意,不吃不喝了好幾天,最後也只是同樣的結果,無非是平白多受些苦罷了。咱們娼籍的,打簽了身契誰會把咱們當人?花魁、瘦馬都一樣。
多少姑娘被贖出去,可只要進過這門,哪怕是童身的丫頭在外人眼裏也都不幹淨了。早認了這命,心裏就能早踏實。嬷嬷真不騙你,冬兒,以你的容貌、天賦多掙錢、進品成雙尾才是最踏實的。可且莫因為腦子裏那些有的沒的的念頭誤了自己。”說完,福嬷嬷便靜靜地出了門,臨走還一臉同情地給臘兒使了個眼色。
聽着福嬷嬷的腳步聲遠了,臘兒一下子跳起來,從懷裏掏出了藥香,幾盤連好放在床底,施法點了起來。
“這是安神香,我能做的就這麽多了。”臘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頭,“雖然免不了你……但至少這幾十日內那些客人都會早早入夢,免你些許辛苦。我……我……”
正在木然地盯着畫冊的冬兒驀地轉過來,剛要開口,樓下忽然響起了老鸨子招牌式的攬客腔:
“哎呀,這不是咱們郭家的大公子嗎?好久沒見了,近來可怎麽把咱家的姑娘給忘了。今天我們這裏有新入行的,模樣、才藝都是一等一的,您看要不要……”
冬兒抱着頭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顫抖得像只受了傷的巨獸。
臘兒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她了,只能從窗縫望下去轉移着她的注意力:“喂,冬兒你快看啊。還別說,這郭公子面白如玉、文質彬彬,還和你有幾分夫妻相。說不定還就是未來才子佳人的佳話呢。”
“呵”冬兒在繡墩上發出一聲嗤笑。
“哎呀,別這麽……”臘兒剛要再說些什麽,老鸨子竟話鋒一轉把人送去了小花魁芬兒的房間。
聽到這裏,冬兒如蒙大赦,一下子攤在了桌子上,淚水把大紅的桌布染出了一塊塊“血跡”。不一會兒,空中飛來老鸨子的傀儡,冷冷地說道:“真沒想到,郭公子就是你那個沒見過面的孿生哥哥。罷了,也是你命薄,等下一個吧。”說完便化成了灰。
“怎麽回事?什麽孿生哥哥?”臘兒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冬兒苦笑一聲坐直了身子:“老鸨子是大鸨妖可以看出血脈關系,她想必是看出來了我和那郭公子是血親。引親兄妹□□院子也要遭天譴的,所以老鸨子也不敢讓他進我這夜新居。”
“可你哪來的哥哥啊,你一直說自己是産樓的。但産樓生的孩子怎麽還會一個在這裏,一個在外面當公子哥?”臘兒好奇地趴到了桌子上。
“是啊,本都該是一樣的啊……”冬兒用指甲劃着桌子,盯着窗子将心底的秘密娓娓道來,“外面夫妻倆要不上孩子,男的便去産樓聘孩媽媽生一個。我就是産摟生的孿生子,孩媽媽本該只會生出和客人一樣血統的純血後代,畢竟客人的天命更強。這和一般夫妻孩子随天命更強的一方一樣。
我和哥哥卻一個類父為狼妖,一個類母為狐妖。聽說那客人覺得這事情是奇恥大辱,而我這個混血狐妖更是敗運的象征,便只帶走了我哥哥,還說要産樓賠錢。
可嘆我空有兩成雪狼血統,卻甚至不是和母親一樣的雙尾狐。産樓認為我沒什麽用,便很小就把我賣到這裏來了。我這千姓就是我母親的編號,沒想到這時候才知道爹爹是誰。”冬兒臉上升起幾分嘲諷之意。
“喂!”一個洪亮的男聲打破了冬兒的思緒,“你們這兒有剛入行的姑娘嗎?”
