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哥哥
入眼的是大漠的黃沙和漫天的飛雪,烈風掀開了兜帽的遮蔽,将暴露在外的臉割得生疼。
她在大雪中看見了不遠處的一個影子。
一模一樣的裝扮,連帶着腰間的墨尺都一模一樣。
“你是誰?”她聽到自己這麽問。
而對方什麽都沒有說。
迎着北地的大風,對方伸手摘下了兜帽。
她看見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只是那雙眼睛,是血色的。
眼前的世界在這一剎那驟然黑暗。
有聲音一點點滲進了耳中。
鼻息間是安神香的味道。
混沌的意識逐漸回籠,她試着動了動身子想坐起來,卻意外牽扯到了傷口,驟然間的刺痛感叫她忍不住到抽了口冷氣。
“醒了?”書頁的翻動聲戛然而止,桌案邊的男子擡眸看了她一眼,聲音溫和而熟悉,“疼得厲害嗎?我去叫司雲?”
晴岚定定地瞧了他一會兒,撐着身子坐起來搖搖頭道:“你現在去叫她,我怕當場給她撕了。這裏是哪兒?還有……”
“山下的別院,你們倆傷得都不輕,現下上山不合适,就先帶着你們過來了。”白子書把其中夾着的一張什麽随意丢在了邊上,唇邊笑意溫和,“蘇姑娘在隔壁院子,司雲給她瞧過了,現下司雨在看着,你大可不必擔心。還有……”
他頓了下,拿起手邊的一個錦盒揚了揚,道:“你這趟冒死拿回來的歸寧草。九兒……我代阿晗謝謝你。”
晴岚不自在地別過臉,道:“謝倒是不必,不過,你是不是也得解釋一下為何一見面就敲暈我?”
她頸後現在還有點兒疼。
“不敲暈你,你是不是還要提着墨尺去砍幾個給蘇姑娘洩憤?”白子書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手裏的冊子被唰地合上,“你自己也感覺得到那個時候自個兒是個什麽狀态吧?”
那個時候……她的眸子驟然一縮,夢境裏的那雙眼睛仿佛又出現在了眼前。
“那是什麽?”晴岚下意識地握緊了手,她看着哥哥的眼睛,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不對一般緊張了起來。
那不是她會的任何一種武功。
她……做了什麽?
書冊被丢在了桌上,白子書擡眸望向妹妹的眼神裏滿是深意。
“一種能在短時間內提升武功的方式,喚做血殺術。但不是毫無副作用的,能不能控制住看你自己,若是控制不住,你便會反過來被它操縱。”
“我……不記得你教過我這個。”她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心底卻是無可自抑地生出了後怕。
所以自己夢中看到的人,還有那時自己耳邊的聲音……是血殺術的倒影?
“我的确沒教過你,但這不需要教。”白子書起身行到榻前,擡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這是你生來就有的天賦。”
是刻在血脈裏的烙印。
飛羽是墨翎最尖銳的一把刺,也是專門應對厄爾多的尖刀。
晴岚擡頭望着他,清澈的一雙眸子裏倒映着對方的眉眼,她抿了抿唇,道:“可這未必是好事吧?若是我控制不了……”
便會如那個聲音所說的一樣,淪為殺戮的工具。那樣的自己,同厄爾多沒有什麽區別。
“這個不必擔心,你已經控制的很好。”白子書搖了搖頭,解釋道,“血殺術分兩種,一種是如你一般生來就有,另一種便是後期由人傳授,前者不必擔心失控,因為血殺術生來就是他們的一部分,他們只需要在不斷地磨合中找到使用的最佳方法。但後者……”
他忽然停下沒說話,意思不言而喻。
“我……沒見過你用血殺術。”晴岚皺眉看他,“哪怕是六年前……也沒有聽過。”
“你沒見過是正常的,因為我确實不會。”白子書毫不在意地笑笑,“不是所有鬼差都會血殺術的。生來懂得血殺術的即便是自飛羽那時算起也不會超過二十個人,你便是其中之一。天資聰穎者未必懂得血殺術,但懂的人卻必定是天資過人之輩。”
這種東西不需要任何人教導,需要的只是時間将其融會貫通。
“你是因為這個,才遲遲沒來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眯了眯眼睛。
這是要秋後算賬?白子書沒忍住笑了出來,他思忖了片刻,道:“不是,我倒也沒想到你會,來晚了……一是因為除開正道的那些個擺在明面的人,還有些喽啰在暗地裏盯着,把這些個釘子拔了費了些功夫,二麽……你以為帶這麽些個人下山,你哥哥我容易?”
“……白子珩不讓你來?”
“咳,人家好歹也是你堂兄,還是墨客的莊主,直接叫名兒好像還是不大妥當。”他擡手輕輕敲了下她的腦袋當作提醒,“不說旁的,你私自回中原,将身份暴露給山莊外的其他人,還惹得中原武林為此大動幹戈,雖然是有心之人可以為之,但這個結果還是擺在明面上了,你說他在同意讓鬼差下山的時候是不是得考慮考慮後果?”
鬼差不能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這話是這麽說沒錯,不過……
此等情況還是特殊吧?
“哥。”她突然喚了聲,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皺起眉,“你……這麽相信他嗎?”
這話問得他愣了一下,青年曲起指骨敲了敲桌子,道:“九兒,我知道你在指什麽,你和百裏雀乃至封平的交手我都曉得,但是,在這一點上,沒有證據,任何結論都不可以輕言,哪怕只是猜測。”
她深吸了口氣,道:“那,當年辦事兒的人也不能查嗎?”
