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黑貓(1)
新捉來的女孩似乎是幾個月前回到小鎮上的。
因為算是遠房親戚,所以很容易地說上了話,并且把她邀請到餐廳裏去吃飯。他想,這樣做的話真像是在追求這個女孩子。
但是他最終做的事情卻是把女孩弄回自己的家裏,囚禁起來。
女孩躺在沙發上,胸膛微微地起伏着。這一周來她的情緒穩定了很多,甚至會主動和他說話:
“喂,在和你出去吃飯之前,我在外面幹了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擦着桌子,心不在焉地說:“嗯。”
“不要這麽掃興啊,真是的。我可是千辛萬苦地把我以前的手機給找回來了。”
“那裏面啊,有我非常看重的東西。”
女孩說完後大口地喘氣,看上去随時會死掉。
他皺起眉頭,轉身取出一根針管,給女孩打了強心劑。
每當她快要死的時候,他就這樣做。他要女孩維持半死不活的狀态,在他看來,這和看着幼犬在毛絨絨的地毯上玩耍一樣有趣和平常。
女孩在情況有所緩解後輕輕地自言自語道:
“森禾曾經問過我一個問題,她問我,林遠,你知道什麽人最需要強心劑嗎?”
“現在我知道了。”
男人沒有理她,看着窗外:“啊,有只黑貓叼着烏鴉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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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貓走過很長的路,坐在了一個沒有井蓋的下水道旁邊。
那裏有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名字叫森禾。
黑貓(2)
林遠回來時對她說:“我手機丢了。”
“放心,我查過你的手機,裏面沒有任何不可描述的照片,丢了就丢了吧。”
在門口正換衣服的人順手把一個帽子給丢過來,砸在森禾正看着的書上。森禾怕帽子掉到杯子上,第一反應是伸手去挪桌子上的杯子。林遠看見後不禁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扯淡。我擔心的是裏面的便簽,上面全是我給你寫的情話。”
森禾心裏一暖,抓着帽子的手上升起灼熱的溫度。
然而林遠接着說:“我可是标注了你的名字和性別的。要是別人知道了我喜歡女孩子,那還了得。”
2016年。夏天。
森禾在半夜時醒過來了。大概是因為今夜要下雨,風從外面刮了進來,讓她覺得冷。
她又夢見了林遠。夢裏林遠穿着件牛角扣大衣,那是她用攢了半年的錢給林遠買的聖誕禮物。林遠穿着這件衣服的樣子很好看,像娃娃,眼睛眨巴起來時森禾忍不住地對她笑。
林遠穿着那件牛角扣大衣,眨巴着眼睛地對她說:“我擔心的是裏面的便簽,上面全是我給你寫的情話。”
森禾用手捂住了臉。
如果沒有後面一句話就好了,如果沒有那句話,該多好。
仔細算起來的話是七年吧?但是正兒八經地戀愛的日子只有不足一年的時光。
那段時間裏也不見得有多甜蜜,森禾每天都得在包裏裝着紙巾。那時林遠家裏發生了巨變,家道中落,成了親戚的飯後談資。最無辜的就是林遠,當了二十年的乖乖女,到了最後受到的傷害最大的人卻是她。父母被兒子氣得差點癱瘓,而林遠無法相信父母居然一夜之間老成了這樣,尚且還有些孩子氣的她連自己都還顧不上。
林遠曾每天每天地哭,有時正在吃飯,前一秒還笑眯眯的,下一秒碗裏就多了顆淚珠。森禾得趕緊幫她擦眼淚,說軟話哄着,做完這些後自己的飯都涼了。
森禾到了最後對此習以為常,而且無法忍受別人替她安慰林遠。這當然換來了林遠完全的依賴和......愛,但是森禾還是不安,擔心得要死。
在去年的聖誕節那天,森禾提出了分開一段時間的提議。林遠追問再三,森禾便吞吞吐吐地說了自己的顧慮。
“你不肯承認我的話,又何必在一起?”
森禾之後關機了好幾天,打開電話後裏面全是林遠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林遠還給她發了一段語音,抽噎着說:
“小禾你等着,我去把我的手機給找回來,那上面有好多我想和你說的話。我想和你說好多話,可我每次都要想好久,打好草稿才敢跟你說。你等等我,我把手機找回來,我念給你聽......”
