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吃了幾口飯後,白子羽就再咽不下去,擁有自由的時候,尚且還不覺得只有有多麽可貴,如今受制于人,卻是十分想要擺脫談之墨。
談之墨吃得不算慢也不算快,收了筷子後便默默地注視着白子羽,白子羽咬了咬牙,道:「我出去……走走。」
談之墨道:「不睡?」
白子羽搖搖頭。睡覺……歡好,他幾乎能想象到之後又要怎麽和談之墨親密,然而,他又怎麽希望自己被談之墨這般對待?
談之墨道:「我陪你。」
白子羽道:「你剛來蘇州,怎麽有時間陪我?我自己去……反正,反正我又跑不了,我不會武功……而且這裏多的是你的人。」
談之墨黑眸注視了他一會,有些陰色,但還是沒反駁什麽,道:「既然如此,我叫花鲢陪你去。」
這名字一聽就與白鲢有些關系,白子羽知道花鲢一定是會武功的雲衣宮弟子,暗道談之墨還是防備自己逃跑的,只不過,他是真的沒打算現在就跑罷了……沒有确定的把握,他又怎麽能動手?
「夫人請。」
「別叫我夫人……」白子羽身後跟着花鲢,走到了蘇州城大街上,此刻已近晚,天色暗沉下來,夜晚的蘇州十分熱鬧,大街小巷,人來人往,燈火通明,不愧為江南的繁華城市。
明見山莊的勢力範圍偏向北方,在江南這邊雖然有影響,可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四宮三莊一教的勢力是差不多的,在這裏若是和雲衣宮對上,明見山莊仍舊很是吃虧。
白子羽輕嘆了一聲,道:「花鲢,我能自己一個人走走嗎?」
花鲢謹慎地道:「宮主讓我看好夫人,請夫人別為難花鲢。」
白子羽知道花鲢不會聽自己的,問一問也只是僥幸,不過,她仍舊叫他夫人,白子羽淡淡道,「我是男子,你知道嗎?你不該叫我夫人。」
花鲢一頓,道:「不管夫人是男子還是女子,你就是雲衣宮宮主夫人,何況,現下老宮主已把實權全數交予宮主,位置已算讓了,夫人嫁于宮主,沒有害處。」
白子羽道:「什麽叫沒有害處?分明……分明有着天大的害處!他……他這麽對待一個男子……我……我……」
花鲢道:「宮主是好人,夫人你努力服侍宮主,喜歡上宮主,就不會這麽糾結了。」
白子羽聞言怒目而視,然而看花鲢垂首一副她多話了的樣子,又生不起氣來,抿唇道:「他是你的主子,你當然不會向着別人。」
花鲢道:「時辰不早了,還請夫人早些時候逛完,這樣回去,宮主才不會生氣。」
白子羽怒道:「他生氣關我什麽事情?我還巴不得他生氣!越生氣越好!」說完,似乎仍然有些不解氣,「我總要讓他不快活,他越不快活,我越快活。」
他來到蘇州最繁華之地,看了眼買賣绫羅綢緞的鋪子,又看了買賣玉石的琰玉堂分店,他心知自己就算花再多雲衣宮的銀兩,也對談之墨造成不了什麽影響,思來想去,卻是想着,既然這樣的話,那他不如攻心為上,談之墨如此想讓他成為他的人,他偏偏不讓,把自己交給別人,也是可以的。
于是,他便來到了蘇州歌舞最佳的歡場——紅袖招。
花鲢看見那些女子擺袖迎客時面色就變了,道:「夫人請三思,此等煙花之地,若是被宮主知道了……」
白子羽道:「他知道了又如何?腳是長在我身上的,他還能管我去哪裏?何況……他雖然說要我留在他身邊,我現在已是留在他身邊了,只不過是找幾個姑娘而已,又沒有直接逃離他,這樣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損失啊……」
花鲢面色仍然不太好,道:「夫人三思啊。」
白子羽徑直往紅袖招裏走,花鲢擋在他面前,道:「夫人……」
