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夫人……」
「彭東」一聲,白子羽将一塊石頭踹入了水裏,細小的石子落入水中,激起一層層的漣漪,但最終水過無痕,也就多了些泡泡浮在水面。
白子羽此刻已是着惱着,他的脾氣并不很差,因為小時候多病的緣故,知道憂慮于身體有礙,早就不會讓情緒控制自己了,但是現在有個男人,要将自己當女人,還要娶自己,這卻讓他難以忍受——也許任何男人不是因為刻骨的情義,都難以忍受被人如此侮辱。
自從他男子身份暴露後,談之墨也沒想到讓他恢複男裝,仍然是讓他穿着女裝,但人皮面具卻不許他戴,只自己為他描畫了眉毛,塗抹了胭脂水粉,插上雙鳳珠花,還托女弟子買了栖蝶百褶裙。
白子羽有在鏡子裏看見過自己的模樣,很漂亮,但他卻有深深的厭惡之感,自那天後,談之墨并沒有再度強迫他做那事,但他監視他極嚴,就連現在在這後山,他也知道,談之墨定在一旁看着。
之前跟着他的白鲢,在他上後山時,便不見了——她是去通知她主子,白子羽知道。
突兀地出現在白子羽身後,伸手摟了他的腰,談之墨将他攬進懷裏,下颚抵在他頭上,暧昧無限,低聲道:「娘子,你喜歡這裏?」
白子羽道:「誰是你娘子?」
談之墨淡淡道:「剛才誰搭腔誰就是我的娘子。」
白子羽身體微微顫抖起來,顯然是覺得被侮辱了。
談之墨聞着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淡香,微微一笑,道:「怎麽,不喜歡這裏?如果不喜歡這裏,過幾日我們就要去蘇州了,若你真的很不喜歡,我找人将這裏填了,改造一座農莊如何?」
白子羽一愣,低聲道:「你不要胡來……」若是談之墨當真這麽做了,只怕白子羽的「夫人」身份,要鬧到滿江湖皆知了,談之墨千金為美人一笑,會成為佳話,而他白子羽,易牟而釵還被人侮辱、禁锢,一旦真相揭穿,就會成為笑話。
談之墨含住他的耳垂,墨色瞳十分認真地側盯着他的側臉,白子羽的皮膚十分細膩,細小的茸毛只有在這個角度的陽光下才能看見,輕聲道:「到底喜不喜歡?」
白子羽道:「我……我喜歡這裏。」
談之墨微笑道:「既然喜歡,那我們就多留幾日罷,五日後再去蘇州,如何?」
白子羽心知他不想聽自己拒絕的話,微微點了點頭,心下暗道,原本和雲衣宮的生意,因着自己扮了女裝,怕連累明見山莊,是有留過心眼的,怕雲衣宮那邊會因自己隐瞞而做一些事情,于是自己這邊留了不少後路,想不到今次,不因為女裝,卻也因為女裝,用到了這份後路。
「我餓了。」白子羽忽然道。
談之墨道:「你餓了?」
白子羽淡淡道:「我在這裏看了許久的風景,早膳已用過許久,難道不能餓嗎?」
談之墨道:「能,自然能。」他牽起白子羽的手,不顧他僵了一僵想要抽出去的欲望,攥在手裏,道,「娘子,我們一起下去吧。」
白子羽頗為僵硬地被他帶下了後山。
白鲢見他們兩個下來,手牽着手,郎才女貌,恍若神仙美眷,心頭一跳,不敢多看,低頭行禮道:「宮主,白姑娘。」
談之墨淡淡道:「以後不用叫他白姑娘。」
白鲢吃了一驚,想到那時候談之墨差人看着白子羽時說的話……夫人,難道談之墨真的要娶這人?