臘兒也被吓了一機靈,拉着又要化為雕像的冬兒也圍到了窗口。果不其然,周邊已經瞬間聚了不少看熱鬧的人,老鸨子倒是偷偷翻了個白眼,默默觀察着事态發展。
“老子想通了,反正三個月後我就按我爹的願望去填戰場了。今天能進這個門,我也就不在乎什麽面子了。臨了,臨了該抖露的都抖露出來,我痛快痛快大家也聽個樂。”
“好!”“呦呵!”一陣起哄聲響起,那人也更來精神了,咕嘟嘟地吐起了心裏的苦水。
“鄉裏鄉親,老少爺們兒們許有認識的。我何有之是兵戶,是咱城東匠人貉妖家的老三。我父母為求血脈純正竟公然違背律例堂姐弟成婚。結果呢,頭胎生的我大哥、二哥都有殘疾。後來又有過幾次,不是小産、就是殘疾太嚴重根本活不到化形。我爹怕絕後,就去找産樓聘孩媽媽生了我。
誰知道,我百十歲的時候母親竟生了我四弟。我弟各方面都挺不錯的,母親卻難産死了。從那以後,我便不招待見了。
不到200歲啊,我那爹爹就把我趕到偏房獨自開門、立竈。感謝老天爺賞飯,生生讓我白手起家幹藥鋪混到了今天的地步。
我每月可是按例甚至多幾倍往家裏交錢,沒想到我爹爹還是不待見我。居然還給我下了給大姑娘保清白的童身咒,我若是不經他允許丢了童身便要折200的壽數。再加上良民無父母之命、不行六禮不得嫁娶。我這娶妻納妾都無望,460多歲還是個童子身說出來都好笑。
傻子都明白,不就是巴望着我無子,将來接手我的生意嘛。
現在國舅興兵攻打慕海國,每個兵戶都要出一個人上戰場。我爹高興的啊,當場就給我報了名。大家都知道,按律例男子有室方能立戶,他是戶主只要不許婢女進門,我就肯定如他所願死在戰場上,也不可能有子孫繼承財産。
算了吧,反正馬上就要死了,200歲的光陰我也留着沒用。今天我只求來這裏演場戲給自己送行:走一次嫁娶之儀,嘗一夜夫妻琴瑟相合之歡,此生便算是圓滿了。諸君聽個樂,願意的評個理、當個笑話,也随大家。”
有之走近老鸨子,拱了拱手:“我是孩媽媽的孩子,我知道規矩……”說着十分自覺地遞了手過去。
冬兒着急地将頭探出了窗子:恍惚間只見一個娃娃臉的年輕人也剛好無意間擡起頭看到了自己,一雙烏黑的眼睛竟再也挪不開了。老鸨子仔細打量了一下兩人的“眉目傳情”,滿意地回頭和小厮交代了幾句,便開始極力向有之介紹“一個叫冬兒的姑娘”。
看老鸨子如此,冬兒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轉回身無聲地順着牆跌坐在地上。只聽得樓下一切已然塵埃落定。
“剛才那個丫頭就是冬兒,不知何公子意下如何啊?”
“能得佳人如此,有之平生便無憾了。”
外邊的喧嚣仿佛與冬兒無關:老鸨子大喜冬兒的這場“婚禮”真賣出了拍賣的價錢,于是慌忙請這位貴客到後院付錢;賣力地張羅,将忘憂閣的大堂布置成最華美的喜堂。
冬兒這次反而一滴淚水也沒有流,眼底平淡地露出一份堅毅,靜靜地聽着樓下發生的一切,
“臘兒,你不是說要收世間故事寫本朝最好的話本嗎?有件事兒冬兒這裏拜托了。”
“你,你,你別吓我,你要幹什麽,你先說清楚我再答應你。”臘兒警惕地看着冬兒,感覺都炸毛了,屁股底下的凳子仿佛長了牙在咬人一樣。
“小二百年的姐妹了,我求過你幾次?”冬兒平靜地看着那娃娃臉在樓下興高采烈地挑選喜服,淚水卻滴答滴答地打在衣襟上,“過了今晚依那老鸨子的性子,呵,我怕再不得閑,你我也難有如此相伴的機會了。”冬兒自嘲地苦笑了一聲,扭過頭直直地盯着臘兒:“我又還算是我嗎?”
