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活捉
林川看着電腦屏幕,額頭上青筋暴起。
下午三點鐘的時候,何夕房間的門被鑰匙打開後又被一只腳踹上。何夕坐在床上翻雜志,頭也不擡地道:“有本事你別用鑰匙開門,直接踹。”
林川:“......踹不動。”
何夕微微一笑。
林川:“等等,我來不是和你讨論這個的。姓何的,你最近是不是太放飛自我了。我問你,你昨天和那個男星吃飯的時候,為什麽不拉窗簾?”
何夕的眼皮跳了跳:“你的重點在拉窗簾?”
林川長嘆一聲:“這個,和你吃飯的那個我認識嘛,我知道你和他死都不會搞到一起。只是你們孤男寡女的,媒體看見了總是不好的。”
作為經紀人,林川知道,何夕向來謹慎行事。最近何夕的反常讓他着實吃了一驚。起初他自然是對着鋪天蓋地的□□生氣,到了後來就成了疑惑......
他總覺得,何夕是故意的。
可是能有什麽理由能讓她任性成這樣子?二十歲,當紅明星,擁有高高的位置。她舍得放棄這一切?難道不該為了保住地位而努力地做事,小心翼翼地維護自己的形象嗎?
林川的聲音軟了一些,拿出他逼問時特有的柔和姿态。他走到床邊,柔聲地問道:“小夕啊,你最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你要是敢因為什麽喜歡的人決定隐退,我現在就把那門給踹過來砸你床上。相信我,這次我絕對有力氣。
何夕的手指又翻過一頁雜志。她的眼尾泛紅,帶出一分嬌弱而妩媚的感覺來。他們都說何夕的古裝扮相絕對很美,而何夕也确實曾經唱過越劇。
某次,何夕說這是天生的,林川便笑着說:“家族遺傳?真是幸運。”
是啊,家族遺傳,遺傳下來的可不止這個。
林川看着她泛紅的眼尾,再次問道:“小夕,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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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笑道:“沒有,你放心好了。”
說罷,她看了眼自己房間的窗子:“我今晚可沒拉窗簾,要是被人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也不好。你先回去吧,我今晚寫份檢讨書,明兒就送到你那兒去。”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戀人,只要何夕嘴上不承認,那麽說明她還不至于為了誰退出圈子。林川把心放回肚子裏,出門時還不忘幫她把門關好。
只是......門好像被踹壞了。
“沒事,留條縫也挺涼快的,你回去吧。”
在門被輕輕地關上的那一刻,何夕的嘴動了動。
她說:“再見了。”
第二天,林川是被吵醒的。穿着絲綢睡衣的女明星正對着酒店的服務生發脾氣,林川依稀聽到“門”、“小偷”等幾個字。
同行的另一個人過來拼命地搖着他,幾近于崩潰地道:“趕緊勸你手頭的那位藝人消消氣吧。”
藝人?
對了,是叫趙岚吧。林遠起身,匆匆地去處理事情,被折騰得頭大。
“這門怎麽會被踹開的?趙岚睡醒後才發現,昨晚要出了事的話怎麽辦?”
當林川說到“踹”這個字的時候,他的腳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
為什麽他會覺得“踹”這個字怪怪的?
接下來便是忙忙碌碌的一天。林遠坐在店裏吃飯,耳尖的他立刻聽出了身邊女生手機裏在放什麽劇。
這可是趙岚主演的最近最熱門的一部電視劇。
林遠又夾起一筷子面,同時心裏也咯噔一下。
不,似乎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是哪裏不對?是哪裏出了差錯?他想不起來了,可是心裏似乎總有個聲音在掙紮,在告訴他出錯了。
啊,真煩啊,到底是怎麽回事......
郊區。
這座古城保留着很多古代的建築,但不是任何建築都能被被變成旅游景點的,比如郊區的這座大宅子。
據說這裏每晚都有人在飲酒歌唱。是狐貍還是鬼?沒人知道。去過的人說到了晚上,這裏富麗堂皇,人聲鼎沸,可一到白日裏便恢複了頹敗的景象。
何夕是從大學時的一位好友那裏得知這個地方的。那人平日裏神神叨叨的,不過有時說的話還是很靠譜。得知她姓何後,那人看着她泛紅的眼尾,問她:“你去你們家的那座宅子裏看過了嗎?”
