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鬼差
血滴順着墨尺玄色的劍刃一點點蜿蜒而下,染紅了地上霜,女子清秀的眉眼間沾染了血污,白皙的面龐更加蒼白得可怕。
已經分不清她身上的究竟是別人的血還是她自己的了。
蔓延上血色的眸子此刻冰冷得可怕。
不太對勁啊……蘇念雪打了個激靈,忍着內腑的疼坐直了些,饒是這麽個微小的動作,她整個人都止不住地打着顫。
“阿岚……”
這一聲喚,叫臨近的一兩個人将視線轉移到了她身上,他們瞧了瞧與謝家高手對峙着的女子,偷摸着握着刀劍一點點挪了過去。
她此時連動彈都疼的不行,若是這個時候有人突襲,根本就是無從避讓,只能任人宰割。這些人也很清楚,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之下,若能拿捏住對方的軟肋,那必定是手到擒來。
只可惜他們到底低估了對方。
虛影在眼前一閃而過,撲面而來的就是森冷的劍氣,走在前頭的還來不及叫喊出聲,鋒利的劍刃已經割開了他的喉嚨。
後來者連忙往後退,面前的劍卻勢頭一轉斜斬而下,來不及避開的人試圖提刀抵抗,卻在一剎那被削斷了手腕。
慘叫聲響徹整片林子,所有人都呆住了。
沒有人看清她的動作,哪怕是謝家的那幾個長老也沒有。
面前的女子就像是鬼魅一般,須臾間已至面前,長劍每一次出竅,都必定沾染鮮血。
這太可怕了。
為什麽?明明已經是強弩之末,為什麽她現在卻比先前更強?!謝駿沒忍住一口血湧了出來,望着她的眼神又驚又怒。那雙眼睛……這是什麽邪術?!
“滾。”晴岚握着劍的手青筋暴起,她眸中血色似有漸深的趨勢,隐隐要蓋過眸底的光,“別拿你們的髒手碰她。”
“豎子休得猖狂!”這話無疑激怒了本就驚怒的謝家高手,領頭的幾個長老看着滿地鮮血,登時拔刀沖了上來。
刀刃重重壓上了劍鋒,重壓之下,她膝蓋一彎,險些這麽跪了下去,她眸底赤色更深,一聲暴喝手臂發力硬生生掀開了壓制自己的幾人,同時往後撤了好幾步才穩住身子。
她喘息着重重跪倒在地上,長劍直直地插入土中。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有個聲音在耳邊回響,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眼睛紅的幾欲滴血。
不行……不可以……
“她不行了,上!”
刀刃已經到了眼前,她掙紮着想站起來,手腳冰涼。
但下一瞬,每一刀都劈歪了。
蘇念雪眼底驟然浮現出錯愕的神色。
怎麽回事?她側耳聽了聽。這個是……
笛音?