臘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別想不開啊,你說要幹什麽,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幫忙。”
“你發誓?”
臘兒伸過手,“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我跟你立言靈都行。”
“好!”擊掌誓立,冬兒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只是眼神中夾雜的堅決讓臘兒越看越怕……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啊,春節三更,包你滿意。
☆、她就是我認定的娘子
【托遺志冬兒自盡,救嬌娘有之如願】
瞧着臘兒的樣子,一縷笑容終于爬上了冬兒的臉。冬兒将畫冊往臘兒懷裏一塞,耐心地勸道:“其實也沒別的,我就是想請咱們話本子大師把她眼中我這一輩子寫成書,編成評書流傳世間。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冬兒的心思,知道我為了給自己争個命都做過些什麽。”
“嗨,你吓死我了,這個我一定辦到。”
冬兒嘴角勾起一絲笑容,回身從衣箱裏翻出嶄新的裏衣,還把自己親手繡的嫁衣、喜鞋也抱了出來。嘴裏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臘兒解釋:
“賤籍就個物件兒該着被人玩弄?我這輩子就求個自己的份兒,求個世俗的位置讓自己能有個踏實的感覺。”冬兒細細撫摸着親手繡的嫁衣,眼睛裏分明閃現出幾分怨恨。
“罷了,就當演場戲騙騙自己我今天真的出嫁了吧。福嬷嬷到比那老鸨子實在,做什麽‘風光’的花魁?進品?贖身?我就算進了官樂署,升到四尾狐仙,成了高門侍妾……在旁人眼中我始終是個暗門子出來的玩物,誰可能真正看得起我?之後那千百年不過是折磨罷了。我還不如……”
“冬兒姑娘,咱們來送香湯,服侍你沐浴更衣上妝出門子啦!”冬兒的話就這樣被福嬷嬷和幾個小厮打斷了。
她怔了一下,立馬恢複成了最初的呆愣、順從的樣子。順從地洗了澡,換了裏外三新的衣裳,親手做的嫁衣引得一衆人的贊嘆。安靜地坐在梳妝臺前由着福嬷嬷開臉、上妝,俨然是畫卷裏走出來的冷豔美人。
福嬷嬷攙着冬兒下樓,眼神示意着臘兒趕緊離開。臘兒剛要點頭,卻望見冬兒悄悄掀了蓋頭,滿眼都是的懇求。于是臘兒只得轉一個圈,又回了屋子躲到床對面的琉璃櫃子裏。
臘兒在櫃子裏聽得清楚也看得明白,樓下就像話本子裏的婚禮那樣:吹吹打打中新娘子被迎了進來,拜了天地、父母便是夫妻交拜,甚至還真的弄了個婚書讓兩人象征性地按了手印。冬兒“演得”極為投入,在與有之喝交杯酒時還搶着一飲而盡,引來一片起哄的聲音。
天将黃昏,有之要求的繁複儀式才走到送入洞房。可把冬兒送到門口,有之只是偷偷親了一下冬兒的臉,便火急火燎地沖下樓,請教“規矩”去了。
出乎意料,冬兒并不生氣,只是自顧自地進了門。臘兒剛要開門出來,便一個沒防備被冬兒封死在櫃子裏。
“你不必敲門,我不會害你,馬上你就能出來了。這是我狐族的迷惑之術,貴族都拿它沒轍。任你怎麽折騰別人也看不穿,除非有人開門,我死之前你絕對出不來。”冬兒冷冷地說道。
臘兒瞪大了眼睛,似乎猜到了冬兒要幹什麽。
冬兒一把掀了蓋頭丢在身後,施法讓臘兒可以隔着櫃門清楚地看到一切,決絕地說道:“記住,你發過誓的,要記下我的故事,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因何而死。”
話畢,焦急的腳步聲已到了二層樓梯口。冬兒仰天嘆了口氣,眼一閉,沖着琉璃櫃慘然一笑,直直地朝着床頭櫃的角撞了過去。
……
一股靈力從門口沖進了屋子,将将扯到了冬兒的身子,減緩了她撞向櫃子的力道。可冬兒還是撞在了櫃角,血一下子就下來了,人也昏迷倒地。
門口的“救命恩人”也是一樣的大紅喜服,此時卻是一臉無奈,随手将頭上的帽子放在了帽架上,又把手裏蓋着紅布的托盤放到床頭櫃上。緊接着按部就班,用法術将床榻上的“早生貴子”分門別類放到了桌上。
收拾好了周邊的一切,娃娃臉才小心翼翼地把冬兒抱到了繡床上。探了探脈搏,然後輕柔地幫她褪去鞋襪,整整齊齊地擺在床尾。孩子般水汪汪的黑眼睛傻傻地盯了冬兒一會兒,施法清理了冬兒頭上的血跡。娃娃臉又幻化出一盒藥膏,剛塗上傷口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
“別站在門口了,有話快說!”有之的話音裏顯然有十分的不耐煩。
“何公子……哎呦,您看這事兒怎麽鬧的”老鸨子臉上難得地顯出幾分窘迫,“要不,換我們這裏的大花魁?”