“查了,殺封平的是十一,殺百裏雀的是司雨。”
“什麽?”
“覺得奇怪?”他搖了搖頭,“這兩個人你都很熟悉,十一同你一樣既是鬼差也是黑鷹,司雨不用我說,你同她還有司雲,自小連習武都是一道的,喊聲阿姐都不為過。我查了,其餘的任務都沒有問題,唯獨在這件事情上出了岔子……你有沒有想過,可能不是他們的問題?”
……什麽意思?晴岚眼底有一剎那的錯愕。不是他們自己的問題,卻偏偏出了問題?
“信息。”他沉吟了片刻,點出了個思路,“如果從始至終他們手裏拿到的信息,就是假的呢?”
假的信息?可鬼差每一次殺人都只會有一次動手的機會,信息的來源亦不止一方,唯有歷經反複核實才會動手。這樣的信息如果都是假的……等等,不是他們的問題……這個他們,是指誰?單指十一和司雨嗎?還是……
包括了墨客本身搜集信息的人?
如果從一開始,他們盯上的人,就是錯的呢?
比如……易容之法。
“我們自己的消息來源是約莫阿爹在的時候才開始鋪開的,但真正完成是你剛開始接手鬼差的時候,而做這個的人……是周秦。”晴岚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我見到他了。”
“我知道。”白子書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刻,“現下還不好說,事兒是他辦的不假,但推手未必是他,他因為時怡的死離開的墨客,但……時怡到底是被他挂在心底的人,如果是他在推波助瀾和燕北人合作,那麽時怡的死就毫無意義可言了。而且,他不是還救了你嗎?”
“……你不覺得巧合嗎?”那個時候恰巧出現……
“覺得,但救了你也是事實。”他順手再揉了把她的腦袋,說,“他其實比我要強,若真要論,鬼首這個位子該是他的,只不過他沒什麽興趣,若不是時怡,他大抵根本不會做鬼差吧。時怡對他太重要,跟殺妻仇人合作,怎麽可能。”
是啊,怎麽可能,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如何會任人擺布。可是,那要怎麽解釋他那麽恰好地出現在了那片林子?
“這些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釋清楚的,還得往下查,我來也有這個原因在,不論是何種緣由,咱們的消息來源都得重新整合。不過呢……”白子書瞟了眼自家小妹,氣定神閑地勾了勾唇,道,“你就別瞎摻和了,先把你這一身傷養好再說其他不遲,血殺術雖然不會反向操縱你的神志,但是首次使用的副作用還是在的,至少這一個月以內,除了輕功以外,其餘的武學你都別想用了。否則,啧,我可不敢擔保司雲會饒了你。”
“咳咳咳……”提起這個,晴岚嘴角抽了抽,“阿雲姐人呢?”
“給你和蘇姑娘調藥去了。”他回身去将桌上的東西收了起來,道,“大概待會兒會過來,你可老實着點兒啊,別想着跑去隔壁院子。五年沒見,一見面就給了她這麽大的‘驚喜’,你要是再敢不聽話瞎折騰,以司雲的暴脾氣,司雨都攔不住她揍你。”
“……我知道了。”她老老實實地拉了拉被褥,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不過,哥。”
“什麽?”
“你沒什麽想問的嗎?關于……阿雪。”
“問你如何将安陽侯府的嫡脈小姐拐回荊楚的?”白子書将随身的刀挂回了腰上,夕日的光暈将青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卻也給那張瞧着銳利英朗的臉渡上了一層柔光。
“九兒……小岚。”他彎下腰,像少時哄着年幼的孩子一樣笑着輕輕點了下她的額頭,“丫頭,我是你哥哥,雖說有長兄如父這麽個說法,但我不會代你做任何決定,亦不會幹涉你已經想好的任何事兒。你喜歡她,莫說她是個姑娘家,就算是什麽神鬼妖魔,我也不會多說什麽,因為這是你自個兒的路,你覺得你應該做什麽,應該喜歡什麽人,需要問的只是你自個兒,而不是其餘的任何人。旁人的錯對是旁人說的,不是你自己的。你想帶她上山回墨客,我沒有理由攔着你,也不會攔着你。”
這話不止是對她說的,也同他當年跟唐晗說的是一個意思。唐門的那門親事她原本的确是可以不應,但她為了宗門答應了,這是她的選擇,他從來沒有幹涉,但同樣的,他也做了自己的選擇。不論最後結果如何,他們都認了。
他直起身子,眉眼間的那點不知不覺流露出的桀骜也是曾經晴岚眼中曾暗藏的。
這話更是說鬼差的。
“對錯二字本就因人而異,人世間千人千面,是非黑白皆在人心,若今朝殺一人是錯,那來日留一人惹得天下動蕩不安那便是對了?若是有人覺得是錯,殺我雪恨是對,那便任由他們來,我選擇做我應做之事,何須旁人指摘。你也是一樣的。若是有人覺着這般背離陰陽正道,那便瞧瞧他們能否做出改變,若能,那便是他們夠強,若是不能,再多口舌之言也不過蒼白無力的辯駁,又何必在意呢?”
床上的姑娘因着他的這些話而垂了眼,他沒急着再往下說,反而清了清嗓子,提高了些聲音道。
“蘇姑娘,聽牆角可不是什麽好習慣,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