她大概是真的慌了,說起話來語無倫次。
森禾給她回了消息,說:“阿遠,你知道什麽人最需要強心劑續命嗎?快死的人。你何必不停地說這些情話,不愛的話說再多的漂亮話也沒用。”
後來林遠就再也沒有打來電話。森禾聽說她回了老家,森禾還聽說她還沒有戀人。
森禾覺得自己還是離她太近了,所以會聽到這麽多有關她的事情。于是森禾去了更遠的城市。
第二天森禾帶着黑眼圈去上班。早上的街道有些冷清,森禾走了沒兩步,看見前面有一個小姑娘。她手裏握着一個手機,上面挂着一個綠樹葉的挂飾。
兩人同時在路口等紅綠燈。靠近時森禾看了看她的手機挂飾,不禁愣住。
這個挂飾和林遠的那個太像了。林遠的葉子上面也有一道劃痕。
鬼使神差的,森禾一路跟着那個人。随着前進,路上的人越來越多,森禾只好撥開人群,拼命地追趕。
接着就一腳踏空,掉進了一個沒有井蓋的下水道裏。
在世界變得黑暗之前,森禾看到一個手機。它的上面挂着一個綠葉子,綠葉子一閃一閃的。
再次醒來時已是天色大亮。
森禾睜開眼,只見一只黑貓正在自己的被子上踱着步,居高臨下地看她。
“和我做交易吧。”這只黑貓開了口。
“什麽......交易。”
“你完成了任務,我就放你回人間。我是神靈,已經無聊地過了很久,想做些有意思的事情。”黑貓用爪子撥過來一個小小的手機,看樣子那東西只能接打電話和收發短信。
“你想幹什麽?不,這一定是夢,我會醒過來的。”
“你頭部着地,很難活的。只有我能救你。”
森禾沉默了一下後問它:“你要我幹什麽?”
“嘛,沒有別的什麽事。我希望你能去幾個世界裏,讓女孩子說出你的前任曾對你說出的情話。一共十句。”
“別人想說什麽是別人的自由,我能管得住她?”
不過這也好辦,給點錢,把話抄下來讓她念就是了。
森禾想起另一個問題:她并不知道林遠到底都想和她說什麽情話。
黑貓了然地道:“所以我給了你手機。每到一個世界,我都會給你發一條短信,那短信就是你在這個世界裏要讓女孩對你說出的情話。”
“放心吧,我很守信用的,只要你完成了任務,我一定放你回去。”
森禾向來很會權衡。最後她啞着嗓子,說:“好。”
一小時後。
黑貓坐在窗臺上,和外面的烏鴉說話。
“說起來啊,情話這種東西,說出口的時候,是真心的嗎?”烏鴉問道。
“所以才要讓那孩子知道啊。以熾熱的心說出來的情話,不好好地聽是不可以的。”
烏鴉笑道:“等回來以後,走到戀人的墳前,痛哭流涕地忏悔嗎?”
清越(1)
森禾第二次醒來時沒那麽輕松。
她渾身疼痛不堪,尤其是手腕那裏,跟有人拿着指甲在狠狠地掐着一樣。森禾望向兩只手腕,只見每只都上面綁着一根極細的紅繩,深深地勒進皮肉裏。
那紅繩的另一端綁在床邊的柱子上,系了一個死結。
從房間裏的家具和門窗來看,這是古代。
森禾放棄掙紮地睜眼躺着,心想自己現在的身份大概是個囚徒,扮演出生無可戀的樣子是最好的。
接着她就開始了苦等的過程。從這床可以看出,她呆着的這個地方的主人非富即貴。既然能賞給她這麽一張床睡,那麽自然也估計會施舍幾個丫鬟過來。
到那時她多問幾句,就能從丫鬟那裏知道自己如今到底是怎麽回事。
森禾不清楚時間過了有多久。當肚子開始餓得作響時,她估摸着到中午了。
等等,難道他們不打算管我,直接準備把我給餓死?那我要怎麽完成任務啊!如果在臨死時含情脈脈地說一句“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森禾嗎”,能騙到情話麽?