“哼,我今天是來成婚的,不是來逛窯子的!新娘子還有換的不成?”有之伸手撫摸着冬兒的臉頰,“你是和我拜過天地,簽過婚書,飲過交杯酒的新娘。我今天只認你,你今天也必然要歸我。”
“可,可是……”
“放心,她的傷并無大礙。無非是醒了之後之前一刻內的事情記不起罷了,過兩個月就好。今天交錢時候說好的事情還是要繼續的。”有之心不在焉地說着。
櫃子裏的臘兒可着實崩潰了一把,一兩個月都記不得剛才的事?自己豈不是要困死在這櫃子裏。
可惜有之和老鸨子聽不見她的心聲,新郎官只是自顧自地撫摸着冬兒的臉,眼神越來越炙熱;另一邊,守着門口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還想說點什麽。
突然有之回頭看向老鸨子,只冒出一個字:“懂?”,濃濃地殺意,娃娃臉也掩飾不住。
老鸨子趕緊知趣地退了出去,還随手帶上了門。有之回身給房間下了結界,整個人頓時松弛了下來。看冬兒皺皺眉似乎很快要醒了,居然指尖一點昏睡咒讓她睡得更實在了一些。
“娘子,官人這廂有禮了!”有之起身鄭重地給冬兒施了一禮,“官人我是兵戶匠人家何百嗣三子何有之,今日得與娘子結此露水姻緣也是三生有幸。”
有之尴尬地笑了笑,坐回床邊繼續撫摸着冬兒的臉。“娘子你真漂亮,身段兒也好。說實話,官人我還真要好好謝你。我本身……呵呵……不怕你笑話,真的沒有過,也真的不大敢直接下手。本來還想趁你不注意給你下昏睡咒呢。沒想到,娘子如此貼心。”
有之俯身探到冬兒耳邊,一只手開始脫自己的鞋襪。“那我又怎能辜負娘子的一番美意呢?春宵一刻值千金啊。更何況,我這洞房花燭夜可是拿壽數換的。”
說罷有之将兩人的鞋襪在床腳整齊擺好,回身輕輕吻了吻冬兒的額頭,戀戀不舍地起了身。幹淨利索地除去兩人的喜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擺在床腳。
臘兒在櫃子裏翻了個白眼:這絕對算是個強迫症啊,緊張成這樣也真是沒誰了。
有之也聽不見櫃子裏的吐槽,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解冬兒的裏衣。可手确實是越急越抖,順利地将好端端的衣帶打成了死結,汗一下就下來了。左右扯不開,居然真的彎下腰拿牙去撕,也是半天沒有動靜,反而急濕了自己的衣裳。
臘兒這次更是放肆地笑出了聲:“該,就該讓你一宿都解不開才好。”