“什麽宅子?”
“你居然不知道你們家的那座宅子!”
她知道他們這一支家族遺傳的“病症”,卻并不知道那座宅子。父母消失得匆忙,哪裏來得及問。他們在被人遺忘以後,選擇結伴出游。
小時候何夕學着寫毛筆字,用的是寫上去後很快便會消失的那種紙。何夕起了玩心,重重地在上面寫字,蘸更多更多的墨水,以為這樣就能在紙上留住字。
徒勞無功而已。
父親說:“小夕,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就是這張紙,我們就是那寫上去的字,再濃重再漂亮都會迅速消失。我們家的人,會在某天突然被人忘掉,除了我們家的人以外,別人都會忘掉我們。這便是我們代代遺傳的病症。”
她不信,也不服氣,甚至選擇做明星。拍戲,出名,接廣告,記住她的人數不勝數。這樣就能在這個世界留下印記了,她一定不會被忘記的。
在照片裏,膠卷裏,書本上,有關她的東西,會永遠地保存下去。
然而這“病症”并沒有放過她。她出現了和父母一樣的症狀,她在夜裏失眠,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着。
這是即将被人忘記的征兆。而在被人忘記了二十天後,她會必死無疑。
絕望之下便是瘋狂。何夕開始做出格的事情,就像當初重重地寫字一樣。
紙上的墨跡迅速地幹了。
何夕已經被人忘掉。
她不能再在人群中待下去了,她必須走。
去哪裏呢?
就去那座宅子裏吧。
見到地上的牌匾以後,何夕更加地确定這裏是自家的宅子。
那上面的“何”字雖然被灰塵遮蓋,但是還算清楚。她看了眼漆黑的兩扇大門,猶豫再三後還是沒有進去。
長久沒有住人的地方,誰知道裏面會有什麽?
何夕的父母常給她講《聊齋》裏的故事聽,其中有一段讓她記憶猶新。
那是狐嫁女這一故事。講的是殷公和人打賭,去荒廢的宅子裏探險的故事。殷公去的那天晚上,恰好院子裏的狐貍在嫁女兒。
一更向盡,恍惚欲寐。樓下有履聲,籍籍而上。假寐睨之,見一青衣人,挑蓮燈,猝見公,驚而卻退。
那青衣人便是一只狐貍精。
何夕自家的奇異事情讓她相信這世上的鬼怪大概也是真的。
不知在這個荒廢的宅子裏,今夜是不是也有狐貍宴飲?
她靠着門口的石獅子,想了一下午,覺得該想個能平安進去的法子,盡管就目前的情況看來,裏面應該什麽也沒有。
到了日落時分,何夕隐隐地聽到有什麽人在說話。
“阿辰,再去打些酒來。”
“好端端的,又要酒作甚?”
“這家人的小姐回來了,我們該好好招待。”
那漆黑的大門自行打開,走出兩個穿着古代小厮衣服的人來。他們的個子都很矮,而且和正常人相比,長得都有些尖嘴猴腮的感覺。
其中一個穿着藍色衣服的,對着門口打了個呵欠,道:“占了別人家的院子這麽多年,到頭來只給人家一口酒喝,老爺真是小氣。”
“有的酒喝都不錯了。只是也要看這是什麽酒,如果是老爺慣常使的黃泉酒,那是喝不得的。”
躲在石獅子後面的何夕畢竟在娛樂圈混了這麽多年,極會察言觀色。聽了他們兩人的話,頓時覺得自己都不該來這裏。
而那穿着藍色衣服的人顯然已經發現石獅子後面有人了,他提高了聲音,往這邊望着:“那裏的是什麽人?可是何家小姐?還請你快快出來,我家老爺要請你進來吃席。”
何夕知道自己是藏不住的了。情急之下她發揮自己演員的本事,走出來,施施然地道:“我哪裏是什麽何家小姐,過路的人而已。只是看你們這宅子十分氣派,所以停留了一番。”
何夕心想努力背臺詞果然是有用的,那些古裝戲裏的臺詞關鍵時刻可以拿來裝逼......啊,不,表演。
話說回來,似乎鬼怪還能記得她?早知如此,當年做道士去。
這句誇獎讓穿着藍色衣服的人顯然開心了不少,他向前一步,道:“那你也進來罷,今夜其實本該就有場宴席。盡管進來吧,不礙事。”
何夕硬着頭皮跟着那人。剛邁進大門,又聽得那人問道:
“你們家在哪棵樹下?”