白子羽道:「談之墨叫你跟着我,是讓你防止我逃跑,他難道有下命令說讓你看着我,不讓我上花樓嗎?」
花鲢道:「沒有,但是,宮主若是知道夫人來此地,而花鲢沒有阻攔及時的話,恐怕會嚴加懲罰花鲢。」
白子羽道:「嚴加懲罰?我卻是不信。而且……我的事情,本不用他管。」他說着,又上前了幾步。
花鲢咬牙道:「夫人,你再不回去,花鲢便要動粗了。」
白子羽道:「你的主子就這麽重要?重要到你連是非都不分了?」
花鲢道:「宮主是真愛你。」
白子羽冷笑道:「真愛我,若是真愛我,就是把我關在他身邊,那他還真是愛我,我要謝謝他的愛啊……」
花鲢道:「若是夫人不滿意的話,大可以直接和宮主說,莫要使這等脾氣,連累了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白子羽道:「我……」
花鲢道:「夫人請回。」
白子羽咬咬牙,終于還是拂袖而去,實際花鲢說的對,自己其實就是沒有勇氣,如果自己有勇氣,有能力的話,直接和談之墨對上,哪還需要用這等方法?然而,這口氣卻是怎麽也出不來。
有的時候淡忘了,有的時候又重回心頭,讓他氣憤難當,着實難耐。
幽幽地嘆了口氣,白子羽黯然地上了一家酒館,「小二,來五斤女兒紅。」
「好嘞!~」
白子羽打開酒壇子的封布,甚至不用碗,直接大口大口的灌進去,花鲢頗有些吃驚地看着他灌酒,怎麽也想不到白子羽竟能如此喝酒,他是扮了女裝的,酒館裏有幾位江湖俠客,見他如此喝酒,不由大贊了幾句好。
白子羽一連喝了一壇,花鲢阻止他,低聲道:「夫人,你不能再喝了,再喝你就要醉了,若是宮主知道……」
白子羽皺眉道:「宮主宮主……你就想着宮主了……你可知道……他對我如此……我是多麽想将他千刀萬剮……」說着,他嗚咽了一聲,低聲道,「子軒哥哥……我想回家……」他向來外柔內剛,此刻喝了酒,卻是将心內柔軟也都剖解了出來,又喝了半壇子酒後,就顧不得是在大庭廣衆之下,白子羽直接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來。
他這麽一哭,當然是引人側目的了
「子羽……?!」白子軒先前聽到自己名字,還以為幻聽,吃驚地看着白子羽,想不到會在這裏遇見他,對着對桌的客人道了聲抱歉失陪,就來到了白子羽這一桌,花鲢警惕地道:「你是誰?」
白子軒看了她一眼,她身上的服飾是鵝黃的,并且有雲衣宮的标志,道:「你是雲衣宮的?」
花鲢道:「不錯,請問閣下是?」她擋住白子羽,不讓白子軒碰觸到他。
白子軒幾下就和花鲢過了幾招,雖然不明顯,可是他伸手時,花鲢來擋,白子軒手腕一翻一拖,再一拉,花鲢就被他弄到了一邊。
白子羽見到白子軒時幾乎哭得更厲害了,「子軒……嗚……哥……」
白子軒大驚,将他攬在懷裏道:「子羽,你怎麽了?」
花鲢聽到子軒二字,才明白這人竟然就是白子羽的哥哥,心內暗道不巧,連聲告罪,白子軒卻無暇顧及她的告罪,只問白子羽道:「你怎麽了?你這麽久不回來,我還道你和談之墨上蘇州談生意了,這才刻意選這邊的買賣來做……子羽,難道你……?」
白子羽抱住他,千言萬語湧上心頭,然而鼻子酸澀,終究只是動了動唇,憋出一句「談之墨不是好人……」
白子軒聽得有些迷茫,但也明白以白子羽的性格,斷不會誣蔑他人,道:「談之墨對你做了什麽?」他忽然想到了這一方面,白子羽當初去是扮女裝的,雖然白子軒後來聽說談之墨會親自去和白子羽洽談,但也不是十分擔心,因為談之墨在江湖上的風評實在太好了,簡直就是柳下惠,何況他更不好男色,白子羽是不會有切實危險的,如今看來,卻不似如此。