森禾不禁腦補起各種戀人之間生死離別的場景。當她腦子裏的電視劇演到第二十四集,演到女主為了死去的妻子退隐江湖時,門吱呀地開了。
陽光從外面湧了進來,和光同時踏進這間房裏的,還有一雙纖細的腳踝。
那腳踝的主人如水中剛出來的荷,輕盈幹淨。
她慢慢地走向森禾這裏,坐在了床沿上。
森禾想起了一個彈幕。那次她在網上看紅樓夢的電視劇,在某集裏,薛寶釵坐在了賈寶玉的床沿上,有人說她這是失态了,因為那該是丫鬟或者妻子坐的地方。
于是森禾想着,在古代,能坐在你床邊的人看來和你的關系都很不一般啊。
而現下就有一個人坐在這張床的床沿上。森禾毫不害怕地注視着她的雙眼,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探究。
她好像在想什麽?
這個看上去大約十六七的女孩子若有所思地把柱子上的紅繩拉緊了一些。
森禾目瞪口呆。
接着下一刻,一塊香軟的點心被伸到了她的嘴邊。
“今天還是我喂你。”
她補充道:“我親自來。”
森禾有很多話想問,到了最後卻只是張着嘴,任由那人一點一點地掰下點心給自己喂。在一遞一接之間,女孩慢條斯理地說着話:
“落天門裏現在還不錯,推選出了一個小孩子來管事。聽說吃飯時連筷子都不會用。”
“他們在問我要人,說一共七十一人。我還回去了,可他們非說我少還了一個人。我不樂意名聲被侮辱,就又打了一次。”
“這次他們要是再問我要人,就該要一百七十一人了。”
森禾依稀地明白了一些。大概她自己是落天門裏的人,而落天門被這個人的門派擊敗。這人扣押了不少落天門的人,其中就包括她。
森禾敢打賭,能享受到讓這人喂食待遇的,絕對只有自己。她不想還的那個人,也絕對是自己。
女孩的臉上仍是波瀾不驚,而森禾的心裏在謹慎地推測。
大概是因為點心太好吃,森禾有些忘乎所以,想擡手自己去拿。這一擡手,疼得她眉頭皺在一起。
女孩見狀扭過頭,用帕子擦了擦手,在身上解着什麽。随着一聲鈴铛的脆響,一塊系着鈴铛的牌子落在了她的胳膊旁。
“明日你下床走走吧,拿着我的牌子就行。要是你願意,坐到朱月門掌門的寶座上也行。”
森禾看着那塊牌子。
上面用瘦金體寫着兩個字:清越。
清越站了起來,高高在上地說:“對了,森禾,一個月後你可以回去。我們兩個都有事要做。我要給你解毒,而你要好好想想回去後怎麽面對那些長老。”
“你要怎麽跟他們解釋,在門派裏的人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時候,你在船上和我看花燈?”
清越轉過身去,同時笑了一下。
這句話絕對能讓她頭疼一整晚。
森禾的第一反應是原來她在這個世界裏的名字也叫森禾,第二反應是頭大。在自家人厮殺的時候,她,她居然在看花燈,而且是跟殺人的罪魁禍首?
要不回去解釋解釋,就說自己努力以美色打動朱月門的掌門,想要紅顏一笑,兵馬盡退?
且不說森禾有沒有這麽大的本事,即使有,在以武力取勝的江湖裏,她靠着美色退敵,會讓整個門派擡不起頭,搞不好最後還給自己弄出什麽“千年一遇的美人”這種招蒼蠅的名號。
森禾思來想去,下了一個論斷:清越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她那天下套把我給騙上了賊船。我看花燈時一定是惴惴不安,覺得她另有所謀的!
