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一)
靜默中,世界沉入黑暗。
死徒在瘴氣蔓延的野外墓地現出黑色的身影,将迷途的少女團團包圍。
在意識到自己遭遇了怎樣可怕的非人生物之前,少女遭受了令她放聲尖叫的痛楚。
在厚重的外套與長褲褲腳被撕成碎片後,細嫩脆弱的皮膚終于遭受折磨。黑色的利爪自腳踝的皮肉穿過,扯開已被撕裂的肌膚死死捉住踝骨,堅硬的爪子與骨骼摩擦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
少女狀若瘋癫地叫喊掙紮,卻無法擺脫争前恐後撕扯她的黑暗生物。
一切掙紮化為徒勞,死徒宛如尖利兇器的黑爪向她脆弱的喉嚨逼近,在她因恐懼而大睜的雙眼中緩緩放大——
刺穿皮肉的聲音意料般地降臨。
少女浸|淫于恐懼和疼痛的心髒瘋狂跳動。
……等等。
以為自己将被撕裂喉嚨的少女意識到自己仍舊存活的事實,一時之間卻不敢相信自己已然擺脫困境。此刻,被金屬嗡鳴的聲音所吸引,她維持着癱坐在地的姿勢,怔怔地擡起頭。
不知從何時起,面前多了一個為保護自己而戰鬥的身影。
被黑衣包裹的身軀堅定地立在自己身前,指間利刃閃耀着幽藍色的寒芒。對方面前,是四散落下的,死徒殘破的肢體。
仿佛只是骨架纖細的少年,卻出乎意料地,瞬息間将黑暗危險的生物一一殲滅,毫不留情。
“天上!”注意到空中的烏黑之物,少女忍不住叫出聲,“它們要逃——”
在少女講完之前,那個宛若少年的黑色身影便猛然揚起了手臂。
破空之聲伴随藍色的火焰在空氣中炸開,白亮纖長的利刃化為箭矢射向高空,在夜色中劃過淩厲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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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似乎并沒有瞄準的餘裕,利刃卻準确地貫穿了死徒的胸口。而他也似乎完全不懷疑自己可能失手,擲出利器後甚至沒有望向夜空,直接轉向了少女。
“你……不必害怕了。”對方這樣說,将寬大的制服兜帽掀去。
看清對方的真實樣貌,少女不禁愣住。
這個戰鬥時宛若尖刀般寒冷銳利的少年,其實有着異常無害的長相。對方膚色白皙,五官輪廓分明又毫無銳氣,赤紅的發絲洋溢溫暖的色調,淡褐的眼似琥珀般閃着柔和的光芒。
他如果笑起來,該是很好看的吧。
少女不由得冒出這樣的想法。
只是,在那張尚存些許稚氣的白皙臉龐上,并沒有絲毫稱得上“情緒”的東西。面對千恩萬謝的少女他表情亦無波動,只是盯着少女受傷的腳踝緩步走來。
“你的傷口被瘴氣侵入了,放着不管會很危險,”少年聲音清亮,語氣卻很沉悶,“請允許我為你療傷。”
雖然不能完全理解對方的話,但少女也注意到了自己傷口周圍泛起的黑青。想起關于吸血鬼的傳聞,她打了個寒顫:“那麽,有勞了。”她頓了頓,再度強調,“總之,非常感謝!如果沒有你的話,我現在已經死掉了。”
少年沉默不語,埋頭向下。
在前額發絲形成的陰影之下,他面無表情地咬緊了唇。
——如果自己早點趕到,對方根本不必受這樣的苦楚。
——分明已經實現了自身的蛻變,卻還是難以避免無能為力的困境。
——這樣的自己,與九年之前相比,并沒有什麽區別。
——弱小無用的自己,如果不能變得更強的話——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少年被對方扯住了袖子。他平靜地擡起頭:“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
少女搖搖頭。
腳踝被穿刺的尖銳疼痛在少年将手覆上的一刻便迅速消退,巨大的傷口迅速縮小,也早已不再流血。雖然從未見過這種療傷方式,但她知道對方是可以相信的。眼下,有另一件事讓她在意。
“你右手受傷了。”憶起利爪朝向自己咽喉襲來的瞬間,她迅速明白過來,“難道,你是幫我抵擋了那一下……”
“嗯。”少年簡單地應了一下,将視線投向手腕外側。
在那種情況下,為了保證少女不受傷害,由自己親自接下死徒的攻擊——這是最為妥帖的方案。
只要是為了清除異端、解救無辜之人,即便以自己的性命作為完成任務的跳板也無所謂——這便是他一直以來的想法。
在方才攻擊死徒的時候,他就已經感受到了疼痛。但因為并非難以忍受,便為了任務而将其徹底忽略。在對方的提醒下,少年終于想起查看傷勢。
被包裹在黑衣內的臂部在高強度纖維與防護咒符的雙重作用下得到了有效保護,□□的手腕卻在死徒的利爪下皮開肉綻,血流不止。少年将視線掠過自外翻皮肉中暴露的森然白骨,最終定格于被鮮血染透的襯衫袖口。
真是糟糕啊,竟然弄髒到這個地步。等下還要回教會,大概要在幾個小時後才有機會換上幹淨的衣服吧。
心底生出些微懊惱,臉上卻仍舊毫無起伏。少年将染血的手背于身後,繼續為少女療傷。
“不必在意,”少年輕輕地說,暖色的眼瞳中如有一絲關懷在緩緩流動,“只要您沒事就好了。”
少女正處于腦海被類似英雄救美之類旖旎念頭充斥的年紀,而她面前的少年亦有着稚氣與死板皆無法掩蓋的漂亮線條。她微微臉紅着扭開頭,最終又按捺不住地偷眼瞧向對方。
目光在年輕俊秀的面龐上逡巡片刻,少女卻出了神,憂慮的神色在呆怔中浮現于臉上。
自己身上的傷口一一愈合,對方遭受重創的手卻在幹爽的土地上聚起了小小的血色水窪。
分明是以極其悉心溫柔的姿态救治自己,對方雙眼卻情感寥寥,蕭索之色宛如無人荒野。
就好像……救治自己,僅僅是單純的任務;然而,也是對方不惜性命也要完成的任務。
“好了。需要的話,我可以送您回家。”
怔忡之間,少女被對方喚回現實。
“那麽,請把我送到進入村莊的岔路口吧!回到村裏,我就安全了。”
少年依言護送少女上路,卻不知是否因為對方已無需他關懷的緣故,整個過程中不發一言。
被少年身上違和感激起淺淺的畏懼,少女也不敢作聲。
只是,在分別之際,她還是按捺不住,舊事重提:“你的傷口,沒問題了嗎?”