白子羽仍舊穿着女裝,而且……而且模樣有些勾魂,白子軒不是未經人事的雛,當然明白這是因為什麽……
白子羽聞言沉默了一會,往他懷裏鑽了鑽,自從白子羽十五歲後,莫說在他懷裏了,連和他擁抱都少得多,如今會這樣沖他示弱,當然是被人欺侮得很了。
白子軒幾乎失聲道,「難道還真是談之墨他……」他沉了沉眼,就把白子羽抱出酒樓,來到他下榻的客棧。
将白子羽放上客棧的床時,白子羽仍舊不安地抱住白子軒。
兩人均是沉默,但氣氛十分奇怪。
花鲢連忙辯解,道:「宮主對夫人是真心。」
白子羽怒道:「真心?他迫我穿女裝,強行把我當女人……還……還對我,難道這就是真心了?」
花鲢道:「宮主想要娶你為妻。」
白子羽怒道:「我是男子,哪個稀罕他娶我了。」
白子軒皺眉道:「談之墨不是不喜歡男人的嗎?」
花鲢喏喏了一會,道:「夫人是特別……而且,宮主向來少欲,會對夫人……他當真是動了真心的……」
白子軒冷冷道:「我不管他是動了真心還是如何,子羽是我弟弟,怎麽說也是明見山莊的人,談宮主這麽做不大好吧……你回去轉告他,弟弟是我的弟弟,他想要娶回家,休想。」
花鲢道:「可是……!」
白子軒安撫了白子羽,直接準備送客,花鲢着急,忍不住就動了手,白子軒的武功實際并不能算十分好,但花鲢也只是雲衣宮普通的侍從弟子,打了幾招後就落敗了,白子羽醉得很,死命扒着白子軒的袖子不松手,白子軒也無法完全施展開來,花鲢看他們兩人親密,滿頭是汗,焦急地跺了跺腳,終于快速地回到那四合院裏向談之墨禀報這一件事。
談之墨臉色立時變了,「他被白子軒帶走了?」
花鲢跪在地上請罪,道:「是,來人被稱為子軒,夫人又抱着他在他懷裏,若非親生兄弟,不會如此親密……想來……是沒有差錯的。」
談之墨眼中波光流轉,「抱在懷裏?」
花鲢額頭上又多了些汗,喏喏道:「夫人本想去紅袖招,被花鲢攔下,而後他好似十分不滿宮主對他的控制,于是去了酒館,點了女兒紅借酒澆愁,在衆目睽睽之下嚎啕大哭,而後叫了……叫了他哥哥的名字,恰逢白子軒在那家酒館與人談生意,他們便相遇了……夫人若是清醒,定不會在伴着女裝時抱住他的……」
談之墨輕嗤了一聲,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道:「花鲢,你先下去,叫管家,去請蘇州那六大商號的主事人來……要快,就說,六大商號的那幾個老匹夫,兩個時辰內若不出現,那就永遠不用出現了。」
花鲢低頭道:「是!!」
※※※※※※※※※※※※※※※※※※※※※※※※※※※※※※※※※※※※
卻說另一頭,帶回白子羽後,白子軒又為白子羽換回了男裝,待聽說談之墨請了蘇州六大商號的人時,白子軒便覺得不對,等到談之墨差人來請白子軒時,白子軒不由暗道,好一個談之墨,竟然能想出那樣陰損的法子。
原來談之墨請了蘇州六大商號的人,竟然是許給他們好處,讓他們給白子軒現在的生意使絆子,六大商號的人做事很是狡猾,白子軒明明知道是哪些人搞鬼,但偏偏又找不到證據,何況商場上你來我往,就是找到證據了,頂多用明見山莊的名頭吓唬一下,然後再傳出他們惹上明見山莊的消息,是不能上官府告的,這樣也就導致了,有勢力主要在江南的雲衣宮在後頭撐腰,六大商號的人不怕得罪明見山莊。
「談宮主找我有事?」白子軒說話時頗為冷冷淡淡,實際上他和談之墨也算朋友,談之墨的弟弟談之歆,和談之墨多年前走散,被他娘撿到,養在別莊裏好幾年,那幾年裏就是和他白子軒還有明見山莊莊主白子羿一起過的。和談之歆幾乎是親人的感情,親人的哥哥,又怎麽可能是普通的點頭之交?