「是……宮主,宮主夫人。「
談之墨微微彎了嘴角,白子羽聽見夫人那兩字,拳頭便握了緊,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不忍則亂大謀……他不斷念着這兩句話,再三告訴自己。
談之墨叫人擺了膳食,同白子羽一起用膳。
之前他們兩個不是沒有一起用膳過,然而現在,白子羽卻一點胃口都沒有,談之墨在看着他,他能感覺到,而且是那種,雖然沒多少表情,但從眼神中就能看出溫柔愉悅的樣子。
努力讓自己吃多一些,免得到時候跑的時候沒力氣。
談之墨看他吃了三碗飯,吃到第五碗的時候,白子羽自己都忍不住皺眉幹嘔起來,他不可能在細簾山購買幹糧,那樣一定會讓談之墨起疑,所以只能多吃。
談之墨皺眉來到他身邊,幫他拍着背,囑咐下人做些消食的湯點,「不能吃這麽多,為什麽還要拼命塞?」
白子羽微諷道:「因為我怕有了這頓沒下頓。」
談之墨拍他背的手頓了頓,眸子閃了閃,道:「你是我夫人,又怎麽會有了這頓沒下頓?」
白子羽道:「說不定明天我就不堪受辱而自盡了,這難道不算有了這頓沒下頓?」
談之墨仔細地看他,想看出他是不是在說笑,只是白子羽說這話的時候眼睫微垂,遮去了那雙好看的眸子,令他探究不出白子羽的真實心思。
「你若死了,我一定會讓你連累明見山莊。」談之墨淡淡道,「對了,還有你哥哥……白子軒,他是負責這次和我雲衣宮生意的吧……讓親弟弟扮作女裝來哄騙于我,這總是白子軒的錯處,到時候,白子羿恐怕也要怪罪白子軒。」
白子羽最親的親人就是白子軒了,聽他這麽說,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雲霄,情不自禁就怒目而視。
談之墨笑着摸上他的臉頰,白子羽惱怒地閃開,他就掐上他的下颚,另一只手仍然摸上他的臉頰,道:「你生氣的樣子,很美。」
談之墨說出這話後,也有些訝異,他平日裏君子慣了,而且背地裏也有些脾氣,想不到白子羽冒犯他,他并不生氣,反而喜悅。
白子羽就像只貓一樣,他願意寵着他,也希望他會因為被寵着,而肆無忌憚地伸伸爪子,未來能和這樣一個有趣的人兒在一起,想必也不錯。
白子羽只覺得他說這話令他更加怒了,除卻怒外,血液還湧上了脖子和臉頰,弄了個臉紅脖子粗,兩頰豔紅,目中柔波,這副樣子,自然是更加美了。
談之墨的眼睛一暗,便将覆在他臉頰上的手往下摸去,摸到脖頸,又探入他衣襟……
白子羽連忙站起,慌張道:「我……我困了,我去午睡……」
談之墨一把拉住他,将他圈在懷裏,淡淡道:「才剛吃完飯,午什麽睡?」
白子羽胸口起伏,努力讓自己聲音不顫抖,「我……我很困……」
談之墨道:「才吃完飯,你又吃了那麽多,應該先做些運動消食才對,娘子……」
白子羽咬牙道:「可我……我真的太困了……我沒有精力了……」
談之墨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為夫陪你一起睡。」
白子羽連忙道:「不用了,你事情忙,還是先去忙你的事情吧……」
談之墨道:「那些事情又怎會有娘子你重要?」
白子羽聽他左一個娘子右一個娘子,道:「別叫我娘子……」
談之墨微笑道:「那我叫你夫人可好?」
白子羽只覺得夫人同娘子根本沒什麽不同,咬牙道:「我要去睡了……」
談之墨将他抱起,不顧他的驚呼,「我陪你。」
将白子羽抱入自己的房間,放到床上,再關上門窗,白子羽看他這麽做,一下子想起第一次時,他對自己的強迫,面色變了又變,哪還敢呆在床上?下了床找了個角落站着往裏縮。
談之墨回頭,看見他如此模樣,道:「夫人,你就這麽怕我?其實除了一些踩到我底線的事情,我什麽都能依你……」
白子羽輕嗤道:「我讓你不要叫我娘子,也不要叫我夫人,你願意允麽?」
談之墨頓了頓,才道:「那我先叫你子羽,可好?」
白子羽想說當然不好,但看到談之墨眼中已漸漸有些冷意,猶豫了一下,道:「好。」嘴唇顫抖了一下,又道:「我身體還未痊愈,你……你別……」
談之墨道:「在你眼中,難道我是只想着那事的人麽?」他幾步上前,就将白子羽捉住,将他抱上自己的床,幾下就把他脫得只剩下單衣,談之墨自己也脫衣,見白子羽認命絕望一般閉上眼睛僵着身體,眼神暗了暗,抱着他倒在床上,将薄被裹起了兩個人,「睡吧……我暫時什麽都不會做……」
白子羽睜開眼,就見到他近在咫尺的俊顏,吓了一跳,又連忙閉眼,談之墨按上白子羽的胸口,微笑道:「你心跳得這麽快,是因為羞?怕?還是兩者皆有?」
白子羽閉眸不答。談之墨倒也并非硬要答案,指風一射,将床簾的細繩弄斷,遮蓋住兩人的身影,談之墨的手伸到白子羽的衣內,摸上他柔軟的腹部。
白子羽不由蜷縮了起來,只是,仍然不太敢動,他怕自己掙紮,反而讓白子羽更加有興致,也許自己睡着了他就沒興致了,他這麽想着,便越發努力想睡着,可越努力越睡不着,而談之墨也沒繼續做什麽越軌的事情,按揉上他腹部幾個穴道,暖烘烘的內力注入他身體。
白子羽胃部的不舒服竟因此而緩解,這下他知道,談之墨是在幫助他了,心中也不由有些疑惑,他強迫了自己,為什麽又要讨好自己?難道他還是認真的不成?