何夕一聽這話就知道對方絕非人類,哪有人住在樹下的?不過片刻的驚懼過後,她得趕緊想出法子來應對。
何夕說:“山西大槐樹底下。”
何夕記得自己身邊有不少同學的祖籍似乎都在山西大槐樹底下,她那時很困惑,不曉得為什麽會從山西大槐樹底下遷來這麽多人。
穿着藍色衣服的人聽後沒再多問,領着她穿過長長的回廊,直到後面的院子裏,那裏正有些人在坐着喝酒,有些看上去已經有些醉意。
穿着藍色衣服的人就罵道:“老爺還沒出來,客人還反倒先喝上了,什麽道理!”
喝醉的人旁邊的夥伴立刻害怕起來,不過有一個穿着水藍色長衫的,倒是淡定自若,他作揖,說:“我給你家主人帶了禮物來的,又不是白喝。”
“什麽禮物?”
“東海的珍珠。”
話音剛落,有人笑罵道:“你這魚精,珍珠對你來說和石頭有什麽區別,要多少便有多少。有本事拿些稀奇的東西來。”
可是那小厮聽了珍珠二字後便眉開眼笑,并不計較這些。他想起來身邊還帶着一個人,趕忙讓何夕入席。
何夕坐在了最右邊,一個人。
等老爺出來時,月亮早都挂在了天上。那老爺捏着長長的胡須,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身邊圍了一群身形很小的人,應該是他的狐子狐孫。
因為知道剛才院子裏的事情,老爺問道:“不知各位來的時候,都還帶了什麽禮物?”
有一個壯漢抱拳道:“沒有別的什麽,一套舞而已。”
別的人都大笑起來。這麽一個壯漢,跳舞?
老爺揮手示意大家安靜:“想必是劍舞?什麽名字?”
“鐘馗捉鬼。”
院裏頓時嘩然。何夕也覺得奇怪,這家夥要對着一群鬼怪表演......鐘馗捉鬼?
大概是因為這時有所放松,何夕小聲地道:“演出來的算什麽,我可是真正地捉過鬼。”
她低估了鬼怪的聽力。
見衆人都紛紛望向她,何夕只好給自己猛灌酒,扮演出酒後失言的樣子。可是別人并不肯放過她,于是何夕只好道:
“我也沒有帶禮物過來,不如把這個故事當做禮物。說的是在某個小劇場裏,有一天,大家要唱越劇《情探》裏的活捉一折。”
那時知曉她家事情的人也在戲劇社裏。本來當天要唱別的,她突然找到何夕,問她:“你能不能唱敫桂英?”
敫桂英是“情探”裏的人物,這是越劇的經典曲目,她自然是會唱的。
那人見她應允,又笑道:“這裏新來了一個人,也很會唱戲,可以演王魁,你跟這個人合作一次吧。”
那人算是戲劇社裏的頭頭,何夕覺得她純粹是在下達命令。不過她是業餘的,和誰唱戲倒也無所謂。
唯一讓她覺得不對勁的是,換上戲服時她總覺得這水袖比往日沉了許多。
唱王魁的人也是個姑娘,扮起男子來倒也十分好看。她見了何夕後,忽然用袖子遮了一下自己的臉,之後又偷看何夕好幾次。
那姑娘長得水靈靈的,顧盼生輝。何夕其實也是非常喜歡她的。
首先進行的是彩排。
王魁:吓,果然是桂英,桂英我......千裏迢迢你是怎麽來的?
桂英:千裏迢迢,王郎你來得,難道我就來不得麽?
其實每次唱這出戲時何夕都無比痛快,在心裏默念着“怼死負心漢”。和別的劇目相比,她更喜歡這出收拾了負心人的戲。
她看了看對面的王魁。一身紅衣的狀元郎。
只是,那紅色好像紅得有些過了頭。
到了最後便是冤魂索命這一段。何夕拖着水袖,王魁舉着劍,兩人搏鬥一番後何夕會用水袖纏住王魁的脖子。
王魁:害死?你......你到底是人還是是鬼呀?
桂英:正是敫氏桂英鬼魂到此。
桂英:王魁呀王魁,我試探了你半天,實指望還有你半點人性,我可免你一死,可惜你......你竟如此喪盡天良!
