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章(二)
血與火的記憶在靈魂深處蘇醒,血肉崩潰的畫面,引起少年肢體內部奔湧不息的疼痛。
心中刻印已久的罪惡感化為冰冷的尖刺穿透大腦,卻使他被疲憊攫住的頭腦恢複清明,繼續将染血的襯衫換下,在黑色衣袍內部安置足夠的黑鍵劍柄。
當初被神父與異國青年在火海中救出的幼小孩童、這個更名為“言峰士郎”的少年,将令他愧疚難當的回憶埋回心底,離開教會步入黑夜,準備執行剛剛接下的,驅逐異端的任務。
回憶這種老掉牙的事情有什麽用處呢?
那個時候沒能拯救他人的自己,已經沒有挽回逝去生命的可能了。現在想起,也只能徒增傷悲。
有罪的自己,就算直接去死,醜陋的靈魂也只會墜入地獄深處而已。如果以這種輕松又廉價的方式結束一切,那麽,就真的無以償還了。
既然已經從父親那裏學到了戰鬥與救人的方法,既然已經繼承了父親“代行者”的衣缽。
那麽,在力竭死去之前,就将自身的一切化為利劍,将邪惡統統抹除吧。
這也是,自己唯一能夠做到的,用以贖罪的方式。
将沉重的心情化作輕巧的嘆息吐出,士郎恢複了慣常的、對于他真實年齡而言過于成熟的表情。沉穩的神色再無動搖,茶色的眼瞳熠熠生輝。
他再度踏上了執行任務的道路。
說起來,被突然派遣到歐洲來執行任務,完全就是意料之外。
盡管養父時常做出與自己一同來到歐洲、又毫無預兆地将自己丢給教會總部這種不負責任的事,但在期末考前夕不由分說地将自己送過來……如此地不靠譜,這還是前所未有。
雖然對自己來說,為了抹殺罪惡,時常翹課也無所謂,事後熬夜補習就好;但如果連考試也缺席,那就真的是糟糕透頂了。
是希望自己盡快結束這一系列事件嗎?那這激勵方式也未免太過別致。
而且,在自己臨行之際,那兩個身為自己監護人的家夥,表情可是同出一轍的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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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說的話……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呢。
從扶額哀嘆的狀态中恢複過來,士郎打算專注于眼下的任務。
身為代行者,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與死徒之類黑暗生物戰鬥,但抹殺異教徒或異端魔術師也不可避免。
這次的目标是一位叛逃魔術協會、絕對罪無可赦的魔術師。對方執着于扭曲的“新生”,手下誕生之物,皆為毒草荊棘與非人魔怪。偏偏他對此樂之不疲,甚至不惜迫害無辜之人。
雖然一想到要親手殺死與自己同樣的人類便深感罪孽深重,但将這種邪惡的家夥除去,至少能夠保護更多的人。
人類伴随原罪而生,想要令所有人都擺脫絕望、獲得幸福,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以自己的手抹除罪惡之人,避免更多無辜者蒙難,這也是對所有良善之人的救贖吧。
——雖然被“救贖”的絕不包括自己就是了。
士郎一如既往地這樣自我安慰。早已舍棄“自己”的他,平靜地接受了自己将在殺戮的行徑中越陷越深、愈發遠離救贖這一事實。
在靠近目标所在的途中,他遭到了魔物的偷襲。只是,對于年輕卻早已對戰鬥無比熟稔的代行者而言,這些肮髒的生物根本不夠看。
幾乎是在被腐爛氣味刺激嗅覺的瞬間,士郎便将魔力凝聚、織造為黑鍵的劍身。利刃斬過之處,黑血四濺,醜陋的肉塊紛紛墜于地面。不消片刻,他面前的路便歸于平靜。
在魔術師築于荒涼山頂的工房前,士郎停住了腳步。
有哪裏……不太對勁。
既然是熱衷邪惡行徑的魔術師,那至少會在魔術工房之外布下結界才對。
但是,站在這裏的自己,卻沒有受到任何邪魔之力的阻礙。
身周的空氣,反而是被某種并非來自黑暗、卻冷銳如刀的魔力氣息所充斥。
猛地蹬地越向高處,全身緊繃的少年以樹木與建築外牆的突出石塊作為跳板,自二樓敞開的窗戶躍入房間。
盡管早在察覺不對時設想過多種可能,但室內的光景,還是令他微微愣住。
形容猥瑣的老魔術師以扭曲的姿勢卧在地上,脖頸被穿刺了巨大的血洞。
站在屍體旁邊的,則是一個……奇異的男人。
高大的身軀被貼身的黑衣緊緊裹住,熾烈如火的紅袍在風中輕輕翻飛。對方面容英挺又嚴峻,冷然的目光即便在撞見自己這個不速之客時也沒有絲毫波動。
士郎心中忽然生出一種相當怪異的感覺。
那副完全不屬于現代、亦并非遠古英雄的違和裝扮,如果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街上撞見,自己必然會以為對方是什麽品味古怪癖好特殊的家夥。僅此而已。
但事情并非如此簡單。那個被貫穿咽喉的魔術師便是鐵證。
邪惡又強大的魔術師來不及使出殺招便已斃命,仿佛這個将他殺死的男人是突然閃現,快到他來不及捕捉對方的身影。
那麽,這個男人是……?