可是,雖然如此,但白子軒并不打算輕易結果這件事情,談之墨是他好兄弟的哥哥,但白子羽是他親生弟弟,談之墨和白子羽中,白子軒自然選擇白子羽。
「好久不見,子軒依舊如此。」談之墨溫溫和和地道,白子軒上下打量了眼他,見他眉目如畫,黃衫飄然,長身玉立,說不出的仙人風姿,終究還是有些疑問。
皺了皺眉,白子軒道:「你強迫了子羽?」
談之墨微笑道:「他扮了女子誘引我,我好不容易動心,卻知道他是個男子,知曉真相那一刻時我氣瘋了,于是沒有深思熟慮,就對他用了強……」他說着,微嘆道,「你也知道,我并不是喜歡男子的人。」
白子軒當然知道,因為他堂哥白子羿男女通吃的緣故,他們這些人和談之墨出去,男的女的都會叫來伺候,雖然談之墨不會和男女們過夜,但是女子喂他吃酒他會吃,男子喂他吃酒的話,他卻是從來不接受。哪裏也看不出來,談之墨會喜歡男子。
「子羽扮女裝去和你談生意完全是因為你雲衣宮都是女子,他怕不方便,而且小時候,子羽體弱多病,是當女孩子養的,扮作女子也有點經驗,既然是誤會,事情已發生,不若就這麽算了,只是,談宮主你要娶子羽,不可能,子羽并不喜歡你,何況,他是男子,怎麽能嫁給別人?子羽雖然不說,但我也明白,他會在發生那事後跟你來蘇州,顯然不可能,恐怕是你強逼他的吧……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往後,還希望談宮主守禮自重。」
白子軒怎麽說也和談之墨是曾經有交情的,能說出這話,已是尖刻、十分愛護白子羽,至于追究……他現在并不能和談之墨打架,并且他在蘇州這邊的生意,放棄了的确可惜,與雲衣宮的契約已訂下,如果他在蘇州這邊不事先做好準備的話,恐怕到時候明見山莊的生意要拓展深入江南,就更加難了幾分。況且,談之墨是他好友談之歆的哥哥。
談之墨道:「子軒,你怎麽知道,他不喜歡我?」
白子軒面色一變,道:「子羽是喜歡女孩子的,我自然知道……何況,他就算喜歡男子,也不會喜歡你這樣類型的。」
白子羽曾經和白子軒說過自己喜歡的類型,他是個外柔內剛的人,當然喜歡小鳥依人,能被他寵着愛着的女子,就算不小鳥依人,容色也不一定要很好,只要溫柔可人些,能和他相濡以沫便好,談之墨就算再花八百輩子,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是以白子軒立刻覺得他這話說的不對。
談之墨倒也沒直接反駁,只淡淡道:「他喜歡我,他肯定喜歡我。」
白子軒淡淡道:「他喜歡我還差不多。如果子羽會喜歡男子,他肯定會喜歡我,我和他常常同塌而眠,而且相擁也好幾次,他會在我面前展示出最真實的喜怒哀樂,雖然他身體不好,與我從前沒有相處多久,但之後,卻是好得多……」
談之墨聞言,神色就也變了,沉聲道:「你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想起花鲢說的,白子羽曾經大哭,并且抱着白子軒,并且還靠在他懷裏的事情,談之墨心中立刻十分不舒服……白子羽是他的人,就算是他哥哥,他也不能和他哥哥那麽親密!
白子軒道:「自然是真的,何況……子羽本就是喜歡我的。」
談之墨眸子有些黑,或者說,是陰沉。
白子軒看出他這副模樣,心下暗暗稱奇,實際他是一直覺得談之墨是君子的,只不過他當初在另外幾個人面前說出這話時,白子羿笑得很奇怪,談之歆面色也挺古怪……比較相熟的好友說談之墨君子模樣大多是表像,但他總是不信的,因為白子羿也很會僞裝,但他能看出白子羿裝,卻以為談之墨是真性情,并不相信,現在,卻有點相信了。
「他就算喜歡你,我也會讓他不喜歡你,轉而喜歡我。」一字一句地這麽說,談之墨說得十分肯定。
白子軒驚訝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和他兩情相悅,你也要破壞了?」
談之墨眼中幾乎有怒氣,細看似乎又是錯覺,白子軒心中思量着他眼中透出的陰鸷是否是自己看花眼時,談之墨道,「我第一次碰他的時候,他是第一次。」、白子軒立刻道:「你迫了他做那事,他肯定不會原諒你。」
談之墨冷冷道:「不管男女,對自己的第一個對象,總是會有情感的。」
白子軒搖頭,道:「之墨,你當初也是去花樓開過葷的,試問你可否記得你第一次的對象?」
談之墨頓了頓,不說話,他當然不記得了,何況他那次雖然是師父提了一句,不過他幾乎點了當時最貴的所有女子,哪個是哪個,哪裏還記得?
白子軒道:「所以,子羽也不會記住你太長久的,之墨,你的性情不适合子羽,還是早早放手吧……免得傷子羽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