把這個答案修改了好幾次以後,森禾滿意地閉上了眼。在這一天剩下的日子裏,出現了幾個丫鬟,還出現了一個大夫。大夫說她被綁了太久,得用點藥。
森禾一邊由他把脈,一邊把玩着清越留下的牌子。
她玩得失了手,把寫着清越名字的那一面對準了大夫。那大夫擡頭一見這兩個字,坐在板凳上的身子登時滾了下來,哆哆嗦嗦地跪拜。
森禾受到啓發,果斷地又給答案中加了一段富有畫面感的話:
清越舉着牌子,威脅着我。我雙目含淚,跟着她一步一步地跨上了黑暗的,可怕的,如同地獄般的......船。
森禾在夢裏都背着這些答案,就等着明天清越問她。
次日,森禾已經能自由行動。她坐在鏡子前,期待不已地梳妝。等她挺着胸膛,帶着一種我有理我沒錯的自豪走出去時,院子裏掃地的人都擡頭看着她。
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所有人又都低下頭去。
因為一只鹦鹉飛了過來。
清越(2)
森禾拿着朱月門掌門的牌子,興致勃勃地跑遍了廚房和放雜物的地方。
森禾不知道清越手裏還有另一塊牌子。那上面乍看上去什麽也沒有。但是每當森禾跑去一個地方,牌子上就會慢慢地顯現出地點的名字。
這塊牌子共有四種,本來是四個長老的。朱月門借此來看管掌門——本門的武功練起來容易走火入魔,幾乎每一任掌門都幹過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在趴在廚房裏的鼠洞門口,要求和老鼠比試劍法,比如告訴丫鬟,今晚我想吃紅燒肉,多放辣椒不要肉。
清越的手邊放着一盞茶。她品一口茶看一眼牌子,樂在其中。而在下面,正跪着一個年歲很大的長老。
清越用手指繞着牌子上的穗子,繞了兩下後把牌子摔在桌上。
立刻有機靈的丫鬟上前,把那穗子給剪了,放在盤子裏。
跪在下面的長老本來還想擡頭看看清越,被這動靜吓得把頭低得更深,長長的胡子都快碰到地上。
這又引起了清越的興趣。她命人把穗子上的流蘇一根一根地剪下來,放在長老面前。
“晚飯時我會回來,到時候我希望能看見這些流蘇正被綁在你的胡子上。”
“你要自己來做這些事。”
不知是哪個丫鬟手快,往這裏抛了一個針線包。快走出門的清越回過頭,對此笑了起來。
“有勞了,莫長老。”
莫長老知道自己受到了羞辱,但又無可奈何。他知道清越要往滿輝院那裏去,知道她晚飯時會回來,但他不知道自己今晚的命運會如何。
而在此刻,滿輝院裏的氣氛有些尴尬。
森禾逗着架子上的鹦鹉玩,給它喂從廚房裏要來的食物。她本以為那些仆人至少會因為好奇多看這裏一眼,甚至試着和她一起逗弄鹦鹉,但他們全都低着頭,一言不發。
因為除了森禾以外,所有人都知道這只鹦鹉到底是用來幹嘛的。
有一個端着盆子的丫鬟出了院子,沒想到一出去就碰到掌門。她吓得跪下來,手上一時沒拿穩,把盆子摔在了地上。裏面的污水流了一地,蜿蜒着流向清越的裙子。
這下丫鬟是整個身子都貼在地上了。
“衣服髒了,回去洗就行,何必為了塊兒布料讓別人受皮肉之苦。”清越讓管教的人退下去,又接着問那丫鬟道:
“森禾現在在幹什麽?”
“回,回掌門的話,森禾姑娘在逗鹦鹉。”
“我讓別人早上時送來的那只鹦鹉?”
“是。”
“掌門......”清越身邊的人欲言又止。
“是我忘了告訴她到底該怎麽用。”清越嘆口氣,“不過你們不要動那只鹦鹉。她正得趣,擾了她的興致不好。”
“那,掌門......”
“現在你去備車馬吧,我們要出去。”
森禾本以為清越會立刻問她答案,但在馬車裏,清越什麽也不說。最後森禾憋不住了,道:“你為什麽要騙我上船?”
清越挑起眉頭,道:“騙?”
馬車頓時停下。不是因為車夫拉住了缰繩,而是清越用內力生生地逼停了馬車。
其實清越真的騙過這個人很多次,但無論哪次,她都覺得不是騙。在她看來她使出的手段太簡單了,那個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她有時不明白森禾為什麽明知是坑還要跳着舞唱着歌地跳進去,進去後還給她來一句:“清越,今夜月色真美。”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森禾坐在坑裏,仰頭看着月亮,說:“清越,今夜月色真美。”
清越這個挖坑的人大概是瘋了,往前一步,也跳了進去。
此刻,清越一本正經地問森禾:“你覺得是我騙你上的船?”