清幽的笛聲不知何時開始在林間回蕩,許是因着混戰,無人注意。
晴岚呆愣着聽着聲聲笛音,眸底的血色一點點褪了下去。
樹頂的鷹長嘯着盤旋而起,張開的翅膀像是要遮蔽天日。
林間的風又涼又急。
笛音停了。
一剎那的寂靜後,一聲慘叫忽然響起。
峨眉刺洞穿了他的喉嚨。
屍體無力地倒伏而下,有個影子靜靜地站在那兒,面上的銀箔面具遮掩了原本的眉眼。
沒有任何的反應時間,接二連三的哀嚎聲在林間驟然炸響。
藏在黑暗中的影子終于現出了身形。
一個人影就這麽突兀地出現在了面前,蘇念雪呼吸一滞,還沒等喊出聲,面前的人就快速點住了她的穴道。
那是遏止經脈逆行的穴位。
那人伸手鉗住她的下巴,強迫着讓她張了嘴。
丸藥滑入喉間,清冽的香氣讓她舒服上不少。
臨近的幾人反應過來想要揮刀斬向跪着的女子,刀刃逼近時,有一陣冷風拂過。
刀光在眼前一晃而過。
月白深衣在風中飛揚,來人收刀入鞘,面前的幾個圍上來的人已經倒了下去。
袖口上綴着的是翠色的青竹。
他緩緩擡起頭,眸色淺淡。
晴岚像是終于松了口氣一般松開了緊握着劍柄的手,血的甜腥氣湧至唇邊,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
“哥……”
話音未落,面前的人卻略一側身,擡手一掌劈在了她脖頸間。
她此時早已到了極限,挨這麽一下頓時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不知從何處現身的人一把兜住了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墨尺,另一手将她穩穩托在了背上。
後頭的那個則是伸手将靠坐在樹下的蘇念雪背了起來。
“蘇姑娘莫怕,我們不會傷你。”旁邊的一個黑衣人閃身過來沖她眨了眨眼,聲音很是熟悉,“打暈她是為了救她哦。”
這個聲音……白瑜?她想起了那個在江南見過的少年。
“白!子!書!”封綏死死地盯着男子的眉眼,眸中帶着的是深層的恨意與怨怼,她怒吼一聲拔刀沖了上去。
可對方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她,長刀出鞘的清脆聲才剛響起,刀刃已經将她手裏的刀斬作了兩段。
曾幾何時,對方也這麽斬斷過她的刀。
她記得那時尚年少的男子在斬斷刀刃之後收刀還鞘,對她說往事一筆勾銷。她恨對方的目光從未聚攏到自己身上,更恨他親手捏碎了自己的驕傲。
這一次,刀沒有收回去。
鋒利的刀刃在她臉上撕開了一道口子,淋漓的鮮血霎時湧了出來,刀背掃在了她前胸,她清晰地聽見了肋骨斷裂的聲音。
他卻是毫不在意地向後打了個手勢,後頭包括白瑜在內的三個人略一颔首,足下一點運起輕功帶着受傷的兩個人幾個起落消失在了林子裏。
那雙和晴岚像極了的眸子将在場的每一個人一一審視,他擡起的手指尖輕微一動,現出身形的鬼差心領神會一般将袖中的木牌定在了人群中某些人的腳邊。
墨客令出,三更索命。
他一手提着刀,另一手自懷裏拿出了一塊形制相同的牌子,随手扔在了封綏的面前。
“我給過你機會的。”
“呸!誰要你的施舍!”封綏啐了口唾沫,唇角淌着血,冷笑道,“白子書,你不是不殺女人嗎?怎麽,今日要破例?僞君子。”
那雙眼睛眯了下,根本不做理會,只是掃了眼其餘腳邊沒有木牌的人,淡淡道:“我只要這些人的命,無關者,離開。”
“白子書!你這個狗賊!”謝長軒扶着謝駿怒視他,“誰要你手下留情!”
大部分的謝家人腳邊都沒有木牌,其中也包括了他們父子。
他真正要殺的似乎只是崇明的人。
“謝長公子。”白子書望着他卻是輕輕笑了笑,他指了指謝駿身上的傷口,道,“令尊的傷若再不治,恐怕即便我不殺他,他也活不過七日,你信也不信?墨尺那一劍,可是把心脈都要震碎了。”
什麽?謝長軒心底一驚,連忙探了探。
“蘭陵謝家要我這等邪魔外道的命,我随時恭候,但……此事,是我與崇明的私怨,還請蘭陵的謝公子你,帶人回避。”他面上還挂着笑,但每一句話卻是刺骨的冷,“識大局這件事,不需要我來教謝公子吧?”
謝長軒暗暗咬牙無言。
他厭惡對方,但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對的。四大長老親至都無法殺了哪怕一人,如今此處的鬼差有十幾位,再加上那詭異的笛音……他們毫無勝算。
身為蘭陵的少主,他需得考慮如何保證蘭陵不在此事之後元氣大傷。
“蘭陵所屬,聽令。”他顫抖着唇屈辱道,“退!”