猛地将目光移向身着紅袍的男人,士郎卻已經沒有細細觀察的機會。
那個火紅色的高大身影就像自己并不存在一般地漠然轉過身去,之後,超乎常理地,消匿于陰暗的空氣之中。
随着對方的消失,凝滞的空氣也恢複流動。然而,屬于對方的銳利氣息卻仍舊殘留些許,刺激着士郎對靈體無比敏銳的神經。
剛才那個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盡管只是倉促一瞥,但士郎卻自對方身上感到了強烈的可疑氣息。
不過,任務之外的事,不費心也無所謂。
說白了,那家夥倒不是什麽邪惡之徒——雖然也并不是人類。
對方替自己完成了任務——盡管怎麽看都很可疑。在這個疲于奔命的夜晚将将結束之際,自己就這樣回到教會也并無不妥。
疲憊不堪的少年幾乎就要妥協,卻在觸及養父贈與的十字架時改變決定。
自己可是神職人員!這種奇怪的危險分子,放着不管真的好嗎?
至少,也要搞清楚對方的來歷才行!
這樣想着,他越窗而出,循着隐約能察覺到的,那怪異的魔力奔襲而去。
還算順利地,士郎追入山林。
盡管對方始終沒有現身,但不知是對方的魔力存在感太強烈,亦或是他作為代行者的本能太過出衆,士郎無比确信,對方就在附近。
如果對方不願出現的話,自己只有試圖攻擊靈體本身了。士郎暗自打算,将銳利的視線投向密林形成的陰霾之中。
“你……該不會是在找我吧?”
陌生的低沉聲線自上方傳入耳中,士郎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沒錯。
立于高高枝桠的男人,正是他尋找的對象。
男人表情漠然,雙唇冷酷地緊抿,灰色的眼瞳光芒閃耀,冷銳宛如鋼鐵。
這家夥簡直就像出鞘利劍一樣啊,如此的危險,又……美不勝收。
士郎默默發出贊嘆,瞪大眼睛看着對方:“你究竟是……”
他突然住了口。
與男人對視的一刻,士郎莫名地感到了強烈的沖擊。那沖擊直入胸膛,化作痛楚,浸透肺腑。
是這家夥的眼神太吓人嗎?還是因為……對方已然擺出了攻擊自己的姿态?
目光越過男人冷峻的臉龐與白發,表情匮乏的少年微皺眉頭,注視夜空之中懸浮着的白亮冷光。
那是,随着男人身影一同出現的,十數柄利劍。
對方似乎想要殺死自己,也使出了萬全的殺招。雖然不知這一劍陣是否由上古寶具構成,但以這個覆蓋率來說,自己不可能在劍雨中逃掉。
到了這個地步,似乎一切反抗都是徒勞,就算搶占先機,全身而退的幾率也只是寥寥。
頭腦經過冷靜分析,得出了這一結論。
——只要對方釋放利劍,自己就必然會被刺穿心髒。
***
——只要自己釋放利劍,少年就必然會被刺穿心髒。
立于高處的男人如是作想,緊盯少年的鋼鐵之瞳冷光閃爍。
以超凡的行動力趕在自己消失之前沖到自己面前、将自己非人的形态收入眼中,之後又不怕死地追過來,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小鬼。如果不是怕這個麻煩的家夥繼續死纏下去,自己絕不可能出現在對方眼前。
不過,雖然少年一系列行為令男人深感困擾,但他并不打算殺死這個目睹自己身影的少年。
作為人類的生命早已燃燒殆盡,眼下的他,只是任“守護者”一職的已死之魂。他的任務——抹殺那個摧折無數生命的邪惡魔術師,已經結束了。
對于殺人一事,無止境執行類似任務的男人已經毫無感覺。更何況,被他刺穿喉嚨的魔術師已在附近的村落設置結界,一旦發動,那裏将被毀滅殆盡。以犧牲最少數人來保護更多人,這種行徑,其實相當劃算。
至于如何處置眼前的少年,則完全是職責之外的事。
就目前看來,這家夥應該是教會的人,也是抹除人間罪惡的存在。所以,自己沒有除掉對方的必要。
不過,這種莽撞追随危險之人的行為也太讓人頭大了,如果不遭受教訓,必然會重蹈覆轍吧?
懷着一定要給予少年教訓的打算,英靈幾乎是懷着娛樂般的心态,瞪視着被籠罩在劍陣中的少年。
被無數鋒刃所指,少年似乎充分認識到了男人表露出的,毫不容情的殺意。
少年迄今為止未起波瀾的白皙臉龐終于出現了些微動搖的痕跡,臉色也似乎更白了幾分。
啊啊,這小鬼終于害怕了嗎?這樣,也算是得到教訓了吧。
男人這樣想着,打算收回懸于空中的利劍。
只是,陡然之間,少年身周的氣勢再度發生了變化。
先前流露的那一絲茫然被少年瞬間收回,取而代之的則是毫不退讓的戰意。不知被藏于何處的黑色劍柄被對方執于指間,明亮的藍色火焰伴随魔力在指尖湧出,順劍柄延伸着集結成數柄利刃。
在此之後,少年猛地揚手,主動發起攻擊。纖長的利刃被優秀的投擲能力化為數枚箭矢,割裂黑暗破空而來。
哎呀,還真是愚蠢又暴躁的小鬼呢。這種死不服輸的性格真是……
太讨厭了。
男人似是無奈一般,唇角向上翹起,弧度微小,嘲諷的意味卻鋪天蓋地。
與此同時,懸起的利劍倏然下落,向着少年的方向猛刺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講真,這兩個人的初遇……實在太難寫了,比日後相處困難得多。
啊~總之這文雖然看起來略黑,但總體來說是互相拯救的甜文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