這個世界裏原本就有一個森禾,森禾代替了那人,但對這兩人的過往一無所知,不知道清越騙森禾騙到了覺得無趣的地步。
森禾不怕死地點頭。
清越微微一笑:“本來今日我要帶着你去城外的神醫那裏,想着先解了你今日新中的毒。既然你惹我不開心了,那你就陪我多轉會兒,多吃點苦吧。”
诶,我這會兒不是挺好的嗎,除了手腕有點疼,整個人都是活蹦亂跳的啊。
森禾張開嘴,想反駁,結果發出的聲音讓她自己愣住了。
那是鹦鹉說話時才會有的語調。
清越給了她一個很好的建議:“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你最好閉嘴。”
閉着嘴的森禾被清越牽着手,在街上溜達。她跟在清越後面,被清越形容為“可憐兮兮的小啞巴”。兩人一路走到河邊柳樹下,遠遠地就聽到船家在喊:
“姑娘,你們還要不要票啊?這次不用比試了,拿銀子買就成!”
清越看出森禾似乎忘了什麽,替她問船家道:“什麽比試?”
“就是前兒放花燈那晚,我說這船今夜只載兩個人。想要上的人可以互相比試。你旁邊那位姑娘和人比試書法,寫了幾十張字。你看,我這裏還存着呢!”
船家把船給停了,靠在岸邊。清越對着森禾笑了一下,拉着她跑到船邊。
船家果真從船艙裏抱出一沓紙。大紅的紙,黑色的字。每張紙上都寫着秀麗的兩個字:“清越。”
那是那晚所有人裏寫得最漂亮的字。
“你看,這是我在騙你?是你嚷嚷着要上船,還跑來和人比試的。”
森禾還是不服氣,想開口反駁,但一想起自己此刻的聲音,她又把話給咽了下去。
船家有些着急了:“诶,姑娘,你們今天到底還上不上船啊,給錢就行。”
“回頭再說吧,我家姑娘生了病,我得帶她瞧瞧去。”
一句話也不能說的森禾任由清越和那船家閑聊,而自己只能看着。等兩人回到馬車上時,森禾發現馬車上多了一個人。
清越(3)
坐在馬車裏的人穿着青色長衫,手裏還拿着一根繩子。從眼睛和皮膚上看,他只有三十來歲,從他白色的眉毛上來看,他又像是一個七十來歲的老頭。
清越笑道:“怎麽自己過來了?”
“牽着狗遛彎,溜着溜着就來了。”
“那,狗呢?”
“半路上死了。”
森禾因為這句話戰栗了一下,而清越卻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看到森禾這樣,對方道:“藥引子而已,本來就中了毒,遲早要死。”
拉着森禾坐下的清越一下子笑出來:“說起藥引子,還得麻煩你好好看看這姑娘。早上逗什麽玩不好,非要逗一只有劇毒的鹦鹉。那可是我拿來給她治病用的藥引子。”
對方自然是應允了。在應允後,他說:“時間可能會久點。”
清越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森禾,最終說:“我還有些事情,得先回去,你在這裏呆一會兒吧。”
等馬車裏只剩下兩人時,森禾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看着眼前依然微笑着的大夫,想起了不懷好意,不,別有深意這四個字,趕忙起身掀開簾子,往外面望去。
一片被風吹起的葉子停在了半空中。
一切......都停止了。
“喵~”森禾的耳邊傳來貓的叫聲。
大夫咧開嘴笑了下,他的上半張臉是人臉,但下半張臉已經是貓的模樣。
“別忘了你是來做任務的。你看,我來給你東西和提示了。”
他走過來,用手指點了一下森禾的額頭:“讓我來告訴你這個世界本來的面目。”
“下車吧,森禾。”
森禾戰戰兢兢地下了車,只見之前還好好地走在路上的百姓這時全倒在地上,分明是一具具屍體。她想起什麽似的,往河邊跑去,遠遠地就看見河上浮着一具屍體。在河的中心那裏,還有一只船在漫無目的地飄蕩。
“這是......這是......”森禾快要說不出話,後退幾步後撞到那大夫的胸膛上。
“這個啊,這個世界其實是清越創造出來的。”
一個亮着屏幕的小手機被遞到森禾的眼前。森禾接過手機,摁起鍵盤,打開了收件箱。
一只漏鬥在屏幕上不停旋轉。
“這是林遠給你的第一句情話。”
看到文字以後,森禾愣了很久。那大夫問她:“你覺得,人會在什麽情況下說這樣的情話?”