誰知,有之的手卻伸向了端進來的托盤,從裏面摸出了一把剪子。臘兒的嗓子頓時堵了塊石頭。她收拾過房間,大概明白是什麽意思:院子裏的姑娘在客人眼裏無非就是個彩衣包好的玩具,用剪子來除去包裝也是不少人獲得所謂優越感的方法。這娃娃臉口中稱娘子,心中也只是來享用冬兒的青春的。
須臾間,剪子帶着冬兒碎成一條條的貼身衣服知趣地躲到了床下,有之順手拉過大錦被蓋住了兩人。終于按捺不住,直接施法将自己貼身的衣服疊好放在了床尾。卻也還是起身将落得有一點兒歪的衣服擺正,引來了臘兒在櫃子中的瘋狂鄙視。
但臘兒吐槽一千句也改變不了繡床中發生的事。睡夢中的冬兒并不知道,自己被“新婚的夫君”像看珍馐美食一樣盯了半晌;也不知道,有個娃娃臉終于鼓足勇氣将自己攬入懷中,仿佛要把“新媳婦”吃下去一樣;更不知道一個吻如何蔓延開來,夫君又在何時退進了被子。
白露将至,冬兒因為血統原因不怕冷,忘憂閣為了省材料給冬兒的錦被故意填得很輕薄,薄到像旗子一樣會被被子裏“陣陣的烈風吹起”。
臘兒已然明白了櫃外發生的一切。這感覺不僅僅是無能為力的憤恨,而是被命運壓住的恐懼。冬兒一直在試圖改變命運,卻在最後關頭被命運捉弄落回了原有的軌跡。自己?臘兒不知道相同的命運離自己有多遠。她背過身抱着腿把自己團在櫃子裏,眼淚無聲地流了下來。
為冬兒,也是為了自己。
繡床上的冬兒依然被昏睡咒被困在夢境中,她雖然不知道臘兒的痛苦,卻因為現實中“丈夫”的不管不顧睡得極不安穩。
豆大的冷汗像雨點一樣打濕了單子,冬兒痛苦的呢喃也滿滿轉成了高聲哭喊,漸漸化為了掙紮,一下下敲打着臘兒的心,更沖擊着昏睡咒的極限。
“啊!!!”冬兒沖破了的昏睡咒,沉睡的美人兒一下子起了身子,和被子裏滿頭大汗的有之糾結地四目相對。
☆、救你,我真的後悔了
【戲中姻緣皆自欺,懼生畏死兩相惜】
“你!”本就剛剛傷了腦袋,混合着害怕、震驚以及剛剛痛快的夢境,冬兒腦子裏現在只剩下了一個“懵”字。
“娘子啊,”有之笑眯眯地看着冬兒,“你醒啦!”
“你管誰叫娘子呢!”冬兒吼了出來。
“怎麽?難道娘子希望官人我按風月之地的規矩叫你‘冬兒姑娘’?”有人還沒看清楚狀況,以為冬兒在開玩笑,居然真的笑了出來。
“哪個跟你說笑呢!你……”冬兒這才注意到兩人尴尬的親密狀态,臉刷一下憋得通紅,但腦子還是沒有完全反應過來,或者說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你是誰?你,你……你幹嘛呢?!!”