這世上能對男子認真的男子,本就很少了,而且……白子羽知道,自己喜歡的是女子。
這次午睡足足睡了一個時辰,白子羽醒來的時候,正好快到晚膳,上午雖然吃得多,但是過了這麽久,加上談之墨幫他消食,倒也餓了。
白子羽仍舊同談之墨一起用膳,但這次,他卻不敢吃那麽多,就怕談之墨又要強行抱着他一起睡。
吃了幾碗飯後,大概有了八分飽,白子羽道:「我出去走走……」放下碗筷,往外走去,談之墨不可能一天到晚都跟着他,他已是雲衣宮實際上的宮主,雖然名頭上是少宮主,但所有大事已都是他處理,就算出門在外,各地商鋪事務,還有進入江湖的弟子紛争,都會寫在軒臨閣出産的紙張上驿站傳書。
白子羽這次沒有上後山,而是往細簾山下走,走到半路,見到那些賣小吃的店鋪時,白子羽道:「白鲢姐姐,我能買些吃的嗎?」買太多一定會讓人生疑,但現在談之墨不在,他卻是可以買少些的東西。
白鲢道:「夫人折殺白鲢了,還是莫喚我姐姐,直接喚我白鲢便好,你是夫人,想要多少都可以買來。」她說着,就從懷中掏出了金馃子,放在那店鋪上頭,指了一些區域,道:「這些東西,都要了。給我打包好。」
店鋪老板吃驚地看着她們,兩個女子竟然會要這麽多……白鲢皺一皺眉怒目過來,他連忙喜道:「好好好,馬上打包好,馬上打包好!」
這店鋪裏賣的是蔥肉燒餅,醬香鴨子,還有面條、牛肉,炒豌豆,炒青豆,和一些豬耳朵之類的小吃……
細簾山每年來往的人還是不少的,而且基本大多是四宮三莊的人來,這些人出手闊綽,每年只需要像白鲢這般賞賜一次,老板就可以不但回本,還多不少餘錢,并且那餘錢,能讓一生都衣食無憂了。
白子羽吃了一驚,道:「白鲢姐姐,這麽多?」
白鲢道:「若是夫人吃不掉,倒掉也是可以的。」
「不……這些都是糧食,留着吧。」白子羽連忙搖頭,他并不是喜歡浪費的人,何況買這麽多,的确能充當回明見山莊的糧食。明見山莊在各地都有別莊,只不過最近的,而且最讓談之墨忌憚的,恐怕只有白子軒和白子羿那裏,但是他哥哥白子軒不知道去何處做生意了,而莊主白子羿,更是不知道去何處逍遙。算來算去,恐怕他在被談之墨發現前,應該只能到明見山莊在江南的別莊,別莊裏有五行八卦,應該可以拖談之墨一陣,何況……明見山莊的五行八卦,縱使用在別莊,外人也休想進入。
白鲢垂首道:「夫人勤儉。是白鲢浪費了。」
白子羽道:「你莫要叫我夫人了,我與談宮主無媒無聘,談宮主不過是一時興起,何況我是斷不可能嫁給他的,雲衣宮那麽多女子他不娶,找我這個外人是什麽道理?我是明見山莊的人,我不會嫁給他的。」
白鲢擡頭,聞言竟似有些怒氣,「夫人的意思莫不是我們宮主自作多情一廂情願?」
白子羽看出她生氣,想要安慰,但,她說的又是事實,于是一時之間,倒說不出什麽來。
白鲢道:「雲衣宮上上下下,傾慕宮主的不知道有多少,白姑娘得到莊主青睐,應該開心才是,以後方才的話,莫要再說,若是被雲衣宮其它弟子聽了,恐怕就不服你這個夫人了……」
白子羽嘆道:「他青睐我?他根本就是因為……」喜歡男人,所以才對雲衣宮女子們無感,白子羽後頭的話,卻是沒有說出來。他這時說這話,恐怕在白鲢心中也是狡辯。何況江湖上信誓旦旦地說談之墨不是斷袖,除非他在白鲢面前證明自己是男兒身,其它恐怕說什麽都沒用。
白鲢道:「因為什麽?當然是因為白姑娘魅力大了,你……你長得很好看……比我們雲衣宮許多女子都要好看得多,而且你不是武林中人,只怕有大家閨秀的氣度,宮主他喜歡這樣的女子,喜歡上你,并沒有錯處。」她此話有些酸意,只是強忍着。
白子羽吃驚道:「我自認為模樣比不上你,而且比不上你的兩位師妹,至于大家閨秀的氣度,我只是不喜歡同人交流過多,怕露出破綻……怕露出膽怯,這冤枉可當真是冤枉了。」