“讓她對你說出這句情話吧,說完後這個世界也就結束了。她必須得醒過來,得知道她的那個森禾已經死了。”
“森禾,這個世界不該存在,身為神明的我該結束它。但感情的執念我無法消除。如果你能幫助我,除了放你回去以外,我還會給你額外的報酬。”
“森禾,森禾!”
森禾猛地驚醒。
她還坐在馬車裏。
“好了,姑娘的毒我已經解了。現在天色已晚,還請姑娘回去時多加小心。”
那大夫收拾好藥箱,眼看就要走。
“大夫!”
“怎麽了?”
“你,和清越很熟嗎?”
“啊,姑娘你忘記我了嗎?兩年前清越受了重傷,是你把她帶到我這裏來。後來姑娘與朱月門起了沖突,森禾跪在當時的掌門面前,說救命之恩不得不報,她要為你求情......姑娘連這也忘了?”
“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森禾喃喃地念着這句話,然後自嘲地笑起來,“是啊,是因為有救命之恩。把森禾騙到船上去,是為了避免她被殺害。”
可是這和那句情話又能有什麽關系呢?她要怎樣才能讓清越說出這句話?
朱月門。大廳。
“掌門,掌門,莫長老呢?”三名長老在底下七嘴八舌地說着,聽得清越頭大。為了讓他們閉嘴,她直截了當地道:
“死了。”
眼看着他們又要開始商量報仇的事,她補充道:
“我殺的。”
“掌門!”
“殺奸臣有什麽不可以的。我說,你們還記得歷代掌門基本上都會神志不清的事嗎?”
“我查出來了,是莫長老下的毒。”
底下頓時嘩然,大家紛紛低下頭,說:“掌門英明!”
其中一個人的嘴角勾起冷笑。
郊外。樹林。
一只麻袋被人從馬車上扔了下來。袋子裏的人掙紮着,嗚咽地叫着,被車夫說為“跟個被拐賣了的娘們兒似的”。
麻袋裏的人在黑暗中聽到:“莫長老,從今以後,請你離開朱月門,逃得越遠越好。”
“真正投毒的人另有其人,可是對于朱月門來說,他是不可或缺的,還得再留他二十年。掌門為了讓他以為自己不被懷疑,只能得罪莫長老,讓莫長老背一下鍋。”
有人上前,把袋子給解開了。莫長老吐出口中的布,苦笑道:
“掌門為什麽要選中我?”
“因為你和那位長老有過節,他是不會放過你的。掌門這樣做,一來能穩住他,二來能救下您,可謂一石二鳥。”
“那,莫某在此......謝過掌門。”
莫長老騎着清越命人送來的馬,獨自在林中前行。
其實他在這朱月門裏呆了這麽久,怎麽會什麽都不知道。這朱月門,遠比旁人想象的要險惡的多,每一代掌門都是在險象環生的環境中生存。
那個人,她自己一個人還能撐多久?
清越已經有些撐不住了。當兩個月前,長老們提議去收拾落天門的時候,在那邊的門前,她一眼就看到了森禾。
那是和她已經失去聯系很久的人,也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後來......後來硬是讓她陪着自己逛街。纏着她說要看花燈,說要坐船,非得讓她寫自己的名字。
她全部都答應了,全部都答應了,在船上陪她看着花燈,柔柔地笑。
可是這樣還不夠,她還想把她給帶回來,還想讓她陪着自己更久。
對,森禾,森禾......