把水袖拂過那王魁的臉頰時,何夕差點給摔了一跤。
好重。這水袖實在是太重了,讓她差點失去重心跌倒。
而更讓她害怕的事還在後面,等她把水袖在王魁的脖子上繞了一圈以後,跪着的人聳了下雙肩,然後一點點地塌了下去。
再仔細一看,哪裏還有什麽人,一攤紅衣服而已。
還好這時只是彩排,要是此刻底下有觀衆,那會出大事。
那人從後臺裏走出來,也不管吓得直哆嗦的何夕,慢悠悠地拿出一張黃符貼在紅衣服上,把紅衣服給收走了。
“沒什麽,這是我盯上的一個年代久遠的鬼罷了。你們何家的人有異能,想請你幫忙收鬼而已。事先沒和你說,是我對不住你。”
事後何夕讓那人請她吃了一個月的飯。
何夕問她:“這鬼到底弄幹淨了沒有?要是沒有,會不會來找我的麻煩?”
對方的手停了一下,然後立刻給她碗裏夾菜:“當,當然弄幹淨了,你吃你的!”
何夕把故事裏的自己說成是別人。故事講完後,院子裏安靜許多。
老爺說:“那紅衣鬼看來生前是個愛唱戲的。也許是為情而死?我認識的愛戲文的人,大多多情。”
正說着,一朵雲遮住月亮。
有人問道:“胡老爺,你不是說何家小姐今日會來嗎?我們還等着綁了她去邀功呢。”
何夕喝到嘴裏的酒差點吐出來。
綁了邀功?難道她是唐僧,怎麽這麽多鬼怪等着綁她?
胡老爺點頭道:“是啊,大大小小的告示在墳間都貼遍了,那老鬼搞得現在不少人都盯着何家小姐。”
“那老鬼要活捉何家小姐。”
何夕真的想溜了,
不過這時院子裏刮起大風,大得迷了所有人的眼。等何夕勉強睜開眼後,院子裏多了一個一身紅衣的姑娘。
“吓,那老鬼來了!”
這姑娘環視着衆人,忽然把目光落在何夕身上。
她長得極水靈,顧盼生輝。
對視之間,何夕恍然大悟。
那老鬼不是別人,正是她當日“殺掉”的那個。
何夕有些無語。如今很多人都忘了她,但是鬼怪居然還能記得她,真是有趣。更為有趣的是,記她記得最牢,還執着地要找她的人......是來尋仇的。
仇恨的力量果然大。
何夕站起來就想走,那姑娘卻撲了過來:
“你可是何夕,何家小姐?”
何夕汗毛倒豎。
在場的鬼怪紛紛看向她們。
那紅衣姑娘抓着她的手,急促地道:“我找你很久了,我有件緊要的事要和你說。”
何夕:“你打算清蒸還是活剮?”
“什麽清蒸還是活剮?我想說,那日見到姑娘,一見傾心。雖然差點死在你的袖子下,但心裏仍記着姑娘的眉眼。我三日後往東村投胎去,若是姑娘願意,可否等上我個十來年,定下一段姻緣?”
紅衣姑娘說得懇切,何夕聽得懵逼。
在幾乎所有人都忘了她的時候,有一只鬼細細地叮囑她說:“我三日後投胎,你若有心,帶着銀镯來找我。”
何夕哭笑不得。
只怕你出生後就忘了我。人間現在已容不下我,除了我父母以外,只要是人,都會忘記掉我。
可是看着那姑娘情真意切的樣子,何夕也不好拒絕。她只好道:“姑娘只管放心投胎去,我自會登門拜訪。”
快要天亮時,院子裏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那老狐貍,啊,不,胡老爺仍坐在椅子上,看着何夕:
“借用了你家的宅子,十分抱歉。”
“也沒什麽,再過幾十天後我就要死了,這宅子你們盡管留着用吧。”
“人如露珠,瞬間消逝。不過如此。”
何夕在他的自言自語中看到天亮了。宅子裏恢複了頹敗的景象,而何夕往門外走去。
門外的地上多了一個胭脂盒,旁邊有一封書信。上面寫道:
我思量了很久,害怕自己出生後忘了你,故而決定不投胎,附在胭脂盒上陪你。等你死後,你我二人都是鬼,自可長相厮守。
活捉不成,死守也是好的。