有之也如夢初醒,瞬間明白了狀況。“差點忘了你傷了腦袋,什麽也記不得了。娘子請看這囍字、紅帳,咱倆之前可是拜過天地,簽了婚書的。我叫何有之,你叫我官人、夫君什麽的都行。”
說完竟俯下身子又親了冬兒一口,“至于咱們在幹什麽……”娃娃臉羞得通紅,“洞房花燭之夜當然是……是在行夫妻之禮了。”
“夫妻之禮”四個字聲音輕得像蚊子叫一樣,卻還是重重地打在了冬兒心頭。震得她一下子倒回床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夫君”。
有之卻誤會了冬兒的态度,喜滋滋地蹭了蹭冬兒的臉,随手從被子裏扯出了一方一尺見方的絲帕疊好放在枕邊。像熟人聊天一樣笑嘻嘻地在冬兒耳邊說道:“這驗帕的邊角太剌人了,反正用完了,先拿出來啊。你回頭是不是還要做個紀念什麽的。”
說罷,耳邊呢喃變為了深吻,有之的貪戀像火焰一般蔓延。冬兒卻仿佛靈魂出竅了一般,只是呆呆地盯着那帶血的驗帕。
突然,冬兒終于徹底搞清楚了狀況,開始手腳并用使出最大的力氣推搡、捶打着有之。滿腔的憤怒、委屈化為哭喊震得臘兒都吓了一跳:“你個XXX,你毀了我,你滾!滾!……”
咚一聲,冬兒被娃娃臉重重地按回了床上。有之的臉上依舊帶着一絲笑意,可這笑容中透着的怒氣與威脅之意已經是臘兒都能感受得到的了。冬兒吓得住了口,直直地望着他,恐懼一點點在臉上蔓延開來。
“呵呵”有之瞥了一眼驗帕冷笑道,“雖然是演戲做夫妻,高低也拜了堂、簽了個婚書,新娘子與自家官人共度良宵,說道哪裏去也不算是失貞。
但若我現在真如冬兒姑娘所願離開了這間屋子,怕是……”
看着冬兒驚恐的臉,有之很滿意卻還是悠悠地繼續說道:“大概娘子連騙騙自己的機會都不會有了吧。天色尚早,以娘子的國色天香今夜,怕是不止一兩個人願意花重金擠進這間繡閣一睹芳容,啧啧啧。”
冬兒終于完全清醒了,也徹底冷靜了下來。有之倒也放開了她,雙手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冬兒。怒氣沖沖的話語也軟成了誘惑般的商量:
“官人我只想死前體驗一下有妻子的感覺,聽說娘子也最想有個家。無非是演場戲嘛,對你我都是一樣的。反正除了身在這忘憂閣,到現在為止一切都跟普通人家新婚是沒差別的。咱倆已經圓了房,不如繼續演下去,你我今晚都算是如願了。娘子意下如何?”
娃娃臉配上孩子一樣水汪汪的眼睛确實很能騙人,更何況有之笑意裏的威脅如此之濃,冬兒又怎會不明白?滿眼的淚水終于還是憋了回去,冬兒将頭偏向一側再不看他,默許了有之繼續演他的洞房花燭夜。
“娘子真好!”有之開心得像朵花,重重地親了冬兒兩口便漸漸退回了被子。
被子裏又起了風,房間裏卻幾乎不見一絲聲音。
冬兒盯着驗帕,咬着嘴唇不讓一滴眼淚、一絲聲音偷跑出來。錦被外的手青筋暴了起來,緊緊地擰着單子,默默忍受着這份身心的折磨。
被子裏的風停過,又再繼續。冬兒也漸漸合了眼,任由狂風暴雨對自己摧殘。二更鼓響,紅光滿面的有之才氣喘籲籲地從錦被裏爬出來。
輕輕地蹭着冬兒的臉頰:“娘子你怎麽這麽好呢!”說罷,心滿意足地轉身睡去。只留冬兒空洞地看着床頂,沒有一滴淚水,也沒有一絲生氣。
那晚,櫃門內外兩個女子都一夜未眠。
天色泛白,太陽還未升起。冬兒施法為自己套上了一身潔白的長裙,小心翼翼地挪下了床。可就在這時有之突然翻了個身,變成了正對着冬兒。
冬兒瞬間吓得動都不敢動了,擡手晃了晃,發覺有之好像沒醒才放下心來,趴在床頭喃喃地念叨着:“你我都是命不由己的人啊,湊在一塊到真是緣分。只是官人啊有句話我真的要和你說說:什麽名節、貞□□打100歲的時候就早看透了,無非是男子因為沒本事而心虛,編來騙婦人任勞任怨地守着自己的罷了。
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生在産樓,長在勾欄,我只想有個家、有個別人認可的身份,讓他人別把我當玩物看待。一夜你都叫我娘子,這出戲演的雖然苦些,但也甚合我的心意。我就當自己昨天真的嫁了你,成為了何家人吧。