白鲢道:「美貌有何用?宮主連江南花魁都只是一夜而已,宮主他……他很少這樣對一個女人……」
白子羽看她似有黯然之色,不由道:「難道你喜歡談之墨?」
白鲢頓怒,道:「白姑娘莫要胡說!!」
白子羽道:「我看你言談,分明是喜歡他的,既然喜歡,你為什麽不自己追求?俗話道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難道你就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同別人在一起?你努力過了,至少這一生也沒有遺憾……」
白鲢一怔,然而随即又有些警惕地看着白子羽,道:「白姑娘,宮主已認定你是他夫人了,你這時候和我說這話,可非陷我于不義?他心中有人之時我去向他示愛,他當然會厭煩我了。」
白子羽搖頭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與他一起……」看了看天色,見月快上柳梢頭了,天色已暗下來,點點星辰散綴在夜幕上,離逃跑的最佳時辰已快到。
心念一動,白子羽道:「白鲢姐姐,我馬車上還有些東西,這裏夜黑,你可否同我一起去取?」
白鲢道:「好,不過我們要快去快回,宮主等着你呢……」
白子羽點點頭,當真與白鲢一起來到了自己的馬車上,他走入馬車半晌,白鲢在外等候,白子羽忽然「啊呀」了一聲。
「怎麽了?」白鲢連忙掀開馬車簾子,迎面撒來了白色的粉末,心道不對,白鲢連忙閉氣,然而白子羽撒的粉末太多,她已猝不及防吸進去幾口,眼前立時黑了,倒了下去。
白子羽低聲道:「白鲢,莫怪我……」他微微閉眼将自己與白鲢的衣服換了,猶豫了一下,從馬車內裏拿出易容的工具,将自己畫成了白鲢,雖然因為他學得不精,只有六七分像,但是給白鲢戴上自己曾經的人皮面具,再畫些線條,卻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何況他們兩個的身高也相近。
原本他沒想着和白鲢互換身份,畢竟也不知道跟着自己的會是白鲢還是她的師妹。而且男女不同,談之墨一抱就能抱出來……但是他現在,卻有另一個想法。
穿着雲衣宮的衣服,他架在馬車上急匆匆往山下奔逃,山門外有兩個她的師妹把守。
白子羽學着白鲢的聲音,道:「白姑娘重病,白鲢要趕快去異香閣尋鬼醫,你們好好看守,莫讓閑雜人等進來,宮主心情不佳,可莫要讓他們打擾到了他……」
那兩女弟子立刻抱劍道:「師姐速去速回。」
白子羽暗松了一口氣,疾馳出去,一連夜行奔走了三個時辰,天大亮,而他們已到了城鎮之中,才慢慢松下缰繩,把白鲢抱下,到城鎮的龍門镖局中,托人将白鲢送回細簾山。
做完這些後,他便把馬車裏有用的東西都打包了,解下馬來,只縱馬,往明見山莊別莊而去。
卻說那兩個女弟子,因為平素最尊敬大師姐白鲢,加上夜晚黑暗,沒看出白子羽的僞裝加以阻攔,然而之後,卻越想越不對勁。
白子羽若是重病了,怎麽也不該是只有白鲢坐馬車帶她去看病……何況,四宮三莊的主人或多或少都學過點醫術,最基本的還是能治療的。談之墨所帶人中也有大夫,白鲢卻不懂醫藥。如果要找人帶白子羽去看病,總該找個會些醫理的,免得路上出了事情。
兩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弟子道:「我……去禀報宮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