清越得了失心瘋般,跌跌撞撞地從卧房裏跑出來。如果這時還有哪個長老沒有睡覺,就能從自己那塊牌子上看到清越在亂跑,幾乎翻遍了所有的屋子。
最後她沖進森禾的屋子裏,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後松了口氣,走過去,俯下身去摟着她:
“森禾,森禾我一個人好害怕。你陪着我,還和以前一樣好不好?我不給你挖坑了,我會好好的......”
躺在床上的人根本沒有睡着。森禾努力地閉着眼,想了一會兒後問道:“你怕我受傷,所以讓我去陪着你,是嗎?”
如果你愛那個森禾,也單單是因為救命之恩吧。
就像林遠喜歡我只是因為我在她落魄時陪着她而已。只是因為感恩,不是因為真正喜歡。
清越張開嘴,忽然說出了森禾很想讓她說出的那句話。
黑貓(3)
睜開眼後,看到的盡是白色。
但這裏并不是病房。那只黑貓蹲在白色的桌子上,打量着森禾。
“還記得清越說要給森禾解毒嗎?其實在兩個門派對峙的時候,森禾已經毒發身亡。她領回去的不過是......鬼魂。”
“她為什麽會愛着那個森禾?”森禾說的話和黑貓的話根本沒在一個頻道上。
“她回答過你了。”
清越的眼淚落在她的臉上:“那次我身負重傷,拖累了你。不過你哪怕不救我,眼睜睜地看着我死我都不會怪你。我們一起過了那麽長的時間,那些陪伴的日子對我來說太過珍貴。你不用為我做太多,你只要陪着我我就心滿意足。”
清越說:“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
雖然句子不一樣,但意思卻與那句情話吻合。
森禾伸出胳膊,摸索着拿到枕頭邊的手機。屏幕上寫道:
“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随。”
在你陪着我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上你。你無需給我什麽恩情,無需多做什麽,陪在我的身邊就好。
小鎮。
這兩天外面的天氣很好,林遠似乎想出去看看。
他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幹脆開始和她聊天。可是聊什麽好呢?對了,就聊聊她的手機吧。
“上次你說裏面有你很看重的東西,是什麽?”
“是......情話。”
接着她語氣肯定地道:“是講給一個女孩子的。”
他不明白林遠為什麽要強調這點,困惑地看她。林遠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紅了下臉後說:“啊,也對,和你說有什麽用呢?她要是能聽到就好了。”
“我們是在十三四歲時認識的,一起長大。我一想起以前的日子,就發現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有關。”
“即使後來沒發生那些事,她沒有陪着我,我也打算告白的。我不想多要什麽,我就是想讓她和我在一起罷了。”
他說:“是喜歡,對嗎?”
林遠突然開始唱歌,唱的是一首老歌,反反複複的,她只唱一句歌詞:
“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随。”
這時外面開始下雨。女孩輕聲哼唱的聲音和外面的雨聲混在一起,讓他忽然心軟了一些。
他從小便發現自己和一般人有些不同。對于黑暗和血腥的東西,他抱有強烈的興趣。偶然間踩死了家裏的一只倉鼠後,他身體裏的某個開關打開了。家人以為他會因為那件事情害怕不已,都來安慰他。可是他卻表現得十分淡定。
甚至在晚上時偷溜出去,把被妹妹好好安葬的倉鼠挖出來,再用鏟子鏟得血肉模糊。
“如果有神靈,她一定會劈了我的吧。”他經常産生這樣的想法。
這想法沒能阻攔任何事,他變本加厲,發展到最後時便去試着殺人。他挑選了女性,因為他有體力上的優勢。而且殺掉女人的話......
回頭說有感情糾紛,罵名就全在那女人身上了。她會被罵做婊,子,騷,貨,而他反而會得到同情,被說:“這男人真可憐,遇到這麽一個不要臉的女人,殺得真是太好了。”
被輕判,被減刑,而受害者的家屬反而一輩子都擡不起頭,得被人指點着說有個不要臉的女兒。
只需要編一個故事就好了,多簡單。
他看着沙發上的女孩子,還想再說一些。可是女孩子繼續哼着歌,并且慢慢地睡着了。
他把林遠抱到卧室裏去,然後看了看抽屜裏的針劑。
還能再打九次強心劑。
九次後,他就得開始編故事了。
另一個世界。
“在下一個世界裏你不會替代什麽人,你會以自己的身份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