我知道自己身為娼籍這已經是我能有的最好的結局了,我謝謝你了了我的心願。只是這戲馬上要散場了。我清楚這是多一刻也強求不得的,但我也不想夢碎真的堕入這風塵之中。
我這次注定是要走了,放心,這忘憂閣幾乎每個月都有姑娘自盡老鸨子不會難為你的。”
說罷,冬兒像早起的妻子一樣為有之掩了掩被子,緩緩站起身,微笑着望着床上的人:“今生冬兒全當自己如願了,全當官人真心當我是妻子。他日若三郎真能想起我,記得還有我這麽個有一夕緣分的亡妻,冬兒定然含笑九泉。”
潇灑地沖着有之深施一禮,随手幻化出一朵白花戴在了自己頭上。“若無人記得我,今日我便為自己送行吧!只可惜……唉,算了吧。”
畫中人一樣的女子擡手下了個小結界,從容地幻化出一條白绫搭在梁上。一躍跳上小凳,再沖有之施了一個禮,不無留戀地看看窗外初升的太陽,燦爛的笑容終于還是擋不住兩行淚水。
凳子無聲地倒下,梁上的女子像風雨中的牡丹一樣無力地掙紮着,但在這世間連半分聲音都留不下。
臘兒徒勞地呼喊、拍打着櫃子。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冬兒的掙紮越來越微弱,更絕望地感到櫃子上的結界在一點點消失,臘兒的淚水也如潮水般湧出:“冬兒,不要,不要……”
忽然間,臘兒驚恐的止了淚。熟睡的有之不知何時起了身、穿好了衣服,正靜靜地坐在床邊看着冬兒。眼神幽深,有驚、有悟、有自嘲、有玩味還有絕望裏的灑脫。
臘兒用力敲門,可有之只是往櫃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皺了下眉頭就再沒理會了。沒過多久,冬兒靜了下來,只有腳還在抽搐。鮮紅而寬大的狐貍尾巴冒了出來,左邊一半漸漸地變得透明。
沒等尾巴徹底變透明,有之緩緩起身放了冬兒下來,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床上。如大夫一般麻利地松開她的衣領,探罷鼻息,往耳中點了些藥,看着冬兒流出了鼻血又驗了一下脈搏,才松了口氣,拉過被子給冬兒蓋好。
做完這一切,有之又轉身從無盡球中取出紙人、銀票,提筆在紙人上寫了兩行字,紙人便帶銀票飛出了窗子。不多時,紙人回來報信,有子滿意地點點頭。便坐回床前審視着冬兒,不一會兒,居然自嘲地笑了,順手化去了冬兒頭上的白花。
“新婚第二日戴白花可不吉利啊!”有之笑笑,側身幫冬兒收尾巴,“你看你明明能活着想那麽多幹什麽。不到220的小姑娘,尾巴尖上都長兩根白毛了,我給你拔了啊!”
“唔嗯”一聲,冬兒睜開了眼,眼神還是有些散。忽然間看到床前對着自己笑的有之,吓得一下子坐了起來。對峙中,冬兒的餘光瞥見了地上的凳子和斷了的白绫子瞬間明白了情況。
“你……”
“冬兒妹妹這回可算是真的清醒了?”有之笑着搶先說道。
冬兒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過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有之騰一下站起身,沖冬兒拱手致意:“昨日多有冒犯,竟然誤将姑娘當作那些只會念叨什麽‘名節大如天’的愚婦,還以此對你強加威脅。此事實屬不該,請姑娘恕罪!”
“你,你在說些什麽?”冬兒癡癡地望着眼前娃娃臉的年輕人,仿佛在努力理解自己“新婚夫婿”的行為。
“哈哈”有之笑道,“我剛剛還在想就這樣把心裏話告訴你會不會把你吓到。你看啊,我是匠人之後,卻做了最低賤的商人,還做得美滋滋的,定然要有幾分反骨!
這一百多年來,我走南闖北。販夫走卒、貴族皇商、異國客旅誰沒打過交道?可像冬兒這般年紀便能将名節、追求之事看得如此清楚透徹的女子,你還是第一個!如此奇女子,若不是困于樊籠中,怕是定要青史留名。說實話,我是打心眼兒裏佩服。”說罷,竟又向冬兒施了一個禮。
“只是啊……”有之似是十分遺憾地看着冬兒,“兩次搭救,我現在真真覺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