沒有人願意白白送命,尤其在此刻。
雪中梅……望着謝長軒衣袍上的家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還算是……沒辱沒這個紋樣。起碼在對待安陽的那個姑娘上,不像崇明這般不擇手段。
在這大抵也是他會放過對方的一個原因。
耳邊的風聲嗚嗚作響。
白子書看了眼天色,擺了擺手。
剩餘的鬼差在他這個手勢之後從藏身的地方一躍而下,明晃晃的利刃倒映出了獵物的死相。
嚴霜過境,是獵鷹露出利爪捕食的時候了。
“我的确不殺女人。”他在蹲下來平視封綏的時候笑了下,答了她方才的質問,只是下一刻,他的手掌已經扼住了對方的咽喉,“可你,算女人嗎?”
窒息的痛苦讓她嗚咽出聲,她在那雙琉璃玉般的眼睛裏瞧見了與往日不同的涼薄。
那是怒火,是憎惡。
意識到這個的她笑出了聲。
能讓堂堂鬼首感到痛苦,她多了不起啊。
“你覺得我不該殺你。”白子書卻是在此時松開了她,長刀的刀尖點在地上,沾上了滿地的血跡,“六年前,設計離間江湖各派,讓各家遭此蒙蔽才有了當年的河洛道,你害我妻子身中劇毒,我不該殺你嗎?而今,你借着陰溝裏的臭蟲在江陵在又演了一出好戲,你想殺了我妹妹來雪恨,我不該殺你嗎?”
一聲聲的诘問,看似平靜無波,卻藏着滔天怒火。
清理完其餘人的鬼差靜靜地伫立在他身後,望着封綏的眼神冷如寒冰。
“咳咳……堂堂鬼首……也不過是,咳咳……拿着私怨殺人罷了。”她哈哈大笑,似是絲毫不覺恐懼,“是,我做了,你又當如何?”
“那厄爾多呢?”
她登時瞪大了眸子。
為什麽他會知道?明明對方說過這世上沒有人……
“燕北狼騎的王牌,震懾荒原的惡鬼。”他的聲音在林中回蕩,“你的兩個徒弟,你的師兄,用活生生的人命來練蠱,你又為了什麽?為了在背後給雁翎關的洛家一刀?封綏,你的先輩可是當年靖安侯手下的将軍,你為了自己把厄爾多送進大梁,九泉之下,你覺得他們擡得起頭嗎?”
“你住口!”她像是發了瘋一般朝他撲了過去,那張看似毫不在乎的假面在短短的言語中被撕得粉碎,露出的是身為人最後的那點良知。
“你們這等邪魔外道怎麽配說這些……”
大雨傾盆而下,泥水混着血與淚髒了她的臉。
他一側身躲過,抽刀而出割斷了她的喉嚨。
在冷雨之中,噴湧的血轉瞬被沖刷幹淨了。
“你這是殺人誅心啊。”後頭的一個摘了面具露出原本清麗的一張臉,“不過把小九傷成那樣,也是她活該。”
“把這裏清理幹淨。”白子書收了刀,幫她指了指白瑜幾人離去的方向,“司雨,你再不過去,我怕司雲檢查完九兒的傷要把她拆了。”
“嘶……完蛋了,這丫頭這麽重的傷肯定要被罵死,我得趕緊去攔着阿雲……诶,等等。”她忽然意識到不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這個做哥哥的怎麽不去?哦我知道了,五年沒見,一見面就看見傷成這樣,後悔沒早點兒來吧?”
“行了,你要再不去,司雲真要把人撕了。”他笑着一把拍掉了對方搭上來的手,“要善後,我随後到。”
“好吧好吧,你可手腳快些”她把面具重新扣上,揚了揚手快步離去。
長刀歸鞘時發出清脆的聲響,雨水順着青年英朗的下颚線流淌而下。
屍首被深埋地下。
他接過遞過來的面具帶上,領着剩餘的人快速消失在了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