“不必擔心我……”少年将話說了一半,便猛地停滞。他微微咬住了唇,眼眸也因升起的掙紮而色彩生動起來。
終于,他再度以琥珀般的雙眼直視少女,嘴角向上翹起微小的柔軟弧度:“謝謝您的關心。也請您保重。”
受驚過度的心在少年流水般溫潤清澈的視線中歸于安定,臉頰卻在那個笑容的影響下燒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捧住滾燙的臉頰,少女飛也似地踏上進入村莊的道路,跑向家的所在。
少女決計想象不到,向自己道謝的少年,內心充斥着怎樣難以言喻的痛切。
低頭照料自己的傷口,少年揚起的嘴角垂了下來,眉頭緊緊蹙起。
雖然神色自如地接受了對方的道謝并給予了還算友好的回應,但究其根本,這種關切,自己根本沒資格得到。
年輕的代行者踏上折返教會之途,低低的自語從他微微開合的唇間溢出。
“不必擔心我。畢竟,我只是……”
——無用之人。
***
九年前,在遠東某個國度。
烏黑的天幕化作源源不斷的黑泥與烈焰,席卷了整座城市。
漆黑的泥土如有生命,狂歡般地無盡擴散,将整齊的街道建築沖撞坍塌,将無數生命化為冰冷的無機之物。
在黑色的洪流之中,又生出了紅色的灼熱光亮。
自黑泥中燃起的火焰将夜空映照為血紅,不懷好意地逼近茍延殘喘的幸存者,将鮮活的筋骨肌肉徹底熔煉。
這一晚,掙紮慘叫的人們化為血肉模糊的殘破屍體,又在席卷而來的火焰中化為污黑的焦炭。名為“冬木”的城市在灼熱的詛咒中化為煉獄,生機伴随降低下去的慘叫消失殆盡。
在熊熊燃燒的紅蓮業火中央,一個身影自純黑的地獄中掙紮着站起。
瘦小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立在那裏,仿佛下一刻便會再度栽入黑色的泥土。
但他仍舊站在那裏,并且,艱澀至極又堅定無比地,向前踏了一小步。
少年稚幼的身軀早已因塌落的碎石與蔓延的烈焰而遍體鱗傷,僅僅是這一步,已令他體會到前所未有的疼痛。
然而,眼下的他,被某種強烈的意志所攫住了。
想要……活下去。
在僅有一人存活的無邊地獄中,身為唯一幸存者的少年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真的……很痛。
不知已經殘破到何種地步的身體,在這樣的掙紮中,多半會遭受更嚴重的新一輪摧殘吧。
眼中所能看見的一切都是凄慘無比的景象。或許,直到活活累死的那一刻,自己也無法走出這裏。
如果就這樣大腦放空地躺倒在地、接受與其他人一樣的命運,或許比眼下要輕松許多也說不定。
盡管腦內生出了諸多消極的念頭,少年前行的步伐卻始終不曾停歇。
皮膚喪失血色,衣服破損不堪。
模樣慘淡的少年業已瀕死,眼中卻不願屈服般地放射出強烈的光芒。
即便大腦無法繼續思考,身體卻還在踐行着求生的意志。
那是,就算皮膚鮮血淋漓,肌肉內髒崩毀融化,骨骼粉碎扭曲……重重慘像之下,依舊無法磨滅的意志。
然而,宛如風中殘燭的少年,也終于迎來了屬于他的盡頭。
在腳尖觸及尖銳石塊的一刻,渾身骨骼仿佛都随之碎裂崩毀,連站直身體都成了奢望。他拼命地想要站穩腳跟,屬于他的一切卻仿佛已被熔煉殆盡,身體乃至意識都已終止運轉。
——想要活下去。
——所以,請拉住我,無論是誰——
前傾之時不顧一切向前伸出手去,少年在徹底力竭前握住了一樣東西。
并非冰冷的碎石殘垣,而是,帶有生命溫度的,柔軟的布料。
這是……!
以僅存的意志與氣力,他将手中的事物死死攥住。
像是為了響應他的心情,有誰在模糊不清的黑暗地獄中發出聲音。
“哼……蝼蟻的掙紮,還真是精彩。”
說出這句話的人,究竟是心懷怎樣的愉快與惡意呢?對漫步于地獄并說出這種話來的那個家夥而言,就仿佛看着渺小又罪惡的生命在地上匍匐掙紮,是極快意的事。
但是,意識早已被灼熱的空氣焚燒殆盡,這個渺小又堅強的孩童,眼下已無從分辨對方的語氣。
他僅僅是,窮盡身體的本能,執拗地攥着緊那一方布料。
在那之後,不知是誰。
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握住了他孤注一擲的,小小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将魔爪再度伸向士郎了呢(喂)這一章就是路人視角下的士郎以及當初被救的經歷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